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萬花筒中的美夢 第12章

  在中東做過戰地記者的老爸,曾經這樣跟我講述過:

  在那些戰火紛飛、尸殍遍地的國家的國境之內,都會有一個叫做“Green-Zone(綠區)”的地方,那里是根據各國與維和部隊所規劃與戰區拉開的一塊相對和平的區域,不過,出于軍事安全和某些“比較特殊角度”的考量因素,雖然“綠區”構筑在那些國家的國境內,但是那些國家的被留在綠區外面的百姓,大多數卻不被允許進入。

  哪怕那個人的家在綠區內、他是準備回家的,哪怕那個人房子的后院就在綠區的規劃之中,從那些大兵們,在拉起的警戒線上扣上第一塊要被筑成哨戒圍墻的那一刻起,能夠陪伴那些無辜者的,除了煉獄般的戰場之外,只剩下眼巴巴地看著綠區里面寧靜祥和的份兒。

  而同時,在那些“Green-Zone”當中,都會有一處經過軍事工程學計算而被規劃在最中央的,宛如夢幻的核心地帶——這些核心地帶都擁有另一個名字,叫做“Paradise(天堂)”。

  那里有堪比迪拜、阿布扎比這樣美麗的風景,有差不多像希爾頓、喜來登這樣高檔的豪華酒店,有堪比梅西百貨、伊頓廣場這樣的購物中心——里面往往還會真的帶有一間cineplex影院,那里面會有還有十分然后人流連忘返的賭場和夜總會,讓人恍惚間會覺得自己已經置身于尼亞加拉城,或是拉斯維加斯,里面還會有可供人褻玩的,身體健康、身材火辣但是費用低廉、性價比極高的男女“公關”。

  住在“Paradise”里面的那些軍火商、情報販子、政治掮客或者諸如這類形形色色的人們,在與那些型男靚女一夜放縱銷魂過后,吃著圣貝納迪諾的薯條、就著M9或者A5牛排,喝著冰酒、紅茶或者可樂、抽著波多黎各產的雪茄,看著《華爾街日報》關于眼前這篇已經被荼毒的土地的戰況和政經環境高談闊論,或是在欣賞完《Playboy》上那些被海夫納一親芳澤過后的裸女再看看最新潮流的真皮夾克與古龍水,然后聽著窗外大約幾十公里之外的炮火連天,再跟面前自己的客戶或是昨晚與自己共度良宵的男人或者女人們將那些轟隆聲當成是藍調音樂,一笑置之。

  談笑間,外面早已血流成河,一片焦土。

  ——當我拿著狄昊蒼送給我的那張名片,領著美茵走進這家“I.R.I.S-Restaurant and Pub”之后,還沒等我開始研究為何這“鳶尾花(iris)”的單詞竟然是全大寫且用縮寫符隔開的時候,我竟突然想起老爸給我講的,那些關于綠區中“Paradise”的故事來。

  超乎我的預期,這間餐廳里所有的裝潢,沒有任何可以在外面看得到的那種揚基佬們特有的愛國元素:沒有自由女神像、沒有站在高原上牽著白色駿馬的西部牛仔、沒有帶著高禮帽的憤怒白胡子大叔指著觀賞自己的觀眾并大吼一聲“I WANT YOU”,沒有穿著花色西裝與格子襯衫、吹奏著薩克斯的非洲裔老爺爺,沒有任何一張類似于《復仇者聯盟》《珍珠港》或是《老友記》《大西洋帝國》這樣的影視劇海報,甚至在這里看不到一面星條旗。

  實際上,這是一間裝修得極其簡單的西餐廳:四面墻壁都是黑色的,桌椅吧臺燈光卻繽紛多彩,但不知道是否因為是這些用五顏六色雜什壓制不住的冷酷金屬感,還是周圍所有的人都在講著英文、抑或他們大部分都不是本國人——偶有一些亞裔面孔,但從他們的面相與眼神看起來就知道,他們大部分都不在遠東這邊生長,于是,我便感覺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一種“我是一個外來者”不舒服感油然而生,并從頭發絲貫穿到腳指甲。

  而他們也是:手上拿著的是《時事晚報“英文版”》,吧臺上方的電視上面播放的,是CNN對于我國本次地方大選的報道,但這些來自異國他鄉的食客們,對于這些新聞報道的態度,似乎跟看了一集《周六夜現場》、看到了《cracked》雜志上的一篇笑話集之后沒什么兩樣,整個餐廳中,都充滿了此起彼伏的歡樂又刺耳的笑聲。

  這種感覺,就仿佛是雜技團的舞臺上,馴猴人跟觀眾一起在看著臺上被耍戲的猴子一樣。這里明明不是領事館的規劃封閉區,卻似乎根本沒有本地人進入過這里。

  此時的美茵,她心中會有什么感覺,我不大清楚。似乎她也對這間餐廳沒對大感覺。從剛剛離開那間茶吧之后,美茵就窩在車后座上一直捂著嘴巴哭——這次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為了撒嬌或者引起我的注意,在一旁裝哭。我勸了半天,告訴她,有我在,有夏雪平在,不管之前爸爸跟隋瓊嵐那兒答應了什么,那個姓狄的就別想再動她一根汗毛,可到最后依然沒用。她這一場哭得又很克制,基本沒讓自己出聲,但是從那一雙睜得明亮的大眼睛中,漱漱落下淚珠的樣子,看得我心疼不已。在車上她幾次抬起頭,雙目落雨,用后視鏡不斷地看著我,我每次抬起頭發現能跟她反射過來的視線相交,便問她到底有何心事,可她依舊只是落淚而不語。

  一直到剛剛車子停在美領館對面的車位上,下車之后,她才對我央求著,讓我當著大庭廣眾之下抱抱她。我答應了,也終于把她哄好了,但她卻依舊不說,自己除了遇到姓狄的那個流氓騷擾之外,到底怎么了。

  所以此刻,眼睛還是紅腫的美茵,能把情緒調節過來就不錯了,我也沒指望去問她,讓她評價這間餐廳的氣氛有多前衛或是多詭異。

  而與此同時,在帶領我和何美茵走到隋瓊嵐所預定的那張卡座的時候,我和美茵也開始被越來越多的或是金發碧眼、或是烏黑油亮、或是外表黃澄澄、內心白糯糯的食客們所注視,并且,眼神里都如出一轍地充滿了突兀和警惕,就像是這間餐廳里突然闖入了兩只滿身是毛、齜牙咧嘴的猴子。

  唯獨最自然的,就是坐在餐廳靠窗子最中間卡座的隋瓊嵐。此刻的她,也學著餐廳里穿得體面的那些洋女人們的樣子,穿著一身桃紅色的西裝外套,配著一見白襯衫打底,手上端著一盞白色茶杯,喝著里面甘甜的熱檸檬紅茶;手上也捧著一本雜志,但卻不是什么時政金融類的讀物,而是一本《VOGUE》。而在桌邊,一個穿著黑色條紋西裝、棱角分明的白人男子,也正端著一杯威士忌,手上掐著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跟隋瓊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男人見了我跟美茵兩個,也用著極其警覺的目光看著我倆。同時在男人的身后的三人桌處,傳來一陣語速極快的嘈雜英語對話,緊接著,一個戴著眼鏡的光頭中年男人,馬上對著隋瓊嵐身邊那個白人男子打了個響指,并招了招手:“Yo,Kyle!”

  那個名叫凱爾的男人立刻站起了身,用著很冒犯的目光看著我的眼睛,然后扭頭湊到了身后那張桌子旁邊。

  我也毫無懼色地盯著那個凱爾盯了一下,接著轉身對著正津津有味看著今年時裝流行趨勢的隋瓊嵐打了聲招呼:“姑媽,我們到了。”

  “哎喲!呵呵,這么快啊!”隋瓊嵐抬起頭看到了我,擺出了一個很浮于表面的笑容,然后又十分心花怒放地望向了美茵,并伸手要幫著她脫掉外套:“嘿嘿,漪漪,姑媽說什么來著?你看,你到底還是跟著你哥來了!——你說你怎么有穿著這件站崗警察穿得大破棉襖?多難看?姑媽不是送了你一件……”

  “我就愿意穿這個,你管得著么?我告訴你,我是為了陪著何秋巖我才來的。他心眼可沒你們那么多……我是怕你為難他我才來的!”美茵冷冷地扭過頭,自己脫了外套之后粗暴地團成一團,誰也沒理會,自己竄進了卡座里面,雙手拄著下巴,氣沖沖地坐著。

  “嘖……怎么跟姑媽說話呢?”出于場面,再加上隋瓊嵐是長輩,雖然我不清楚她和美茵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暫時我還得跟隋瓊嵐講講禮貌,于是我意思意思著,對美茵訓斥了一句,然后我轉過頭,又對隋瓊嵐微笑道:“呵呵,姑媽您別在意啊,美茵平時在家就被咱們爺倆外加夏雪平給寵壞了,稍稍有點驕橫……”

  “呵呵,沒事,”沒想到,隋瓊嵐反而白了我一眼,并在我沒把話說完的時候甩下了這么一句:“漪漪是什么性格的、對我說話什么樣,我都能接受的,這個你就不用管了。”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聽得相當不舒服,但她的意思好像是在說,她更懂美茵、更比我們全家都會照顧美茵。可對于她這句話,我暫時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我就是來搞懂一些事情的。

  我又看了看美茵,這小丫頭依舊像一棵蔫巴了、卻又一下子被灌注的強效化肥藥劑的豆芽菜一樣,極度憤怒,但卻沒精打采。

  我忍著內心的不快,也脫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一瞬間,周圍的笑聲都不見了,并且幾乎所有人都望向了我身上穿的背帶式警備武裝帶、武裝帶上面的槍套、以及里面那把勃朗寧。那面孔十分精致、身材前凸后翹、臀寬腰細、完全沒有那種“歐美Bimbo大臟蜜”范的黑珍珠女服務員,在前來給我和何美茵的外套掛到一旁的時候,也忍不住地瞧了一眼我的手槍,并且迅速地在我的左手手腕、左腿腿窩、右側手腕和喉嚨處瞄了一邊。也是同時,那個名叫凱爾的男人,又回到了隋瓊嵐身邊,兩個人嗚哩咕嚕說了一大堆,貌似是法語所以我一句也聽不懂。

  差不多說了三分多鐘左右,男人輕松地笑了笑,對著周圍所有圍觀著我的人擺了擺手,又回到了剛剛那張桌子上,對著那個光頭眼鏡嗤笑著,開口道:“Well,guys,it‘s nothing to be worried about!Charlotte tellsme that this young jackass and his shawty are here for her。(得嘞,伙計們,沒啥需要擔心的!夏洛蒂告訴我,這個小犢子和他那小丫頭都是來找她的。)”

  “I know that。I‘ve met that shawty before with Tee and his junior。But is that really good we leta man with shooting-iron here discussing our tasks?(我知道啊。我之前已經’茶和他的少年‘一起見過那丫頭了。但我們就這么讓一個帶著槍的人在這待著不管,再聊我們的工作,這樣真的好嗎?)”光頭男人身邊的另一個看起來憨態可掬的胖子謹慎地說道。

  “It‘s fine!He’s just a mother-fucking cop of the F.C.P.D.,and you guys know it:the educationlevel of them is figuratively low。He‘s not possible to catch what we are talking about!Could youeven get even one word of Mandarin before you went to Virginia?(沒事的!他就是個F市警察局的二逼警察!你們也都知道吧:這幫人的教育水平相當差了,他不可能聽懂我們說的話的!你去弗吉尼亞之前你能懂一個漢語單詞嗎?)”接著,那個凱爾和那個胖子又轉過頭看著我,且聽他對那個胖子說道:“William,I bet he willconsider whatever you saying as greetings if we keep smiling to him。(威廉,我打賭如果我倆繼續對他微笑的話,不管你說啥,他都會以為是在跟他打招呼。)”

  那個名叫威廉的胖子想了想,笑著對我招了招手:“Enjoy your shit-rice bowl,dumass!(好好享用你的大便蓋飯,傻逼!)”

  我也看著那個凱爾和威廉笑了笑。

  于是那一桌人都被我逗笑了。

  “哈哈哈哈!That is too mean,man!(爺們兒,這太損了!)”

  “Yeah,especially your creative phrase!And a little bit gross and racism!I mean,I really likethe‘beef-tariyaki rice bowl’from The Dragon Palace!Really nauseated!(沒錯,尤其是你造的那個詞!還有點惡心和種族歧視啊!我說,我真的很喜歡‘龍宮餐館’的‘牛肉照燒蓋飯’啊!真是惡心啊!)”

  “But it‘s a lot of fun,right?(但很招笑不是嗎?)”

  “Guilty!(你說對了!)”

  但他們不知道,其實他們說的百分之八十的內容我都聽懂了。

  只是我還有點不明白他們所說的那個“茶和他的少年”是什么意思。而在此時,狄昊蒼與那個剛剛被我教訓了一下的狄瑞珅也走了進來——他們倆進來的時候,居然并沒有引起像剛剛剛我和美茵走進來時所引起的轟動效應,只有還在拿我取笑的凱爾那五個人分別回頭看了狄昊蒼一眼,都跟狄昊蒼交換了眼神,但誰都沒跟他打招呼。我這時才想起,韋氏拼音當中“狄”這個姓的羅馬字母拼寫就是“Tee”,所以那個威廉說的不是“茶和他的少年”,而是“狄和他兒子”。

  “到底還是小何警官的動作快啊。明明我們父子倆先出發的,你卻比我們先到這里了。”狄昊蒼皮笑肉不笑地說著,點了點頭,看了看我,又微笑著轉頭看了看隋瓊嵐,開口柔聲問道:“生意談的怎樣?”

  “很簡單,我是本地人。我恰巧知道近路,而您可能又繞了遠。”我對狄昊蒼說道。

  但是狄昊蒼和隋瓊嵐兩個,誰都沒理我。唯獨剛剛被我摁在桌子上動都動不了的狄瑞珅,卻耷拉著臉棱著眼睛望著我,以及我身上別著的那把手槍。

  只見隋瓊嵐興高采烈地站起身,一激動地把自己的雙手搭在狄昊蒼的手上,身體剛要前傾,狄昊蒼卻警惕地往后推了一步,又轉頭看了看坐在隋瓊嵐位置對面的我。于是,隋瓊嵐立刻停下馬上要做出的動作,尷尬地瞟了我一眼,又重新掛上笑容,瞇著眼睛對狄昊蒼說道:“‘Mon amour’(親愛的)!你真是幫了我個大忙!你知道這些布料如果正常走大宗商品進貨的話,要比現在貴多少錢么?只是清關手續,每呎就要多支付30塊美金!如果再加上那些該死的關稅?Oh mon dieu!我的衣服真的可以不用賣了……昊蒼,真的是謝謝你!你拯救了我!你拯救了‘祺華’!”

  “我倆之間你還要說‘謝’?”狄昊蒼瞇起眼睛微笑著,接著把嘴巴湊到了隋瓊嵐我看不到的那右耳邊,耳語了一聲。

  也不知道他跟隋瓊嵐說了些什么,只是隋瓊嵐的臉頰上立刻泛紅了。“哎呀!你真討厭……”隋瓊嵐警覺又厭惡地看了看我,接著害羞又喜悅地沖著狄昊蒼笑了笑,隨后又毫不含蓄地側目朝著狄瑞珅目送秋波。

  但這一刻,一臉憤怒加膽怯的狄瑞珅根本沒注意到隋瓊嵐,而是依舊把注意力放在我和我左手邊的地面上——看著他越皺越緊的眉頭,和暗暗上揚的嘴角,恐怕在這小人渣的幻境里,沒有人體工程學和物理學的束縛,他早已經徒手把我碎尸萬段幾個來回了。

  “Frank,心里有事?”

  隋瓊嵐見狄瑞珅悶悶不樂還一肚子氣,便走到狄瑞珅面前,一個英文名字頓時脫口而出。緊接著下一秒,隋瓊嵐和狄瑞珅似乎都感覺到了有些不妥,狄瑞珅便立刻補了一句:“姨,誰是Frank啊?”

