第六章:一不做來二不休

  啟正著急忙慌地推開機房的大門,卻見妻子端坐在座椅前,披頭散發,但是衣服齊齊整整,反倒是文華倒在地上,臉上,身上好幾處被抓撓的痕跡。

  見丈夫終于趕到,雨蘭一頭撲了上去,一邊哭著:

  “老公,老公,你終于來了,他,他要對我做壞事!”

  文華被動靜震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勉強抬起了頭。

  啟正怒火中燒,沖上去就要痛扁文華。一同趕來的之君趕忙拉住:

  “使不得,小不忍則亂大謀!”

  啟正哪想得了這么多,妻子有沒有受辱還未知,兇手就在眼前,此仇不報非君子!

  就這樣,文華又挨了啟正的十幾拳,身上被踢了不知道多少腳才離開。

  看著如此局面,之君的心里糾結成了麻花,他苦心孤詣地設局,哪到會演變成如此亂局。

  待啟正帶著雨蘭回了家,之君扶起文華,確認他無事之后,給他叫了輛車。文華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媽的,老子一不做來二不休,我跟姓梁的有你沒我!”

  之君聽罷,唯有沉默。他目送文華上車,給自己點了根煙,蹲坐在醫院前的臺階上,久久不愿離去。

  這個項目目前的信息都是文華提供的,但是文華典型的小頭決定大頭,后面沒準哪天就得翻車。

  啟正吃了幾次虧之后似乎有點上道,但他一點兒關系沒有。

  自己本來想兩頭通吃,沒成想變成了兩頭不落好。

  第二天一早,之君便叫上了啟正。他知道,文華這根線條已經搖搖欲墜,他們得找新的關系,目前來看,還得是老余。

  二人先給老余誠懇道歉,昨日的確太不禮貌了。

  老余倒是不太介意,他知道干這行太多的突發事件了,遇上掃黃,酒后發瘋,警局撈人,一切皆有可能。

  老余續上昨天的話題。原來,浙江幫雖然把持著,市內好幾家甲等醫院的院長之職位,但畢竟不是本地人,跟衛健的關系只能說不好不壞。

  隨著本土的新人逐漸冒尖,浙江幫的勢力日漸減退。

  “人民醫院的汪書記是我們的驕傲,就快要退下來了,下一任估計是個本土派。”

  老余夾了口菜,抿了口酒,繼續說道。

  “汪老爺子之前想培養她女兒接班,可惜,那妮子打死也不肯學醫。”

  “她的女兒現在在南方嗎?”

  啟正突然想起汪蕓嵐來,便試探性地發問。

  “汪大小姐剛回國沒幾個月呢。”

  老余嘆了口氣,繼續說。

  “蕓嵐這孩子,中學的時候汪書記沒空管她,便讓她回老家念的,”

  “因為這事兒她念叨他爸十多年,說沒有父愛。后來死活不肯學醫,出了國讀了個什么MBA。”

  “你名牌大學畢業,又是在南方的浙江人,我很看好你。”

  老余跟啟正敬了杯酒,在公文包里翻了好一會兒,掏出一張名片給啟正。

  “蕓嵐心里還是有他爸的,汪書記讓她來操盤這個項目,她二話不說就回來了。”

  “云斕科技有限公司,汪蕓嵐總經理。”

  啟正笑了笑,沖之君說,跟你的公司名是一個思路啊。之君的公司叫致駿商貿有限公司,二者取名方式的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啟正從中學微信群里點開蕓嵐的個人主頁,又用名片上的電話添加微信,果然是同一個人。看來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

  酒足飯罷,老余摟著啟正的肩問:

  “你是不是認識汪大小姐?昨天我跟他提起你,她似乎很感興趣。”

  “當年我們都在市一中念書,跟汪總當過幾年同學。”

  啟正老老實實地回答。

  “熟悉就好啊!咱們都是浙江人,互幫互助,我們不會讓兄弟吃虧的!”

