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未調味的布丁 第6章

  “可愛的孩兒快長大/

  金黃的天,金黃的花/

  金黃的大地在你腳下/

  可愛的孩兒要長大/

  今天黑溜溜的眼珠/

  明天將是你們的天下……”

  ——我突然想起,這首傳說中從朝鮮那邊傳過來的歌謠。

  “走,老哥,這兒冷。咱們去我們重案一組辦公室,咱們慢慢說話。”

  我伸手拍了拍這老大哥的后背,然后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這男人一身油污、隔著冰冷北風卻也能嗅到他一身的汗臭味道,可我看他確實可憐,所以歷來有一定潔癖的我也沒嫌棄他的臟,拉著手就將他往市局大樓里邀請。

  “這么說……警官,按新聞上說的,那個上官果果就在你們那兒關著吶?”男人遲疑片刻,站定了身子看著我嚴肅問道。

  “對。您還有啥懷疑的嗎?”

  這老大哥直接掙開了我的手:“那您各位稍等一下……”撂下這么一句話后,就開始轉身拔腿。

  我們所有人都愣住了,正以為他要干啥的時候,只見他又把剛才自己丟下的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切水果的刀子又重新尋了回來。說實在的,本來剛才我們幾個人無一例外,都困得練練打哈欠,被他這么一弄,所有人都嚇精神了。他拿到刀子的地方距離姚國雄最近,而剛好打瞌睡打了一半的姚國雄一見他又舉起刀子,生生把另一半瞌睡嚇回去了,直接拔出槍對著他的腦門,大喝一聲:“你又要干嘛?”

  但男人接下來的舉動,又不免讓我們每個人都無可奈何,不約而同地噓了一聲——

  他舉著刀子,又“撲通”一聲跪下了,臉上寫滿了悲憤的同時,還帶著讓人務必揪心又有些接受不了的諂媚妥協:

  “各位小兄弟、美女們,求你們行行好:待會兒讓我去你們的關押室見見那個王八犢子行嗎——這么長時間了我也沒去上班,我身上也沒多少錢了,但我這個兜里就兩萬現金!你們各位也別嫌少,差不多你們各人還都能分個一兩千兒的,我就能給各位貢上這么多了!等下你們就讓我見見那個姓上官的王八犢子!他關那兒了,您各位帶我去!”

  “那你又拿刀子干啥啊?”站在姚國雄身邊那個有點沒咋見過世面的陸思恒問了一句。實際上,這會兒我們大部分人也都猜到了這老大哥為啥又折回去取刀子了。

  果然,他開口說道:

  “待會兒你們給我領進去了,見到那個臭混帳之后,就讓我一刀……”說著,他還把刀刃橫了過來,做出了一個朝前捅的動作,接著又認真地、甚至有點神經質地看向了我們幾個,“然后,你們各位警官大人,就用你們的手槍把我崩了!我剛才就擱旁邊,聽著了你們這兒的局長大官兒接受電視臺采訪了,你們終究是要把這個姓上官的王八犢子判死刑的,但我聽他說好像你們還差點證據?還費那事兒干啥?讓我來!然后我殺人了,也得償命,你們崩了我,也是正好的事兒!而且我從家里出事兒到現在,早已經不想活了!我這么做,不正好是誰都成全了嗎?而且你們還能那點錢……”

  “您別這樣,老哥,您先起來……”我立刻叩下手腕,收了手槍,走到這男人身邊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我心里正盤算著怎么勸他的時候,白浩遠徹底不耐煩了:“秋巖,你放開他,別管他了!”

  “呃,咋……”

  “還嫌咱們現在事兒不夠多不夠亂嗎?這件事兒咱們管不了!”說著,他又轉過身沖著那個男人,語氣火爆地說道,“告訴你啊,你要是這么想的,我們這幾個,一點兒都幫不了你。那兩萬塊錢你自己留著買棺材板,你去找個地方自殺算了。”

  白浩遠一番混不吝的話,直接跟那個滿臉悲憤的男人說愣了。我也覺得他似乎有點過分,剛準備反嗆回去的時候,只聽白浩遠又對那個男人說道:“你把咱們警察當啥了?拿著槍替人到處開槍崩人的?咱們警察辦案做事兒,也得講究法律的!還兩萬塊錢,‘你們各位別嫌少’——你掃聽掃聽,現在黑社會都不這么玩了你知道嗎?按你說的,你把上官果果殺了、我們再把你殺了,你就真以為這事兒結了?咱們局里樓上鑒定課的太平間還躺著個尸體呢!被你把人這么捅死了之后,你痛快了,對于我們,這就是個事故!搞不好還得出來個懸案,上官果果永遠都不能被定罪了你知道嗎?”

  白浩遠越說,男人的表情越沉重,說到最后,他似乎有些欲哭無淚,只能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今年多大了?”白浩遠繼續問了一句。

  “48了。”

  “你比我能大出來二十歲,大哥,其實我管你叫一聲大叔都不為過。你說你活到現在了,都快知天命的年齡了,你咋這點事兒還看不明白,這么大冷天有人說要幫你,你反倒還玩起了舊時代山上綹子的那一套、跟別人‘耍光棍’了呢?你要是有冤仇,你就跟咱們直接說。咱們這幫都是刑警,能幫你多少幫多少,盡量讓人繩之以法。你要是覺得這樣不行,那你趕緊走吧!少在這添亂!”

  “我錯了,警官。對不住了。”男人低頭道,然后又把刀子丟在了地上。

  胡佳期一見,趕緊把那柄刀子拿在手里,后來進了市局大樓,胡佳期又直接把那柄刀子交給了正在打更的總務處值班員——好像是因為情報局的特別調查組的緣故,這幾天局里大廳熬大夜值班的那個,終于不是趙嘉霖了,而是換成了那個名叫秦苒的女人,據說好像那個叫什么舒平昇的,也老是一直陪著她。這個秦苒為人怪得很,之前好像一直都不是一個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但貌似從今早開始,只要我和她走對頭碰,她就在總著用一種很心虛的目光看著我。

  當下,我看看白浩遠又看看這老大哥,我也是真沒想到,白浩遠的這一番話,真能把眼前原本理智全無的男人,訓得跟一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見他冷靜了,我才適時地對那男人問道:“行了,老哥,于理我們很不希望你這么極端,于情我們還是能理解的。現在咱們能不能把刀放下了?有啥事兒咱們心平氣和地找個暖和點兒的地方,慢慢說,行不行?”

  男人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這下我們才順利地把這男人請進市局大院里。

  這時候,一輛車從眼前路過——只看輪胎我都能看出來,這臺車是徐遠不知道從哪、誰給他配的一輛福特金牛座,還是全新美版的,上面的雪胎是國內少見的、適配加拿大那邊冰雪天氣的美國原裝固特異。當然,如果硬要猜的話還是能猜出來,畢竟藍黨那邊有點身份的議員們,也都喜歡直接從美國購車開。

  看著徐遠的車子遠去,我和白浩遠兩個,又都同時脫口而出一句臟口:

  “我操?”

  “操!”

  本來我是想跟徐遠要個說法的,明明案子還沒譜,他卻在大庭廣眾之下愣說要走法律程序正式把上官果果列為罪犯,這是明顯的要把我和胡佳期咱們幾個逼上梁山;可人家現在說完話就走,也根本不給我們去找他要說法的機會,看來他徐山途擺明了是要把這件做成死局。

  只是這個局,搞不好最后犧牲掉的就是我們。

  那老大哥見我倆這樣,又突然慌了:“二位警官……我又有啥干得不妥了嗎?”

  我們倆都勉強笑了笑,隨即我讓小C先回到她的鑒定課看看蘭信飛的尸體,然后又招呼秦耀陸思恒他們幾個,先把這男人送到辦公室,安排他坐到我的辦公位上。他倆長得壯、又是新來的學警,身體好。至于我們其他人,則忍不住馬上先尋了樓上樓下各處的洗手間,出了一次“大快樂”的恭。沒辦法,今晚特別的冷,按說我們幾個原本吃了一肚子熱菜熱飯,挺舒服的,就因為剛才被這個老大哥在門口攔了這么一會兒,生感覺一肚子涼氣從足底往上冒。

  當警察的都這么回事兒,時間久了沒有一個人是腸胃好的。我打小就見著夏雪平在寒冬三九臘月天里執行任務回到家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霸占洗手間;之前第一次給夏雪平走了后門,做了我和她之間的第一次肛交之后,我還拿這事兒調戲過她,說她菊穴中如此嫩滑絕對跟常年腹瀉有關系,給她又氣又惡心得臉色羞紅,便掐著我的龜頭說,詛咒我這一冬天都鬧肚子。我當時還逗她,拉肚子就當減肥了,而且也用不著喝韓橙送的那個什么清腸劑了;夏雪平卻反笑我,那敢情好,她也可以更無壓力地從我的后院兒欺負我的下面長的“那顆栗子”,也就是前列腺。

  ——唉,想想之前在十一月份那段甜蜜的日子里,哪怕我跟她說起關于屎尿屁的東西,竟然都是那么美好的;而之前有多甜,我現在的心里就有多痛,比腸子里還痛。

  “嚯……感覺好久都沒像那樣,熱血上涌一次過了,呵呵呵……”從廁所單間里結束,站在洗手池前凈手的時候,白浩遠突然自嘲道。

  “真沒想到,你剛才那番話,還真把這個人給治住了。”我對他說道。

  “那是。我知道我這話說得很無賴,嘿嘿,我剛才看你都跟我使臉子了,就像艾立威還在的時候,你第一次對我吼的時候那樣。”白浩遠邊哄著手邊說道,“關鍵問題在于,對于這種無賴的事兒,只能用無賴的方式對付。要不然你咋整?他那么可憐,你是幫他還是不幫他?你幫他的話你能按照他說的法子來么?今天他別說把上官殺了,就是削著他一片頭皮,按照今天那歡那模樣,搞不好明天咱們就得被上官家族或者白銀會的人給歸攏咯。”

  我也擦了手,并用烘干機暖著手掌:“真正被白銀會或者上官家族找上門之前,我是不會怕的。手槍能殺人,打響之前不也就是塊兒廢鐵么。”

  “話趕話,秋巖。我現在被你帶的,也不怕了,可關鍵是得找得到上官果果到底是不是殺了人,如果人家是清白的,咱們還真得跟人相爺低頭賠禮道歉……”

  “嗯,那是對的。”

  “是吧?但如果真是他家衙內殺了人,咱們也不能放過。而且趕上佳期的話了,咱們現在一點退路沒有了。”

  “徐遠這時候還把車開走了……”

  “哈哈,要是我我也趕緊把車開走。就把攤子扔給你何秋巖、扔給你胡佳期、扔給你非放心不下你情人的白浩遠,還有其他這些小東西們!看你們把案子破不破得了!”白浩遠半挖苦,又半自嘲地說道。

  “太坑人了……我說實話,這一個月時間不見,再回局里,我對徐遠的印象越來越不好了。他是不是有點太不把別人前途和命當回事了?”

  “那你對沈副局呢?印象就越來越好了?”

  “我也不是那意思。沈量才在我眼里還是那德性……等會兒,白師兄,你話里有話啊?”

  “是唄。還看不明白嗎,秋巖,無論是徐局也好,沈副局也好,他們這是逼著咱們站隊呢——尤其是逼著你站隊呢!”

  “此話怎講?”