  隋瓊嵐也立刻裝傻,接著轉口說道:“哦,哈哈,阿姨叫錯了,今天跟這幫講英語的打交道一整天……珅珅,怎么不開心呢?”

  坐在一旁喝著服務員遞上來的冰水的我,則完全沒做出任何反應。

  呵呵!一個英文名能夠讓他們倆這么提防,也實在有些夸張。難不成,我還能按照一個英文名,去查他狄家的老底怎的?

  只是,這脫口而出的英文名字,也讓我開始對自己之前所忽略的,狄瑞珅這小人渣身上的一個特點:細究起來,狄瑞珅說話時候的發音,實際上可以說相當的怪異的——他平時的確說的都是東北口音的中文,像其他大多數Y省一樣,平翹舌部分;可對于某些韻母發音,比如“o/ㄛ”這個發音,像是“博(bo/ㄅㄛ)”、“破(po/ㄆㄛ)”的韻音,大多數東北人,尤其是F市這邊的人經常會念成“be/ㄅㄜ”、“pe/ㄆㄜ”,而這小人渣說起這些字的時候,就像是在說英文“/ao/”,并且還帶著一種很明顯的舌頭無處安放的糾結跟無力感。再比如“ai/ㄞ”這個音,就拿“白”這個字舉例,我每次聽到這個狄瑞珅念這個字的時候,都感覺他像是在說英文單詞“boy”一樣。而這種在發音上很讓人耳朵不適的情況,如果不是來自特定地區的人有特殊的方言或者民族語言習慣,那大部分時候,就只會出現在剛剛學習標準漢語的、母語為英文的外國人身上。

  ——難不成這小人渣,從小是在國外長大的?他如果真是在國外說英文長大的,那他干嘛要來F市這邊在北方大學念書?難道就為了跟美茵相親?這小人渣跟美茵才見過幾次面,怎么會對美茵這么鐘情?

  而狄昊蒼這家伙,既能跟海事公董局打上招呼,又能在這個西餐館中不引起周圍這些鬼佬們的反感,還可以幫著隋瓊嵐在原材料上避稅,避開海關申報手續費,那么這個狄昊蒼,究竟是什么人?

  ——不過再一想,我又突然受到了剛才隋瓊嵐和狄瑞珅那不自在的舉動的啟發:我是不是真的應該從這小人渣的英文名字入手,好好查查這狄家爺倆和隋瓊嵐呢?

  而就在我默默進行著頭腦風暴的時候,狄瑞珅已經開始對著隋瓊嵐告我的狀了:“……我這手腕都紅了!而且我后背和胸口現在還疼的呢!姨,都是這個該死的條子!您居然會想著請這個人吃飯?”

  我沒轉頭,又因為忍不住笑不禁低下了頭:我根本都不算揍了這小人渣,何況在我身上還有不少愈傷,他剛剛一出手,架勢倒是那么回事,可沒在我這兒占到半點便宜不說,卻憋著一股子氣跑這來跟隋瓊嵐告我的狀,呵呵,我看他那一身八極拳功夫,倒也真是白練了。

  “呵呵,還不是為了好好給你討個媳婦兒么!”隋瓊嵐倒是不避諱,斜楞著那雙桃花眼瞥了我一下,再有些畏縮地看了看對著狄瑞珅露出兇巴巴目光的美茵。隋瓊嵐再傻,當然也應該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仍舊在轉過頭后,又拍了拍狄瑞珅的肩膀,溫柔地笑道:“喏,你上里面坐去,我已經幫你預先點好了你最愛吃的‘Steak tartare’(韃靼牛肉),叫了一瓶Calyspo的檸檬汁——你不是最愛喝這個牌子的嗎?正好他們這兒有今天上午剛剛空運過來的。”

  “隋瓊嵐,你給我等會兒!”

  美茵聽了,瞬間“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弄得周圍人全都先半站起身瞪著我,又看了看我懷中那把紋絲未動的手槍,接著才把目光從我身上跳過望向美茵,而我聽著剛剛那聲爆栗,我都替美茵得手覺得疼。

  看見美茵如此暴躁地給桌面拍了一巴掌,又聽美茵這么一聲大叫,隋瓊嵐的臉色立刻變得不用撲那么厚的粉底都白了。她馬上把雙手從狄瑞珅的肩頭移開,匆匆往前走了兩步,斜著身子彎下腰,也不顧自己的右乳在我的額頭上撞了一下,寵溺又恐急地看著何美茵:“哎呀,我的小公主!啥事讓你生這么多大的氣?姑媽又哪里讓你不順意了,告訴姑媽?”

  美茵眼睛紅紅的看著隋瓊嵐,又瞪大了眼睛,用怒光扎著狄瑞珅和狄昊蒼父子,指著他們爺倆,對隋瓊嵐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想讓他倆也坐下一起吃這個飯?”

  “是的啊,漪漪。這都快五點鐘了,你狄叔叔今天幫了姑媽這么大一個忙,姑媽請人家吃一頓飯……”

  沒等隋瓊嵐把她那那點事跟美茵解釋清楚,美茵就立刻站起了身,并拽了拽我的袖子:“走吧,哥。來的路上我看到有一家韓式炸雞店,帶我去買點,再給夏雪平帶一份兒,我們倆回家吃去!”

  “哦,好嘞!”我也立刻站起了身。其實對于跟狄家父子一起吃飯這件事,我是無所謂的,但我實在接受不了,在狄瑞珅騷擾美茵過后,隋瓊嵐居然可以對這件事幾乎不聞不問而囫圇帶過,并當做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這種態度,對我來說是一種敷衍,更是對她口中一口一個的“小公主”何美茵的一種出賣。可她卻似乎對此毫無感覺,或者說,很理所當然。

  “漪漪,你……”隋瓊嵐看看我、看看狄瑞珅,再看看何美茵,她立刻變得六神無主了,她焦急又很委屈地看著美茵,開口攔道:“你別這么樣好嗎?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來,讓咱們一起吃一頓飯的呢?而且別吃炸雞那東西,吃多了不健康啊……姑媽剛剛聽你狄叔叔說你和何警官要過來,都跟服務員打好招呼了,給你點了你最愛吃的惠靈頓牛排,配上海葡萄沙拉……”

  “誰稀罕啊!我告訴你,隋瓊嵐,要不然別讓我再看到這兩個男的,要不然你就別想再見到我!你想怎樣,你自己定!”何美茵當著一幫外國佬的面,完全沒給面前這個身為著名服裝集團女老板的姑媽留一點面子。

  那剛剛跟隋瓊嵐談過話的凱爾,剛剛一起揶揄過我的那個胖子威廉和那一桌的“來自弗吉尼亞”的人,全都在用著看戲的態度望著此刻的隋瓊嵐。而在整個餐廳內的眾目睽睽和美茵的咄咄逼人之下,隋瓊嵐到底沒了主意。她只好眼巴巴地回過頭去,用著乞憐的目光對上了狄昊蒼空洞的眼神。

  而站在隋瓊嵐身后一直沒說什么的狄昊蒼,就像一直在等著隋瓊嵐向自己求助一樣——并且我都覺得,他似乎算好了,美茵會對隋瓊嵐發難,無論是剛才自己的兒子向隋瓊嵐告狀,還是美茵突然的爆發,在他臉上,一直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一直等到此刻,隋瓊嵐看向了自己,他才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人姿態,然后又優雅地瞇起眼睛,愛撫了兩下隋瓊嵐的左邊大臂,微笑著說道:“一個飯而已嘛,怎么搞得你這么左右為難呢?我們父子倆去哪吃不是吃呢?沒事,一切都已漪漪為重,我知道。我就不為難你了。”狄昊蒼說著,又看了看我,輕聲說道——但依舊被我聽得清楚:“你一個人,應付得過來么?”

  “沒關系的。”隋瓊嵐很是成竹在胸地點了點頭,“遲早的事情,有什么應付不來的。”

  “嗯,那就好。”狄昊蒼收起了笑容,“吃完了,給我打電話,我會來接你的。”

  “那……謝謝你,昊蒼。”

  狄昊蒼也對我微笑了一下,一個字都沒多說,拍了拍他兒子的后背,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餐廳。狄瑞珅也不甘心地看了看我,旋即小跑起來,跟在他父親身后。

  看著狄家父子離開之后,隋瓊嵐抿著嘴看了我半天,然后臉上又對美茵堆出了燦爛的笑容:“怎么樣,姑媽把他倆都攆走了!這次……”

  “喲!你攆走的啊!”美茵回懟了一句。

  “……好好好,我們的漪漪小公主攆走的!好啦好啦,我的小公主!這次可以陪著姑媽,跟哥哥一起吃飯了吧?要不然都白瞎了那惠靈頓牛排和海葡萄了!這次的惠靈頓,還是用神戶和牛做的呢!誒呦,那一口慢慢的可都是肉汁呢!口感絕對比之前你非要去吃的那家韓國料理做的肉皮凍都好吃!還有里面的蘑菇醬更加美妙!他們是用今天剛到的、從M省的神白山上采摘下來的松茸做的!松茸喂,我的漪漪!那鮮美程度可比得上海里的鮑魚、天上的大雁!再撒上點鹽,嘖嘖……那味道!可不是一般的惠靈頓能夠比得上的哦!而且甜點還有金箔抹茶冰淇淋,味道也特別不錯呢!”

  美茵這丫頭心眼多、主意正,時不時心里還憋著壞,但就有一點最脆弱,那就是她的饞蟲。隋瓊嵐算是我見過的最不會形容美食的人了,但沒想到就這么幾句簡單的話,居然就可以把美茵饞得只咽口水。

  美茵低頭想了想,又重新坐下,帶著些許忸怩,看了看隋瓊嵐:“那……你想讓我在這陪你也可以,你不是說還有什么韃靼牛肉跟檸檬汁嗎?我……我都要了……”

  “哈哈!這才對嘛!心里有什么情緒,也別跟吃過不去啊!姑媽就知道你比較喜歡吃——跟你爸爸當年一樣!”隋瓊嵐十分得意地說道,又看了看我。我下意識地轉過頭看了看美茵,沒想到隋瓊嵐的一句話,倒說得美茵臉色煞白。我仔細一想,老爸對于“吃”這件事,向來都是能將就則將就,好也吃得賴也吃得,但一直就不是一個嘴饞和注重美食的人。“跟你爸爸當年一樣”這句話,又從何談起。

  正在我如是想著,隋瓊嵐有很無奈地繃著臉眨了眨眼,尋思了一會兒后,臉上才硬堆出一個勉強的笑對我說道:“小何呀,我和美茵的菜都點好了,你吃點什么?——要不這樣的吧,就幫你隨便叫一個Le confit de canard吧,哦,或者escargot au vin也挺好算得上是他們這的廚師長推薦,也挺不錯的。”說完之后,隋瓊嵐用一種十分不屑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下又收回,又眨著眼睛輕蔑地把目光再次丟過來——這種眼神老爸一般稱之為“扁擔鉤眼”或者“彈簧眼”。我也確實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冒犯,心想如果艾立威、段亦澄這種討厭鬼還活著的話,也真應該被拉到這個隋瓊嵐面前,多被她這眼神看幾下,縱使是他們也怕是要被這女人氣個半死。

  可沒辦法,誰叫咱吃了文化的虧?后來我才知道她所說的那兩串法文,一個說的是“油封鴨”,另一個則是“紅酒蝸牛”。還行,她還算是對我保持了很大善意的,而不是把“shit-rice bowl”這個詞再用法文翻譯一遍。

  美茵其實也不清楚她說的是什么,但這么一會兒,她自己的口水就已經把她灌得五迷三道了:“哥,你讓姑媽幫你點一個吧,你不是咱們家的美食家么?姑媽推薦的菜,絕對沒有差的——而且畢竟今天她請客,你想吃什么好的,盡管說。”

  我看了看美茵,又想了想,轉頭看了看那個黑人美女服務員,跟她四目相對后,抬手打了個響指。

  “Excuse me。One menu please。(不好意思,請給我一本菜單。)”

  我這一句英文說出來之后,餐廳所有人的反應我是沒辦法盡收眼底的,但那個凱爾和胖子威廉那一桌的五個人,都有點懵。

  那個光頭男人總算忍不住,把臉拉得老長,對身邊的幾個人無奈地說道:“And he knows how to speak ourlanguage!Really a surprise,your genius!(原來他會說咱們的語言!真是個驚喜啊,天才們!)”

  服務員立刻拿過了菜單——一共兩本,一本是中文菜單,但仔細一看上面的的內容完全是用來唬爛F市的市場監管部門的:一份單單寫著四個字“蔬菜沙拉”的價格,怎么可能會比只寫著兩個字的“牛扒”貴十八塊錢,西餐的定價又不是按照名字的字數來算的;而另一本菜單就很正式了,不但厚很多,而且上面還有每道菜的配圖,但它則是用全英文寫的。

  我翻著菜單看了半天,服務員以及凱爾那桌,還有隋瓊嵐都在盯著我。沒過多久,那服務員先忍不住了,試探著對我問了一句:“Ready to order?(想好點什么了嗎?)”

  隋瓊嵐則更加直白:“秋巖啊,那上面都是英語,呵呵,我只會法語我都看不懂的,你看不懂的話就不要在這硬……”

  我根本沒理會她的話,而對著服務員伸出了一根筆直指天的食指:“Just give me one sec。(等我一下。)”我又迅速看了一眼菜單,然后立刻把它合上,接著我對著服務員說道:“May I have both garden-veggie soup andchicken Caesar-salad as the appetizers(開胃菜的話,田園蔬菜湯和雞肉凱撒沙拉我能都點嗎)?”

  “Sure。(當然。)”

  “Nice。By the way,please no hard bread cubes in the salad。(好的。對了,請別在沙拉里加硬面包塊。)”

  “No problem。Anything else?(沒問題。還要點什么嗎?)”

  “Can I get a six-ounce classic roasted pork ribs,with grilled asparagus and mashed potato onside?And a mug of Heineken,please—non-alcoholic,by the way。Thanks。(可以要一份六盎司的招牌烤豬肋么,配菜要烤蘆筍跟土豆泥?再來一扎喜力啤酒——對了,要無酒精的。謝謝。)”

  服務員記完這些之后,什么也沒說,拿了菜單就離開了。再朝著剛剛嘲諷過我的凱爾和威廉那一桌,他們那五個人,要么眼珠快要飛出,要么下巴根本像脫臼一樣。

  我想了想,冷笑一聲:“Yes,I am appreciating the Hollywood movies(是的,很感謝好萊塢電影)!”

