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姜紫微

  漫天殺氣直沖云霄,九天罡風為之一頓,護山大陣應激而起。

  頃刻間,幽靜的小院便落下幾道劍光,發現有結界阻攔,其中一個老道開口道:

  「沈長老,發生了何事?」

  「滾開!」冷若寒霜的聲音從院中吐出,絲毫不給其他人面子。

  老道士微微一怒,卻又覺得這殺氣有些駭人,一時間懶得言語,與另外幾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驚駭與不可思議。

  「沈長老同樣六境修為,怎生這殺氣如此駭人?」

  「難怪能陣斬血殺老魔,的確非凡啊。」

  「既然無事,也就罷了,回去吧。」

  「狗咬呂洞賓,改日再與她理論。」

  ……

  說話間,又有一個女人從劍光落下,老道士和幾人紛紛拱手:

  「掌門。」

  女人一襲白色宮裝,長得美艷絕倫,只是卻看不出具體年齡,既像是天真少女,又像是成熟美婦,讓人只覺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

  來人正是上清劍宗掌門姜紫微,她朝幾人點點頭道:

  「像是沈師妹的氣息,發生了何事?」

  老道士苦笑道:

  「沈長老莫名爆發出一陣殺意,竟激發了護山大陣,我本欲問一下情況,沈長老卻嫌礙事,只讓滾開。」

  姜紫微目光微動,明眸如秋水般澄澈,款款開口道:

  「沈師妹心情激蕩,口不擇言,我先代師妹道歉,改日再讓她向幾位長老道歉。」

  老道士苦笑著擺擺手:

  「無妨,既然掌門到了,想來無事,我就先走了。」

  姜紫微待到幾人散盡,看了看結界一眼,也不多言,尋個位置默默打坐,等著沈露華出來。

  外界的小風波沈露華并沒有在意,臉上的寒霜仿若能滴出水來,讓對面的李也都不禁一滯。

  察覺到兒子的動作,沈露華的神情不由放緩,顫抖一下,一臉痛心與愧疚的伸手撫摸著李也的面龐:

  「對不起,小也,對不起,是我來太晚了……」

  李也的委屈已經在昨夜宣泄殆盡,雖然此時有些鼻酸,卻還是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安慰道:

  「媽,沒事的,跟您沒關系。」

  沈露華只覺痛徹心扉,難以想象兒子在這五年經歷了怎樣的苦難,那時候,他才十二歲啊!

  而自己竟然輕飄飄的罵他一句「小色胚」,此時聽到兒子的安慰,只覺更加難受,抱著李也哭泣道:

  「這些年……苦了你了……」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李也將母親擁在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安慰。

  「嗯,都過去了……」沈露華輕輕擦拭眼淚,看著李也道:

  「小也,你放心,這個世界肯定有辦法的,第七境便能重塑肉身,一定還有其他辦法,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查一下典籍。」

  李也心中忽然升起一絲希冀,對呀,媽媽身負陰劫劍,想來修為不會差,即使找不到其他辦法,捕捉一只域外天魔,并不是沒有希望。

  「媽,您現在什么境界了?」

  「仙道六境,元神,怎么了?」沈露華正要離開去查典籍。

  「沒什么。」李也搖搖頭,心中稍稍有些失落,第六境,還是太冒險了。

  「你在這里等我,我先去查閱典籍。」

  「媽,不急。」

  沈露華固執的搖搖頭,轉身打開結界,正要出門,便看到守在外面的姜紫微,連忙收拾一下儀容:

  「師姐。」

  姜紫微從未見過師妹如此模樣,壓下心中的好奇,朝她點點頭:

  「師妹,發生了什么事?」

  沈露華搖搖頭:

  「沒事。」

  姜紫微輕輕一笑:

  「你這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沈露華無奈,又想到掌門師姐遍覽道藏,于是道:

  「進來說吧。」

  姜紫微也不客氣,蓮步輕移,便進了小院,一眼就看到李也,有些好奇道:

  「這就是你讓初霜帶回來的人?」

  「嗯。」沈露華點點頭,看了李也一眼,然后朝姜紫微道:

  「師姐,我也不瞞你,這是我失散的孩子,李也。」又朝李也道:

  「小也,見過姜掌門。」

  「見過姜掌門。」李也見母親帶回一個年齡莫測的美貌女人,正揣測間,聽是掌門,當下有些緊張。

  姜紫微陡然聽說這個消息,心中一怔,只覺荒唐,師妹入門十多年,連夫婿都不曾聽說,更別說什么孩子了。

  但看沈露華那一臉的認真不像是玩笑,只得壓下心中的詫異,朝李也笑道:

