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燭獨自流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做了簡單的早飯。煎蛋、蔬菜沙拉、三明治,還有一碗熬到軟爛的小米粥。

  考慮到母親沒有什么胃口,這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姐姐鄧楠冉根本就沒有睡好,頂著厚厚的黑眼圈,神色萎靡不振。

  只有看見了桌子上的早餐之后,才稍微恢復了一些活力:“這些都是你做的?我還以為你不會做飯呢。”

  在鄧楠冉眼中,弟弟可沒有什么廚師的天賦,也不曾碰過鍋碗瓢盆,簡直就是四肢不勤的典范。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鄧楠冉剛想深以為然地點頭,又猛然止住了,嘟嘟囔囔說道:“也許會一點其他的東西吧。”

  我也不計較,問道:“媽呢,行了沒?”

  “沒有,我去叫她。”說完轉頭走進房間。

  很快,洗漱完畢,一家人坐在餐桌前。

  由于昨天的事情,氣氛有些凝重,誰也沒有開口提起。

  我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母親身前,發覺她面無表情的臉色,感到相當怪異。

  果不其然,一開口就是無比嚴肅的語氣:“小陽,你就快要高考了,不能一直懶散下去,從明天開始,我給你找個補習班。”

  現在提起來雖然有些突兀,不過也在情理之中。過了這個暑假,我就正式高三了,而這一年的努力,對高考來說無比重要。

  要是在以前,我也沒辦法提出抗議,也沒有抗議的余地。

  想要讀個好大學,不補習,不找課外輔導,怎么可能競爭得過千千萬萬的高考大軍。

  而有的人想多學點,都未必有這個條件。

  吳月寧身為一名教師,也是深深明白這一點。

  心里醞釀著,如果兒子不愿意,一定要好好管教一番,挫挫這孩子的懶散脾氣。

  哪知我說道:“媽,你自己不就是老師嗎,有你輔導還用去什么補習班?”

  吳月寧一時間也沒想起這一點,不是不愿意給孩子輔導。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有了這個想法,不過小陽一直千方百計推脫,加上被婚姻的糾葛煩惱,只好擱置下來。

  直到昨天,她知道這樁婚姻可能再也無法挽回,只好斷去一切念想,把所有心思投入到孩子身上。

  而姐姐鄧楠冉已經考上合適的學校,唯一操心的,就只剩下這個心性散漫的兒子。

  在心里流了多少淚,才下定這樣的決心,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所以才一改往日的姿態,突然間無比嚴厲起來。

  “小陽說的也有道理。”吳月寧考慮,“雖然我只能教他一科的知識,但輔導之前,檢查一下這孩子的學習成果也好,免得又偷懶。”

  于是心下有了主意,說道:“媽媽只能幫你輔導語文課,其余的科目,還是要去補習班上。”

  我自無不可,補習班倒是沒什么所謂,只有母親愿意給自己輔導就行了。

  “那就說好了,白天去上補習班,晚上我再給你上課。”看見兒子點頭,吳月寧的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

  “小陽,不要怪媽媽嚴格。按照你現在的狀態,想要考上一所好學校,基本只能靠運氣。這一年你認認真真學,考上了好大學,要什么媽媽都獎勵你。”

  在吳月寧的想法中,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要么喜歡鞋子衣服,要么是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

  貴的也不過手表或者一些戶外器械,不過自己這兒子也不愛運動,最多花個幾萬塊,在家庭里算不得什么大花銷。

  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兒子竟然對自己這個母親動了歪腦筋。

  我聽到時,也是心中微動,差點就要把真實的想法吶喊出來。不過要是真的這樣,麻煩可就大了。最多在腦海里心猿意馬一下罷了。

  但我耍了個小心機,沒有說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一口答應下來。勢必要考個讓媽媽滿意的好大學。萬一有機會提出來,不就賺大發了。

  當然,也只能想想而已。

  吃過早飯,母親就要出門一趟。

  我連忙跟著要去。

  昨天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要是母親想不開做了什么,那可就糟了。

  其實我還是懷著私心,被傷了心的女人心理是最為脆弱的,最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我早就將母親視為禁臠,不容許任何人染指。