  其實感謝的不只是我那些年看過的原聲電影,還有我自己在警校每一個無聊又不知道干什么時候,在圖書館看過的那些老舊的《新概念英語》與《走向未來》英語教材,還有之前我因暗戀過而對英語課開始癡迷的、曾經對我愛答不理、現在卻極度勢利眼的國中英語課代表萬美杉同學——自己悶頭鼓搗了這么多年英語,還被人嘲笑過像個傻子、書呆子一樣,現在我終于知道我,我自學英語,就是為了這么一天。

  那一桌人想了想,全都站起了身,并從褲兜里掏出錢包。

  “Folks,remember what I always told you,huh(伙計們,還記得我經常跟你們說的嗎)?”那個光頭眼鏡男繼續拉著長臉,說了一句話。

  胖子威廉垂頭喪氣地看了我一眼,又對光頭男人答道:“Yeah。Always remember the real definition of thename of your favorite Ang Lee‘s movie。(記得。您讓我們永遠記住你最喜歡的那部李安的電影名字的真正含義。)”

  隋瓊嵐卻依舊懷疑地看著我,但是沒過十分鐘,菜就都齊了。

  隋瓊嵐看著我面前的菜肴,嫌棄的眼神中,也總算多了一些驚奇。“嗬,想不到你還真會點呢!”她說完,拿起勺子攪了攪自己面前的碗。她只點了一碗配了那種極其精細的、又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那種面條做成的雞蓉菠菜面條湯,還配了一只切成八塊的生西紅柿,還配了一杯起泡酒。相對于美茵面前那差不多五厘米厚的惠靈頓牛排,和我面前一大盤子的烤排骨,隋瓊嵐吃的東西,可謂清湯寡水。

  “沒辦法,我跟美茵一樣。我們兄妹倆都比較嘴饞,所以平時研究吃的就比較多。”我先捧起那杯無酒精扎啤喝了一口,對隋瓊嵐說道,然后又吃了兩片凱撒沙拉里的生菜開開胃。

  沒想到,聽我這么一說,隋瓊嵐居然不顧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來,而且笑得前仰后合的,就仿佛我是一個可憐巴巴但又招人煩的殘障人士,又在她面前做了什么愚蠢滑稽的行為,使得她捧腹不禁一樣。

  而在一旁的美茵剛剛吃了一口惠靈頓上面沾了蘑菇果仁醬夾心的酥皮,還沒吃到里面肥美多汁的牛肉,聽我剛剛那樣說,又見隋瓊嵐笑得不能自已的模樣,也放下了還叉著牛肉的叉子,繼續低著頭一聲不吭。

  我立刻感覺到了冒犯,便放下了叉子,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巴:“姑媽,您在笑什么?”

  “咳咳……哈哈哈……沒什么……”隋瓊嵐看著我,硬板住笑容,舉起杯子后,又做出敬酒的動作,“哈哈……你們兄妹倆……哈哈!咳咳……”接著,隋瓊嵐喝了一口起泡酒,又清了清嗓子,吃下一口生番茄,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忍住那種令人火大的笑,對我問道:“你之前說要找我聊聊,呵呵,你想跟我聊什么啊?”

  “當然是關于美茵的事情。”我直接戴上主菜盤邊放著的一次性塑料手套,扯下一條表皮酥脆的烤排骨,放在嘴里吃了起來。別說,排骨肉還挺嫩的,而且加了酸甜適口的蘋果醬,這排骨還真的特別下酒,而且也并不會刺激到我嘴里的傷口。

  隋瓊嵐低著頭,看著湯,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口中送了一勺雞湯后道:“關于美茵的什么事啊?”

  “所有事情。但主要是關于您非逼著美茵跟那個狄瑞珅狄公子交往的事情。”

  隋瓊嵐聽了,先是努力地咽下口中那嚼了兩口的湯羹,接著又“噗嗤”捂嘴一笑,然后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對我笑著說道:“呵呵,剛剛小狄對我訴苦的時候,我大概就猜到怎么回事了。這姐弟或是兄妹之間,多少都對相互間有那么一點微妙又可怕的控制欲。我也是有弟弟的,當初我聽說弟弟訂了婚的時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而且還為難過他那漂亮的妻子。但是時間久了,我就想通了,首先,那位弟媳還真是個好女人,其次,我也總不能讓我那善良的弟弟守著我過一輩子。”

  “呵呵,您要是這么覺得也可以。”我對隋瓊嵐搖了搖頭,“夏雪平是個好女人不假。可狄瑞珅就不一樣了。”

  隋瓊嵐看了看我,又瞇起眼睛捂著嘴巴暗自發笑,接著又抬起頭,眼神凌厲地看著我:“哈哈,那你倒是說說看,小狄這個我看著他長大的孩子,到底怎么就不如你小何警官的法眼了?”

  “他不是個很好的男生。”我把那啃的精光的骨頭棒,稍稍用力地丟在餐盤里,然后我也睜大了眼睛看著隋瓊嵐:“姑媽,美茵今天去跟朋友一起復習,早上是您的人送她出去的,您應該是知道的。并且,她們在哪復習的,您應該也清楚,否則我真不知道狄瑞珅是怎么找到美茵在哪的。”接著我用大拇指指了指坐在我身旁的美茵,“她從不會主動聯系那個家伙,您應該了解。”

  “呵呵,哪又怎么樣了?”隋瓊嵐又吃了一口西紅柿。

  我也喝了口湯,然后舀了兩勺淋在土豆泥球上,接著說道:“咱們的小狄公子,根據您提供的位置,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按照美茵的朋友描述的、還有美茵自己說的,那狄瑞珅竟然敢公然幾次試圖強吻美茵,還上手去摸了美茵的屁股,并且還準備當著一幫人的面去摸她的胸部。被她的朋友們制止了,那個狄瑞珅還用了最惡劣難聽的言辭,去污辱她們——那些可都是女孩子啊,別說是她們,我一個男生在一旁聽著您口中乖巧的小狄舌綻蓮花,我都覺得不舒服。姑媽,我是當警察的,您別說我賣弄:狄瑞珅的行為,已經屬于性騷擾了。根據國家法律,現在事情還沒出24小時,我也相信在剛剛那家茶吧的安全監控錄像里有狄瑞珅的種種惡劣行徑的片段。如果我一個電話打給我風紀處的那些袍澤們,他們就可以馬上逮捕這個小狄公子。”

  “哈哈,想逮捕小狄?”隋瓊嵐嘲弄地看著我,接著又放下叉子喝了一口起泡酒,“我這么跟你說吧,小狄他們父子倆,都是美國護照。”她倒是也不避諱,直接就把我心中剛產生的那個疑問解答了一半,并且,隋瓊嵐還很突兀地補充了一句:“他父親可是合法的美國商人。”接著,他又輕輕咳嗽了一下,又對我說道:“你想逮捕……”

  哪國商人,這種事怎么聽怎么跟我說的東西無關呢……

  我也清了清嗓子,然后打斷了隋瓊嵐的話說道:“二十年前12月份,兩黨和解組成聯合政府的時候,國家就與美方簽署了一系列合約,其中一條,便是‘任何外籍公民觸犯本國法律,可按照本國法律進行相應處理;美方保留外交權力,但尊重本國司法體系與保障本國人民的法律法規。’如果小狄公子的身份,對于美國有什么……特殊性,或者他的行為觸及到了某些重大敏感問題,那是外交官和情報部門需要去斡旋的事;但如果是一個拿著一本美國護照的大學生,對一個高中生進行性騷擾,然后妄想憑著一本護照就可以逃脫某些事情,呵呵,除非是穿越回大清朝、或者‘偽政權覆滅-國際共管’時代吧!”

  “哼,我聽的出來,對于一個年輕警察而言,你的學識很淵博。”隋瓊嵐不慌不忙地說道,“當然,也可能是我的表達問題——我常年在歐洲,日子久了,說話時候的思維方式,偏向于那邊的人。我盡量講重點吧:漪漪在跟狄瑞珅談戀愛。呵呵,小狄這孩子就是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情感,而且,在國外的年輕人的某些方面的觀念,還有表達情感的方式,可能的確太露骨、太不注意風度了;我剛剛提起護照這件事,也不是想去嚇唬誰。如果是戀愛中男生對女生的愛撫和索吻,我不知道在現在的國家法律當中,還算不算得上是‘性騷擾’。即便是,我想,以昊蒼的財力,請一個得力的律師,支付一筆保釋金,還是綽綽有余的。”

  隋瓊嵐這一次算是把我惡心到位了,最主要的,還是現下法律的保釋金體系比較讓人作嘔。好像正應了那句話,“有錢能使‘磨推鬼’”,似乎犯了什么錯誤,只要拿錢,就能擺平。

  只聽隋瓊嵐又擺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繼續說道:“至于你說的,關于漪漪的那些朋友的事情。我覺得首先,她的那些朋友,即便再親近的,也沒有權利去過度的干涉漪漪的私生活,漪漪跟她們相處久了,而且應該是跟她們的關系很好而不以為意,但是對于小狄來說,他必然會認為是一種冒犯,從情感上,我可以理解小狄。而至于你所說的言辭不當的問題……我也承認,那孩子因為他媽媽很早就不在了,他父親又是個大忙人、沒時間關愛他,因此,那孩子的脾氣有的時候是控制不住,言語也容易過激。這樣吧,我會跟漪漪商量的,找個時間我去請那些孩子和她們的父母,一起吃一頓飯,順便我帶著小狄和他爸爸,跟她們賠禮道歉。不過秋巖,這個就跟你無關了,你就不用在這件事上再操心了。”

  我咬了咬牙,想了想,又對隋瓊嵐說道:“那……你說美茵在跟那小子談戀愛?呵呵,美茵自己可不承認的吧!”

  “喏,你問她自己嘍。”隋瓊嵐繼續喝著湯。

  我轉頭看向美茵。只見美茵低著頭,一聲不吭地把那惠靈頓牛排剁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骰子塊”,可半天也不見她吃下去一口。

  我叫了她的名字一聲,“美茵”,可現在無精打采的她,卻竟然跟剛剛那個渾身炸毛的她判若兩人,咬肌動了半天,嘴巴一會兒撇一下的,卻猶猶豫豫地把一大堆話含在嘴里。隋瓊嵐又喝了幾口湯后,拿起叉子猛插了一下那火紅的、似會跳動的肌肉一般的番茄,然后咬了一口,對著美茵問道:“漪漪,你告訴你哥哥,你現在是不是正在跟小狄談戀愛?”

  “我……”美茵臉色鐵青,卻十分難受地緊緊閉上眼睛,又咬了咬牙,好半天才從嘴里擠出五個字:“我不喜歡他……”

  于是我立刻對隋瓊嵐說道:“聽到了吧,姑媽,美茵說她不喜歡……”

  “喜不喜歡是一回事,但是有沒有在談戀愛,卻是另一回事。”隋瓊嵐馬上回應道,接著她又從自己的西裝內壞口袋當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點了幾下之后,把手機推到了我面前:“你自己看吧。漪漪從小到大被你們嬌寵壞了,這件事我理解,畢竟是女孩子家,因為這個,她一開始不跟小狄投脾氣,也是很正常的,小狄是昊蒼亡妻留下來的獨生子,他也是被寵溺著長大的。但是,漪漪和小狄交往的事情,何勁峰都是知道并且同意了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喏,千萬注意,別給我手機屏幕蹭上油花!”

  “你怎么不跟我哥說,就是何勁峰把我推給那個姓狄的身邊去的吶!”美茵又突然對隋瓊嵐吼了一聲,接著趴在桌子上,徹底哭了起來。

  我摘了手上的一次性塑料手套,從餐桌上拿了一張清潔濕巾擦了擦手,然后一邊撫摸著美茵的后背,一邊拿起隋瓊嵐的手機看了一眼——那居然是一直都沒與我們聯系的老爸跟隋瓊嵐之間發的信息,不過僅僅有十條左右,內容也確實都是尋問美茵與狄瑞珅之間交往的一些內容。不過光是看這些東西,也不足以令我相信,萬一這個標注著“何勁峰”備注的微信號是假的,從賬號到網名到頭像都是按照老爸的那個賬號偽造的呢?

  我正想著,卻看到最后一條,竟然是一條語音信息。我立刻點開了那條信息,里面傳來的滄桑厚重的聲音,的確是老爸的:

  “行吧,我知道了……小狄那個孩子,我說句實話:為人處世有點不穩當,不過我想了很久,也的確再找不到第二個家里條件這么好的,而且你跟他們家也知根知底……反正孩子的一切事情,還有她和那個小狄以后的幸福,就都拜托你了,畢竟你是孩子親姑姑。我這邊短期內可能不會回去了吧。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剩下的事情,你盡量再等等,等我回去了再說。”

  “怎么會……”我想著剛剛美茵的厲聲訴斥,想著前一秒剛聽過的父親的語音信息,又想著我第一次見到隋瓊嵐和狄家父子的時候,父親的種種表現,只好相信,但又不愿相信,父親是同意美茵跟狄瑞珅在一起談戀愛的;或者,按照美茵的說法,是父親主動把美茵推到狄瑞珅身邊的。

  “你現在也聽到了吧,”隋瓊嵐悠然自在地看了看我,把自己的手機從我的手中奪回,然后也取了一張濕巾,取下了手機保護殼,仔仔細細地擦著手機上面的手印和灰塵,然后重新把手機安放回保護殼中,“何勁峰都說……說漪漪跟小狄。‘以后的幸福’,以及關于漪漪的‘一切事情’,‘都拜托我了’。雖說全世界都鼓勵自由戀愛鼓勵的快一百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于你們國家也好,對于在全世界其他地方的華人也好,這句話放到現在也是一條鐵律。真遇到談婚論嫁的時候,還得家里人說了算……現在漪漪跟小狄相處不來,也沒關系,早點結婚就可以早點磨合的,而且女孩子,趁著早一些結婚、生子,早點穩定下來,也是件好事——我就今天順便跟你說了吧,我準備讓漪漪高中一畢業,就跟小狄結婚,反正我們兩家家里條件也好、資金也好,都不差,漪漪要是喜歡,我就帶她和小狄去國外,我在里昂和蒙特利爾都有不動產,在米蘭跟羅馬還有各兩棟高級公寓;如果漪漪還想在你們國家這兒待著,我去首都去滬港、去粵州去鵬安那邊,或者就在F市這兒,買一棟別墅也是不成問題……”

  “您等會兒,您這就有點扯了。”隋瓊嵐一口一個“你們國家”已經很讓人火大了,而對于美茵看似前程遠大、實際上是化石級封建的未來規劃,竟然一點不容許商量,這更讓我壓不住內心的無明業火——我立刻說道,“美茵現在才多大?沒錯,她是到了合法的成年年齡,但是談婚論嫁就有點早了吧?我先且不再跟您絮叨那個狄公子是什么人——您讓美茵高中一畢業就結婚,還要生子,那她還上不上大學了?”

  “上啊?不過生完孩子再去上也不遲啊?”隋瓊嵐睜大了眼睛,理直氣壯地看著我,“而且我已經跟法國和意大利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

  “是,我知道!您想讓漪漪去……”——得,一著急我也走了嘴,跟著管美茵叫“漪漪”了——“去國外學服裝設計。但您有沒有想過,她愿意不愿意?您知道美茵最想做的是什么嗎?她想去念警校,當警察,這個恐怕您連問都沒問……”

  “哼,我是不允許漪漪去做警察這么辛苦的工作的!”隋瓊嵐立刻板起了臉,“實際上現在如果我想,我都可以直接把祺華洋服這家公司都交給美茵,而且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辦公室里數錢就行了……”

  “行行行!您財大氣粗。”我對隋瓊嵐擺了擺手,“說實在的,我也不想讓這小壞丫頭去當警察。我跟您要說的,也不是這個。姑媽,我跟你也說句不裝的話:我不知道因為什么,您對我一點都不像親人,但您對美茵又的確特別的好;可是,對人好不是這樣的,您不能對美茵自己的感覺不聞不問,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讓她沿著您設計的路線、踩著您的腳印走。我倆的父親何勁峰和媽媽夏雪平,都沒這么對她過,您說您只是個‘姑媽’,您憑什么禁錮著美茵呢?”