  “你來咱們市局之前,雪平姐關于到底是讓你來還是不來進行的一通操作,我也是看在眼里的,開始的時候,她非常不想讓你來,后來她怕你在別地方摔打出來一身傷她不忍心,后來又非常想讓你來,這中間她的思想變化,少不了沈副局和徐局的作用——他倆可是都想讓你來的。我和佳期在家沒事兒干的時候,我不愛看電視,她不愛打游戲,我倆躺床上就只能聽評書——《隋唐》里頭,那些準備稱王稱霸的,總共有三招:立楊家人當天子令諸侯,或者利用‘卯金刀讖’聲稱光復大漢;但這兩招都沒最后一招有用,那就是傳國玉璽,李淵李世民父子最后得了傳國玉璽,所以李唐一朝才能建立。我之前看你何秋巖這么點兒歲數,不用去分局里攢經驗直接就來市局我也來氣,現在我也想明白了、佳期曾經開導我讓我跟你好好相處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你何秋巖就是咱們Y省警界的‘傳國玉璽’,誰能得你,誰得天下。”

  這個事情我一直在琢磨,而且其實早就琢磨明白了,但我就是不愿往透了琢磨;而且我的功能到底真的有沒有那么玄乎,我自己都沒覺得。

  且聽白浩遠繼續說道:“至于我們,我們沒有‘東北捕王’的親緣血統,所以我們每個人的作用都不大,但也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畢竟無論是徐局也好,沈副局也好,這次地方大選過去了,他倆看樣兒肯定是有一個要被另一個徹底壓服了,但之后,他倆各自還都得用咱們去做細節的事情、辦每一個案子。局里誰都知道,沈副局親近胡敬魴,紅腦殼思想傾向,徐局跟聶仕銘穿一條褲子的,擁護藍黨。他倆之間早晚得爆發矛盾,但之前沒權沒地位的時候也是一個戰壕、上下鋪的兄弟,不到時候明著也不能開干;到了現在這個節點上,他倆就只能讓手底下人站隊。剛才我跟老隋和齊姐生氣歸生氣,但我也能理解。徐局是把每一個人都當做自己的籌碼賭注,他肯定是在賭Y省這次一定會變天;但是沈副局就不一樣了,他是把所有人都當成自己的臣下了,誰聽話誰有好果子吃,誰不聽話誰玩兒完。”

  “但這樣也太損了!哦,他們之間不摔打磕碰,讓下面的人去磕,然后關鍵時候再把我丟出來梭哈?不像話……咱們市局是什么地方?是玩這種事情的……”

  “你別管咱這是什么地方,秋巖。你現在想不通,純粹是因為你還沒到那個年齡、那個地位。你有能力,也有各種機遇會被重點栽培、重點關照。等你有一天,你要是能當上局長、副局長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如果是你,你也會這么干的。”

  “我會這么干嗎?呵呵,拿手下當棋子、拿案子當玩具當權謀?”我自問一句,又對白浩遠問道,“那如果是你,你會這么做么?”

  “我?拉雞巴倒吧!我沒壓根兒就那個本事!原本沒跟佳期在一起的時候,我心思還有點故動,所以我那陣兒才跟著艾立威那逼屁股后邊那么活泛;但現在我有佳期了,要是能像現在這樣,平平安安能過一輩子,就不錯了。我也想明白了,我們能干啥呢……但是,這次這案子,就是咱們這幾個人的面子!就是咱們接下來能被人瞧得起、不輕易被人熱上的本兒!如果上官果果是被設計冤枉的,上官家族可能會氣一時吧,但好歹還了他家寶貝兒子一個清白,咱也算有了靠山不是?如果上官果果是殺人犯,那你想想,咱們連上官果果都敢辦,以后誰還敢惹咱?對吧,秋巖!”

  “我還這沒朝著你這個思路尋思過……聽著倒是挺有道理。”

  看著白浩遠突然如此地天真起來,也不知道他是真這么想的,還是實際上他是硬在給自己和我打氣,我也沒辦法忍住,跟著笑了起來。

  “——誒我操,真的了,我從警校畢業以后,多少年都沒這么熱血過了。陪著你和佳期打下手,咋還給我打出來熱血了呢?呵呵!”

  這時候胡佳期也剛好從洗手間里出來,看著白浩遠,胡佳期忍不住笑了笑。

  “笑啥?”白浩遠也看著胡佳期,倆人目光一對,頓時秋波泛濫。

  “我就覺得你剛才在門口說那番話的時候,嘿嘿,還挺性感的。”

  “——哎呦我的天啊!”我立刻把腦門一捂,“真是服了,您二位真的是啥時候、多大點兒事兒,都能膩歪上!我這口狗糧吃的真是猝不及防!”

  “哈哈,你也趕緊也找一個啊?”胡佳期跟白浩遠手拉著手,一起回頭看向我。

  “對啊,你也趕緊……不對,我之前聽小秦和黃毛丫頭說,你車上有女生的味道啊?到底有沒有啊?”

  “誒呦,那是誤會……”

  “也別管誤會不誤會了,你趕緊找一個吧!你都快二十二了,雖然年紀不算多大,但是能有個女孩陪著你也挺好的,心里踏實,也有滋味。”白浩遠對我說道,“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這點兒滋味么?”接著他又看向胡佳期,“你說是吧,老婆?”

  “滾滾滾,誰是你老婆……我才不是呢?”

  “啊,那你是我的啥啊?”

  “嘿嘿,叫姐!”

  ……

  你到了年紀了,也該找個好女孩了。這樣的話,我今天已經聽到兩遍了。

  于是我只好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的胡佳期和白浩遠,而我笑得又是那么無法被人察覺的苦澀。

  正合計著,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剛聽見還來不及躲開,但見一人直接沖過來跟我撞了個滿懷。我正雙手抱胸,那個人的個頭頂大天也就到我腋窩的位置,他一頭撞過來,正好磕在我的胳膊肘上,我被他撲得這么一下也沒什么事,他倒是又疼又暈,頓時齜牙咧嘴。

  “嘶……你們一組的人怎么走路的?”

  只見那人留著平頭,戴著黑框眼鏡,個子不高,肚子挺得溜圓。若不是因為他長得簡直就是小一號的胡敬魴,我都差點忘了這家伙是經偵處處長胡瑋旻——胡瑋旻的性子原本是照著他那個堂哥胡敬魴很遠的,待人隨和、工作也認真,我之前辦“桴鼓鳴”那個案子的時候總去他們經偵處,他也沒少給我行方便,跟胡敬魴長得像、一個姓氏,但完全就是兩家人的作風。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他來局里正常到崗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偶爾在局里見到他,每次也都是一副有大事兒火燒眉毛的狂躁架勢,跟別人說話的時候也沒那么心平氣和了,而經偵處的大部分工作,也直接交給廖韜處理了。

  “少他媽在我面前裝死驢,廖韜,你不交了倆女友嗎?我聽說你每天晚上在寢室可有的是勁兒!告訴你,如果我那天翹辮子了,經偵處可就徹底歸你管了!你別不識抬舉!”這是這期間,胡瑋旻一直在跟廖韜說的話。

  而正好這會兒,廖韜也在胡瑋旻身后,又帶著一幫人急匆匆地往樓下走著。

  “咋的了?”我對廖韜小聲問了一句。

  “對啊,咱們一組咋得罪他了?”白浩遠也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唉,出大事兒了!而且還真能跟你們一組扯上關系!你不也加班嗎,等我回來之后跟你說吧。”

  廖韜說完,也匆匆走了。

  “他們經偵處如此大規模全體出動,這場面還真是少見啊!這是發生什么事了?”白浩遠好奇地多了一句嘴。

  “誰知道呢。就像你說的,咱們自己的事情還沒管明白呢,先不管他們了。”

  “是啊,先去看看剛才要來玩圖窮匕見的那位大哥吧。”胡佳期揚了揚手。

  一進辦公室,辦公室里面景象真是各有不同。鄭睿安本來就把自己的座位,調整到了一個靠著犄角旮旯的地方,右腿旁邊就是暖氣片,在她身后左手可以輕易摸到的位置,還是他們那一組的電腦插線板,上面常年空著四個電源插孔,這會兒正好被她拿來插上了兩只電熱暖水袋,把暖水袋點熱了一只之后,正好又被她纏到自己的左腿上烙著,此時此刻全市局最暖和的地方估計就是她的座位那里了。于是,她便十分有限地坐在椅子上,跟著自己的女兒兒子打著視頻電話。

  姚國雄就更過分了,這家伙不知道是啥時候,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辦公椅換掉了,換成了一只一拉桿就能把后背伸直還帶著腳蹬的轉椅,人往上面一躺,簡直就是一架行軍床;而且他那玩意還自帶電熱功能,插上電就能當電褥毯,頸椎腰椎部位還專門墊著太空墊,別提多舒服。這家伙的辦公桌上,還打開了一集《南方公園》,電腦屏幕錢擺著一盒新拆包裝的立頓巧克力奶茶。大老遠我就看這家伙,正端著慢慢一杯剛沖調好的奶茶,大搖大擺地走到了我的辦公桌前,瞟了一圈坐在我周圍的剛剛被我們請進來的老大哥,還有那幫菜鳥學警們。

  “我說你們幾個也不會來事兒!光在這看著人家吃得啼哩禿嚕的,你們也不說給人家接杯熱乎水喝!”

  姚國雄說完,一邊抿著熱乎乎的奶茶,一邊扭頭就走。

  “靠!他怎么這么喜歡使喚別人呢?瞧他一天天恁大個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局長呢!”楊沅沅碎碎念叨了一句。申雨彬、欒雪瑩、章勃三人沒說話,卻也不滿地看著姚國雄。

  我和胡佳期、白浩遠見了,也不知道該說啥,只能相互看看,又各自搖頭笑了笑,畢竟姚國雄他自己的座位是整個辦公室里距離飲水機最近的位置,而且他自己也是剛從飲水機那邊走過來的。

  剛才那位老大哥,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拿著筷子吃著剛才從敦盛居酒屋里打包拿來的一大堆素菜天婦羅,正吃得滿臉油漬麻花、舔嘴抹舌的:“唉……呼……不用了各位警官!這就挺好的了!”仔細一問,我才知道原來這老大哥已經四天沒吃過一點東西了,而四天前吃的最后一頓,是一包一塊五毛錢的那種特別宣軟、壓扁了也就一張紙那么薄的老面包,一包五毛錢的榨菜,還有一瓶一塊錢400毫升的礦泉水。等他進了辦公室,看著秦耀他們放在我辦公桌上的那對打包的天婦羅之后,他的眼睛就直了。秦耀楊沅沅他們幾個也著實看這個男人可憐,就直接把這些菜給這男人吃了,反正我們所有人這時候早就吃得飽飽的,那天婦羅留得久了也不好吃了,也不能浪費,就直接讓這老大哥都吃了。

  正說著,陸思恒和秦耀又從斜對面那間有微波爐的會議室,端來了那盒炸蟹腿和炸蝦,還有一碗紅燒牛肉味的方便面。

  “大叔,咱們警局實在是沒干糧,這會兒食堂也沒飯菜。就這么些東西,您湊合吃!不夠再說!”陸思恒大方地說道。

  “夠夠夠!絕對夠!”這老大哥這一會兒顯然也是吃美了,剛才在市局大院門外,臉上的悲愴和憤恨,也都隨著這些炸菜的香氣彌漫和送入其腹中的方便面湯的溫暖逐漸消弭。

  而這時候,楊沅沅正在跟秦耀耳語了幾句,秦耀剛要沖姚國雄的座位走過去,一看我剛進門,也不好意思在發什么脾氣,只好轉身沖著飲水機的位置走了兩步。卻見這時候,傅穹羽一手端著一盞玻璃茶壺、另一手捧著一沓紙杯走到了那個老大哥身邊,然后把紙杯發了一圈,并緩緩地對著每個杯子到滿了一杯奶茶——也是這個時候,姚國雄也才發現,自己剛打開的那盒奶茶里面,一下子少了六七條奶茶沖劑。別說是他了,就一直站在門口觀察著一切的我,也完全沒察覺,傅穹羽是啥時候從姚國雄的辦公桌上偷走的奶茶、然后又悄無聲息地在茶壺里沖調好的。

  “你個小逼……”

  “小傅啊,給我也來一杯,我也嘗嘗這玩意啥味的。”我見姚國雄馬上要扯嗓子對傅穹羽叫喚,于是立刻走上前去,跟傅穹羽要了一只紙杯。

  姚國雄一見我發了話,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只好倆唇一閉,默默地戴上耳機,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奶茶鎖在了自己辦公桌最右邊的抽屜里。

  “嘿嘿嘿……”

  其他幾個菜鳥見狀,全都忍不住竊笑。

  “下不為例啊!有意見提,有情緒就說;偷自己同事的東西,像個什么樣子?”我低聲訓了傅穹羽一句。傅穹羽連連稱是,但從剛才偷奶茶粉到端茶壺走到楊沅沅等人身邊、再到現在,傅穹羽的臉上不喜不驚也不懼,就好像他做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一樣。

  而就在我說話的功夫,那位老大哥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又開始哽咽了。我眼見這老大哥把剛用微波爐熱好的炸蟹腿炸鮮蝦全都泡在方便面上,倒是多少有些驚奇,因為從他的衣著來看,他平時應該不常接觸到什么時尚潮流,對于舶來文化接觸也應該不多,可如此日本偶像劇的吃法,我沒想到他居然會。

  “哎呦,您怎么又哭了!”秦耀苦惱又憐憫地彎下腰,湊到那老大哥面前,“您是覺得啥玩意不好吃?還是這奶茶不好喝啊?”說著秦耀又指了指姚國雄的背影,硬繃著想笑的臉說道,“要是奶茶的問題,你可得去找那個人說理去啊?我們不負責!”

