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子!”

  驚呼著,林辰從床上醒了過來。

  他躺坐在床上,大口的喘著氣,額頭上布滿冷汗,瞳孔保持著受驚后的緊縮。

  房間里,黑暗籠罩著他,只有稀稀的透過窗戶從外面打進來的月光,映照得他的臉慘白。

  又夢到,她了。

  這是,第幾次了。

  距離她失蹤,已經過去兩個月了。警察將她的失蹤定義為婦女拐賣,兩個月,他們經歷了最佳尋救時機,如今仍是未果,查遍了所有的監控,問遍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沒有得到一點線索。

  每一天,他都會做噩夢,夢見她被拐賣到窮鄉僻壤,被毆打,被欺負,被強迫……

  他感到喉嚨很干,下床,踉踉蹌蹌的走到窗邊,兩個月的渾渾噩噩,行尸走肉,他的身心都已被拖垮。

  他拿起水壺,里面是空的,想了想,索性點了根煙,坐在桌上,靠著窗臺,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茫茫夜色,吞云吐霧。

  桌上擺滿了各種包裝袋、塑料袋、飯菜殘渣。

  房間里,拖鞋、衣服、椅子、掃把等,胡亂擺放,一片狼藉。

  兩個月里,他幾乎沒有出門,吃喝拉撒全在這個不到三十平的出租屋里。

  因為發生了這件事,他也辭去了工地的工作,本來,他還是那里的一個施工員。

  說得好聽叫施工員,說白了,就是搬磚的。

  這片出租屋在西城區,西城區向來被華海市的人稱作貧民窟。

  住在這里的,都是華海,乃至全國最底層的人。

  外面也沒有什么好看的,他的對面是另一棟出租樓。

  現在是凌晨兩點,對面整棟樓都已熄燈,但隱約的,聽到一些節奏紊亂的喘息聲,有男有女。

  他知道,這是對面二樓的那個張小姐,又往家里帶客人了。

  幾乎每夜,他都能從對面樓里,聽到張小姐和客人,為愛鼓掌的聲音。偶爾還有一些抽打般的“啪啪”聲,玩得真開。

  煙抽完了,他伸手到煙盒里,盒子空了。

  “操。”

  今晚是睡不著了,他穿上一件褐色的工裝中褲,一件寬松的白色純 T 恤,踩著一雙黑色的人字拖,出門了。

  凌晨兩點的街上沒什么人,西城區這邊,路燈都是壞的,街上烏漆墨黑。

  偶爾能看到幾個醉得半死的酒鬼,也有穿得暴露,滿身風塵氣的小姐。

  有的小姐會和他打招呼,熱情的問他,“帥哥,包夜嗎?”

  但林辰沒有心情理。

  小姐走過后,會丟下一句,“窮逼,裝什么裝……”

  海風吹來,他路過一座大橋,海面上的粼粼波光在他的臉上閃動,那一浪又一浪的黑色,似在漸漸變得墨黑,向他襲來。

  好想死啊,但是不可以,至少為了還在鄉下的父母,不可以。

  兩年前他從一個野雞大學的土木工程畢業,出來后,就隨朋友介紹的包工頭到華海這里搞項目。

  油水還算不錯,一搞就是兩年。

  但在有“魔都”之稱的華海,一個月五千工資真的不算什么。

  華海物價貴,五千之于華海,其實還不如小城市的月薪三千。

  但他出來時是跟村里撩了狠話的,如今沒混出名堂,不敢回去,否則村里那些勢利眼能用口水把他淹死。

  其實他自己還好,但他受不了爸媽被村里的人指指點點。

  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那些人知道他混得不好,甚至不如他們種地,會想方設法譏諷他。