  聽到這,滿臉淚雨的美茵,突然抬起了頭,一邊抽啜著,一邊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呵呵,我憑什么?我告訴你……”

  “您能不能先讓我把話說完?”我用手指輕輕但不滿地叩了叩桌子。

  隋瓊嵐冷笑一聲:“呵呵,行吧,你先說。”

  于是我接著說道:“再者,就像您說的那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不知道您和狄昊蒼先生,用了什么手段,呵呵;我父親是個老實人,他對于親戚里道的人也向來不大會拒絕,于是在美茵跟那個狄瑞珅的事情上,他確實丟了原則。可您別忘了,美茵家里還有夏雪平和我呢。夏雪平是她媽媽,‘父母之命’,父親那邊是同意了,母親那邊還沒答應什么呢!而且俗話說‘長兄如父’,對于這件事,我想我也有話語權……”

  “呵呵!真可笑!”隋瓊嵐想了想說道,擦了擦嘴:“行呀!反正你也叫我這么多聲‘姑媽’了,而且看在美茵的份兒上,我也就讓你明白明白……也別怪我,本來我答應好何勁峰的,這件事他回來之前,我先不提,但今天這頓飯,說到底,第一,是你這個‘大侄子’何警官先提出來的,是你先招的我;第二,我之前多少也聽說,在F市這邊有個青年警官叫何秋巖的挺有名,不過除了辦案子以外,最出名的是你身上‘自以為是’這個特點,以前我還不太在意,此時此刻我是真的受不了你這‘自以為是’的態度了。”隨后,隋瓊嵐又喝了一口起泡酒,接著瞪大了眼睛對我說道:“你給我聽好:在漪漪的這件事情上,你和你那個反人性、反人權的法西斯女警媽媽,都是最沒有發言權的!——實際上就連何勁峰,都是我看在他照顧漪漪18年的份兒上,我才知會他一聲的。”

  “呵呵。”我看著隋瓊嵐的眼睛,冷笑不語,但心里隱約覺得不安。

  “你笑我?”隋瓊嵐咧嘴說道,“哈哈,你是在笑我,記錯了美茵的年齡吧!你想說她今年應該是17歲,就算是論虛歲,生日還沒過呢,也不能算作18歲,對吧?”

  “嗯,難道不是嗎?”我點了點頭。

  “實際上,我沒說錯——我家漪漪真實年齡就是18歲。這只是你爸爸何勁峰,當年在把我們家漪漪從中東抱回國后,在登記收養手續的時候,考慮到以后為了騙過你們家里的人,以及他自己身邊周圍的人,以及,當時不到五歲的你,謊稱漪漪是他跟你媽媽夏雪平生的,于是才故意跟民政部門少說了一歲。”

  “你說什么?你等會兒……什么‘收養手續’?”

  ——恍惚間,我就像是被隋瓊嵐照著腦門開了一槍一樣。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又轉頭看了看美茵。

  而美茵此刻,卻默默地低著頭,一言不發。她想了想,又緩緩地把自己的小手,按在了我的手背上,然后繼續難過地啜泣著。

  冰涼的眼淚,從她的臉頰落下,滴在她的光滑手背上面,然后又滾落到了我的手上。

  隋瓊嵐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皺著眉頭,有些猙獰著面目,感覺壓在心中的某種東西突然被釋放了出來,并且鼓勵著她對我說著接下來的話:“呵呵,沒錯,愛管閑事的小何警官,你沒聽錯:漪漪并不是你媽媽夏雪平生的,她跟你根本沒有血緣關系,她的名字,本來也不應該叫‘何美茵’,而應該叫‘隋雯漪’——名字是她的父親、我的親弟弟隋瓊波取的。‘文’字輩是我們家‘瓊’字輩下一代的通字,我弟弟別出心裁,在上面加了個‘雨’字頭。你如果需要,改天我再給你看看我們隋家的家譜;你剛才說,我對待你的態度根本不像親人,那是因為,我的確是漪漪的姑媽,但我跟你之間、跟你父親何主編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系,你作為一個哥哥陪伴我們家漪漪長大,你那輛車已經算是我的謝禮了,我也沒必要在你這跟你演得多近乎……”

  我立刻抬起沾了美茵眼淚的那只手,指著隋瓊嵐叫道:“”胡說……你胡說!“可一時間,我卻分不清到底是眼前這個女人在滿嘴冒瘋話,還是我自己瘋了。

  卻不想,自己的那只手,立刻被美茵冰涼的雙手捂住了,她對我哭著說道:“嗚……嗬!哥……姑媽說的……嗚嗚……都是真的!”

  “不可能的!”我深呼吸著調節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并對美茵說道:“你別聽她瞎扯!美茵,你肯定被這個女人騙了!她就是想把你從咱們家搶走,再把你推進那個姓狄的小人渣的懷里,以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說不定她就是恨夏雪平!她肯定知道在夏雪平心里,你我都同樣重要,而我都已經成年了,她不好下手,所以才選擇了你這個小高中生!你聽著,她想把你從夏雪平身邊搶走,根本癡心妄想……”

  “不是的……哥……嗚嗚……唉……她說的是真的……”美茵哽咽道,“我見過那張……嗚……那張收養證明……”

  而隋瓊嵐對我和美茵的反應根本視若無物,恰似自顧自地說道:“我可沒那么無聊,我之前跟夏警官也沒什么過節,實際上關于她的事情我也是最近一周多才完全搞清楚的。唉,可憐我那個弟弟啊!放著家族企業不做,放棄了法國國籍,非要回來你們國家,去首都念什么國際關系學院,去做了個什么什么……反正是個外交官,唉,到現在想起來我都來氣!而我那個弟媳、也就是漪漪的親生母親,名叫薛荔莎,是個駐外武官,沒記錯的話她也是F市人,是F市安全保衛局外派到中東的——你如果不信我說的話,你可以去查,查到薛荔莎的照片你就知道了,她的長相跟漪漪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20年前,我弟弟和薛荔莎在阿布扎比認識,之后正式確立關系,又戀愛一年,期間在也門執行外交任務,然后回去法國閃婚,又回到你們國家這兒來補上的婚姻關系注冊——而且,他倆還是奉子成婚,這就是為什么,我知道漪漪大概應該是在什么時候出生的原因的。可是后來唉……我弟弟那新婚小兩口,卻又都被派遣到中東那個叫做伊洛利亞的小國家,為了幫助你們國家接手當地的天然氣項目,又要跟伊洛利亞的軍政府談判,又要跟恐怖組織‘黑月’周旋,結果,沒過多久,兩個人都犧牲在一次不明襲擊當中了……起初我還以為,我那可憐的弟弟什么都沒給我留下,直到幾年前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在伊洛利亞的鄰國圖麗塔汗,認識了當初在做戰地記者的你爸爸何勁峰,并在遇襲之前,將漪漪托付給了你爸爸。”說到這,隋瓊嵐臉上突然顯露出一絲慰藉,還有隨之而來的無盡得意:“呵呵,小何警官,你現在明白了吧——漪漪是我隋家的血脈,她是我隋家的人,在未來她還會繼承我們隋家的跨國服裝公司,以及隋家的一切。所以,我必須管她的事情!不僅如此,你父親已經答應了,他從滬港、粵州那邊回來以后,會把漪漪作為我的過繼女兒送還給我們隋家——以后從法律關系上講,我才是漪漪的媽媽!”

  接著,隋瓊嵐又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面條湯:“小何警官,你父親已經把美茵的事情全權‘拜托’給我了;據我所知,你媽媽夏雪平現在跟你父親,還是離婚狀態,甚至她連我弟媳薛荔莎應該都不認識,她更跟這些事沾不上邊了。那請問,現在你覺得,對于漪漪將來的婚嫁問題,是你有發言權,還是我有發言權?”說完,隋瓊嵐直接把面條湯送進了嘴里,慢慢地含在舌尖上,享受著那種鮮美的滋味。

  而我在聽了她的話之后,頓時覺得眼前一片煞白……

  在無盡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年春天從外婆家回來以后,第一次看到襁褓中的小美茵的時候的場景:全身軟軟的,像是棉花做的娃娃;身上白白的,仿佛用冰雪捏成的雪人;皮膚滑滑的,仿佛是用奶油浸潤過的。我好奇地忍不住輕咬著她的小胳膊,并把她嬰兒肥的臉蛋當做奶糖一樣含在嘴里,什么都不懂的她,卻睜著大大的眼睛對我笑——結果這一幕被夏雪平看到了之后,我自然是被夏雪平連訓帶掐。之后,夏雪平寵愛地抱著她,把那只藍色的小奶瓶遞給我,一邊讓我溫柔地給她喂奶,一邊指著美茵的臉對我說:“小家伙,這個小小家伙是你的妹妹。妹妹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從今天起小家伙何秋巖就是大哥哥了!當哥哥的要記得,今后在家里,你永遠要對她好點哦!不許欺負妹妹知不知道?”那時候還是個幼童的我,看著這個奇妙的小家伙,忍不住害羞地笑著……

  在無盡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個原本安靜的晚上,在我嗅到了家里一陣刺鼻的濃煙的時候,來不及多想,抄起我房間里唯一能摸到的一張手絹,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瓶可樂打濕了之后,跌跌撞撞地沖進了美茵的房間里,把手絹蓋在她臉上將她抱在懷里,并把自己身上披著的被子全都包在手上,強摸著依舊燙手的門把手打開了家門,跳出了火海當中;而在我自己樓下暈倒前的那一刻,也依舊強撐著,先用后背著地,然后讓美茵躺在我的懷里。雖然事后隔了很多年我才了解,美茵竟然誤會自己是被老爸救走的,而且一向老實的老爸居然利用了這一點,還跟美茵產生了一段帶著背叛感的禁忌關系,但事到如今,我對美茵其實是沒多大怨言,反而在我和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還稍稍替美茵覺得心疼……

  在無盡的白色中,我想起了在某個夏日的午后,在經歷了數不清多少次或滑稽或惡劣的幼稚行徑——從我故意把自己雙腿間那挺立的小兄弟展示給美茵看、然后對著她的臉蛋和身體打飛機射精以羞辱她、而她也從對男生生殖器官的恐懼、到羞澀、再到好奇、最后越來越頑皮,竟然主動把自己那雙隨著成長逐漸從小荷包蛋隆起成兩只碩大飽滿果實的乳房、還有雙腿間本來光潔無毛如嫩蚌慢慢、長了郁郁蔥蔥烏黑森林的陰毛的女生禁地反過來展示給我看,并學會了撥弄自己的陰唇和陰蒂,以作為反擊——在經歷了這些之后,在那么美妙的一天,我居然在跟她大吵一架的結尾,學著影視劇里和小黃片的那些鏡頭,伸出了舌頭親吻了這個讓人又氣惱又討厭的小壞丫頭妹妹,在彼時彼刻,她也竟紅著臉,用滾燙的身體貼著我的身軀,最后我倆竟然以一場相互口交而結束;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和她的日常,便是吵架、接吻、然后相互自慰或者用著“69”的姿勢,她用小手照顧我的粗大陰莖,而我用舌頭服務她鮮美的肉穴……

  于是,在這個場景之后,在我的腦海中便不斷浮現出美茵的裸體,以及她肛門肉裂開后流出的鮮血,還有那處女血的顏色……

  但緊接著,那代表著情欲的鮮血逐漸匯流成河,美茵的那兩個肉洞,突然變成了劉虹鶯和陳美瑭身上的槍孔;原本沾在我陰莖海綿體上的淫靡之血,也變成了灑在柏油地面和沙石上的鮮血……

  在無盡的白色中,我又看到了雙目含淚的夏雪平,摟著泣不成聲的、剛剛被警察從蘇媚珍手上解救下來的美茵……

  而順著那個哭聲,我又想起十年前那個晚上,父親在告知我和美茵,他跟夏雪平徹底離婚的消息,之后就返回F市來加班了,而我和美茵在K市的那間小臥室的那張兒童床上,彼此抱著,痛哭流涕:

  “哥……嗚嗚……你說媽媽……嗚嗚嗚……是不是因為我們兩個不好……嫌棄我們兩個了啦!嗚嗚哇——”

  “沒有的……哇啊啊……妹妹你別這么說……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是小混蛋……哥哥是混球……嗚嗚哇……一定是因為我……美茵最好了……”

  “哇啊啊……那哥哥……嗚呼……呼……嗚……爸爸……嗚嗚……爸爸不在家……他去掙錢……我就先不找他……哥哥……嗚嗚……哥哥你說……你以后不會離開小美茵……好不好……嗚嗚……好不好?”

  “嗚嗚……哥哥……答應你……我不會離開美茵的!可恨的媽媽!大壞人媽媽!大壞人夏雪平!……哼!我才不哭了呢!美茵,爸爸總去忙,大壞人夏雪平不要我們倆了……嗚……呼……從今天起,哥哥要做個男子漢!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哥哥保護你!”

  “嗚嗚……好哥哥……嗚嗚!哥哥……”

  ——只是那時候哪里想得到啊,終究有一天,在夏雪平會帶著自己的溫柔重新回到這個家里的時候,這次要走的,卻又成了所有人都最遷就的美茵。

  想到這,我一時間突然有些喘不過氣。

  “小何警官,”而在這個時候,隋瓊嵐卻依舊在得理不饒人,“我說的話,你在聽么?”

  “您在說什么?”我繃著臉看著隋瓊嵐。

  “呵呵,在跟你聊關于這些重要事情的時候,你居然走神了是么,小何警官?你們國家的警察,現在都這樣么?真是劣根性呢!兩黨和解了,竟然還這樣……”

  “姑媽……算了,既然您把話說破了,我也就不用再管您叫‘姑媽’了,呵呵。本來我就覺著,突然蹦出來一個姑媽,這種事情挺讓人覺得唐突的。隋女士。”我低頭抿了抿嘴,面前原本香噴噴的菜肴,也變得不那么可口誘人了……哼,隋瓊嵐這女人也真是好口才,不過仔細想想,她說的似乎都是歪理,盡管這些道理“歪”在哪,我一時想不通;不過既然她講了歪理,那我也不用跟她再客氣了——我遲疑了片刻,再次抬起頭說道:“我剛才確實走神了。您也是有弟弟的人,換你是我,說句不好聽的:假設如果美茵,或者說,‘你的漪漪’,不是你想的那樣、突然某一天有人告訴你,她并不是你弟弟的孩子,你恐怕也得一時間難以接受吧?”

  隋瓊嵐看著我,冷笑了一聲,即是覺得我已經語無倫次,又是笑我幼稚。

  “不過我也確實想問一句:您以為,您在說什么?”

  “哈?”隋瓊嵐鄙夷地看著我,接著說道:“那我再重復一邊:如果你們覺得需要,我會拿出兩百萬新政府幣,作為對你們這么些年照顧和包容漪漪的感謝和補償,怎么樣?”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接著搖了搖頭,又盯著隋瓊嵐看了半天。

  “你笑什么?”

  “唉……你說你們這幫非官既貴的人,怎么這么喜歡到處給錢呢?何秋巖啊何秋巖,你小子最近財運不錯——”說著,我把嘴唇一扯,把口中那傷口展示給了隋瓊嵐看。隋瓊嵐看著我口中塞著的蘸滿白藥藥散的藥棉,傷口處還稍稍滲出些許血液,她便立刻厭惡地放下叉子,但也忍不住朝著我的傷口上盯著,并用手指肚輕輕觸碰著自己的下頜。

  “哥……你這是怎么……”

  “我沒事……”我輕輕一笑,把嘴唇松開,接著對隋瓊嵐說道:“您知道今上午的時候,我就因為我嘴里這個傷,還有渾身的淤青,已經收了一張二十萬的卡,但我讓美茵她們那幫小丫頭片子拿去揮霍了。哈哈,是,對于大多數人來講,錢能解決一切,但即便我把那二十萬都用了,我渾身上下以及嘴里,怎么說還都得疼一陣子。結果,晚上又聽您說要給我們家兩百萬塊錢,換美茵過繼到你身邊,錢能彌補人的感受么?我們家養大的活生生的女兒,您說帶走就帶走,你告訴我這兩百萬塊錢得怎么換算,才能彌補上美茵離開之后給我、給我父親、給夏雪平帶來的失落感?隋女士,雖然說美茵大抵應該是你隋家的血脈,但是這也是犯法您知道么?而且您口口聲聲說,‘我們家漪漪對我多重要’,她怎么就值兩百萬?”