  “姣姣……姣姣原先最愛這么吃……我家姣姣……學習可好了!她每次都說……她如果考試考得好……過生日的時候……就讓我去超市里給她買打折的這種小日本兒炸蝦……還有快過期的這個口味的奶茶……我可憐的姣姣啊!”

  我一看,趕緊先勸男人收起眼淚,先把東西吃飽了,等他飽了肚子,我才向這男人問起他女兒的情況,以及他女兒跟上官果果又有什么關系。

  而另一邊,我也沒讓辦公室里的人都閑著,就著我剛才在居酒屋里提出的那些疑問,我讓他們這些人分組進行了資料收集:1.調查蘭信飛和上官果果之間有沒有什么聯系;2.蘭信飛和成山之間有沒有什么聯系;3.萬美杉和蘭信飛近兩個月以來的信用卡消費記錄——當然,在這一刻我已經忙得有點迷糊了,肯定會有什么被遺漏下來的要點。之后能想到再說吧。

  “來,老哥,吃好了吧?”

  “嗯。”

  “那您就跟我講講,您閨女姣姣的事情吧。”

  男人名叫龍耀鳴,F市北邊的X縣B鄉出身,十幾年前帶著妻子和女兒到F市城里來打工,但是之前在農村的時候,他和妻子除了種地之外身無長技,因此,一直干的都是比較沒什么技術含量、收入也比較低的工作:自己干過廠房保安、干過后廚水案,最近幾年則是跑到汽車修理廠給人做一些搬運打雜的工作,因為年齡的原因,根本連維修工學徒都混不上;而自己的妻子曾經做過超市出納、餐廳服務員、菜市場售貨員,但總是因為笨手笨腳再加上算術不好,最終都被辭退,索性后來在家帶孩子,等女兒上了國中之后,她才重新出來做廁所清潔工。夫妻倆沒什么本事、學歷也低得可憐,但卻也都知道上進,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兒龍靜姣的身上,女兒的教育方面他們完全沒有懈怠。

  而他們的女兒也爭氣,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門門考試都能拿到滿分,并且還拿過三屆國家級的數學競賽前三名。好些中學在了解了龍靜姣的成績和家境之后,破格錄用了小女孩到自己學校念書。但實在是因為那些學校的學費龍家人承擔不起、有些學校甚至根本不收拿著低收入保險和貧困生保險,最后龍靜姣只能就近上了距離自家比較近的一個比較普通的F市第九中學念書。

  ——一提到這個九中,我都有些一言難盡。據說這個學校的校長,是地方黨團聯盟某個高級成員的親戚。地方黨團執政能力也好、影響力勢力也罷,都比不過紅藍兩黨,大事上他們自然說得不算;但是對于一些站在省領導層角度上來說的小事上頭,他們可比紅藍兩黨能折騰得多了。

  在過渡政府時期,九中的所在地在當時完全是屬于近郊地區,周圍全是大野地,半夜還經常有猞猁貓和野狍子闖進去抱窩生崽,這么荒野的地方,自然是學生生源差、人數少;后來為了拉攏生源,地方黨團便隔三差五派內部幾個小黨派,在省政府和市政廳各個部門到處走訪,也會經常以“視察”為名到處自擾本地的房地產公司,他們帶人一去,一坐就是一整天,執政讓你執政得糟心,做生意也讓你沒心思做得好。一來二去,紅藍兩黨也算怕了他們,還真把九中周圍的幾個大野地重新規劃蓋起了住宅區。

  他們那兒的房價平均每平米能比市區其他地界便宜個五百到八百塊,這么一來,那些貪圖便宜的購房者們將來,就只能把自己家孩子送到九中去讀書。于是,九中的學生們家庭背景都特別的雜,校風和校園文明程度也遠低于全市其他大部分國中。只不過在我讀國中那幾年,他們那邊最臭名昭著的便是學生之間的械斗——雖然沒到日本漫畫《熱血高校》《HIGH&LOW》里面那種程度,但是在那里上學的男生,每天被打和打人也都是他們的日常必修課了。

  但也架不住某些事情在自我影響的同時,也會產生連鎖反應。幾年前市局老風紀處的崩壞,嚴重削弱了全市范圍內的掃黃工作力度。地下色情產業開始野蠻生長的同時,原本只能靠著打架斗毆來消耗方剛熱血的男生們,開始打上女生們的主意;而女孩子們懵懂又好奇,加上對于性方面的向往,有不少也著了男孩子們的道兒。

  就比如龍靜姣。

  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當我這樣的警校生忙著想盡各種辦法跟合得來的同學們一起在外面“吃大鍋飯”的時候,那些高中生們,也早已學會了用奉獻暗戀對象、色誘和換女友這樣的手段,來賄賂學生會、班委會,而那些剛懵懵懂懂的國中生們,也開始幻想著能把春夢變成現實;有的膽子大的,則在某個街邊吹著泡泡糖的女混混大姐姐們收了自己的初精之后,嫌不過癮,又用著自己的拳頭強行逼迫異性,稍有耐心的,則會利用騙術哄女孩子上床。

  龍靜姣一家人性格純良憨厚,自然對于這世界上的很多東西反應慢,也有好多是他們沒見過沒聽過的。父母在農村從小到大野慣了,也就沒教會自己的女兒如何保護自己。龍靜姣性格偏內向,但在班上,經常會不注意就把自己的校服上領的扣子全解開,夏天的時候,遇到天熱或者蚊蟲太多,還會習慣性地用自己的校服長裙扇風。那女孩子長得皮膚雖然黑了些,但確實是個小美人胚子。龍耀鳴給我看的他女兒的寸照上,也能明顯看到女孩子那對隆起的小饅頭上凸起的兩顆“糖果點點”——照寸照的時候也不知道穿好內衣,想來她平時在學校的時候也是不拘小節的。

  偏偏如此不注意自己女性發育體征的漂亮貧窮女孩,她的學習成績又是那么的好,于是很輕易地,這個搬運工與掃廁所工的女兒龍靜姣,就變成了那些疏于關注孩子們教育、卻永遠抱有苛責的家長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進而,她也很快就成為了男生們心中的“反差學婊”,女生們公認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知從哪天開始,龍靜姣每天回家都會比正常放學到家的時間稍晚一些,回家的時候,臉上、胳膊上還經常會看到淤青。

  父母問龍靜姣那些傷是怎么回事,她也只是說自己不小心跌傷的,那時候的龍耀鳴和妻子還總會埋怨自己女兒不小心,走個路都能把自己跌出傷來。可他們不知道,龍靜姣最嚴重的一次,是被七八個女生堵在廁所里,讓她跪在地上學狗爬、學狗叫后,又被那些女生尿在自己身上;龍靜姣天真地以為自己忍過去了、將來考上一個公費的好高中就能出人頭地,她愣是自己忍著,在女廁所脫了個精光、用冰冷的自來水洗干凈了里外衣物,又趁著夏天太陽落山晚、地上熱氣重,獨自跑到荒山坡上坐到了天黑衣服干,她才敢回家。

  那些女孩也真是見她能忍,愈發地覺得不過癮,機緣巧合發現班里三個最渾最能打的男生,全對龍靜姣有意思,兩方一勾兌,便想了一出戲。

  “……賤貨!張嘴啊?你奶奶我的尿甜不甜、香不香?”“你瞧她那樣兒!嘿嘿……少他媽裝出一副冷臉來!告訴你,你身上本來的味兒就比尿騷!知道嗎?”“張嘴!裝什么裝!張嘴喝了咱們姐兒幾個的尿,我們才放你走!不張嘴接著揍你!”

  “哎哎哎!干嘛呢?一群人欺負一個弱女生?算怎么一回事啊?”

  “嘿!你們幾個怎么進來了?這是女廁所!你們三個耍流氓啊?”

  “誰耍流氓?往自己同學身上尿尿,你們就不耍流氓了?”“我們這叫伸張正義!懂嗎”“對啊?再者,看我們進來了,也不知道把褲子穿上,還把兩腿叉的這么開——嘻嘻,小屄口小鮑魚都這么露著,我看你們幾個人也不像是怕流氓的啊?”

  “呵呵……我看你們是看上這小浪蹄子了!有心保她?”

  “用得著你們管?提上褲子,趕緊滾!”

  看著三個人高馬大、威風凜凜的男孩子趕走了欺負自己的那些女生們,龍靜姣真的以為他們是來英雄救美的;而她在羞澀和慌亂之中,也并沒發現當那七個女生和三個男生擦身而過時候,相互交換的陰險的目光陰險的笑。隨后,七個女孩出去后,便直接把女洗手間的門反手關上,一齊把門堵了個嚴實。

  “謝謝你們啊……我……我被她們欺負大半個學期了……”

  “謝什么啊,男生保護女生是應該做的!來,姣姣,我們幫你把衣服洗了吧!”“對啊,你看你身上被他們尿得臟兮兮的……來都來了,好人做到底!”“來,別不好意思,內褲和背心我們也幫你洗……”

  “哎哎……別這樣,那個,還是我自己洗吧……哎?別這么摸我啊?老師跟我說過好幾次……‘男女授受不親’……”

  “老師說?拉倒吧!咱們幾個你看哪個是聽老師話的?而且你用不著那么聽話!你學習都那么好了,偶爾不聽話一點,沒人會責備你的!”“別害怕,姣姣,我們也是幫你擦擦身子……你看你這滿身全是尿液……臟死了!”“來,轉過來,胸部讓我摸摸……啊不對……我幫你擦擦!哇,龍靜姣的胸真他媽的軟啊!好軟又好溫暖!”

  “啊!別這樣……不用你們幫我擦了,我自己就好!哎呀……求你們了……哪里不能摸!”

  “哎呀,怎么不能摸?你看你這屁股縫里還都是她們剛撒出來的黃湯子呢!不擦干凈會起濕疹的!來,再把屁股張開點……姣姣你的屁眼也好嫩哦!我這樣戳著你是不是會很舒服?”“還說不用擦,姣姣,你這小屄穴這兒也這么潮,肯定也是被她們那群小婊子尿到了吧?我幫你擦干凈哦!——哇,姣姣的處女膜也好好看啊!紅柚子瓤看著都沒這么可口!”“來吧姣姣,我們摸了你的,你覺得過意不去,那你也摸摸我們的好了!”