  這兩年,他不想讓爸媽知道他過得不好,過年都沒回去,只是打個電話,用借口忙來搪塞。

  每每想起父母為了供他上大學付出的汗水,眼淚就會不自覺流出。

  但有什么辦法,人生的第一堂課,就是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

  隨著一股闌珊的紅光照進視野,林辰到了目的地——酒吧街。

  這里有著不同剛才的熱鬧,各種社會青年在酒吧中穿梭,還有穿著絲襪、踩著高跟的辣妹。

  有雷鳴般的摩托引擎聲,黃毛青年帶著黑絲辣妹穿過街道。

  這里有很多賓館,方便青年、辣妹辦事。

  巷子里,墻壁上,或者酒吧的玻璃,噴著各式的涂鴉,濃濃的街頭氣息。

  凌晨兩點的貧民窟西城區,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在這里了。

  林辰走進一家“rose”酒吧。酒吧街里的店面生意都很火爆,但唯獨“rose”一騎絕塵。全因“rose”有一位聞名酒吧街的美女老板娘。

  但林辰之所以來這,并不是慕老板娘的美名而來,而是因為……

  這是他與秋子第一次見面也是相識的地方。

  他并沒有喝酒的習慣,那天工友拉著他來喝酒,他看到隔壁桌上一名男子,往半滿的酒杯里滴了一滴不明液體,遞給了一個白裙女孩。

  那個女孩,就是秋子。

  酒桌上,除了秋子,還有其他兩個女孩,以及幾個男孩。

  女孩都是學生打扮,但談吐間對酒吧的一些東西頗為熟悉,應該是剛上癮不久。男孩就是典型的社會青年打扮,染發,polo 衫,小腳褲,還有紋身。

  幾個男孩很熱情的向秋子敬酒,嘴上說“歡迎新朋友”,但捕捉到液體細節的林辰知道他們心懷鬼胎。

  果不其然,沒多久,秋子趴在桌上不動了,三男兩女交換眼神,在他們正要解秋子的衣服時,林辰站了出來。

  林辰從小被如今已過世的爺爺,逼著練那什么所謂的祖傳功法《大衍生天訣》,雖然沒有功法上說的那么邪乎,飛天遁地,移山填海,但體質確實得到了一些增強。

  他比常人更精力充沛,上學時的校運會,他都是所參加的跑步項目里的冠軍,不論短跑、中跑或長跑。

  還有一些爺爺教的武打招式,不算花架子,都有實用性,所以對付三個小青年,加兩個沒什么打架經驗的學生妹,最后只受了點擦傷。

  因為這件事,他們認識了。

  之后他得知,原來秋子是大一屆的學姐,只不過她畢業于當地的名校——華海大學,而他出自一個不起眼的外地野雞大學。

  秋子是個小康家庭的女孩,她很文靜,不怎么喜歡說話,身上沒有沾染什么不好的習慣,沒有因為他的出身而看低他。很平易近人,很溫柔體貼。

  只是因為不喜社交的原因,她上學時期,班上的人都說她很高冷。因為外表出眾,有不少星探、影視娛樂公司向她拋出過橄欖枝,她都拒絕了。

  一是她不喜歡拋頭露面,二是反感娛樂圈里的魚龍混雜,三最根本的也是她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從小因為肢體不協調,表情單一,聲帶單一,被詬病很多。

  也有很多富家子弟追求她,跑車、鮮花、包包十八般武藝,她也都拒絕了。

  有個最狂熱的,是華海當地地產大亨李氏的兒子,李成,那天用一堆豪車堵上校門,因為秋子已經拒絕了他很多次,他實在忍不住了,想以這種方式與秋子搭上話。

  秋子不曾見過這種場面,慌的只能躲在宿舍,兩天都沒出門,最后還是校方出面,才將這件事情平息下去。

  本來這種事情的性質是非常惡劣的,但因為李成的背景實在太大,最后校方也只是走了個形式通報批評了一下。

  不得不說,秋子能在大學四年保持單身,實在是困難重重,也是一種對心性的巨大考驗。

  尋常的女孩,或許九成以上都會淪陷在這種金錢攻勢下。

  即使心里清楚這種紈绔子弟心中哪有什么真情,也會架不住豪車、豪包瘋狂的砸,而選擇性的自我欺騙,相信這些紈绔子弟口中的話。

  如此可見,秋子的愛情觀有多么的堅定,也讓林辰得知這份情感多么的來之不易,在后來的戀愛中,加倍的疼愛秋子。

  這些都是他在后來與秋子的交往中得知的。

  這件事發生后的第二天,秋子帶著水和一些零食到工地當面謝他。

  秋子的長相屬于妍美溫婉的類型,那天她穿著白裙,長發披肩,腳上是一雙白色的布鞋,儼然一副小說里的清純校花的樣子。

  工友見了,都玩趣的稱她“弟媳”,她只是臉紅紅的,沒有反駁。

  后來,他們就自然而然的交往了。

  交往的這半年里,他們的感情急劇升溫,做盡了所有浪漫的事,嘗遍了所有的小溫馨,他們合拍的就像上天欽定的姻緣。

  她一個眼神,他就會吻上去,他一個動作,她就會甜笑著抱上來,以致于不到兩星期,他們就上床了。

  當那一夜的落紅映入林辰的眼簾時,他心中要保護這份感情的信念就更堅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一次感受她的身材時,他就因為驚嘆于秋子胸部的飽滿,而從秋子口中得知另一個秘密:

  原來也曾有人找她當過胸模,只是她沒有答應。但那家公司后來還是瞞著她,將她的照片用做了商業比賽,最后竟然還得獎了。

  這可能是史上,也是今后唯一一個模特不登場,卻獲獎了的例子,而且照片還是穿著衣服的,并不像賽場里的模特一樣穿著清涼的比基尼。

  當時他聽到這時,都忍不住為那些模特抱不平,她們心里一定郁悶死了,竟然輸給一個人沒到,而且還不穿專業比賽服的女大學生。

  唯一可能讓她們心里略微寬慰的是,這個不露面就將她們打敗的女孩,是頂尖大學華海大學里的,十大校花之首茉莉校花。

  輸給這么一個高顏值、高智商的女生,也不算太丟人了。

  秋子得知這件事,也是因為后來比賽的相關信息,登上了報紙,她在報紙上看到了自己。

  后續她去找公司理論,迫于法律上他們確實侵犯了秋子的肖像權等,他們刪除了有關秋子的一切比賽信息,并且支付了秋子一百萬補償款。

  或許某些人不知道,那個胸模比賽,是全華國都很知名的一個比賽,也是許多富家子弟的淘鳥場,他們就喜歡在比賽里挑選自己的金絲雀。

  所以一百萬,完全不算多。公司仍然靠著秋子,帶給他們的熱度,狠賺了一筆,旗下的女性內衣銷售蒸蒸日上,公司的排面也更大了。

  秋子也徹底成了華海市的名人,原本茉莉校花之首一稱只火在學校里,后來 S 級五星美胸登上了華海日報,響徹了整個華海。

  要提的是,胸模的比賽并不是粗俗的比誰的規模更偉岸,還有其他兩項大標準,形狀的飽滿,與身材搭配比例的協調。

  有的人,不是太大了讓人感到可怕,就是完全淪陷于地心引力的下垂。

  秋子的 36D,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完全無視地心引力的堅挺,是成功讓她的外表更上一層樓的點睛之筆。

  在戀愛后的兩個月,他嘗試著讓秋子去學習芭蕾,秋子起初很抗拒,因為從小由于肢體的不協調她被詬病很多。

  他很希望自己能有一個芭蕾女友,這或許是每個屌絲都有的夢想。

  芭蕾舞服、高貴優雅、白絲襪……

  他沒有強迫秋子,他深知這份感情的來之不易,只是某一天,秋子忽然就答應了,這讓他大喜過望。

  他還記得當時秋子臉紅紅的跟他說,“我,我去,你……以后不要再看那些照片了。”

  那些照片,指的自然是他在網上瀏覽的芭蕾舞者。

  秋子仍然有著肢體不協調的毛病,他每次去探班,常常看到舞蹈老師指證她。

  不是動作不到位,就是核心力量不夠導致動作不穩,這也沒辦法,秋子從小很少運動,體能不好,需要時間改變。

  若是尋常的學員,早就被老師罵了,只是或許因為華大茉莉校花之首、華東第一美胸名聲太響的緣故,她得到了更多的善良、理解。

  一次次的失敗,老師仍然一次次的悉心指導,周圍的學員,也沒有因為時間,被耽擱而心生不滿。

  兩個月下來,終于有了一定成果,至少可以跳上一支完整的成品舞了。

  當身穿貼身的芭蕾舞服,修長秀腿裹上白色絲襪,玉足穿上白色芭蕾舞鞋的秋子,在他眼前如白天鵝一般舞動的時候,那一瞬間,他的心就像水波一般蕩漾開來,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自己找到了個仙子女友!