  隋瓊嵐立刻眼睛一瞇、嘴巴一橫,微微咬著牙對我說道:“呵呵,你應該還不知道:我之前已經打了一筆一千萬,在你們家何主編的卡上了,加一起是一千二百萬,我想,何警官,以你現在的收入,至少得再過二十年,你的身價才值這個數字。而且,何秋巖警官,你別想著煽風點火——等漪漪跟我回了本家之后,我還會比你們對她更好的,而且是加倍的對她好。至于我給你們的錢,你們怎么花,怎么享受,或者說怎么能讓你們一家三口的心里更舒服一點,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原來是這么回事,你已經在我們家何老太爺那兒把美茵買斷了哈?”實際上,用腳后跟想想,我都能想象出來,這筆一千萬元是眼前這個女人怎么讓老爸收下的。我遲疑片刻,直接抬起酒杯,把那一扎啤酒全都灌進了肚子里,用酒花的苦壓制著喉嚨中的苦,對隋瓊嵐說道:“隋女士,您是體面人,那么接下來我說的話,您可聽好了,一個字也別走神:您說的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們何家全家人,也跟美茵都沒有血緣關系,很快如果按照您的設想,順利的話你就是美茵法律意義上的媽媽。可是,您還忘了,在我們國家,以及像您這樣,拿了外國護照之后就不把自己當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一份子的海外人士的心中,還信奉一句話,那就是‘養恩大于生’。對于您弟弟隋瓊波先生、還有您弟媳薛荔莎女士的的遭遇,我覺得他們很可憐,而且我也很觸動,我也很敬佩;他們兩個為了這個國家死于非命,沒辦法親自撫養美茵,那是他們這輩子注定跟美茵無緣。而您呢,隋女士,您剛剛一句‘以為他們什么都沒給我留下’,就想把這件事糊弄過去,這個不大對吧?美茵在我們家,從一個小嬰兒成長到現在成為一個大姑娘,前后十七年,這十七年里,以你祺華洋服的能力,還有那位跟您關系很不一般、您處處仰仗的狄叔叔的能力,想打聽美茵的下落,用不著等這么長時間。”

  “對啊!”一直在旁邊默默流著淚,連聲都不敢出的美茵,聽到我這么說之后,也迅速來了精神,“我的好姑媽,我怎么也忘了這件事?——祺華在首都、滬港、粵州、鵬安,還有南港南島,以及咱們F市的生意做得這樣如火如荼,一定用了您好些年的努力奮斗吧?可是那時候,您卻怎么不想著來找我,偏偏要等到現在?”

  “哈!小何警官,你什么意思?你是覺得我千辛萬苦地把美茵找回來,我是出于什么利益考慮、自己有什么私心咯?”隋瓊嵐當即暴怒道,她一著急,竟然也跟著我的口徑,管她心心念念的“漪漪”叫了一聲“美茵”來。

  “我何時有這么說過、指責您是出于利益的考慮、說您有私心的了?”我當即瞪大了眼睛對她質問道,“您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你!你……”隋瓊嵐眼睛突然瞪得圓溜溜的,又如鯁在喉地皺起眉頭,臉上的得意像是跟著那沒拿穩的杯子當中灑出來的香檳沖洗掉了一樣,可她瞪了我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

  我沒理會隋瓊嵐的欲言又止,我此刻只想著必須立刻噎得住她、讓她一時間說不出來什么話,并且我要讓她短暫地認為自己理虧,所以趁著她調節氣息在腹誹中精煉著辯論稿的時候,我立刻接著說道:“其實您對找尋美茵這件事有沒有私心,我一點都不在乎。論起這個養恩,是的,在我們何家,的確是父親在辛勞養家,是他做頂梁柱、賺著主要的收入,但是,養家養家,除了賺錢,還得照顧家里人和一切柴米油鹽之類的瑣事——我爸爸一年,至少有五分之三的時間都在出差,剩下的五分之二的時間,也有至少98%都花在了加班上,他對家里幾乎沒什么時間照顧,就跟別提對我跟美茵了。的確,夏雪平和老爸是在十年前離的婚,并且這種離婚關系一直保持到了現在,但是,夏雪平作為美茵的養母,她就像你說的,應該跟您弟弟您弟媳沒有半毛錢關系,倒也確實身體力行、任勞任怨地在跟我父親離婚之前,悉心照顧了美茵七年,不然,美茵也不會跟夏雪平的關系那么好——而夏雪平當初為什么離開我們的這個家的,像您這種一口一個用‘你們國家’來形容自己祖國的人,恐怕永遠都不會理解。而在夏雪平離開家之后的這些時間里,大多時候陪在美茵身邊的,全都是我這個哥哥;再后來我上了警校,雖然也是沒什么時間陪美茵了,但是我還申請了假期實習,又把賺來所有實習津貼,基本全交給了美茵,也算是供她買漂亮衣服、供她吃愛吃的零食點心——所以,隋女士,按照您的邏輯理論,我和夏雪平,的的確確都有撫養美茵的功勞。我們一家三口,您卻只拿下我父親何勁峰一個,就妄想著想從我們家把美茵搶走,這不合適吧?無論怎么說,您都還得過我和夏雪平這關。”

  “那你想怎么樣?”隋瓊嵐的臉色徹底陰冷得,像極了此刻室外,冬日傍晚的夜空。看這個意思,今晚又逃不過一場大雪。隋瓊嵐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又對我說道:“如果你們想的話,如果你們有足夠誠意,我可以繼續跟你和你媽媽談;但是我聲明一點——我是不會放棄漪漪的!”

  看著面前這個全身無力,臉色陰沉又有些失落的女人,我的心里在這一刻多多少少,對面前這個盡管是家大型跨國時裝公司老板、但名義上卻依舊單身、并且還沒有一兒半女的女人,產生了那么一絲的同情。

  只是這么一絲的同情,是可以被忽略不計的。

  “那我也明告訴你,隋女士:您最好咒我早一點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殉職——因為只要我活著,且還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何美茵,就還是何美茵,她就不會是你的隋雯漪;只要我活著,且還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你最嬌慣的那個小人渣狄瑞珅,就別像想再接近我妹妹一次,而您,也別妄想著把美茵從我們家搶走!”這時候我又看了看一直攥著我右手的美茵,她似乎也是因為聽了我一番話之后,不再繼續畏畏縮縮地流眼淚了,我便站起了身對她說道:“我看你也不吃了啊,小壞丫頭,你要是也吃不下了,咱倆就回家吧。鈔票味道這么濃的菜,你哥我實在是消受不起啊!”

  “唉……真是浪費了這么好的牛肉了。”小壞丫頭低著頭看了看那盤被她摧殘得像一堆立體拼圖玩具膠粒一樣惠靈頓牛排,難免忍不住低頭輕嘆一口氣。可隨后,美茵的臉上,突然顯露出一種很少見的清醒、成熟與理性,她盯著垂頭喪氣的隋瓊嵐看了半天,然后說道:“姑媽,我愿意叫您一聲姑媽,我不拒絕您管我叫‘漪漪’,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居然真實的姓氏應該是‘隋’而不是何已經十年左右了。可是我這十年當中,我沒去拿這件事刺激過老爸、夏雪平、還有臭哥哥一次。明明你之前還跟我拉過鉤,我說我慢慢去適應自己是您的‘漪漪’的身份,而您也不會一下子就把我從這個家搶走。可今天您挺讓我失望的,而且還讓我傷心——哥哥說的對,而且就按照他說的那樣,您要是真心在乎我,就別再讓狄瑞珅再來找我了。而且我覺得,您在短時間內,也別再來打擾我了——我兩三天之后馬上就要考試了,我沒時間陪您出去玩了。”接著,何美茵也站起了身,拉著我的手對我說道:“走吧臭哥哥,去我說的那家韓式炸雞店買點吃的吧。正好我還知道,他們家的芙蓉蝦仁紫菜湯特別好喝,你不是嘴巴破了么,那個紫菜湯里面給的蝦仁分量很足,你對吃一點愈合長肉的速度也會快一點的。”

  “嗯,走吧。”我對她點了點頭,又給隋瓊嵐留下了一句:“無論如何,謝謝您的晚餐。”

  隨后,我和美茵便拉著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桌。

  “漪漪……姑媽真的……姑媽真的不是……”隋瓊嵐只斷斷續續地對我跟美茵的背影說了這三個斷句,便也迅速地轉過了身,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哥,你身上帶煙了嗎?”

  這是出了餐廳之后,美茵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你要干嘛?”我明知故問了一句,然后跟美茵一起進了電梯,對她像往常那樣厲聲說道:“啥都可以任著你,抽煙這種事絕對不行!”

  “那你怎么就能抽呢?”

  “廢話!工作需要!”

  “那夏雪平怎么就沒這個工作需要呢?”

  “……”

  像往常那樣,到最后我依舊說不過她。

  “我想抽。”低頭沉吟半天的美茵,在電梯下到停車場之后,才對我說道,“哥,我心里不舒服……”

  我實在拿她沒辦法了,只好抬手指了指上方說道:“那女人應該還沒走。只要你現在馬上回去找她去、纏著她,再多叫她兩聲姑媽,她絕對去給你買一包她只能在全F市買到的最貴的。你要是想抽煙,你就去找她吧!”說完,我抬手解開了車鎖。

  美茵也不再央求,她只是默默地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上。

  “那家炸雞店地址告訴我。”

  “菱湖路路口那地方,‘千都賦啤酒炸雞’。”

  我立刻按照她給我的名字,在導航上查了一下具體地址。

  隨后這短短的十分鐘車程之內,我和她誰都沒跟誰說一句話。

  一直到我把車子開到了那家炸雞店門口,她才對我說,她想讓我自己去排隊買炸雞,而她自己則想一個人坐在車上靜靜。

  “好吧,那你還想要點什么嗎?”

  “哥,我想喝酒——就他們店里買的那種‘真露’的,我要葡萄柚口味的和李子口味的各一瓶。”美茵又對我祈求道。

  “你少扯淡!你沒到合法飲酒年齡呢,還一下管我要兩瓶?”我對她訓斥了一句。

  “我能喝著呢!之前琦琦讓那個小云姐幫著她給咱們同學都買過,我是里面最能喝的!”美茵斜抬著下巴,不服不忿地說道。她說的那個“小云姐”,就是張霽隆的得力馬仔魏老三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張霽隆之前,在他的KTV里遇見的跑到洗手間里給魏老三口活的那個女孩。

  “哼!你跟韓琦琦那兒也真是不學點好……老爸之前說過好幾次,沒到年齡不能讓你沾酒,你都忘了?”的確,老爸在很多事情上,包括跟閨女上床這件事,都很遷就何美茵,唯獨喝酒這件事是不可妥協的,哪怕老爸自己成天被人灌得連北都找不到。所以之前在家里遇到吃飯喝酒的時候,如果美茵真的對酒精飲料饞的不行了,我也只好偷著拿瓶蓋給她稍微倒一點,或者拿筷子沾幾滴給她嘗嘗解解饞。

  “那算了,我不回家了!而且,你也別找我了……我現在心情這么不好,這點要求你都不能滿足我……”美茵立刻嘟著嘴下了車。

  “你走吧!你以為別人心里就好過是吧!”我也有些繃不住情緒了,立刻對她大吼道。

  美茵低頭,站在車外默不作聲。

  而我跟她隔著一輛車子,瞪了她半天。

  “行吧,你走吧!你去找隋瓊嵐去吧!”正在氣頭上的我,把車門一摔,對她怒道,并準備轉身直接走進炸雞店——她要是真走了,我也得買點給我自己跟夏雪平吃的。

  “我去你的何秋巖!我才不去找那個女人呢!”美茵委屈地、低沉地叫道。

  我忍不住,立刻回過了頭:“那你去哪兒啊?你又是想去找韓琦琦?”

  “不……我也不去找她了。”美茵搖了搖頭。“反正你們要么是把我當成買賣物品,要么就根本不把我當回事……我跟何家沒有血緣,我也不想當隋家人……你們誰都別管我了!”

  我站在原地,上下牙齒都要嗑碎了,口腔壁上面的傷口也在火辣辣地作痛。

  我立刻走到她身邊——我下意識地真想抽她一個大耳光——但卻只是一把將她摟到懷里,然后拉開車門狠狠地把她推回到了車上。“小壞丫頭,我真服了你!你可真會讓人揪心!葡萄柚和李子味的是吧?你給我老老實實等著!”

  我又生氣,同時不知道為什么,委屈得又想哭,我也說不清是美茵此刻帶著胡攪蠻纏的態度、還是她想喝酒這件事、還是剛才飯桌上隋瓊嵐這一番話,讓我如此想嚎啕痛哭一場,但我的眼淚卻始終流不出來。只是看到美茵剛剛說話時候的態度,并不想是要挾或者開玩笑,而是在剛剛那一秒她真的有心想要離開——我看懂了在此刻,她覺得她自己無論是在何家還是在隋家,都沒有任何的歸屬感,至少沒有一方的感覺是讓她覺得踏實的。

  或許這種讓我想哭的心痛,正來自于此。

  而過了半個鐘頭,當我再次回到車上的時候,美茵正一個人淚如雨下。她一看到我放在車后座上的那兩瓶水果味燒酒之后,便立刻奪過了一瓶,并擰開蓋子,對著嘴巴就灌了一大口。

  “喂!你別……你別這么喝!”我立刻伸手去攔,“這么喝傷胃你不知道嗎?”

  “咕嘟……你別管我!”美茵咽下一大口酒,沒幾秒之后,她的臉上立刻泛紅了。買酒的時候我看過,那瓶酒的酒精含量才12°,結果一口下去,美茵依然微醺——這丫頭可能還真是缺了我們家能喝酒的基因。

  “你別讓我上手去搶啊!……欸,你!”眼見著她又對著自己的嘴巴灌了一大口,那一小瓶燒酒基本上就剩下1/3多一點了,我便立刻跳下還沒發動的車子,打開了她那邊的車門,直接將酒瓶子從她手中搶走,并對她大吼了一聲:“你是我妹妹!你告訴我,我不管你,我能去管誰?你不想讓我管你,從頭到尾,你跟隋瓊嵐的事情、你跟姓狄的那小人渣的事情,你也攔著點兒,你也別讓我參與啊!”

  美茵見自己手中的那瓶被我奪走,而且本來就快喝沒了,于是立刻回過身,迅速地從口袋里把另外一瓶燒酒抽走,并且頗像抱著一個嬰兒一樣,將那酒瓶的瓶底端在自己懷里,噘著嘴巴,側過身,用自己的后背擋在我的面前。

  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我倆的行為實在是太滑稽又幼稚,而且此時更讓我有些在意的是,正準備去炸雞店、和剛從炸雞店中走出來的年輕女孩子們,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地圍在我的車子周圍,并從背包手提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貌似準備對我倆拍小視頻。

  美茵也注意到了她們,想了想,紅著臉對圍觀的那些女生吼道:“看什么?都看什么啊?沒見過妹妹跟哥哥鬧別扭的!都滾開!”

  “你有病吧!誰愿意看你們倆了……”“可不是?這倆人好像都有病……”“我也真是的……圍觀兩個病人干嘛呢?”

  ……

  那幫圍觀的女生們,全都給自己找補著下臺階,并同時也都散開了。

  “你也知道你這樣不好看啊?”我埋怨了她一句。

  “我……我就是心里難受!”美茵依舊哀傷地說道,“我……其實隋瓊嵐今天說的事情,我都埋在心里差不多十年了……但是今天被她這么一說,尤其是她對你這么一說……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根本不知道現在在你身邊,我該怎么待著?而且我也不知道,今晚回去我該怎么面對夏雪平,老爸以后回來了我該怎么面對老爸!”

  “哼,那你喝多了,把自己灌得面紅耳赤、暈頭轉向、上吐下瀉、滿嘴胡話,你就能面對了?”