  「既然是師妹的孩子,叫我一聲姜姨就好。」

  沈露華適時的開口:

  「當初就是師姐救了我,帶師收徒,于我而言亦師亦姐,叫聲姜姨也差不多。」

  「多謝姜姨一直以來對母親的照顧。」李也聽了母親的話,不由對眼前的女人生出好感。

  姜紫微笑著點點頭,打量李也一眼,只覺除了有些小帥以外平平無奇,笑道:

  「這么多年,卻從未聽說師妹有個孩子。」

  沈露華感嘆道:

  「當時只以為他死了,傷心事自是不想再提,不想上天憐我,竟有重見之日。」

  心中雖仍有許多疑竇,但姜紫微也不好再細問,只笑道:

  「如今母子團圓,師妹應該大喜才是,剛剛怎么如此生氣。」

  沈露華聞言,心中的殺氣又是一陣上涌,好一陣才平復下來,憐愛的看著李也,半真半假道:

  「這孩子自小一個人長大,無父無母,孤苦伶仃,竟被賣身入宮,如今身體不全,正要請教師姐,師姐博覽群書,可有方法迅速恢復身體殘缺?」

  姜紫微聞言也有些憐憫,強忍著沒有去看李也殘缺的下身一眼,回憶道:

  「若是短時間內接續殘軀,倒也簡單,若是時間一長,生機消逝,便只能無中生有,如此就復雜多了。」

  「除了修成七境以外,補天靈髓有用,生生造化丹也行,玉虛宮的《元始金章》,可以青蓮法身筑基,也能塑肉身;」

  「魔門《天魔九相》,借域外天魔之力,也可重塑肉身,或是修鬼道,煉假成真,到第四境便可重新擁有完整肉身……」

  驟然聽說如此多的方法,沈露華心中一喜,忙追問道:

  「師姐覺得如何最好?」

  姜紫微蹙眉道:

  「補天靈髓不用想,《元始金章》是玉虛宮根本,怕是難求,《天魔九相》隨自在魔門消散后不知所蹤,鬼修一道,」

  「全靠機緣巧合,后果難料,也只有生生造化丹了,我倒是會煉制,只是陽根重續,怕是需要百年紫陽花作為主藥才行……」

  「百年紫陽花?上一批好像已經用來煉制延壽丹與駐顏丹了?」沈露華眉頭微蹙。

  姜紫微點點頭:

  「下一批成熟還需三年。」

  沈露華愁容不減,喃喃道:

  「三年……」在旁邊聽了許久的李也此時終于忍不住開口:

  「那個,其實我看過《天魔九相》。」

  兩雙美眸同時望過來,一雙輕靈飄渺,帶著些驚訝;一雙溫婉動人,滿是驚喜。

  「你見過?在哪里?」沈露華溫婉動人的美眸仿佛一下活躍過來。

  「皇宮秘藏有《天魔九相》原本,我已經把前四境的內容背下來了。」

  姜紫微笑容明媚:

  「既如此,那便只需要一只域外天魔了。」

  沈露華愁容盡掃,露出一絲睥睨的氣勢:

  「區區域外天魔,師姐,你和小也稍待片刻,我走一趟。」

  姜紫微淺淺一笑,提醒道:

  「師妹可想好了?三年并不太長,《天魔九相》乃是魔門功法,小也修煉后便不能拜入宗門了。」

  沈露華一滯,轉頭看向李也,有些猶豫。

  李也目光遲疑,卻是問道:

  「聽說域外天魔最少也是六境,也不乏七境之上的存在,您不過六境,不會有危險嗎?」

  沈露華淡淡一笑:

  「且不說七境天魔遠在億萬里之遙,便真是遇上了,還要看看危險的是它還是我。」

  聽聞母親如此自信,李也放下心來,目光灼灼的看著沈露華:

  「既然如此,我不想等。」

  沈露華聞言,也不再遲疑,魔功便魔功,有自己在,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師姐,幫我照看一下小也。」

  「要不要我陪你去?」姜紫微也不多勸。

  「不用。」沈露華看著李也,殺氣逼人的目光重新柔和下來:

  「小也,你安心等我,別亂跑。」

  語罷,劍氣沖霄,人已經消失不見。

  「你真的不想進上清劍宗?以你娘親的修為,說不定什么時候便入了七境,到時候便是掌門之位,說不定也是你的。」

  姜紫微看著遠去的劍光輕笑著開口。

  李也苦笑一聲:

  「姜姨,您說的很誘人,但我不想再等了,十二歲進宮成為太監,再做幾年,我真怕自己心理變態。」

  「心里變態?」姜紫微一楞,隨即樂不可支的捂嘴輕笑起來:

  「好有趣的詞。」

  李也多年夙愿眼看母親寥寥幾句隨口解決,雖然心中復雜,更多的卻是期待,無心與姜紫微多說,隨口道:

  「況且娘親有她的路,我有我的路,我總不能指望她一輩子。」

  「也是。」姜紫微挑挑眉:

  「觀你骨齡,不過十七歲,也就是說在你兩歲時,你們便失散了,也不知是怎么活下來的,又怎么和沈師妹相認的?」

  李也不敢亂編瞎話,卻也不好不回答,是以不答反問:

  「姜姨這是不相信我?」

  姜紫微依舊淡淡的微笑著,氣勢卻悄無聲息的一變,仿若九幽寒月一般冰寒高渺,眉宇間的淺笑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意。

  不似沈露華那般沖霄而起,卻令李也遍體生寒,仿佛只要一動,隨時有劍氣自九幽而來。

  直到此時,這位上清劍宗掌門人才褪去溫和,露出凡間絕頂本來應有的樣子,只聽她幽幽道:

  「自師妹入門十五年以來,我從沒見過她如此開心自在的樣子,若是讓我知道你在騙她,我會讓你后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雖然遍體劍氣生寒,但李也卻感受到這位姜姨,對自己母親濃濃的回護之意,是以對她的威脅并不在意,反而是展顏一笑:

  「謝謝。」

  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姜紫微愕然,劍氣一頓,忽然有種自己養大的女兒,不再屬于自己一般的奇怪感覺。

  隨即手一揮,劍氣如雪花般消散,她看著李也,怪異道:

  「我開始有點信你了。」

  「您說……娘親這十多年來過得并不開心?」

  「一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問也不說,仿佛是心如死灰。」

  「心如死灰……」李也喃喃自語。

  「我最初以為她很適合走本門太上忘情的路子,沒想到她卻拋不下,忘不了……」

  李也聽到拋不下的時候,心頭微微一疼,勉強笑道:

  「不是挺好嗎,太上忘情,和一塊石頭有什么區別。」

  「是啊,對師妹而言,如此也好,身負陰靈劍體,不用變成石頭,也能破境。」

  「有什么說法嗎?」

  「你以為七境那么好破?上清劍宗其余人等,非忘情境不能修煉《太上劍典》,也就休想七境之事了。」

  「那……娘親修煉的是?」李也稍稍有些擔心。

  「《太素九幽劍經》。」

  李也松一口氣,忽然道:

  「您好像也沒有修煉《太上劍典》。」

  姜紫微輕笑:

  「你怎知我沒有?」

  「看著不太像。」

  「不像石頭?」

  「不像。」

  姜紫微伸出一只手,漫天云霧流聚而下:

  「因為,在破境的最后一步時,我停下了。」

  「停下了?」

  「是啊,那時我突然問了自己一個問題,自己一生修煉,就是為了忘記一切?典籍上說得道有大快樂,我卻只感到大恐懼。」

  「若是那些老頭一般,眼看壽元將近,把自己修煉成一塊石頭也就罷了,那時我才三十多歲,從小修行,憑什么要把自己修煉成一塊石頭?」

  「很有道理。連太監我也不想做,更不要說什么石頭了。」李也贊同的點點頭。

  云霧凝實成一朵白色的小花,姜紫微仿若少女般輕嗅一下云香,秀雅的臉上綻放出一個風華絕代的笑容:

  「是吧,世間還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我沒試過,等到八九十歲,玩夠了再說。」

  「恰好,那時出門碰到你娘,便想著給宗門培養個掌門便走,卻不想你娘也是個不省心的,還得看初霜那丫頭。」

  李也暗暗咂舌,也就是說十五年前,眼前這位姜姨便已經是六境絕顛、隨時可破七境的存在。

  「破境就非忘情不可?沒試過其他辦法?」

  姜紫微不以為意的輕笑道:

  「怕死,不想散功重修。」

  李也正要開口,便見天空劍光飄落,沈露華身后攜著一個如夢似幻的虛影,一塵不染的回到小院之中。

  「本來還想多抓幾個,遇到一群天魔糾纏,若是不夠,我再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