  ……

  就這樣,龍靜姣的惡夢開始了,一直到那學期期末,她每天放學以后,都會被那三個男生叫到教學樓里避人的地方,或者校外荒無人煙的地方輪奸。但即便這樣,起先龍靜姣還是搞不懂,為什么來出手救自己的三個男生會突然對自己進行虐待,直到后來有一次,一直欺負自己的那七個女生,在那三個人輪奸自己一番之后沒盡興時,全都脫掉了衣服朝著他們相互索取的時候,她才終于明白自己被人設計了。

  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敢跟自己的父母提。而且女孩想得也太幼稚天真,她一直以為女孩得等到真正生理期發育,也就是來了月經之后,再與男人性交受精才會懷孕,于是她也沒把這些事情當回事,只想著如果過了這個寒假,到了下學期,自己真正來了初潮之后,盡量躲著他們不讓他們入自己的身體,或者用嘴巴、胸部、雙手和屁股給他們解決就好了。

  可在龍靜姣一直沒等來自己的第一次例假,第一次孕吐卻先到了。

  在醫院檢查之后,龍耀鳴夫婦也都傻了,幾番逼問女兒到底是跟哪個男生在一起才會懷孕的,龍靜姣也不說。實際上,同時被三個男生輪奸好幾次的龍靜姣,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誰的,而且對于那些男生女生的家庭背景,她心知肚明,他們的家人全是所謂的“社會人”,她覺得自己的父母肯定惹不起那些人,于是打碎了牙花子,也只是咬著嘴唇硬往自己肚子咽——而等我之后再一核查,卻發現實際上他們那些不良少年的父母,連黑社會組織的小混混都算不上,頂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卻能跟那些小馬仔們交上朋友的個體戶,他們也就能、并且也就喜歡欺負底層市民和從農村進城務工的“老實人。

  龍耀鳴和妻子無奈,但好說歹說見女兒也不開口說到底怎么回事,便只能去醫院,不明不白地把女兒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墮胎,唉……我都快忘了,這種事情我也算是親歷者了,而且跟我有關的那次墮胎事件,似乎也要更加罪惡,傷害更痛……畢竟那是我跟自己的媽媽在一起后懷上的……

  等第二學期的家長會,龍耀鳴很敏感地發現班上有兩個女生和三個男生一齊退了學,仔細一跟班主任打聽,才知道那兩個女生也是因為早孕退了學,搞大她們兩個的,是那三個男生,可具體胎兒的父親是誰男孩們自己也說不清;而且那兩個女生她們倆似乎更慘,都過了能打胎的時間,所以最后只能把孩子生下來。校方出于名聲因素,直接把他們五個都給開除。龍耀鳴回到家,對女兒說起這件事,等到了這個時候,龍靜姣才終于崩不住,把事情和盤托出。

  龍耀鳴和妻子幾近氣到吐血,再老實的人,也有憤怒的時候,他們當晚直接拉著自己的女兒,找到社區的扶助會,又找來了幾個公益律師跟他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說了,然后又報了警。天順街道派出所和香樟路分局立案,這才把犯下這起校園霸凌強奸案的那三男七女,共十個少年犯全部送進了少管營和感化院。

  ——聽到這里,我不禁撓頭,一直疑惑這中間似乎也沒有上官果果的事情,卻總覺得龍耀鳴講的這些事情我在哪里聽說過;再轉頭一看還在看著電腦視頻的姚國雄,我一拍雙掌,才終于反應過來:

  “欸,老哥,那發生在您閨女身上的不幸,是不是就是上官果果的那本小說和新電影《墮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羅堇蕎的故事啊?”

  “說的就是啊!該死的王八蛋!他寫的就是我閨女!唉……說到底,也都怪我太貪啊!”龍耀鳴猛捶著自己的大腿,緊握著拳頭里,手指甲差點把自己的手掌挖出血痕。龍耀鳴大口深呼吸著,并流下了悔恨的眼淚。

  怪不得,那故事聽著如此耳熟。羅堇蕎;龍靜姣——連名字讀音都是如此相像。

  學校對于龍靜姣被人霸凌輪奸至孕的事件起初采取的解決態度很消極,但是隨著社區扶助組織跟警察局、加上法院的介入,校方礙于九中的名聲,迅速參與并跟進,也努力地讓這個案子迅速結案;而且,他們主要是怕連累地方黨團聯盟加上自己承擔過多責任,因此,他們對于各方采取的態度,都是大事化小、息事寧人。這其實對于龍靜姣一個女孩來講,也算是個不幸后的萬幸,畢竟她將來還有很多事情要面對,總不能讓她的這段噩夢永遠糾纏著她。在各方的守口如瓶之下,學校里的學生們對于這段黑暗的曾經也是毫不知情的。而在扶助組織的心理輔導之下,經歷過凌辱、輪奸和墮胎之后的龍靜姣的精神狀態,也一點點恢復了,并逐漸走出陰霾。

  就這樣,龍靜姣升到了國中三年級,馬上要到了考高中的時候。可這時候,家里卻接二連三地出了事情。

  首先是龍靜姣的奶奶身患嚴重的糖尿病需要長期透析,接著奶奶心臟病突發去世,雖然給奶奶做透析花了很大一筆錢,但是又由于奶奶年輕時候是鄉下化肥廠的工人,家里倒是拿到了一筆喪葬費,盡管錢不多,但是如果龍靜姣在省考中沒有考上公費生資格,自費的話,那筆錢至少夠前一年半的學費的。不過就在這時候,龍靜姣的舅舅從鄉下跑來,吹牛說自己有個門路,在F市跟隆達集團合作承包蓋樓,馬上可以賺快錢發財,龍耀鳴夫婦聽孩子舅舅把牛皮吹得天花爛墜,想也沒多想就信了——畢竟Y省張霽隆老板的名號響當當的,雖說是個黑社會,但近幾年也沒做過什么壞事,而且認識的有錢人那么多,像龍耀鳴這樣從鄉下來城里的好些人,做夢都想求張霽隆賞自己個門路賺錢;但是,常在F市生活的明眼人聽著自然是知道,這是一個假大空的無底洞,一個剛從鄉下進城沒多久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跟隆達集團搭上線?

  結果可想而知,老太太的喪葬費連同龍靜姣舅舅一點小錢,一并被人騙走,一分錢都沒剩下。龍耀鳴全家四處打聽一番,才知道那個所謂的建筑工程項目壓根就不存在。龍耀鳴除了痛揍小舅子一通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可眼看著閨女姣姣就要升學,萬一用錢可怎么辦。

  就在此時,上官果果跟著兩個高官找上了龍家的門。

  “那兩個高官,是什么部門的,你清楚嗎?”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記得那天找上來之后,從咱們這行政區的那些議會委員們、還有扶助委員會的那幫領導和社工們,見到他們倆也都點頭哈腰的。聽說好像是市政廳的大官兒吧?要么……可能是執法部門的,我當時還以為是你們市局的警官呢,我還管人家叫了半天‘警官’……俺家平時看新聞也就看個熱鬧,不記人的。”

  緊接著,龍耀鳴又說了一句讓我噴飯的話:“其實一開始,我一聽說這上官衙內找到我家,想見我家姣姣……他之前不是有過那么多花邊新聞嗎,我就想著,他是不是從那掃聽到我家姣姣長得還挺漂亮的……就像古時候那達官顯貴給自己家兒子尋妻納妾都是全國上下尋訪漂亮小女孩的……我當時都合計,如果他真的是看上我們家姣姣了那也行,咱們家也算是攀高枝了,而且不管咋說,給閨女上高中、以后上大學的錢也算備出來了啊。”

  龍耀鳴不知道那兩個陪同上官果果一起找到他們家的官吏是誰,但以我的推斷,上官果果肯定是通過他們看到了龍靜姣被霸凌輪奸案子的卷宗才決定去找的龍耀鳴。不過我敢肯定那兩個人不是市局的人,否則上官果果被移交到市局來以后,上官本人也好,徐遠沈量才兩個也好,都不會是現在的這種態度。當然,事已至此,那倆人是誰也不是很重要了,總之上官果果找到龍家,真不是想尋妻納妾,而就是為了他自己寫那本《墮落象牙塔》——也怪不得上官果果在公眾面前的印象不咋地,小說寫的倒是有口皆碑的好,他創作故事的原型都是這么來的,實打實的取材于現實生活,能不好看么。上官果果當時也沒含糊,直接把一筆現金拍到了龍耀鳴家的餐桌上,給龍耀鳴一家三口都看傻了,上官果果也直接提了條件:自己想跟龍靜姣單獨細談一下關于當時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當然,龍家夫婦是可以在旁邊聽著的,自己也絕對不會問太出格的問題,其他人肯定是要回避的;如果答應,那么那筆錢,就是龍家的了。

  “我這輩子也沒一下子見過那么多錢……于是我和我媳婦腦子一熱,就答應了……媽的,我現在是真他媽的后悔啊!”說到這,龍耀鳴還猛扇了自己兩個耳光。

  我趕緊攔下了他的手,隨口問道:“他給了你多少錢啊?”

  “一萬五千新政府幣。”

  我猛地吁了口氣,松開了剛才龍耀鳴扇自己耳光的右手——一萬五千塊,就把自己女兒這么不堪回首的過往給賣了,我都恨不得上去扇他兩個巴掌!而且這上官果果也太摳門了吧?誰他媽不知道你們上官家族有的是錢?白銀會更是攥著這個國家的錢袋子!結果你家衙內寫一本書,寫的還是人家姑娘被人欺凌侮辱的真實故事,你就給人家一萬五打發了?

  ——但再一想,龍耀鳴一家也確實好唬弄,夫妻倆每個月的工資加一起可能都不到兩千塊。女兒上學一半自己承擔,另一半全是低收入保險報賬,所以那些低保金還沒到他們夫婦倆的手,就直接進了學校的金庫了;后面奶奶去透析,拿的也是低保、醫保加上扶助組織的捐助。一萬五千塊現金,對他們來說確實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

  接著,龍耀鳴也解釋了,當時上官果果告訴他,一萬五千塊算是買個故事,而且是買斷這個故事,也就是說拿完錢之后除了上官果果以外,龍靜姣和龍耀鳴夫婦跟別人也不能再講這些事情,故事的“版權”就歸上官果果所有了;而且,等小說出版之后,如果小說賣的好,上官果果會再派人送給龍家一萬五千塊作為報酬,倘若今后有人想要把這本小說改編成影視作品,那么還會有金錢作為回報。龍耀鳴一家三口看著眼前的鈔票,早就頭暈目眩了,再聽上官果果這么說,也就沒多想,拿了錢就答應了把一切故事都講給上官果果聽。

  可龍耀鳴萬萬沒察覺到自己忽略了兩件事——第一件,他們全家人是守口如瓶了,但上官果果那邊卻沒有。

  本來這個故事告訴上官果果之后,龍耀鳴一家人也覺得這個事情該過去了,十月份墨林軒文學網被收購,緊接著出的第一本小說就是那部《墮落象牙塔》。龍耀鳴認識字并不是很多,平時也沒有看書的習慣,但他知道廣播里、以及自己的老板、客戶都有很多人看過那本書,他也知道那本書就是上官果果寫的,寫了一本高中女生被人霸凌強奸、歷經黑暗、但最后終究得到救贖的故事,據說里面稍稍加了些許限制級的內容,但總體立意是好的。十月圖書出版,發行全國并在網上售賣,半個月內登榜暢銷書榜單,十一月就有電影公司立項簽約,準備把小說拍成電影。龍耀鳴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甚至還覺得很欣慰,如果讓自己的女兒那樣痛苦的經歷,能夠用這種方式來提醒其他有女孩的人家注意保護孩子、告誡其他不老實的人少干壞事,這樣也是好的。