  老余說罷又拍了拍啟正。

  看著手里的名片,啟正不由得回到當初的高中歲月。作為學校內的知名學霸,上到校長,下到任課老師,無一不對啟正贊不絕口。

  加之啟正性格溫和謙遜,有同學前來提問,無論再簡單的問題他都耐心教導,一來二去,他在同學中可謂有口皆碑。

  可想而知,在那個單純的年紀,啟正是多少女生的夢中初戀。

  蕓嵐便是其中一位,因為父母都在醫療系統,她不時會給啟正帶生命一號,金維他等營養品。

  一次啟正發高燒,蕓嵐調動120急救車在學校停了一晚,只為給啟正打吊針。

  要問啟正喜不喜歡蕓嵐,這些年他內心也很糾結。如果不考慮家庭背景,她甚至更中意蕓嵐。

  但壞就壞在,啟正是個很要強的人,他希望再過三十年,自己衣錦還鄉,同學故友,會稱贊自己一己之力改變命運。

  用句俗套的話來說,啟正希望自己改變命運,而不是命運改造自己。

  而蕓嵐也一樣倔,他看不上那些優渥條件中成長的男性,縱使優秀,她也認為不如啟正此類,從底層一路奮發來得難能可貴。

  蕓嵐很要強,饒是如此,她隔著太平洋兩度向啟正表白。

  啟正被逼得甚至刪了人家的微信,如今蕓嵐已經成了汪大小姐,物是人非,不知她現在如何看自己呢。

  啟正正站著發愣,只見結完賬的之君火急火燎地往自己走來,幾乎以吼的語氣沖著他說:

  “去車里!真出事了!”

  一上車,之君警惕地觀察了周圍,然后將手機遞給了啟正:

  “文華剛發的,你看。”

  啟正定睛一看,文華給之君發了兩張截圖。

  一張是醫院反腐舉報的提交截圖,舉報任雨蘭為了在項目中謀取私利賄賂自己,甚至闖入涉密機房,引誘自己發生性關系!

  自己堅持不從的情況下,伙同丈夫對自己進行毆打。證據,則是那天雨蘭帶過去的,禮品和自己身上的傷痕。

  來不及震驚,啟正翻開第二張圖。

  是文華準備前往公安機關報案的材料,與前一張內容差不多,但給自己扣了個“疑似對防疫政策不滿,毆打國家醫務人員”的大帽子!

  再向下翻,是文華的一段話“第一個我已經上報醫院了。第二個麻煩轉發給姓梁的,下午給我答復,否則我立馬就去報案!”

  看完消息,啟正頓覺血都涼了一半,他幾乎能感受到文華,在寫這段話時的猙獰面目。

  這可是刀刀見血,而且證據也能自圓其說。特別是這兩頂大帽子,足以叫他余生無法翻身。

  “那,咱們拍的他玩小護士的,還能舉報嗎。”啟正竭力保持鎮靜,但聲音卻顫顫巍巍。

  “人家那個最多算行為不端,再說了,人家你情我愿,除了讓文華丟丟臉,沒啥用。”

  之君反駁道。

  “更何況,這家伙不要臉。”

  沉默,漫長的沉默。車內沒開空調,但空氣卻冷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結冰。

  “我提個建議,你不聽就當放屁。”

  之君打破了沉默。

  “要不你勸勸嫂子,如果她能讓文華那邊高興,這事兒也就結了。”

  啟正當然知道之君所說的,讓文華高興是什么意思,他脫口而出:

  “放屁!”

  之后又是沉默,漫長的沉默。啟正想說的話很多,但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啟正坐在車中嘆氣,而雨蘭則在家中枯坐,滿臉淚痕。一個小時前,一個與自己相好的行政突然打電話過來:

  “雨蘭!咋回事呢,你是不是惹上胡文華了。”

  三言兩語間,雨蘭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她自責,自己那天粗心將禮品落在醫院成為證供;

  她驚恐,驚恐自己的前途生涯會因此前功盡棄;

  她憋屈,自己本來想幫自己丈夫,結果怎么將自己帶進去了;

  她憤恨,怎會有如此卑劣無恥之人;

  她害怕,丈夫打了文華,文華會不會去報復他。

  那一刻,她的心跳似乎凝固了,她的感知似乎停職了。

  她想打電話給丈夫哭訴,卻又顧慮萬千,正當猶豫之際,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過來。

  “嗨!雨蘭,好久不見。”

  對方似乎對自己很熟絡。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雨蘭滿臉狐疑。

  “我是蕓嵐,汪蕓嵐,還記得我嗎!”

  “哦哦!蕓嵐,你回國啦?”

  “剛回國呢,你跟啟正咋樣了,啥時候結婚。這杯喜酒我可得得喝!”