  “我……我……”小壞丫頭無話可說了。

  “就你沒法面對?我還迷迷騰騰的呢!”我深吸了一口帶著潮濕冰屑味道的冷空氣,仔細想了想,對她說道,“行吧,回家之前我帶你去個地方。咱倆把你的這個事情好好勾兌勾兌,不少你我都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的問題,以及你以后的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商量,畢竟咱們倆兄妹一場,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也都發生過了。”

  美茵想了想,紅著臉對我點了點頭,卻依舊像是抱著個洋娃娃一樣摟著那瓶燒酒。

  “喂,”我仍舊對她伸出手說道,“但是,有個前提哦,你把酒瓶拿來,咱們倆到地方了我才能給你喝——我不是不給你喝,這個咱們倆說好,我跟你從小到大基本上沒啥事晃過你、騙過你的吧?快點拿來。”

  美茵猶豫片刻,又對我點了點頭,然后乖乖地把那瓶酒遞到了我的手里。我怕她喝著嫌涼,所以等我再次上了車之后,就把那瓶酒放在杯槽里之后開了杯槽的加溫墊。

  車子剛啟動,夏雪平又來了一條微信:“晚上臨時有事,估計不能回家。晚上你和美茵早點休息,嘴里的棉球記得換藥,勿念。”我給她回復了一個表情之后,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本來我有一大堆關于美茵的話想問她,但是想想,萬一今晚她需要去執行一些玩命的任務,那我現在問她那些東西,豈不是在亂她的心智么,所以我想了想,又只是補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按下了打火按鈕啟動了車子。

  看來我和美茵是不用著急回去了,遲疑了一會兒,我開著車子拉著美茵來到了Y省大學校園里面。

  “帶我來這干嘛?”美茵撲紅著臉對我問道。

  “溜達溜達,散散心。”我對她說道。

  美茵揉了揉眼睛,癡癡地看著自己面前那幢蘇聯式行政主樓,似乎有些如夢似幻地說了一聲:“不過也的確好久都沒來了呀……這里還是這么美。”

  Y大在全國其實算不上多有名,但確實屬于住在F市的人們的心頭好。對于我來說,這間大學的吸引力,不僅因為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那些蘇式建筑、還有那些建筑的墻面上爬滿的具有滿滿歲月感的藤蔓、那一棵棵挺拔的白楊,也不僅因為這校園里午餐和晚飯后精彩的校園廣播節目,那些青春靚麗的美女大學生,還有在這里發生過的無數個被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見證過的、感動了整個城市的愛情故事,還因為我們曾經的那個家,在遭遇那場大火之前,就住在距離Y大校園不遠的小區里。差不多從美茵“兩歲”以后,夏雪平和父親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在晚飯后帶我跟美茵來到這個校園里散步,并在圖書館前的小廣場上,跟那些大學家屬區里面住著的孩子們一起玩。

  實在是嫌車里的空間太小還不透氣,于是我下了車,拎著外賣的保溫袋,拉著美茵這小懶蟲走進了Y大的食堂。美茵這小損貨,心情不好的時候,一是喜歡欺負我,二是愿意找個角落或者座位窩著不動地方,第三就是一下子變得特別能吃:本來我買了兩只甘梅炸仔雞,三份水牛城式甜辣醬溜雞翅,結果這丫頭一會兒的功夫,自己一個人就吃了兩份,一只甘梅仔雞也被她吃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只整仔雞和雞翅,我本來就是要留給夏雪平的,放在車上我也沒拿下來,于是我就只剩下吃吮指蘿卜跟西芹蘸辣蒜蛋黃醬的份兒,最后為了飽肚,我又在食堂買了一碗三塊錢的皮蛋瘦肉粥。看著美茵一口酒一口炸雞吃得香噴噴的,我也跟著放心了許多。

  ——也真別說,這丫頭還真是挺能喝的,兩瓶小燒酒下肚,雖然醺氣上臉,但人倒是沒怎么迷糊。

  “瞧你這樣,哪像個女孩吃飯的樣子?誒我說……你慢點吃!我真怕你把自己手指頭也跟著嚼了……別光吃肉,多點吃菜!你也不怕長胖!”

  美茵抬起頭瞪了我一眼:“長胖更好!長胖胖了,被人嫌棄,隋瓊嵐就不會追著咱們家人的屁股后面要我了……”

  看著她這小德性,真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飯,給自己嘴里漱了漱口、換完了藥棉,我和美茵保持了差不多十五分鐘相互之間都沒跟對方說什么的狀態,只是相互跟著在這座質樸而美麗校園里散著步。看這地上凍在冰層中的枯黃楓葉和銀杏葉的上面又蓋了一層積雪,我才知道就在剛才跟美茵吃飯的時候,外面已經下過了一場雪。小時候我和美茵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下過雪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四行腳印來,而這一刻,我倆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相互比著,你追我趕,又默默地笑著,交換位置,用彼此的黑色腳印在皚皚積雪上留下各種清晰的形狀。

  從食堂路過了理工樓,走到了運動場,我和美茵也算走過了一大半的校園,我倆多少都有些玩得累了,彼此看看,也都知道有些事終究還是要開口。

  而我選擇,先做那個勇敢而似乎有些鐵石心腸的人:“啥時候你知道,自己還有對親生父母的?”

  美茵紅著臉看著我,低下了頭,默默地嘆出一口夾雜著柚子甜香和梅李酸楚的酒氣的白霧,與我肩并著肩慢慢地走著:“咱家被艾立威放了那把大火之后,不是暫時搬了新住的地方么?你還記不記得,我從醫院出院以后,又連續三周都有些悶悶不樂,而且對你和老爸也都愛答不理的?”

  “記得啊。”我對美茵說道,“我當時以為你是不滿意暫住的地方太狹小了,房子也舊;現在多多少少會覺得,你是因為那時候夏雪平以加班為理由、實際上是不好意思面對我們,故意在辦公室湊合了一個月,你找不到媽媽了所以你不開心。”

  “都有點。但都不是。”美茵低著頭說道,“其實是出院了之后,我在老爸和你專用的那張老舊書桌的抽屜里,翻到了一個東西——有一天,老爸是為了交稿還是因為被叫去臨時開會來著,忘了給抽屜上鎖了,我就翻到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老爸在農村的出生證明,外公幫著老爸開的工作介紹信復印件,爺爺早先前的一大堆什么抗日嘉獎令、新政府特赦令、當年被批斗時候的判決書,還有就是一個信封:那個信封里,是一張帶著血跡的遺書,還有不少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上,她都還大著肚子。”

  “遺書是隋瓊嵐所說的,你的那個親生母親薛荔莎寫的;那些照片,也都是她,對么?”

  美茵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又繼續說道:“我在那三周里,其實都在犯嘀咕:因為薛荔莎的那封遺書里提到過,她讓老爸好好照顧她的女兒,只是里面并沒提名字,我也不確定那上面是不是我——其實直到幾年以前我還多少有些不信這種事,哪怕是后來,夏雪平跟何老太爺辦離婚的時候,老爸把我的收養證明拿出來又忘了藏好,那時候我也是不完全相信這種事情的……一直到后來的某一天,那陣子我頭發留長了,早上睡醒了,我自己照鏡子,然后我突然就覺得,越看我自己的這張臉,越發現自己跟照片上那個穿著軍裝的薛荔莎長得極其相像。于是從那天起,我也徹底認了:我真的就是被撿回來的,薛荔莎就是我真正的媽媽,而她信上提到的那個隋瓊波,才是我的爸爸。其實薛荔莎長得比我漂亮多了,她跟夏雪平完全是兩個類型。如果還活著,你要是見了她,你也應該會對她心動的。”

  “那你見過那個隋瓊波的照片么?”我對美茵問道。

  美茵先是搖了搖頭,接著又說道:“雖然說見過,但也是最近隋瓊嵐拿出來給我看的。其實我也感覺很詭異很神奇:在我小時候,當我看到薛荔莎的那張照片的時候,我的心中一下子就冒出來一個念頭——我可能跟這個女人之間有點什么聯系,你要知道我甚至曾經想過,自己會不會是老爸跟她一起生的;但是當我看到隋瓊波的照片的時候,哪怕我已經相信、哪怕在內心中不斷念叨著、我給自己催眠,‘這個人是爸爸’,但我其實對那個人,居然并沒有一點感覺。”

  “那可能是因為隋瓊嵐吧。”我輕蔑地笑了笑,“這個女人雖然是你的親姑媽,而且時尚業界也挺有名的,但我不瞞你說,美茵,我是真有點惡心她。今天這頓飯,讓我對她的惡心更加夯實。”

  “哈哈,誰說不是呢!這個女人俗到家了!”美茵也突然輕松地笑了笑,“而且你要知道,她把她弟弟,我那個親爹夸得可好了,但同時她也把那個狄瑞珅夸得可好了。你想想,那個狄瑞珅是啥樣的啊,于是每次我聽她跟我說我親生父親的事情,我都覺得恐怖:萬一我親爹是個狄瑞珅那樣的人,那可怎么辦啊?”她說完,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聽了,也跟著她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沒一會兒,我有迷茫而滄桑地跟她對視:“咱們倆好像不應該用這種態度,聊你的這些事情。”

  美茵苦笑了一聲,別過了臉,看著那一棵棵被積雪包裹得像一支支糕點的松柏:“應該心懷沉重,對么?呵呵,如果是八九月份的時候,你要是知道了,你我根本不是親兄妹,你應該很高興才對。”

  “誰說的?”我立刻否定道,“我要是那時候知道了,心里也會覺得不舒服。”

  “唉,現在說這些還有啥用?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個拋棄了你,馬上給老爸投懷送抱的小賤丫頭吧?而且你已經有媽媽了。嘻嘻,貌似,現在再說起這樣的事情,是應該沉重的哈?”然后,美茵又吸了吸鼻子,緩緩呼出一口白霧,“可是我一個人,都在你們看不見的時候,默默地沉重了十年啊喂!”

  我低下頭,卻說不出來一個字。

  于是我倆就這樣肩并著肩,默默又慢慢地朝前走了幾步。鞋子踩在積雪上,沒一會兒,那層浮雪就融化了,但瞬間又凍結在下面的冰面上。

  這個時候,美茵又突然說了一句話:“有一個事情,隋瓊嵐其實今天沒跟你說——更確切地說,她好像不知道這件事。”

  “什么事?”

  美茵頓了頓,此刻一陣風吹來,恰巧吹得美茵短發紛飛、瞇起了眼睛:“老爸應該是跟薛荔莎好過。”

  我仔細思量了一會兒,按照隋瓊嵐講述的隋瓊波和薛荔莎先后殉難的時間差,這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老爸那么老實的人,怎么會跟一個人妻“好過”?于是我問道:“這事兒你怎么知道呢?”

  “因為那只信封里面,薛荔莎的不少照片,都是裸照,還有不少是跟老爸做愛時候她的自拍和老爸給她拍的照片,”接著,美茵臉上一紅,“而且她還大著肚子,各種姿勢……”

  我瞬間被那陣寒風嗆得咳嗽了個不停:“咳咳……咳咳!行啦,你別繼續描述了……求你……”

  ——跟孕婦上床做愛這種事情,是我至少到目前為止都不可想象的一種事情。而那個平常看起來老老實實的老爸,居然會跟還在懷著美茵薛荔莎上床還拍攝淫照……我的天……

  “你等會兒……那時候老爸,可是跟夏雪平結了婚的!他這可是出軌!”

  “那……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美茵撓了撓自己的小腦袋,不停地眨著眼睛,貌似她從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十年以來,竟然都沒回過來這個味——不過也算是情有可原了,突然發現自己不是夏雪平和何勁峰親生的,這種事情應該一直以來對她的打擊都是相當的大。

  “也無所謂了,就算是老爸那時候出軌了又怎么樣?夏雪平那時候也接納了我,還沒說什么,而現在,她倆早就離婚了,追究這種事情還有啥意義呀?”美茵低著頭,邊走邊用自己皮靴的側面鏟著雪,三兩步之后,又把那隨著自己前行而堆砌的雪堆踢得散碎,又對我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還是那個老問題:從小到大,你見過夏雪平讓老爸碰過幾次?就算是夏雪平跟老何先生離婚了,就算是你現在和夏雪平又是這樣的關系,按照十年前往前捯,可能你跟夏雪平睡在一張床上的時間都比老爸跟夏雪平睡一個房間里的時間多吧?守著媽媽這么漂亮一個女人,卻幾乎不怎么能碰她,換成哪個男的能受得了?何況又是當初在中東那種出生入死的地方,兩個來自同一個國家的異性相遇了,不出軌就怪了。反正對我來說,家里夏雪平不讓他碰,在外面吃點野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呵呵,你倒是想得開哈!小壞丫頭!”我半揶揄半訝異地看著美茵說道。可她說的沒錯:看起來不說恩愛,但也至少相敬如賓的兩個人,卻的確幾乎從來沒同房過,這種事情真的有點奇怪。

  ——對了,美茵剛剛提到,她除了爺爺的東西、薛荔莎的東西之外,還發現了一封什么外公給老爸寫的什么工作介紹信……是了,二十幾年前,“時事傳媒”還屬于半國營性質的事業單位,以外公的能量,把自己身邊的人安排進去基本上就是小菜一碟;而老爸這個不愿意也沒興趣下海經商的“敵特分子后代”,如果想在當初的“時事通訊社”找一份工作,估計是很困難的。

  難不成,他們倆當初結婚,是因為父親看重更多的,是外公在Y省的影響力?那么說實話,以他本人自身一些先天條件,能把夏雪平這樣的警界的公主殿下忽悠到手,老何同志的手段還真不一般呢。

  “……所以,你說還能有啥想不開的?”在我思考這些事的時候,美茵卻在繼續說道。

  我想了想,又把思路拉回到跟美茵的對話上:“呵呵,你是想明白了,可你要知道,老爸當初‘吃’的,可是你的親生媽媽,而且當時還懷著孕、懷著你呢!我反正是覺得,偷吃居然還偷吃了一個孕婦人妻,這種事情,也太讓人不可直視了。”

  “呵呵呵……”美茵苦笑了三聲。

  “怎么了?”

  “呵呵,我就是一下想到了兩件,可能讓你聽起來會有點惡心的事情……我能說么?”

  “你說唄。”無論怎樣,我帶她來散步聊天,也是為了讓她心里舒服一點,別什么事情都自己消化。

  可我沒想到,美茵的暗黑念頭,的確成功地反到了我的胃:“我就在想啊,你說老爸當初跟薛荔莎在一起的時候,在薛荔莎肚子里的我,會不會摸到老爸插進來的肉棒啊?呵呵,搞不好還在我沒出生的時候,就吃過老爸的……”

  “行啦,打住!”我連忙把左手指尖垂直戳到右手掌心,皺著眉頭轉過身:“你還有別的啥念頭啊?——要是第二個念頭,跟這個一樣惡心,那你就別說了。”

  美茵長嘆了口氣,接著對我說道:“我就是又想到,在老爸總翻閱的那些正史、野史還有名著小說里面,那些私生活能與孕婦掛上鉤的,可都是在那個年代普天之下最會享受,也最有野心之人么?比如朱元璋、比如朱厚照,再比如皇太極,不都是這樣的人么?”

  “可他們又跟老爸有什么關系呢?”