  可沒想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天,龍靜姣回到家后,趴到被窩里就大哭了一場。龍耀鳴和妻子這次不敢怠慢,問了了千百遍,最后女兒終于告訴夫妻二人,似乎在一夜之間,全校竟然都知道了姣姣之前被那些壞孩子欺侮、又被輪奸至孕爾后又墮胎的舊事。這樣的事情,給龍靜姣打擊很大,而龍耀鳴夫婦卻根本不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難道是校方和班主任說漏了?他們馬上給老師打去電話詢問,老師也表示并不清楚,反而否認學校里有人在傳言龍靜姣的痛苦過去,但又對龍家安撫說,如果龍靜姣在學校遇到麻煩,可以向老師和學校求助。老師如此打保票、而且眼看著就剩下不到一年時間省考,龍耀鳴夫婦也不敢怠慢,一個勁兒勸說女兒該怎樣好好的就怎樣,女兒也拗不過父母,于是第二天照常去上學。

  可他們哪知道,實際上學校早就著重給龍靜姣的班主任下過命令了:對于龍靜姣的事情,一律不予以理會,畢竟說到底,這個消息不是從學校方面泄露的——學校領導們對于龍靜姣這一家人,實際上早就煩透了,上次鬧出那十個不良少年的官司,讓地方黨團的人頭疼的大半年,那大半年來九中的校長可沒少被地方黨團的人訓斥;要知道Y省的地方黨團聯盟,本就是Y省本省內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政治團體組合在一起的,內部二十多個小組織的頭目幾乎每個月都找他們九中談話,九中的校領導在那一年除了聽罵,基本也沒做成別的什么事情。領導被罵,自然就要把氣撒到老師身上,于是他們班主任老師也鐵了心地決定,這次必定見死不救。

  所以,當龍靜姣在自己書本上發現了一大堆類似“連著跟三個男生操爽不爽呢,我這輩子都經歷不到了我很嫉妒呢”、“怪不得以前總愿意露著領子漏大腿和半拉屁股,原來你是喜歡被人操啊”、“以后可不敢跟你一起去廁所了,我就說你身上怎么有股男人味、原來是尿尿的地方被灌滿了”之類的污言穢語,當她在課堂上也好、課下也好,總會有男生沖著她腆著雙腿間、或者扎著馬步前后扭著腰和屁股、或者故意對她伸出舌頭、并一手握成圓環一手手指往圓環里插弟弟猥褻動作的時候。

  龍靜姣找到老師辦公室,老師卻總是說“我現在沒時間,等放學之前談吧”;而等到了放學,班主任卻早早溜走了,平時給自己上課的體育老師,卻湊過來告訴她,如果真的想體會“大人的快樂”,就去器械室等自己;唯一撞上的理會自己的訓導主任,卻掛著一臉的不耐煩對她嫌棄道:“咱們學校收了你,真是全體教職員工倒了八輩子血霉;要么你咬牙忍著,反正快升學了,要么你就滾蛋別來上學了,你這次就算是死也死遠點兒,別在學校里添麻煩!”

  ——原來,自己遭遇了那樣的被人畜生不如地對待,自己忍受了那樣的毆打、污辱,竟然都是在給別人“添麻煩”……我想,那一刻,龍靜姣一定是這樣想的。

  甚至就在自己離開校門的那一刻,還有個人,迅速地把他的手伸到了龍靜姣雙腿之下,摸了一把以后飛也似地跑開了。龍靜姣都沒注意到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不是自己學校的人。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而另一邊呢,龍耀鳴和自己媳婦的工友同事們,居然也都知道了這些事。龍耀鳴還好,平時他在車間里、倉庫里、廠房里比較憨厚,一開始也有欺負他的人,但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窮、人比較單純沒啥心眼,所以在這件事上就沒幾個人損他的,只是簡單地問他女兒到底怎么回事、有啥需要幫忙的。龍耀鳴的媳婦那兒就遭了,她的工作是剛找的,而且這女人一派農村作風,沒壞心眼但是總所錯話做錯事、而且干起活來也笨手笨腳的,所有清潔工團隊里沒有一個喜歡她的,所以那些人在知道了那個被強奸又墮胎的女孩的母親就是自己這位土氣的同事時,她們的嘴里也一點好話都沒有。

  -“你們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夫妻倆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問道。

  -“還能咋知道的?好幾個網站上頭條都是關于馬上要拍電影的那個《墮落象牙塔》的爆料,那都在網頁熱搜頭條和主頁面首當其沖推送的——上面說了,故事是根據發生在東北Y省F市某學校的真人真事兒改編的:女孩龍X,其父是某汽修廠雜工,其母宋X是某公司保潔員……你看看,這說的不就是你們家嗎?”

  龍靜姣的父母頃刻間都蒙了——他們家里根本沒有電腦,沒按網絡,更別說他們倆根本不會上網。

  這下,夫妻倆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可這時候,龍耀鳴卻說了一句話,讓我不知道該可憐他還是該氣他:

  “……現在我其實挺后悔的,當時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把姣姣從學校里接回家就好了……至少現在她應該會沒事兒……但我和她媽媽,全都心疼我倆加一起每天四五十塊錢的工資,跟老板請假,工資就沒了……所以我倆都等到下班了,才敢回家看看孩子到底咋了……”

  ——故事聽到這里,我心里突然覺得有點慚愧:以前我還哭窮,覺得我家啥錢沒有,跟盧弘公子、段亦菲、蔡夢君、成曉非、張霽隆、楊昭蘭相比我就是個窮光蛋,小C老白他們只是特例;再后來我才發現,好像小C老白他們才是普遍情況,有些人像白浩遠胡佳期這種,為了攢錢在月底買點東西寧可不吃飯,還有那些類似交警隊的,為了花銷只能半推半就地上鉤參與“聯誼”;而現在,我又發現他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為了一個一天也就不到四五十塊錢的工作,卻連假都不敢請。

  可等夫妻倆回到家后,才發現女兒已經吃光了家里的老鼠藥,還留下了一封遺書。龍耀鳴還把那封遺書拿給了我和胡佳期、白浩遠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段話這樣寫道:

  “……我活了十幾年,才發現當人竟是如此讓人失望的事情,我明明在努力,他們卻全都不尊重我;我本來想著,下輩子要是能做只小鳥、只在天上自由地飛也好,可再想想,說不定哪天還是會被用槍用箭用彈弓打死;若是做一只魚吧,能在水里游也好,可再想想,說不定哪天還是不會被撈上來宰了燉在鍋里;若是做花草樹木、被踩被砍,做山石泥土,也會被鑿被碾……算了、算了,我就這么死了、就這么消逝,什么也不做了,就挺好的。”

  我們三個人,沒有一個心里是好受的。

  “那您知道網上的消息是誰發出來的嗎?您能確定是上官果果自己把料爆出來的嗎?”胡佳期擦了擦眼角之后,又對龍耀鳴強挺著理智問道。

  龍耀鳴搖了搖頭。實際上這個對于網絡一無所知的男人,并不清楚那些炒作言論和話題熱度之類的東西都是怎么運作的。他能想到的,只是上官果果跟他說過,自己女兒的那個故事被人家“買斷版權”了。

  于是一開始,他又跟妻子找到了社區扶助組織,借著求幫忙辦喪事的機會,想讓他們的人幫忙跟上官果果溝通;可上次幫著他們仗義執言、打贏那次校園霸凌輪奸官司的志愿律師們,這次一聽對方竟然是副總理的衙內,全都多得遠遠的;他們后來又想到了去派出所和分局報案,可他們一聽說涉及到上官家族,全都哭笑不得地把夫婦倆請出門去。

  時間一拖,女兒的死根本也沒個說法,九中那邊早就通過地方黨團聯盟找到法律團隊,把自己的責任擇得比餐館盤子里的炒韭菜還干凈;姣姣媽媽那邊的同事和自家周圍鄰里街坊的閑言碎語倒是越來越盛,越傳越歪,明明是龍靜姣被輪奸,傳來傳去竟成了龍靜姣勾引那三個男生,又害得人家進了少管營;甚至龍家門口、女兒出殯時候用的靈車、姣姣媽媽的工作服上,還被人用圓珠筆和粉筆畫上過一個扎雙馬尾的高中女孩手握兩根陰莖、濕淋淋的屁股里面還插著一根陰莖的涂鴉。

  這樣,姣姣媽媽不堪重負,在女兒出殯之后沒多久,也精神失常了。被送到精神病醫院以后的某天,女人不知從那拾了一片碎玻璃,在病床上割腕自殺了。

  于是,就剩下龍耀鳴自己撐著。他就想證明,女兒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上官果果抖出去的;而至于之前上官果果承諾的賣書之后該給的錢、和確定拍電影之后該給的錢,他全沒收到,卻也已經不重要了。在他的認知當中,雖然女兒死了,一并帶走了自己媳婦,上官果果確實該賠錢,但他更多的是想討個說法。

  所以,之后的兩周里,龍耀鳴每天做的事情是去泡網吧——他不會用電腦,只能多拿點錢,請網吧管理員幫自己跟之前發布過關于女兒信息的那些營銷號和自媒體私聊,并按照查到的聯系方式給外地的網絡營銷公司打電話。可那些人一來不承認自己跟上官衙內聯系過,二來咬死不說把女兒的被凌虐事件透露給他們的人是誰,哪怕是龍耀鳴在電話另一頭給他們下跪磕頭乞求,他們依然如故,并且大多數都直接掛了電話。

  一不做二不休,龍耀鳴索性買了張火車票,直接去了首都。他的信息滯后嚴重,先去打了一張一米多長、半米寬的毛筆公開信,在西苑太寧宮跪了三天三夜;后來一個當地的路過人告訴他,他才知道,兩黨和解之后太寧宮只是給易瑞明一個人住的,是為元首官邸;身為副相的上官家早就搬到了萬園路自家修的花園洋房里。所以,他只能走到腳底發紫地從西苑走到了萬園路。

  自己在太寧宮元首官邸門口跪了三天,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可他剛到萬園路上官家花園門口,一幫保安就拿著電棍走了出來,對著他盤問了半天。

  “瞎扯啥玩意兒?你說我家少爺,是按照你家女兒的事兒寫的書?你丫兒有啥證據嗎?咱也不刁難你,說話辦事兒,講究個有理有面兒:現在是寫書采風也好、基于真實事件創作也好,按照這正常出版流程,那都是得簽合同的!你丫兒有合同嗎?”

  這就是當初龍耀鳴夫婦同意把女兒的故事賣給上官果果的時候,忘記的第二件事:他們只拿了錢,而根本沒簽合同。實際上,他們夫妻倆不知道這種事情也要簽合同,也根本不知道簽合同的重要性。

  “可是……上官公子寫的書上,就是我女兒的事兒啊!我們家女兒的事兒除了學校之外、就只給上官公子講過!而且那網上都說得明明白白的,點名道姓說的我們家、我女兒的名字!好多事情學校的老師校長都不知道,只有我女兒給上官果果講過……”

  “得了吧!就內網上的事兒,內還能當回事兒?那玩意都有個準兒嗎?瞅你丫這操性,我看你是來故意找茬兒的……”

  就在此時,一輛豪華紅旗轎車從花園里開了出來。后面的反光車窗只搖下一條縫,跪在地上的龍耀鳴,只能隱約地看到一個飽滿的額頭、一雙粗重的濃眉和一副貴氣斯文的金邊眼鏡。

  “怎么回事?”里面那個聲音說道。

  “爺,又是個吃頂了鬧事兒的,怹這玩意兒血口噴人,說咱家公子害死了他閨女……”

  “哼……”車里的人只嗔了一聲,就把車窗搖了上去,車子便開走了。

  待車走后,那些保安立刻變得狂躁了起來,一把抓起了龍耀鳴的衣領:

  “媽的!你丫兒把相爺惹生氣了你知道嗎?告訴你,就算當今坐了天下的易瑞明,當著我們家相爺的面兒,都不敢惹他生氣,你丫兒算個什么東西?你比易瑞明那老東西還能還尖兒是嗎?識相的趕緊滾蛋!哪兒涼快哪兒玩兒去!再賴在這兒不走,我們是可以先把你打一頓,然后送進炮兒局關起來的!”