  于是那之后的一個星期,他每天都在出租屋里上演“天鵝落泥”的戲碼。

  秋子在市中心的一棟寫字樓里當任會計,她畢業于華海大學的金融專業,她的專業項目都是滿分。

  但畢業以后,她沒有像一些好高騖遠的人一樣,出來就妄想一步登天,直接自詡專家開始研究什么股市、金融,而是腳踏實地的先到一家不錯的公司,積累經驗,穩扎穩打。

  這是他很欣賞秋子的一個點。

  但說是這么說,當時她的工資,也已經破萬,加上一百萬因為胸模烏龍事件所得的賠償費,儼然是一位華海市里的年輕小富婆了。

  華海大學的金融專業,是全國最難考的一個專業之一,僅僅是本科畢業出來,也是商界炙手可熱的人才。

  她當時也是一名準 CFA 特許金融分析師,CFA,是金融專業里的一個極有含金量的證書。必須是具有四年從業經歷的金融學士,才有資格通過考試獲得。

  但因為秋子在金融領域的專業知識實在太出色,大學時期就已被當地 CFA 分協會的測評官擬為證書獲得者。

  因為這是一個少有的、大膽的決定,所以分協會打算再觀察秋子一段時期,看她在公司里的表現。

  只是沒能等到證書下發,秋子就失蹤了。

  秋子失蹤后的兩個月里,他有去探望住在市里的秋子父母。

  秋子父母是一對和善、明事理的長輩,沒有因為秋子的失蹤而不講理的,將此事扣在他頭上。相反,還鼓勵他振作,勸說他不要自責。

  他們知道,他非常愛秋子。

  在戀愛的這半年里,秋子在父母那邊,凡是談起林辰,說的都是好話。幾次見家長的經歷中,秋子父母對林辰的表現也很是滿意。

  當時不出意外,他們甚至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只是最終,沒能真的走到那一步。

  有的時候他也懷疑,秋子的失蹤,會不會與那些狂熱的追求者,或者是胸模公司的惡意報復有關,只是無論是哪條思緒,都沒有線索。

  林辰并不是一個很出色的男孩,雖然在相貌上還有些優勢。能得到秋子的青睞,是他黑暗人生里的一絲光明,秋子點亮了他的整個人生,讓他對生活充滿了新的動力。

  她非常出色,像童話里的公主那樣耀眼,她沒有嫌棄他的出身,沒有看低他的專業,相反還時常鼓勵他,告訴他他未來一定會是一名偉大的工程師。

  秋子最讓他銘記的一句話,就是每次事后,她趴在他胸上,認真的看著他,對他說:

  “辰,我不在乎什么金錢、名利,我只在乎你。我這輩子,只想找一個懂我、愛我、體貼我的男人在一起,現在我找到了。

  你不必擔心網絡上的那些販賣焦慮,你不必有車有房,這些我們可以今后一起賺,就算到老了,我們也住在出租屋里,我也無所謂,只要從始至終,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是你。”

  “現在我也有很好的工作,CFA 證書快下來了,我的前景一片大好,以后,我的工資只會更高,憑我一己之力,我就能讓我們倆過上好生活。

  當然,我這么說,并不是瞧不起你,也沒有不需要你努力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其他的我都可以解決。”

  其實林辰小時候做過這樣的夢,以后長大了,會不會有一個美麗、懂事、體貼然后又能干的女孩成為他的妻子,為他生孩子。

  他相信這是每個男生都做過的夢,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他二十三歲這年,這個做了無數次的夢,竟然實現了。

  并且秋子比他想象中的樣子還要出色、完美一百倍,他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當然,他也很“忠貞”,從母胎一直 solo 到現在,把寶貴的處男身,留給了秋子。

  如果說中學時期那些暗戀過,最后沒能走到一起的女孩不算的話,那么秋子也算他的初戀。

  這么說來,至少在感情方面,他與秋子是平起平坐,付出的一樣多了。

  只是,一切都不一樣了,那個說著不在乎他金錢、地位,鼓勵他拼搏向上,要跟他過一輩子的白裙女孩,如今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很有可能,她在某個偏僻的鄉下,受著欺負,被人強迫做某些事。

  可是這茫茫人海,他到哪去尋,就算警方動用了全部的力量,兩個月里,也是毫無收獲。

  酒吧里,霓虹色的燈光打在林辰的臉上,他坐在吧臺前,面前沒有酒,旁邊有女人,女人在跟吧臺里的調酒師談笑。

  身后,舞池里的年輕男女搔首弄姿,狂魔亂舞,說著“醉生夢死”這四個字。

  一抹苦澀,漸漸在林辰嘴角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