  美茵想了想,輕輕搔了搔自己的小鼻尖:“有一說一,我自從跟老爸破了戒之后,我就突然感覺到,其實老爸內心的世界,很可能并不像我們倆看到的那樣唯唯諾諾、波瀾不驚的——老爸其實是個內心充滿無比欲望的人,你要知道,他給我的感覺是:其實他比你好色多了,在他心里,其實對待這種事情……挺不老實的。”

  我聽了這話,立刻應激地說道:“哼!是啊!要不然也不會選擇跟一個懷孕的未亡人偷歡;然后也不會在十幾年之后,為了去跟陳月芳在一起,而選擇把你這個女兒給睡了。”

  美茵無奈地看了看我,站住了腳:“我想說的,不只是他的色欲——何秋巖,你還在因為我之前誤以為是老爸把我從火場里頭救出來、心里念著老爸,后來還跟老爸睡了而生氣么?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第一次可是都給了你的啊……而且當時你不也有點意思,想把我拋棄了去喜歡夏雪平的么……”

  我倆的事情,我從來就覺得說不清。我看了看美茵,又扭頭用手掌摸了摸嘴巴。其實本來我想到老何同志可能是為了靠上外公這么一棵大樹而拿下的夏雪平,又聽到了剛才美茵那么說的時候,我其實也想到了,小壞丫頭的話必然有別的含義。可后面她一提到之前她跟老爸的事情,我就有點失控。在家門口聽到他倆的“鸞鳳和鳴”就已經讓人糟心的了,我可不想聽她跟何老太爺之間更多的細節。

  “那你接著說,除了色欲,其他的呢?”我不想抬杠,也不想吵架,于是調理了自己的情緒之后,繼續帶著她在雪地上往前走。

  “色欲是一方面的事情……我更想說的是,老爸骨子里,其實擁有極強的傲骨。我倆小時候,學到《岳陽樓記》那課文的時候,你我也都說過,念著‘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老爸的形象;平時他在公司里被欺負了、被上司和同事親自來家里譏嘲擠兌、貶損羞辱,他都依舊微笑著面對,過后不是還教育你我,要把很多東西看淡、要把心胸放開么?可是,就連在他身邊根本沒陪著幾天的陳月芳都跟我說過:何勁峰的老好人外表之下,其實是個很不簡單的靈魂,他的好勝心、自尊心,甚至要強過夏雪平。按照陳月芳的話說:在老爸的心里,一定是裝著雄兵百萬、裝著金鑾鶴羽、裝著酒池肉林;但同時,他也是一個極其自卑的人,所以他才會每天都竭力克制自己的那些欲望,不爭不搶,隨遇而安。”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冷風。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即便是自己也在懷疑,并且在美茵的事情上,我也算是被老爸傷過的,但是老爸的老實人、老好人形象,依然在我的心中無法摧毀;而同時,我又相信已故的陳美瑭的確是識人有道的,她做過闊太太、去過南港,必然接觸過各色人士。像她那樣經歷過風浪的女人,確實很容易被感動,但她能做出跟老爸領結婚證、并且至少曾經的確想過,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給老爸、跟他組成一個家,我猜必然不完全是因為老爸“人好”的緣故。

  于是,我也確實開始不清楚,跟我們一起朝夕相處二十年的老爸,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為了美茵假意加入“桴鼓鳴”的計劃且跟夏雪平一起演了一場戲,為了我毫不猶豫地打光一半彈匣的子彈地擊斃了劉虹鶯,而在自己遠行前因為擔心美茵的安危,送了美茵一把步槍軍刺。老爸做過的很多事情,是大部分其他人,哪怕是一個戰地記者,都不見得會想得到做得到的事情。

  再加上最近我剛剛遇到過的一些事情,也讓我不由得跟美茵點頭感慨道:“是啊……或許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以一個小小的報社副主編身份,結識到那么多先達名流;而且,哪怕是F市黑道上的龍虎雙雄張霽隆和車炫重,居然都會在提起他名字的時候,真心地給他豎起大拇指。”

  說完這些,我才回過神來——本來是聊美茵的事情的,可聊著聊著,卻全扯到老爸的身上。

  這次駐足的是我。我轉過身看著美茵,沉默了好半天。

  “怎么了,看什么呢?眼神古怪兮兮的。”美茵對我問道。

  我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然后才說道:“我沒見過那個薛荔莎,所以我在盯著你,想象著當初那個大著肚子卻也魅力不減、還能把老爸迷得一點底線都沒有的貌美‘姨娘’,到底長什么樣——按照這層關系,我應該得管薛荔莎叫一聲‘姨娘’的,對吧!”

  “呵呵,發神經……”美茵不禁輕笑了一聲。

  “告訴我,”我又嚴肅了起來,對她問道,“你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獻身給老爸,也不完全是因為,你把從大火里將你救出來的那個人誤認為是他了,對吧?”

  美茵聽了,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又假裝開著玩笑地說道:“你在瞎說什么啊?喂!你剛剛還說不想聽這方面的事情的……”

  “你也別跟我打岔!”我厲聲說道,接著又放緩了語氣,“咱倆怎么說都是兄妹一場、姓著同一個姓、一起長大的,事到如今你也別蒙我:以我對你小壞丫頭的了解,你的心思靈活著呢!而我也是反應慢……明明去年的時候,你跟我在一起貓進被窩里玩那種肉體游戲,你還是個對什么東西都很害羞的挺純潔的小姑娘;結果今年就在我警校畢業以后,你整個人就變了——心思變得蔫兒壞,性接受和道德的底線一并全無。你為了讓老爸睡你,你勾引我,讓我教你各種招數,還不惜把自己身體最珍貴的東西送給我;我也是剛剛突然想到,你讓老爸睡你,難道就不是有點別的心思么?——而你一直知道,你自己跟你的親生媽媽薛荔莎長得特別像,對這件事情,你會不加以利用么?”

  “何秋巖,你是在審問我么?”

  “是。怎么說我都得為你負點責任吧?而且隋瓊嵐已經把老爸拿下了,看之前那頓飯的意思,夏雪平好像對于隋瓊嵐想要帶你走的事情,也并不是很反對;而對于你的身世,咱們一家四個,就我一直蒙在鼓里。我怎么也得知道一下,你們所有人心里都是什么想法的吧?”

  美茵聽了,忍不住彎下了腰,捂著腦袋連連哀嘆了半天:“唉……可真是的!這都是怎么回事啊……”接著她又抬起了頭,伸手去蹭剛剛流出來的眼淚——然后接過了我遞上去的紙巾,邊擦著眼淚邊說道:“你說對了,何秋巖……我跟老爸睡在一起去……我就是想用這種方法,讓他沒辦法離開我……在老爸和陳月芳好上之前,隋瓊嵐其實就聯系過老爸,只是當時你在警校住校,你不知道……老爸也以為他躲著我打電話,我就也不會知道一樣……之后,陳月芳其實也跟老爸提過幾次,要把我早點嫁出去、或者讓我去外地上學之類的話……我吃陳月芳的醋是其次,我滿腦子想的,全都是‘何美茵,你不是這家的女兒,你跟這個家一點關系都沒有’這樣的話……哥,我真的很想留在這個家!”

  “那你前幾天,趁著夏雪平喝多了、身體里的‘生死果’讓她發情的時候,你占她便宜,也是因為這個?”

  美茵點了點頭,接著又誠實地說道:“其實那天晚上,我和夏雪平后來都沒怎么睡好……本來她被我逗著灌了幾口酒之后,你說的那個不好的藥藥勁兒一上來之后,她身體就難受得很……她隱隱約約知道是我在她身邊,又被我連著親了好幾口,就沒拒絕……但她一直對我說了一大堆讓我很感動的話——她說在她心底,她對我的感情,跟對你是一樣的……但后來她醒了之后,發現我光著身子躺在她身邊,她都嚇壞了……但后來我跟她說了一些話,然后也算是……唉……也算是連引誘帶脅迫吧,跟她又做了三次……但其實,那三次當中,我和她……一直都在流眼淚……”

  “呵呵,小壞丫頭啊,你可真有你的!”

  “你在諷刺我么?”美茵流著眼淚,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你別瞎想。當初我把她哄到身邊,我可都是流血流汗又流淚的。其他一大堆男的,想睡她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是被她扇了巴掌就是拆了‘祠堂’,剩下不少,都被她斃了。所以我只是好奇:你跟她說了什么,能夠讓她就范的?”

  “我跟她……說了當初……她跟老爸離婚的原因那點事……”美茵啜泣著看著我說道,“唉……臭哥哥還不知道吧?當年他倆離婚,那個艾立威在家門口放火其實算是誘因……直接的原因,是我……”

  “直接原因是你?怎么回事?”

  “當時我也想不通,可后來我越想越明白……”美茵又一次吸了吸鼻子,然后擦干了眼淚,“其實很簡單——那場火災之后,夏雪平當時并不知道來報復自己的人是誰,她有一天晚上,給我倆關到一個房間里睡覺,他倆在外面的大五聊了一整個晚上,你還記得么?那天晚上你睡得死死的,但我只睡了兩個小時就醒了……老爸跟夏雪平一起想了半天那場火可能是誰放的,討論到最后,他倆在當初卻把那場火跟很久很久以前外公的殉職,還有之前舅舅、外婆的虐殺案關聯到了一起去了……討論到那之后,夏雪平就像失智了一眼,足足哭了一個鐘頭;等但她哭夠了,她對老爸說的第一句話……”美茵低下頭狠狠地嘆了口氣,猛地咽了咽唾沫,“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要把我送走——可你知道么?她卻說,要把你留下!——哥,你能想象,當時我聽到夏雪平這樣說之后,心里有多恐懼又絕望么?好端端一個家,好端端的她、好端端的我……她為啥要趕我走啊!唉……為此,老爸也開始跟她漸漸地吵了起來……唉……那天晚上真是我渡過的,最難過的一天晚上……我被蘇媚珍綁架的時候,我的心里都沒像那天晚上那樣,真的是又害怕又難受……”

  聽到此處,我什么都懂了。

  “你知道為什么夏雪平只是說要把你送走,而沒說要把我送走么?”我對她問道。

  美茵小臉通紅地看著我,憋了半天,帶著疑問地對我說道:“因為你是親生的……”

  “你錯了,我的妹妹,因為咱們家,夏雪平最愛的就是你了,你知道嗎?”我把雙手扶在美茵肩頭,對她大聲說道,美茵的眼睛也跟著我的話越整越大,頭也越垂越低。我拍了拍美茵的肩膀,繼續對她解釋道:“正因為我是她親生的,所以她才沒想著,在全家人遇到最危險的時刻,去把我跟你一起送走——站在當時的那種情況,如果有人確實要把夏家的血脈斬草除根,那么無論我躲到哪去,我的命到最后肯定是留不住的,要是再跟你在一起躲出去,說不定,還會連累你這個無辜的可愛養女。而雖然夏雪平跟我在一起,這件事,在現在的社會無論如何都是不被接受的,但她在性事上面,從來都不是隨便的人。小壞丫頭,你利用了夏雪平對你的虧欠之心啊。”

  “這我知道……但是,我也是太喜歡她了……”

  “這我知道,現在每次見到我和夏雪平在一起的時候,偶爾的眼神就像我那時候看你跟老爸在一起,對老爸眼神一樣;我要說的是,其實夏雪平并不欠你什么,但她到現在還是會覺得對你有虧欠——美茵,在咱們家,夏雪平其實最愛的就是你了。夏雪平當然也很愛我,但她對你的愛,更不一樣。”

  “那你呢?當時你也只是個孩子啊!你不能把你現在的情況套用到當時吧?”美茵臉色紅得像是被剛剛裹在雞翅上的燒烤醬蹭滿了一臉,然后她對我故作不服地說道。

  “呵呵,”我苦笑了一聲,“你第一天認識夏雪平么?按照夏雪平的思維方式,她一定會想,在把你送走、確認你安全了之后,再去研究把我送到另一個地方,拜托給其他什么人——說不定按照她當時的想法,她都有可能會把我送給我和她現在臨時的上司岳凌音;當然,她也有可能回想;無論是把我送到哪去,我都有可能難逃獵殺,那反而不如留在她身邊,讓我跟著她一起,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你的想法太扯淡了!那為啥最后,從家里離開的那個人是她?然后你我還去了外地生活了一陣子、都在K市那兒上了一陣子學……這跟她把你我一起送走有啥區別么?”美茵嘟囔著,但其實她舒展開的眉眼表示,她心里已經解開了心結。

  我抬頭看了看馬上要徹底變得烏皂的天空,以及時不時從天上飄落的幾枚雪花:“所以在前一段時間,也就是我跟她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我問過她這些事情;有很多事她都沒跟我解釋,但對于她和老爸的離婚,她只告訴了我一句話——他們的離婚不是因為吵架,而是因為妥協。”

  “妥協?”

  “對。剛剛聽你講的那些事情之后,我也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而父親當年必然是把你一直都當做他對于薛荔莎的承諾,他不會就那樣選擇放棄你,對于我,父親也肯定是覺得,他能夠對我這個兒子予以保護——他不想讓你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而最后,他們倆妥協的結果,只能是夏雪平一個人離開這個家,一個人去面對那些未知的危險。”

  對美茵說完后,我的心里也在繼續想著——并且,為了激怒那些她當時還摸不著邊的、疑似殺了外公外婆、舅舅舅媽的未知的兇惡勢力,為了讓他們把焦點全部對準夏雪平自己,夏雪平才會每天一回到家,就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赤身裸體,并用這種看似淫蕩放縱的方式,來羞辱和挑釁那些殺手們——你看,我夏雪平全身已經沒有任何防御裝備,就剩下這么一副血肉之軀,可你們想殺掉我,依然很難。

  美茵在這時候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天色漸暗,我倆也朝著停車場走了過去。走著走著,美茵又對我問了四個字:“那現在呢?”

  呼……對啊,那現在呢?

  按照我的假設還原,之前父親對美茵的態度,是握在手里不放的,而今天我剛從隋瓊嵐那里知道,他居然對隋瓊嵐提出的把美茵要回的條件沒提出任何的異議,這是我之前萬萬沒想到的——當然,也可能父親依舊是出于一種對薛荔莎負責的態度,畢竟薛荔莎是隋家的媳婦,美茵也的確是隋家的骨肉,盡管我說的“養恩大于生”是一個道理,但是,父親也應該不會對美茵另有所圖,把孩子還給隋家,也應該算是一種本分。

  而對于夏雪平,這就更復雜了,但也更簡單了——到現在都沒搞清究竟是誰楚的那個企圖盜取自己電腦資料的小偷、艾立威留下的儲存卡保存的那張照片和那些亂碼的PDF文件、被殺的老警察的案子、跟那些戰士們一起死于非命的康維麟還有他失蹤的妻女、以及突然冒出來的干掉了吉川利政之后還準備要刺殺蔡勵晟的、死而復生的自己的弟弟夏雪原……簡而言之,現在在我和她身邊出現的種種事情,都在表明,我和她將遇到的危險,可能要比十年前還嚴重得多。那么,把美茵送走,在夏雪平那里,似乎也成為了一種必然。

  而對于我來說……唉……

  正像美茵說的,如果早半年的話,我知道這件事,可能對我而言或許這還是個令我比較開心的事情,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這個小壞丫頭在一起了;并且我隱約記得,在我跟夏雪平一起滅了段亦澄、然后在醫院里,我跟夏雪平承認自己已經和美茵犯過不該犯的錯誤的時候,她好像還感嘆過一句什么話,但她大抵的意思是對這件事并不會像其他得知自己一對兒子女在家做出床笫丑事之后,那樣過分在意,現在想來夏雪平藏在心里沒說出口的,就是我和美茵之間其實沒有血緣關系。實際上,在我心里也很清楚,我可以用一招就能順利把美茵留下,隋瓊嵐還不見得會反對:那就是我跟隋瓊嵐提出,我要把美茵娶了。

  但是,這種事情我做不到。尤其是在我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終于清楚,我跟美茵之間存在的感覺,都并不能算是愛情,只是兩個對情感懵懂的不成熟青年之間基于肉欲的抱團取暖。同時我也相信,就算夏雪平無視自己的想法,就算夏雪平不對我和美茵說什么,若是我真的把美茵娶了,夏雪平的心里肯定也不會好過——平時在家就是這樣,她看著我跟美茵的時候,盡管什么都不說,而且還會跟著微笑,可我感受得到,夏雪平在吃醋,但同時她又覺得吃自己女兒的醋這種事情簡直荒唐。

  我不該辜負夏雪平,我也不應該跟美茵彼此繼續浪費下去;可問題是,我也不希望就這樣失去自己的妹妹。我當然也很愛夏雪平,但我對美茵的愛,也不一樣。

  于是,想了半天,我才對美茵說道:“以后的話,還是在于你的選擇,在于你對你自己的以后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

  “對。”我看著美茵的眼睛說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想離開這個家,在這個家里,大家都寵你、愛你,而隋瓊嵐即使不會給我們其他人好臉色,但她也是寵你愛你的,隋家的后枝兒就剩你一個人了,我相信你最后堅持做什么決定,她終究是拗不過你的。所以選擇權歸根結底,還是在你的手里的。”

  美茵這時候,突然把自己的臉湊近了我眼前,用著自己水汪汪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我,微微上揚的嘴角似乎藏著一種無比的期待。她深呼吸著,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對我問道:“那你呢,何秋巖,你對以后、你對我,又是怎么想的?”