  “不是……別這樣行嗎,幾位大哥!官爺!我就是想跟上官公子談談!你們干嘛要對我這么不客氣啊!”

  “呵呵,不客氣?告訴你,這算客氣的!要是不客氣,直接就給你拖進去就地打死了!不識抬舉,你想跟少爺聊,你有啥資格啊?就你這樣你算哪瓣蒜?趕緊滾!”

  接著,還沒等龍耀鳴說話,突然一棍子揍在了龍耀鳴的臉上,直接打掉了龍耀鳴三顆后槽牙。

  那一刻,龍耀鳴想刺殺上官立雄的心思都有了。但問題在于,他一個人都打不過人家住宅花園的一個保安,更別提紅黨政保處的那些有真功夫的保衛員。

  他在那一刻,也產生了想要自殺的心思。人走之前,在他鄉異地,總得吃頓好的,于是他找了個胡同,找了個小攤吃了頓五十塊錢的便宜烤鴨。剛準備就著最后一卷鴨肉喝下一瓶農藥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電視上正播放著上官果果在F市舉辦宣傳活動的新聞。一瞬間,他的精神又支棱了回來,于是他連夜買了一張車票回到了F市,從此以后便到處打聽上官果果在哪,準備自己直接截他。

  萬不得已,就殺了他。

  可龍耀鳴根本沒想到,自己這邊還沒找到機會動手,上官果果卻先卷入了兩樁謀殺案,被警察局抓起來了。

  “呵呵,也虧他被警察局抓起來了,不讓你想怎么樣?”我冷笑了一聲看著龍耀鳴。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龍耀鳴咬著牙說道。

  “行了,龍老哥,咱都多大人了?還玩‘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呢?您說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您媳婦和女兒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么?”

  “龍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而且我們也早就看出來您遭遇了太多不幸了,”胡佳期搖了搖頭,對其安撫道,“但問題是做事情還是要講方法的。上官在他昨天卷進來的其中一個案子當中,他一個人就不費吹灰之力地打暈了兩個人,那兩人還都是系統學過八極拳和跆拳道的練家子;您還說您想去殺他呢?就算這種事情不犯法,您覺得能成功么?”

  胡佳期和白浩遠這一對兒說的,正是我想說的話。而且我也實在不想再去抓一個,因為自己過去遭遇的一些苦難而觸犯法律的這種悲情人物了。劉虹鶯、陳月芳就已經讓我心里夠受的了。這也是為啥我之前那么想放過那個叫鄭玥施的女人一馬。

  “但我現在不用愁了啊!”龍耀鳴誠懇地看著我們三個,欣慰地笑著,“他殺了人,犯了法,自有法律來找他納命,不用我殺他啦!”

  胡佳期嘆了口氣,理性地對龍耀鳴說道:“不是,龍大哥,我們現在其實……”但她說到一半,我就趕緊抬手對她擺了擺手,并給她使了個眼神。胡佳期會意后,也趕緊收聲。胡佳期肯定是想告訴龍耀鳴,我們現在還沒有徹底確鑿的證據證明是上官果果殺了人;可問題就在于,以龍耀鳴現在這種極度亢奮的不穩定狀態,如果我們把實話都告訴他,他若是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那他會做出什么,我們根本不敢保證——我們可沒辦法像他所講的九中的那些校領導跟老師似的,哪怕他回家之后自殺了,對我們來說都是行為和心理上的過失。

  “怎么啦,三位警官?”龍耀鳴依然開懷地看著我們仨。

  我腦筋一轉,連忙含糊道:“哦,是這樣……咳咳,您看,您剛才說的這些,它到底跟我們現在辦的這個案子沒有太直接的關系……”果然,我說到這兒的時候,龍耀鳴的臉色立刻變了一下,但我緊接著又說道,“不過您倒是給咱們提供了大量信息,這個的確能對我們接下來處理上官果果、包括這個……給他定罪的時候是有一定的支持性的。”

  “那也就是說,比如假設法院要給他執行無期徒刑,那加上我報告的關于我閨女的事情,那是不是就能給他判死刑了?”

  “哎,對嘍!”沒想到這龍耀鳴的心眼兒還真是實誠,我都正不知道該怎么跟他往下含糊其辭呢,他竟然能把這個邏輯給自己接洽上;我接著又對他問了個問題,當然只是形式性地補了一句:“所以您先別著急——在您從首都回到F市之后,再到今天,這期間您就一直是一個人單打獨斗、真就豁出去了沒想著找過別人?”

  “唉……其實也不是,怎么說呢,我遇到了一個年輕女孩,大概也就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她好像是跟我們那兒的社區扶助組織打聽過我們家的事情,非說要幫我,她也不說自己是干啥的,她只是說,她總能接觸到上官果果,想扳倒上官家是廢了點勁兒,但是想把上官果果的名聲搞臭、并且讓他道歉賠償倒是綽綽有余——我確實跟她見了一面,她請我去高檔飯店吃了一頓飽飯,給我塞了點兒錢,并且也把上官果果怎么到我家的事情都跟她說了一遍,但她說什么能讓上官果果‘道歉賠償’之類的話,我其實是不信的。看她那樣子,可能也就是個年輕律師,不知道這世界上水深水淺,哼;等她再過幾年,我看吶,她也會像我們社區扶助組織的那些志愿律師一樣,也就能幫點兒小忙……要不是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哪還敢去那太寧宮、萬園路去舉公開信喲?遇到人家這樣的,我躲著還來不及呢……”

  一聽說那女人可能是個律師,胡佳期又立刻打起精神,畢竟死得很蹊蹺的那個蘭信飛就是開律所的,萬一那女人是蘭信飛的手下呢:“龍大哥,去找你的這個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叫啥……具體叫啥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找到我的時候,她說就管她叫‘季小姐’就好了。”

  “那她長什么樣子?”胡佳期又問道。

  我本以為,我對于這個男人除了同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可他接下來的話,讓我和胡佳期都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她長得倒是挺漂亮的,月牙眉,左邊眉心那里有顆痣;瓜子臉,鼻梁挺高的,嘴唇小小的,呵呵,像我姑娘小時候特別愛吃的果凍……”

  “龍大哥,你等會兒!小白……趕緊拿筆!”聽到這里,胡佳期驚得直拍桌子。

  白浩遠見著胡佳期少有的、仿佛觸電一般的激動,整個人都懵了:“咋了?”

  “畫像!”我沒給白浩遠反應的時間,打了個響指又指了指他說道,“趕緊!畫像!”

  白浩遠別的能力可能并不過人,但是對于根據容貌描述進行畫像素描這方面,他在局里的水平可是一流的。之前我還不太認識他的時候,我就總見到他被柳毅添趙嘉霖他們經常叫去二組幫忙進行畫像。看著我和胡佳期的反應如此反常,白浩遠一頭霧水,不知道我倆都咋了,卻只好懵懵懂懂地拿了支鉛筆,又抓了幾張A4紙放在我的桌上,一邊聽著龍耀鳴仔細的描述,一邊根據他的描述把那個女孩的樣子畫在了紙上。

  等白浩遠畫完了那女孩的肖像,又拿給龍耀鳴看:“龍老哥,你看你說的那位‘季小姐’,是不是長成這樣?”

  “是是是!哎呀,老弟,你這畫得也太好了!你是上過美術學校嗎?”

  “呵呵,沒有……只不過小時候想當漫畫家來著,后來上警校學了選修……”

  白浩遠在一旁慚愧地跟龍耀鳴打著哈哈,我和胡佳期的臉色卻都一會兒陰一會兒晴——深吸一口氣后我和胡佳期又叫換了一個眼神,最后她先對我搖了搖頭,我也會意地對她點了點頭。

  ——龍耀鳴遇到的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年輕女律師,她其實就是上官果果的未婚妻顧紹儀。

  她自稱的“季小姐”,其實并不是她化名自己姓“季”,我猜她的本意是用自己姓氏的音序“G”來指代自己,奈何龍耀鳴英文和漢語羅馬拼音學得應該都不是特別好。我和胡佳期是看過顧紹儀的照片的,而白浩遠就像他自己說的,他這次加入到這個案件調查小組里,純粹是為胡佳期跑腿出力的,于是顧紹儀的照片他也根本懶得看。

  “嗯……行了,龍老哥,我知道了。你真是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有用的信息啊!”我結結實實地拍了拍龍耀鳴的后背。

  “怎么了?這個閨女,對你們將來要判上官果果有用嗎?”

  “有大用!”胡佳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龍耀鳴,“謝謝你了,龍大哥。你放心吧,你既然這么苦,但同時也這么看得起我們、信任我們市局的警察,你的事情我們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一聽胡佳期如此說道,龍耀鳴也總算舒了一口氣,隨后他眼睛里的熱淚也跟著忍不住了:“唉……我的真的是!這么長時間了啊!我真是頭一次聽到一句準話……哎呦……我這……我對不起我閨女和我媳婦兒啊!”

  我和胡佳期勸了一下龍耀鳴,隨后又跟白浩遠一商量,我們就讓白浩遠去制服隊找了個警車,跟著一起把龍耀鳴送回了家,而且我和胡佳期也讓在辦公室里值夜班的所有人,湊了點兒現金送給了龍耀鳴。白浩遠之前被那個羅佳蔓的案子折騰得不行,今天也跟著咱們一幫人跑了一整天,于是我和胡佳期也讓他先回家去睡了。

  也就是這會兒功夫,秦耀他們幾個,也把他們要查的東西查了個大概,并且跟我確認,田復興已經被抓到了,只不過按照兩黨剛剛和解時候定下的、從十一月起開始強制執行的那份該死的《人權保障基本法案》里規定的,除非遇到恐怖份子和國際通緝級別的罪犯,否則一般情況下不可對犯罪嫌疑人進行連夜、熬夜提審,警察機構和其他治安情報單位,必須保證嫌疑人的休息權利,他們只能讓田復興在天山路分局的羈押室里睡一覺,明早才能移交給市局;而且,我和胡佳期現在對上官果果和萬美杉,也沒辦法進行審訊。

  “嗬,這個案子越來越意思了。我也感覺,秋巖,這個案子越來越有眉目了。”看完所有材料,非常輕松又信心十足地笑了笑。

  我點了點頭,輕輕彈了彈顧紹儀的畫像,表情卻忍不住地愈發凝重:“或許吧。但是咱們也得小心點,萬美杉也好,上官果果也好,這倆每一個是省油的燈。”

  這個案子來得突然,到現在來看,各種信息拿到的也很快。或許就像夏雪平說的,第一,這案子查辦起來其實很容易,第二,“兩只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只是眉目如此這么快就變得這么清晰,我卻覺得有點可怕。會不會是有什么地方我們自己疏忽了、明天審訊的時候會不會又有什么反轉,這些,我可都不敢確定。

  沒辦法去審訊,該拿到的資料情報都拿到了,閑著也是閑著,我和胡佳期一商量,就準備回到我的那個寢室先去睡一覺休息休息,到了明早在考慮別的。一轉身,姚國雄、鄭睿安這倆,一個躺在椅子上、一個打上地鋪,早就開始打起呼嚕,楊沅沅秦耀他們也沒了蹤影,估計也應該是回到了寢室去了。一出辦公室,小C卻早早地就在等我,本來見我從辦公室里出來、聽我說要回去寢室休息睡覺,眼睛里的星星立刻汪汪閃爍了起來,趁著走廊里沒人,她還很調皮地把自己的羽絨大衣的拉鏈朝下拉了一些——我這才看到,她的羽絨大衣里面除了一件白大褂之外,就是一套玫瑰紅的內衣,她一邊給我展示著自己胴體,一邊媚眼半瞇著、嫩唇輕咬著,故意用自己的體型和體溫誘惑著我。我看著她那對兒飽滿的乳肉饅頭和結實的腹肌,確實有點流口水了,但同時我早就哈欠連天、上下眼皮打架,更別說小兄弟還有沒有什么精神頭立正站好。我只好對她說了一句:“先別鬧了,佳期姐跟咱們一起回去睡。”