  當然,這樣的想法多少有些齟齬,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況且母親也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否則也不會一直守著出軌的父親這么多年。

  傳統點沒什么不好的。

  我甚至覺得外國(例如美國、西歐)的家庭關系為什么如此淡薄。

  就是因為父母對性方面過于開放,才導致太早在孩子心目中,失去了為人父母的神圣感。

  一旦捅破這層薄薄的濾鏡,父母在孩子眼中就和其他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了,家庭關系也只剩下血緣在維持。

  我于是說道:“我這不是關心您嗎?有什么事,我陪著一起去好了,多個人也多份力量。”

  “我是要去找你慧姨,讓她給你安排補習的事。之前你不是挺抗拒去慧姨家的媽?”

  “噢,原來是這回事。”我若有所思地點頭。

  母親口中的慧姨,全名叫楊馨慧,兩人是大學室友,同時也是感情深厚的好姐妹,多年來從未變過。

  在母親最為艱難的一段時期,還給予過許多幫助。

  我突然想起來,慧姨還開辦了一家面向中小學生補習機構。

  怪不得母親要去跟她商量這件事情。

  聽到不是什么好差事,剛想退縮,不料母親說道:

  “說起來,你也很久沒見過慧姨了。那就跟我去吧,多熟悉一下那邊,將來你可是慧姨的學生之一。”

  我的臉色一苦,奈何之前夸下海口,這一趟不去是不行的了。

  不想補習只是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我不怎么愿意去慧姨家,是因為她的女兒楊雙雙。

  楊雙雙和我以前是初中同學,性格及其惡劣,不僅經常惡作劇,令人不堪其擾。

  甚至有一次把我直接推到石頭上,導致額頭撞出一道永久的疤痕,直至現在也沒有完全恢復。

  至此之后,我心里就留下了一個難以磨滅的陰影。

  后來聽說慧姨家里出了變故,搬到了其他城市。

  楊雙雙自然就不在本地讀書。

  直到最近,慧姨才重新搬回文李市。

  但寥寥數次過去拜訪,我都躲著這個童年陰影,導致兩人見面的次數著實不多。

  就連對方的相貌,都變得模糊起來。

  只是記得,她也跟自己同級,快要迎來高考了。

  她家里就是開補習機構的,想必大好的資源不可能不利用起來。

  也就是說,如果我在慧姨這里補習的話,有非常大的可能又要和這個女魔頭同一個“班級”了。

  想到這里,我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

  懷著莫名的心事,車窗邊已經出現了小區的全貌。

  慧姨住的地方,雖然不及我家那邊的豪華,但也是市內不可多得的高檔小區。

  同樣,來來往往的人必是西裝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或者是身著休閑服的老頭老太,精神抖擻,一眼就看出與市井生活的區別。

  令我有些驚訝的是,慧姨居然在門口等待迎接,看來她和母親的關系真的非同一般。一看到我們下車,慧姨就立即熱情的招手。

  “這孩子是小陽吧,好久不見,讓慧姨抱抱。”

  剛下車,我就被軟香溫玉懷抱其中,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

  這個慧姨,未免也太熱情了。

  直到被放開,才有機會觀察一下眼前人的樣貌。

  在我的記憶中,見過幾次慧姨,的確美貌出眾,不過也僅此而已。

  今天仔細一看,才發現此前的看法是多么草率。

  慧姨不僅是個美人,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美。

  單論容貌,估計在我見過的所有人之中,也只有母親能和其相媲美。

  鳳眼柳眉,這是形容古代貌美女子的詞,用在她身上似乎一點也不為過。

  鼻子小巧玲瓏,和性感的紅唇又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那似乎有些懶散的橘金色中長發發,整齊地向側邊梳去,露出大半個光滑潔白的額頭,平白令其添加了慵懶的氣質。