  “呵呵,你怎么反倒問起我來了?我在問你啊。”我想了想,繼續對她說道,“其實我還沒做出決定呢……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唉,從小到大,家里大部分事情,哪個不是老爸決定的?現在老爸不在家,夏雪平又每天都在忙,我的話,你剛才也看到了,雖然最后我看似跟隋瓊嵐辯贏了,實際上我也只是贏在了氣勢和胡攪蠻纏上,外加你在一旁助攻。所以到最后,你是留在何家,還是回去隋家,不還是得看你的選擇么?”

  “可……你對我……就沒有任何建議么?”美茵依舊盯著我說道。

  此時的夜色,把美茵的臉蛋籠罩在一片晦暗之下,我也看不準,她臉上的那兩朵暈紅在此時究竟是褪去了,還是變得更深了。

  我又想了想父親已經做出的決定,又思量了一下夏雪平的立場,接著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心,最后對美茵微笑著說道:“我還是沒啥建議……這么說吧,我清楚你舍不得咱們這個家,可最近我看你總跟隋瓊嵐出去,我看你對隋瓊嵐送你的東西、帶你去吃的餐廳、領你去逛的地方,你都很喜歡,所以客觀一點來說……”

  “哥。”美茵突然很釋懷地沖我嫣然一笑,“你可能都沒意識到,其實你已經做了決定了。”

  “什么決定?”

  “嘿嘿……”美茵再次吸了吸鼻子,然后開懷地笑了一下,松了口氣:“唉……沒事。哥,我就是發現,你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整個人變得理性多了。”

  “哈哈,是嗎?”我也跟著微微一笑,但心里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還沒發芽之前,就被自己緊緊捂住了。

  “嗯。我要是能這么理性就好了……”美茵放低了聲音,就像在小聲跟自己嘀咕一樣,并且眼神中帶著幾許哀怨地看著我:“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做出我自己的決定了……可能,我還得需要花些時間,慢慢想一想的吧。”

  “也好。你也是個大人了,也該對自己負責了。但不管怎樣,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我鄭重地對她說道,“——行了,天也不早了,該回家復習了。小壞丫頭不管以后怎么樣,該念書考試還得繼續念書考試的;就算你以后去給隋瓊嵐過繼過去當女兒、繼承人家的公司,你不還得學服裝設計或者企業管理么?走吧,回家了。”

  美茵會心一笑,接著在她臉上,突如其來地擺出了一張嫌棄面孔:“嘁!就你這個臭哥哥,這種時候還跟我聊學習那點事!哼!你說你殺不殺風景!有沒有眼力見呀!大臭哥哥何秋巖!以后我認不認你還不一定呢!”

  說罷,她迅速地伸出手來,用食指在我的鼻尖上“嘭”地輕輕彈了一下,隨后又笑著躲到了我車子的后面,又迅速從地上捧起一抔雪,捏成了一個小雪球,砸到了我的腦門上。

  “嘿!我看你一頓雞肉加上小酒,你又活過來了是吧?”

  我也立刻用自己的鞋沿連著銼起地上的積雪,并迅速在自己的雙腳之間堆出來了一個小雪堆。而美茵的動作更快,在我還沒把那堆雪捏成雪球的時候,就已經朝著我的胸口和額頭又招呼了兩三個雪團。如果不是念在她是個女孩、又是我的妹妹,我早就四五個箭步追上去,一個鎖喉加壓住腿關節,直接將她撂倒在地上,然后就朝著她身上踢雪了。

  我趕緊彎下腰去,剛準備把手伸向我雙腳間的小雪堆,口袋里的手機,卻連著震動了一下。

  我還以為是一組出了什么事、或者突然來了什么案子,通知我回去加班,我便立刻把手機掏出來看個究竟。

  但還沒把屏幕解鎖的時候,我定睛一看,卻見消息提示,竟都是趙嘉霖發來的一條視頻消息。

  我看著消息提示,想著今天一天跟她的相處,想著今天在急救車擔架床上睡著時候夢到過的關于趙嘉霖的那個夢,我的心里,突然產生了一些稍稍復雜的感覺,但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打開看看她給我到底發了什么。

  結果就在這時候,又一個小雪團朝著我腦門砸了過來,還糊住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我說臭哥哥,你怎么躲都不躲呀!”小壞丫頭用手扶著我的車頭引擎蓋,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理。

  “哎,別鬧了,沒看我這邊有事情要處理么!”我訓了她一句,抹掉了臉上的雪,再翻手把手機屏幕轉過來一看,那條視頻的縮略圖上,并不是趙嘉霖的自拍——于是我也不禁覺得自己好笑:何秋巖啊何秋巖,你在胡思亂想什么呢?

  于是,我不帶著任何心理負擔地按照順序點開了那個視頻:

  鏡頭最開始,攝下的是趙嘉霖的大衣口袋,接著手機從她的口袋里拿出來——看周圍的環境,這應該是趙嘉霖在某個商場拍攝的,看樣子貌似應該是在津田路的那家“星光摩爾”里;鏡頭拿在趙嘉霖的手上一陣晃動,搜尋了半天人影,最終又把機位鎖定在在一個長發女人和那名摟著她走著的側分頭男人的背影上——男人穿了一套深藍色的毛呢大衣、配上黑色西褲和棉靴,這套穿搭,是我老早以前在警專的時候,就見周荻這么穿過的;而那女人的發色、頭發的長度、衣服樣式、身材比例、走路姿勢和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完全就是夏雪平……

  不過視頻目前看到這里,我心里其實還沒那么不舒服,畢竟夏雪平剛剛給我發來消息說,晚上有要緊事,說不定他們是在追蹤什么與“天網”有關嫌疑人,而為了不讓目標人物起疑心,勾肩搭背的一起走著,其實也無妨,他們又沒做什么實質的越線行為;倒是趙嘉霖她自己,如果周荻和夏雪平真的是在追捕什么人的話,那她出現在現場,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啊?趙嘉霖這姑娘,就是嘴毒了些、人傲了些,實際上我覺得,她骨子里也就是個傻丫頭而已……

  而就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視頻的內容,卻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清脆地打在了我的臉上——

  沒想到視頻里的周荻和夏雪平,居然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視頻里響起一聲趙嘉霖心驚膽戰的嚶嚀,于是鏡頭一轉,之間趙嘉霖立刻躲到了商場承重柱的后面,然后她試探著把手機伸出去,對準了夏雪平和周荻兩個人,卻見到鏡頭此刻,正好拍下兩個人側對著鏡頭,站在商場大門口,緊緊摟著彼此,不顧周圍來來往往路人的厭惡嫉妒抑或羨慕眼饞的目光,嘴對著嘴,舌吻了起來……

  不對、不對……不對!

  ——一定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我彷徨了一會兒,馬上用拇指和食指摁在視頻上,朝著上下對角線一拉,拉近了視角,但是趙嘉霖錄制好的視頻分辨率是有限的,盡管我可以把畫面放大,可是一放大清晰度立刻失真;模模糊糊中,那男人的側臉,從下顎到顴骨再到鼻梁,看起來不能說跟周荻的完全一樣,但至少也有八九成的相似;但是我再仔細看著那個女人的那張臉,模糊中我又覺得,她的眼型和眼神看起來又似乎跟夏雪平的不大一樣,只是哪里有問題,我又說不上來,而且她還是用自己的長發擋住了一半自己的側臉,根本讓我無法分辨得清楚。

  會不會是,趙嘉霖看錯了人了?

  畢竟我自己在那家高檔酒店去營救康維麟的時候,有過一次認錯人的經歷,于是我也對猜疑和嫉妒心會讓自己視覺變得模糊這件事情深有體會。于是我便關了視頻,準備對趙嘉霖問個究竟。

  可我沒想到,緊接著趙嘉霖的第二個視頻就傳了過來——

  還是津田路,還是在那家“星光摩爾”的周圍,但視頻上的周荻和夏雪平,此時已經身處于一個后巷當中……

  而他倆,正在那個巷子的角落里,瘋狂地濕吻著……

  “啊?這……”

  “哎喲!”

  也不知道美茵這小家伙是什么時候湊到我身邊的,她一感嘆,倒給我嚇了一大跳,搞得我差點把手機從手上丟出去。

  “哥……這……”美茵的臉上,也滿是疑惑,而更多的,是一種不敢多說一句話的害怕和手足無措。

  “嗯……”我應了一聲,然后硬著頭皮、臉部肌肉酸痛地繼續翻過手機來,看著趙嘉霖給我發來的那段視頻——

  視頻上偷拍的,摟在后巷里的夏雪平和周荻,已經相互糾纏在一起,彼此都讓對方欲罷不能;

  而且這次,夏雪平的臉是對著鏡頭的,雖然看著她的五官和臉型,我應該可以確定,這“大概的確”就是她,但是,鏡頭距離兩人還是很遠,巷子也很暗,而且似乎因為光線的問題,夏雪平的臉型似乎還有些變形。

  而來不及讓我思考這到底是我看錯了、趙嘉霖認錯了,還是真的在這世上又一對兒跟周荻夏雪平長得極像的情侶的時候,視頻畫面上的周荻,竟然已經解開了夏雪平的腰帶,并且把手貼著她肌腱結實的小腹伸入了她的褲子當中,而另一只手,也開始探進立領毛衣里,隔著胸罩,在她高聳的乳峰上撫摸著;而她呢,她居然也順從著周荻的意思,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輕撫著,另一只手,則開始隔著男人的褲子,摸向他的雙腿中間……

  天上還在不斷飄灑著雪花,兩個人就這樣在巷子里釋放愛欲……可真夠浪漫淫靡的哈!

  我瞬間火大,這次我是真的想主動把手機往地上砸下去,而同時,視頻里,夾在嘈雜聲當中,還傳來了那女人的說話聲音。

  我試著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隱約中,我大概在汽車鳴笛、商場音樂與周圍人的歡笑中,聽到了一聲帶著享受的愉悅的四個字:“換個地方。”

  隨后,趙嘉霖的鏡頭又是一晃,她又躲到了某個角落里……

  “哥……這……這不是……”

  跟我一起看完這第二段視頻的美茵,從頭到腳也慌了。

  我心亂如麻地看了看美茵,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正醞釀著說些什么或者做點什么的時候,趙嘉霖又發來了一條語音消息:怎么樣,何大警官,看完之后啥感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仔細想想,自己的手機可能還在處于網監處的信號監控之下,于是我打開了通訊錄,把美茵的手機借了過來,然后撥通了趙嘉霖的號碼。

  “喂,哪位?”

  “趙嘉霖,你這什么……你這什么意思?你什么時候拍的?”我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道。

  而在一旁看著我的臉的美茵,突然覺得很害怕——也不知道她怕的是視頻上的內容,還是怕我此刻臉上的表情,于是她試探著拉住了我的右手,然后又把我的胳膊摟在了自己懷里,眼巴巴地看著我。

  “呵呵。怎么,你還要去捉奸么?”趙嘉霖生無可戀的語氣里,突然帶上了些許嘲諷之意,“視頻是我在半小時之前拍的了,后來倆人去了‘星光摩爾’旁邊,冬川街上那家‘速8’;不過也不知道你現在是在哪,反正你要是還在局里,呵呵,這個點兒路上正好是堵車的時候,你要是往津田路這邊趕,在‘大妃屯鐵路’這邊的立交橋上,你起碼得堵車一個小時,到時候人家兩個人可能都做完全套了,你想去捉奸也來不及了……”

  “你……你故意氣我是吧?”我顫抖著說道,但一肚子悶著的火,卻無從撒出去。

  她聽了我的話之后嘆了口氣,又對我帶著些許同病相憐的意思說道:“我氣你干嘛呢?你我都是一樣的,我們倆都是被背叛的,我們倆是一條戰線上的,明白么?你說我氣你,那我能得到什么?至于我為什么把這視頻發給你,何秋巖,是因為我就是看不慣夏雪平那虛偽的樣子——白天還在你身邊萬般呵護你、恩愛你,可晚上呢,馬上就轉身一頭扎進周荻的懷里,兩個人一起跳上一張床上、摟在一床被窩里……”

  “停,你給我住口!”我這句話,幾乎是喊出去的。

  緊接著,我整個人瞬間像是丟了魂魄一樣,身體前后左右晃了一圈,幾乎快要站不穩——還好美茵一把將我摟住,讓我沒有兩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我渴望又急促地大口大口呼吸著,然后有氣無力地對趙嘉霖說道:“你別說了,格格……你容我想想……”

  趙嘉霖沉默了片刻,帶著輕輕的抽啜聲音對我道:“呵呵……哧……嗯……你還是不能相信是么?”

  “我還是愿意相信夏雪平……”我深呼吸道,“而且……而且說實話,你拍的距離太遠……而且我之前也確實把別的情侶認錯過一次……”

  “哈哈!哼……哧……哈哈哈……”趙嘉霖啜泣著,又失聲大笑起來,聽她似乎抹了抹鼻子,然后又對我說道:“何秋巖啊,你可真是個好男人……你他媽是真傻啊你!到現在了你還在給夏雪平那女人找補是么?那這么著,你馬上給夏雪平打個電話,你自己看看她那邊是什么情況。”

  “那你等會兒,先別掛,我這是拿我妹妹的手機給你打的……你等著。”

  說著,我立刻撥下了夏雪平的手機:連著打了兩通電話,可夏雪平的手機都是關機狀態。

  “怎么樣?”

  “她關機。”

  “呵呵,她能開機就怪了……”趙嘉霖繼續帶著啜聲對我說道:“我還有一段視頻沒給你發過去呢。我這就給你看看……呼……哼……我沒別的意思,何秋巖,我覺得這種事……呼……哧……我倆得一起找他們倆解決,或者我倆一起想想辦法。反正,視頻給你了,周荻寫的日記我也給你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趙嘉霖就把電話掛了。

  接著,我的手機上傳來了第三段視頻,一開頭的縮略圖,是趙嘉霖拍攝的那家速8酒店的前臺:

  “你好。”

  “您好,女士,請問您是要訂房么?”

  “你好,這是我的證件——F市警察局重案二組的。我在跟蹤兩個嫌疑人。”

  “哦……警官您好,請問您有什么需要配合的?”

  趙嘉霖說著,暫時關了鏡頭,但是聲音還是被錄下了。

  “剛剛是不是這兩個人,一男一女,到你們這里開了房?”

  “我看看……哦對,是他們。”

  “他們開的那間房?”

  “906房間……呃……女士,哦不,警官,需要我帶您過去么?”

  “不需要了,我不想打草驚蛇。我自己去就好了。這位服務員女士,我也希望您能幫著保密,別跟任何人提起我來過這里,好么?”

  “好的,沒問題。”

  接著,趙嘉霖便上了樓,來到了那間906房的門口。

  她根本不用敲門,只是站在門口,便錄下了房間里那男人和女人的聲音。

  “啊啊……用力……親愛的……肏我……用力肏……啊啊啊……騷屄里好舒服啊……啊啊啊……使勁兒肏我……”

  ——這一陣淫語浪叫的內容,是我從來沒在夏雪平那里聽過的,但是隔著門板傳來的發悶的聲音,又確實是夏雪平的聲線……

  “哦……你真棒親愛的……好長時間沒碰你了……你的水真多啊!”

  而那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正是周荻。

  趙嘉霖的哽咽,伴隨著模糊的男女叫床聲音,從視頻里傳出。

  這時候,走廊里別的房間當中走出了兩個男人,直勾勾地盯著趙嘉霖,并沖著她的方向走了過去,于是趙嘉霖也連忙放下手機,轉過身去……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止。

  “哥……”

  美茵膽怯地看著我,并把我摟得更緊,但她此刻,依舊是多一個字都不敢說。

  “走吧,回家去,”我看了看美茵,心如死灰地說道,“我有點材料,得趕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