  胡佳期正好帶上了辦公室的門,穿好大衣走到走廊里,看了看我和小C,同時她也一眼就瞥見了吳小曦那對兒傲人的椒乳,正朝著我的眼前半露著,她也不禁睜大了眼睛,也抿著雙唇看了看吳小曦的酥胸,又忍俊不禁轉頭看了看我,捂著嘴笑著朝前走去。

  “什……什么?佳期姐也……跟著……咱們倆?一起睡?”小C立刻用大衣蓋起自己的身體、睜大了眼睛對我問道。

  “對啊,不然這么晚都快十二點了,你讓她睡哪?”我隨口說道。

  結果沒想到小C立刻掛上了一張大紅臉,拉上衣服、抱著我的右臂,藏不住笑地說道:“我……我的天……佳期姐也……我這還真是跟你第一次呢,何秋巖!你可壞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小C這小壞家伙的小壞腦瓜,真是把事情理解壞了;我是真想跟她澄清一下,可好不容易過去了枯燥、壓抑的一天,突然冒出來這么個樂子,于是我也有心拿她開心,所以我楞繃著笑,對她說道:“那是啊……刺激吧?你看佳期姐身材這么好,我怎么可能放過這次機會?行啦,趕緊吧衣服穿好,雖然到寢室就這么幾步道兒,但你也被凍著了。”

  小C越聽,臉上越紅。甚至在寢室門口被那個老牛太太查警官證、做登記的時候,小C一直在我耳邊念叨著“耽誤事兒!耽誤事兒!耽誤事兒!”——唉,看樣子自從白鐵心在他們網監處有了個小老婆,小C好像一直就是一種被冷落的狀態。

  可憐的孩子,看她這模樣,真是一個多月都沒開葷了;但不好意思,我的好小C,今晚你也只能睡素的。

  所以,等到上了樓后,小C看到我直接躺倒在沙發上、然后一句話都沒多說就閉上了眼睛,而胡佳期又正幫著小C鋪著被子之后,她委屈得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氣得她直接走到我身邊,右手伸進我的褲子里并迅速地狠抓了一把才罷休;捏得我生疼之后,她猛哼了一聲,又忍不住地把手指放進嘴里,輪番舔了一遍。等第二天早上,直到吃完早飯,她才總算消了氣。

  屋子里徹底關燈后,我才再次睜開眼睛。我根本睡不著,倒不是因為小C剛才狠揪的我的睪丸和龜頭那一下,讓我疼得一時半會緩不過來;而且我不愿意跟小C在今晚發生任何的肉體接觸,倒也不是因為我不想。眼前這個案子、還有一天如同灑狗血般的經歷讓我性欲全無,這是其一;其二,是我發現,我還是會想著夏雪平。哪怕剛才小C主動拉開拉鏈,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哪怕如同小C的誤會——我突然獸性大發,馬上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把她和胡佳期都辦了——我想,如果我真的實施了這樣的性行為,被我看過自己赤裸肉體的、看到我的勃起也早就意亂情迷的胡佳期也應該不會對我拒絕,可我腦子里出現的,卻全是夏雪平的乳房、夏雪平的腹肌、夏雪平的陰阜、陰唇和肛門,還有她的滿身傷疤。

  只要看到女生的肉體,我就想到她,這算不算是一種精神疾病?

  就這樣,我的腦海里一邊閃現著關于眼前這個案子的一切內容,一邊浮現出各種女生各種肉體、卻都變成了夏雪平的那張臉,在這樣的內心折磨下,我一直熬到了差不多后半夜三點多還沒睡著。

  而到現在,張霽隆竟然還像沒事人一樣,一個短信息都沒給我發過。

  這個時候,廖韜也總算回到了局里,他先試著給我發了一條訊息,見我還沒睡而他自己也睡不著,便走到了我房間的門口,站在走廊里隔著門打了個響指。叫我一起到樓外抽了兩口煙。正好我也好奇他們經偵處剛才到底怎么了,我便也悄悄地穿好外套,打開了門,跟著他下了樓。

  聽他一說,我才知道他們經偵處的人都去干嘛了:

  “Y省的礦業證券大部分都僅僅在一天之內,就被人做空了。你說我們這還得查這個事情,還得找心理專家——不少礦業公司的老板和負責人,又是上吊又是跳樓,一個個尋死覓活的……他們要真都有膽子自殺,來個痛快的也行;偏偏站在樓頂和吊繩前面半天也不動彈、也不下來,這不是折磨其他想好好活著的人呢嗎?我這剛從二十九樓抱下來一個36歲的女高管,森創礦業的,好家伙她一掙扎我差點沒掉下去摔死!”

  “哈哈,你咋凈抱人家女高管呢?”我對他揶揄道。

  “你少來!我他媽差點從29層摔下去,你還開我玩笑,講點良心行嗎阿sir?”

  “哎喲喲!咱們F市局當世韋小寶,還會跟人講良心呢?”

  廖韜先是板著臉看著我,可沒過十秒呢,他又突然淫蕩一笑:“嘿嘿,不過說真的,那女人的車燈倒是真的挺大!又大又軟!少說怎么也得有E罩杯吧?手感也挺好,我現在這倆女朋友,都跟那個女人比不了的!而且我抱住她的時候,她乳頭在我手里慢慢還硬了;我把她抱在懷里的時候,腿夾得那個緊,我估計肯定是濕了……而且等我和她都下來了、安全了之后,她還一直直勾勾地看著我,但又不敢用正眼看,臉蛋紅撲撲的……嘿嘿,遇到哥了,還尋死覓活的干嘛呢?哥讓她欲仙欲死……”

  “你看看,你看看!剛說你你還裝正經,現在你又顯擺上了是吧?就應該摔死你!該!”

  廖韜微微一笑,得意地抽了口煙。

  “不是,你剛才說的什么……什么礦業公司證券,一天之內就被人做空?什么鬼?”我并不了解證券金融方面的東西,所以其實我對什么證券基金之類的漲幅我也不在意,“這些事情,又跟我們重案一組有啥關系?”

  “跟你們是沒啥關系,跟你們現在正在辦的案子有關。”廖韜嘆了口氣。

  “上官果果?”

  “對頭。唉,而且,我看這事兒短期內根本沒個完呢!我看著那個股價趨勢圖,以我的推斷,我感覺他們這幫人,在等著Y省、甚至是東三省的礦業資金鏈徹底崩盤,然后有人要進場收割。”

  “等會兒,我是不懂金融證券的東西哈,所以你都把我侃暈了——我還是不明白這礦業證券被人做空,跟那個上官衙內有啥關系?我沒記錯的話,咱們Y省一帶的礦,除了顧家以外,好像也沒有幾家跟網傳那些白銀會的成員有關的吧?更別提他上官家族了?”

  事情遠沒我想得這么簡單。

  廖韜邊跟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清了一下:“這個事情說來話長,往最遠了說,當年兩黨剛要和解的時候,在那幫洋鬼子們的干預下,當時廖京民,跟藍黨那幫人簽署了一系列‘和解條約’。當時藍黨,在咱們內地雖然有輿論聲望,但他們的政治體量,也就僅限于南島那一個小破島,想跟經營內地多年的紅黨分庭抗禮,基本上屬于癡人說夢。而且,如果當初沒有首都內亂、兩黨和解這事情,南島地方黨已經籌備好了所謂的‘不當黨產會’,已經在跟藍黨要債了。藍黨葉九昇那時候為了擴張藍黨在內地的勢力,想破了頭,最終想出一招:在簽訂《山城協定》的時候,提出了把內地現有國有企業和半國有企業改革,將國有改制半國有合營、將半國有企業的政府持有股份全部拍賣,或只持有百分之五左右,且政黨人士及直系親屬不可擔任改制后企業的行政人員以及任何形式的股東的要求。當時的廖京民因為在之前的政治風波當中讓局勢失控,他那時候急于挽回執政黨的國際形象和地位,并且,紅黨內部當年還有一批人的鼓動他,于是他就簽署了這項政治協定。”

  “這我知道,這項協定在當年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短期內原本岌岌可危的藍黨,也確實因為《山城協定》突然在內地瘋狂生長,一夜之間變得枝繁葉茂。也怪不得現在好些人覺得廖京民太過于軟弱了。不過這事情,跟我們的案子和今天礦業被做空又有啥關系呢?”

  “你聽我慢慢跟你說啊——當年《山城協定》一出,對于洋鬼子們來說,他們就先在咱們這切了一大刀,殼牌石油、哈士奇工業、Union-Gas全都是在那時候搶進來的,打著合資注資的旗號,略走了不少資本;藍黨跟著這幫洋鬼子屁股后面撿米粒,也把自己喂肥了;而對于紅黨,當年攛掇廖京民冷秀元簽署協議的那幫人,自己靠著自己的宗族和鄉親,也兼并了不少大企業,《山城協定》對于紅黨來講動了根基,但對于他們而言,皮毛都沒傷到,還刮了不少油水——白銀會就是這樣起來的,搞不好人家跟另外兩家,還是穿一條褲子的。福禍相依,他們的存在和活動,還有藍黨為了表現,確實是把一些地方的經濟帶動起來了;但唯獨有一個地方,從紅黨專政后期到過渡政府時期,一直就在吃虧。”

  “你是說咱們這邊,對嗎?”

  “對,就是咱們東北。當年的東北人,尤其搞礦業的,比現在心可齊多了。《山城協定》落實五年了,Y省、M省和L省的各個大礦小礦,都死活不松這個嘴巴。但也架不住那幫自肥的資本家和洋鬼子們,拿著過渡政府新修改的商業法和那份協定到處巧取豪奪。原本紅黨專政的時候,洋鬼子跟那些資本家想干點啥,還得靠騙靠賄賂,但是如果遇上真正的清官廉吏,該認慫還得認慫;可那個破《山城協定》一落實,原本他們蠅營狗茍的勾當,就都合法了——他們低價出售金屬礦,再高價把加工好的金屬材料買回來,能從里外都拿到不少差價提成不說,還靠著證券市場狠撈了一大把;過渡政府時候還屬于紅黨掌管的監管會也根本不敢管,你管了,藍黨和一大堆地方小黨派,外加洋鬼子們就指責你,說你干涉自由貿易、干預市場經濟。所以啊,資本家和洋人們倒是而吃得夠夠的,可礦上的工人只能干餓著,不少工廠也只能關門。直到十五年前,也多虧了在七星山那個地方,發現了稀土礦,這才有了十二三年前行政議會副委員長陸三爺的政變。其實說實在的,換我是當時Y省的某個封疆大吏的話,我可能也會玩玩政變賭一把——都在那兒出賣國家資源、出賣老百姓利益,我憑啥就不能賣?我憑啥就不能自己賣、又偏偏得被你們這幫金融大亨宰割?與其拱手交給他們藍黨和那幫洋鬼子們賤賣,我干嘛不自己去賣個好價錢?可畢竟胳膊也是擰不過大腿的,陸三爺那幫人,呵呵,也不都是為了老百姓……好在借著這個機會,在粉碎了Y省的政變之后,易瑞明總算有機會發動了對《山城協定》的修訂:停止國有資產企業和半國有企業的改制,并且不允許外國資本注入。這么一來,洋鬼子們只能把剛吃進嘴里沒咽下去的肉又都給吐了出來,原本差點就被顛覆的紅黨勢力也總算跟藍黨重新打了個五五開,而且經過Y省的那次政變之后,咱們東北這邊的礦業企業,也都依舊在向紅黨靠攏。”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次的做空,就針對紅黨的?”