  然而畫龍點睛的,還是嘴角邊的一顆美人痣,不輕不重的一筆,恰如其分的點出女人的感性和美麗。

  同時她的穿著也偏向于休閑的風格,闊腿的牛仔褲搭配黑色高跟涼鞋,將令人遐想的腳踝裸露在外。

  上面是一件緊身的小背心,露出一截潔白如美玉般的小臂,身材勾勒得雄偉壯麗、觸目驚心。

  我注意到,不少路人都偷偷把目光瞥向這里。

  其中有一大半是慧姨的功勞。

  至于另一小半,自然是同樣美貌驚人的母親。

  只不過母親的穿著一向保守,遠不如其它美女吸睛。

  饒是如此,母親也跟慧姨打個不分上下,可見樣貌是絲毫不遜色的,甚至隱隱有些超越。

  母親和慧姨一邊聊著,慢慢走上樓。我則是默默跟在后面,低頭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隨著電梯的停止,慧姨家終于到了。

  慧姨先是讓母子兩人坐下,拿出水果飲料招待。

  稍微寒暄了一會兒,很快就轉入到正題。

  一聽母親的請求,慧姨答應得很快,笑道:

  “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值得你這樣一本正經的跟我說——不過小陽的學習成績,的確是一件大事。“

  “寧寧,你放心吧,其他的我不敢保證,但督促小陽學習,這一點是我的看家本領。”

  寧寧就是母親的小名,從大學一直叫到現在。

  而母親也時常稱慧姨為“慧慧”。

  聽媽媽說,慧姨一畢業就當了大學老師,然后迅速升為講師、副教授,要不是“那件事”,早就成為學校最年輕的教授了。

  不過在回來之后,慧姨也重振旗鼓,創辦了一家補習機構,同樣享譽很高的名聲。

  “小陽這孩子懶散的很,我最了解他的性子。我也不求他考上什么好大學,只要用心去學,盡了最大努力,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完,母親微笑著摸著我的頭發,眼中充滿了慈愛。

  碰見這樣溫柔似水的眼神,我心中一緊,繼而充滿了愧疚。

  心里默默發誓,“媽,我會好好學的。”

  母親和慧姨繼續聊著天,這時候突然闖進來一個JK制服少女。

  “雙雙,快來見過你寧阿姨。”

  “寧阿姨好。”少女甜甜地叫了一聲。

  母親頓時笑靨如花,拉著她的手臂道:“雙雙,才一段時間沒見,是越來越漂亮了。”

  楊雙雙被母親這樣的大美人夸獎,竟是不好意思起來:“哪有,論漂亮,誰能比過您和媽媽。”

  “這孩子盡是說些胡話。”慧姨笑罵道。

  哪知楊雙雙一臉正色,“我可沒有開玩笑,寧姨和媽媽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是比不了的了。”

  “還在胡說。”慧姨輕輕拍女兒的腦瓜子,“我和你寧姨都多大歲數人了,還在爭什么漂亮不漂亮。這是你們年輕女孩子才應該討論的話題。”

  說是這樣說,但哪個女人不會在意自己的容貌。慧姨臉上壓抑不住的微笑,早已把她的內心想法出賣。

  母親也是差不多的神情,嘴上卻附和道:“要我說,我們雙雙才是最聰明可愛的女孩。”

  互相吹捧過后,三位不同輩分的女性,竟然如同閨蜜般其樂融融。

  我默默瞧著,心想女人的友誼來得是那么簡單。

  不過母親和寧姨終究是長輩,很快端起長輩的架子,詢問起最關心的學習問題。

  讓我頗有些羞愧的是,楊雙雙竟然是名列前茅的尖子生,而自己則一直處于不上不下的中游水平。

  如此強烈的反差,自然又要被母親拎出來好好對比一番。

  這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別人家孩子”的惡意。

  不過另一件事更讓我在意。在我的記憶里,楊雙雙應該是一副性格惡劣的女魔頭形象,怎么今日一聞,仿佛出差錯的是自己的腦子。

  難道記憶產生了混亂?

  絕對不可能!

  如果是某件具體的事情,記得不大清晰倒是情有可原。

  但對于某人的印象,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就像一根標簽,哪怕再過十年,它該是怎樣還是怎樣。

  答案只有一個,變的只能是楊雙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