  “害,現在疫情,沒錢呢。哪有錢辦婚禮。”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老同學的來電讓雨蘭的心稍稍放松。但接下來一句話,讓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我爸是人民醫院院長,我剛看到胡文華給你的舉報信了。看起來,非常棘手。”

  蕓嵐的話,如一把刀子,疼得雨蘭說不出話來。

  “汪總,這其中有隱情!那胡文華,真不是個人!”雙方的地位猛然發生變化,雨蘭連忙更換稱呼,為自己申冤。

  “冤不冤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有能力幫助啟正。”蕓嵐的語氣居高臨下。

  “我知道你是因為幫啟正而牽連,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但這世界受委屈的人還少嗎,誰會聽你的呢。”

  雨蘭一時語塞,而蕓嵐則繼續發難。

  “啟正很愛你。可是你的見識和閱歷,只會拖啟正的后腿。連醫院的小小主任都搞不定,以后啟正做國際生意,要去創業,你怎么去幫他呢!”

  一番話下來,雨蘭淚如雨下。自己長得漂亮,性格溫潤,愿意為啟正而付出一切,是外界眼中的賢妻良母。

  但蕓嵐說的不無道理,自己能夠相夫教子,能夠紅袖添香,但事業上,她沒有背景,也不如丈夫般又過目不忘的天賦。

  “你好好想想,趁著沒結婚,早點放手。”

  掄完了大棒,蕓嵐開始喂胡蘿卜。

  “我不會讓你吃虧,人民醫院,中心醫院,皮膚病專科醫院,你想去哪兒我都能說上話。”

  “滾!”

  雨蘭發瘋似地掛斷了電話,她害怕蕓嵐下一句話會讓自己徹底崩潰。

  事后回憶起來,啟正和雨蘭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那個漫長的下午。

  啟正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包煙,笨拙地抽著,一邊抽一邊咳,一邊咳一邊哭,一邊哭一邊抽。

  雨蘭第一次從冰箱拿出丈夫的啤酒,笨拙地喝著,一邊喝一邊吐,一邊吐一邊哭,一邊哭一邊喝。

  晚上7點,啟正捏了捏自己的臉,似乎恢復了一些生氣。之君打來了電話:

  “兄弟,我還有個計劃,你想不想聽。”

  “說。”

  啟正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應該認出來了,那個小護士湘瀅就是湘湘。我搞定她了,只要文華敢報案,我們也報案,就告他強奸。”

  之君的話不疾不徐,似乎早已排練過許多次。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啟正死氣沉沉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光亮。

  “湘湘很喜歡你,你跟他來一次,不要躲。”之君一字一頓,像是勸告,又像是要挾。

  “什么時候?”

  啟正感覺到自己的心徹底死了。那個勤奮的大學生,那個努力的工程師,那個立志改變世界的少年,在這一刻通通死去,沒有葬禮。

  啟正不難猜出,這都是之君的說辭。但他想不通,之君手握自己的命脈,沒有索要錢財,反而是戲謔般地讓自己來一次外遇。

  幾乎同時,蕓嵐撥通了雨蘭的電話。

  第一個,雨蘭掛了。

  第二個,雨蘭掛了。

  第三個,雨蘭猶豫了一陣,接通了。

  “你想不想扳倒文華?”

  “你想不想救你丈丈?”

  見雨蘭沒有回信,蕓嵐繼續說道。

  “我得知文華寫信舉報啟正,疫情期間公然襲擊醫生,而且還是在醫院里打人。公安機關一定會從嚴處理。”

  “啊?”

  啟正沒有告訴妻子,因此雨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有的震驚。

  “我有一個辦法,救你丈夫,扳倒文華。”蕓嵐的聲音充滿了自信。

  “公安這邊,需要調查,我可以拖幾天。你去找文華,讓他肏你,然后告他強奸。”

  蕓嵐刻意用嘴下流的詞語來刺激雨蘭,見雨蘭有些遲疑,她繼續發動攻勢。

  “中午說的,咱們以后商量。這件事情如果遲疑,你我不關心,啟正的未來就毀了。”

  沉默,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我聽汪總的安排。”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很臟。

  她不再是好妻子,不再是好醫生,而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小丑。

  今天的南方市,全市多云,天陰沉沉的,看不到一絲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