  “對的。從自己嘴里吐出來的肉,也是肉啊。而且它香啊!嘗過了味道之后,他們就更饞了!經濟金融犯罪這玩意,跟你們查的兇殺案什么的不一樣,你們的兇殺案一整就特別撲朔迷離,你們常年就是霧里看花、大海撈針;我們呢,一切東西就擺在眼前——那些金融公司、券商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都得進行注冊,所以我們在接到這個案子之后,沒用半個小時我們就已經查明了,閃擊那些礦業股的券商,全都是跟藍黨和地方黨團親近的企業,尤其是咱們Y省的礦產公司,他們遭受的,是來自Y省周圍這幾個地方的操盤客們的集體圍攻,針對性也很明確,一切的操作,就是從早上開盤以后開始的;我問過你們家網監處大白鶴了,早上開盤9點鐘,那時候網上關于上官果果的輿論也開始真正發酵了,輿論和股價這玩意,就跟床上的一對兒男女似的,一個使勁兒另一個就得瀉,一個叫越歡另一個越想要射。執政黨副總理家的花花公子三少爺殺了人,所有跟執政黨能打上連連的,就理所當然的會遭殃啊。尤其是那幫散戶股民,都是豬油蒙了心的主兒,他們一邊被資本家割著韭菜、一邊提著人家說話,本來就跟紅黨不親近,現在看他們這幫‘赤腿子’出了事兒,更得來踩上幾腳了。”

  我正將要沉浸在廖韜對于金融世界如此淫靡的形容之時,他又說了一番話,而這番話,讓我不僅倒吸一口涼氣:

  “而且,事情雖然是突發的,但根據他們的操作、還有用來玩做空的資金來看,他們早就有預謀了——至少一個月以前就在預謀了。但是知道這些破逼真相又能怎樣呢?這種經濟案件,好查但是不好辦啊:我們處用不著細查,就已經能得出結論了:藍黨就是幕后玩家——你就說這玩意,誰敢管?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人家在干著來回搶奪國家的活動,這種賊,誰敢抓?按照咱們處長說的意思,這個案子我們已經上報安保局了,讓他們安保局去得瑟吧,反正這種事兒,他們也喜歡摻和——呵呵,安保局的辛副站長聽完我匯報之后,說話聲都是哆嗦的!”廖韜邊苦笑邊說。

  而我的腦子里,一直是暈的……

  在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在不斷地讀著一封信:

  ——崇舟吾弟:一別數載,見字如面……

  ——若無胸懷大志之能者力挽狂瀾,不知國運當何如?我運當何如……

  ——今謀天下之器,非金非刃,而民望也;民望者,蓋輿論所向也……

  蓋輿論所向也。怪不得徐遠讓我和夏雪平送信過去的那些對象,全都是在Y省周圍金融界有一定影響力的豪商和標桿們……

  原來那封信里提到的輿論,并不是直接的去影響誰的支持率的宣傳,而是用來幫助占領礦產資源的金融環境造勢,是統一所有操盤客們的口令,他是想讓那些有能力左右證券市場的人,緊盯著Y省這邊的輿論然后及時出手;而那些礦業基金證券,算得上是Y省經濟命脈的根基,如果這個東西都被藍黨抓到手里,那么楊君實從在過去擔任F市市長時期到現在一直以來的努力,應該也就都白費了。并且,現在想來那封信寫得如此晦澀難懂,我想,他肯定在信紙上用什么別的方式,寫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看不懂的東西,或者,那些人之間也早又有一定的默契,否則他們不可能短時間內,在看到上官果果被捕之后,就一齊發起這么大的動作。

  但即便如此,就算是這些親藍黨資本力量占領了那些礦業,這次地方大選,蔡勵晟真的就能成功么?我不懂政治也不動金融,所以我對這樣的操作依舊有所懷疑。所謂的執政和選票,難道不應該是從民心那兒得來的嗎?

  可同時,我也為張霽隆和陸冬青教授,還有楊君實他們這些人捏上一把汗。畢竟在我心里,陸冬青和張霽隆的為人可比L省侯劭彧、M省郭勇邦那幫人好太多了。

  “那……你們現在怎么辦啊?雖然你們把這個案子交給安保局了,但我感覺以他們的尿性,到最后安保局不還得把皮球給你們踢回來么?”

  “怎么辦?當然我是得求你啊,我的何大探長!無論如何,我求求你們趕緊結案吧,別管到最后那個上官果果是不是殺了人,只要你們能結案,輿論場那兒沒了風浪,無論到最后是紅黨守住了那些礦,還是藍黨勝利搶了盤子,這個事情到那時才能有緩兒。為了我們大家都能過個消停元旦,秋巖,趕緊結案吧,昂!”

  “看你這話說的,你以為我不想趕緊結案?”

  “那你們現在查到啥狀態了?”

  “呼,臨門一腳了……”我想著今晚搜集到的所有資料,長嘆道。

  “那就行。”廖韜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了想,又對我問了一個問題:“秋巖,我看你這都這么長時間了,也不找個正經女朋友——吳小曦不算啊,你們倆頂多算是玩玩——你說你是不是在局里看上了誰啊?”

  我本來就因為這點事兒睡不著,他現在又跑來補刀,于是我不耐煩地說道:“你們這幫人啊,我算是看出來了,成天圍著我就是‘看上這個’、‘看上那個’的,你們一天天的圍繞著我能不能合計點兒別的正事兒?”

  “那你這話的意思是,沒看上誰?”

  “沒。”

  廖韜一本正經思考半天,又對我淫笑著問了一句:“你該不會是……不喜歡女生吧?”

  “滾滾滾!滾滾!我他媽還不喜歡女生?我要是不喜歡女生我能跟你在‘喜無岸’一起留下那樣的難以磨滅的陰影?我喜歡你行吧!而且你還好意思說小C的事情,我現在一想起來你和你家獨孤女士跟她和白鐵心一起鬼混過,心里就總覺得別扭!”

  “嘿嘿嘿……我錯了我錯了!秋巖大哥,你是我哥,我錯了行不行!消氣……”剛打了個哈哈,廖韜突然又正經起來:“那,秋巖,我要是想繼續追李曉妍你不反對吧?”

  “追追追!隨便追!反正她剛做完吸脂手術、腿腳輕飄的還不利索呢,你追她她想跑也跑不動!”我一時置氣說道。

  “行,那我有你這句話就踏實了。”

  等廖韜說完這句話,我才反應過來這里面還有一層別的意思——廖韜是不是覺得我和李曉妍之間有點啥事啊。

  沒想到廖韜接著又擺出一臉純情狀地補充道:“……其實你倆要是在一起睡過幾次,我都不介意,甚至如果我把她追到手了你跟她再上床我都不介意,我就想讓她成為我的女朋友……她重新瘦下來、重新振作起來之后,我發現我還是愛她……”

  “行了吧你!人家小妍姐胖成球的時候,你一點都不搭理人家,現在人家瘦成Maggie Q、林志玲了,你又愛上她了?我說‘韋小寶警官’,咱積點兒德好不好?”

  “嘿嘿,彼此彼此,‘張無忌代組長’。”廖韜不怒反笑,對我打了個拱手。

  我嫌棄地看了看他,指著樓上跟他到了別,就返回房間里在沙發上躺著了。人就是這么一回事,如果不提的話,心里還沒覺得怎么樣,一聽有人提起,就總會想著,這女人好像確實不錯。尤其是李曉妍之前還真得給我舔過陰莖,雖然她當時巨肥又邋遢,但再按照她現在的樣貌幻化一下,一個堪比模特身材、女神面容的女人用口交這種行為來捉弄我,我的天,這種捉弄確實讓人心曠神怡,我巴不得天天都有。

  不過我也只是隨便想想了。自從丁精武主動提出提前退休以來,曾經的“三敗犬”都和我有日子沒怎么坐下來一起聊過了。莫陽每次見著我,還是不怎么說話,當然他本來過去說話方面就有點問題,我也不在意;李曉妍跟我走對頭碰的次數都很少,每次看到她的時候我都發現拄著拐杖的她總是多事纏身,不是總往沈量才的辦公室跑,就是要方岳邢小佳他們幫他跟總務處安排車,去省廳那邊辦事。我也真是不知道他們風紀處最近在忙啥。

  ……“‘他們’風紀處”,呵呵。我是真沒想過,有一天我竟然也會對風紀處改口稱“他們”。

  回到了房間里已經是四點多,我躺在沙發上囫圇睡了一個小時就又醒了。這個時候胡佳期也行了,我倆坐在了小門廳里,用腦子仔細過了一下昨晚搜集來的資料,然后也分配好了任務:今天我還是主攻上官果果,等到田復興那邊移送到市局,我再和白浩遠一起審這位跑路都要直播的田老板;而萬美杉那頭我就全交給胡佳期了,我是有點不敢再接觸這個女人了。

  沒過一會,小C也被我和胡佳期吵醒了。見我倆都在聊正事兒,她也湊過來,跟我之間隔著胡佳期坐到了沙發上,說起她昨天晚上吃完飯后緊趕慢趕完成的尸檢:就像我所猜測的那樣,蘭信飛很可能是在坐著的時候,被人拿燭臺擊中額頭,且一擊致命的,證據就是在小C最晚進行外表觀察和X光比對之后,的確發現蘭信飛在死亡的那一瞬間,膝蓋和小腿處的血液循環都受到了阻滯,所以在他的膝關節周圍出現了浮腫。但實際上對于我們偵破蘭信飛到底是誰殺掉的,根本沒多大作用,只能證明他是坐著的時候被人打死的。

  可即便是這樣,胡佳期還是想詐一下萬美杉。等過了六點半,我和小C還有胡佳期便一起去食堂喝了點豆漿,吃了倆豆包就著些醬油咸菜就打發了早餐。我那頭還得把戲坐下去,于是吃完了飯,我便去等著那位南島兄弟的茶餐廳開門。

  胡佳期卻早就急不可耐,沒等萬美杉把早餐吃完,就把她叫進了審訊室。

  “我說這位大媽,一大早的我還沒睡夠呢,怎么的也得讓我把飯吃完吧!”萬美杉自然是很不高興,“我說你們這幫當警察的老女人們,怎么都這么討人嫌呢?”

  “話那么多!在審訊室吃早飯不也是吃么?你不是不想在這兒待了么,那就老老實實快點吃。”胡佳期之前在我面前的表現,往往是毫無主見、孱弱不堪,但是這一次她面對萬美杉的時候,可要比以往強硬多了。

  “哼……今天怎么不是何秋巖來問我話呢?他以前喜歡過我!我要見何秋巖。”

  “我們小何代組長不想見你。以前是以前,看你現在這樣,是個男生都死心了。何況你還是個嫌疑犯。再者,秋巖已經跟我們都說過了,他讓咱們無視你的胡鬧。”

  “我怎么就成了嫌疑犯了?我是受害者家屬耶!你們這是亂給人扣帽子、亂定罪!我要投訴你們!”

  “你盡管投訴吧。”說著,胡佳期站起身,從審訊室墻上掛著的一個活頁簿里扯下一張單子,“這是投訴表,等你吃完了、我問完話了,我再給你鉛筆,你盡管投訴。反正我們有證據把你定位為嫌疑犯。”

  一看胡佳期如此成竹在胸,萬美杉也不再狂躁了,拿著勺子舀著皮蛋瘦肉粥,冷冷地看著胡佳期:“你們有什么證據?”

  “這個得等你吃完了,我向你問話的時候再說。”

  “我沒什么好說的……該說的,我昨天跟何秋巖都已經說完了。”

  “你昨天說的東西有一句是真話嗎?”胡佳期憤怒地看著萬美杉,隨后又不以為然地說道,“哦,對,你說你爸萬強是得癌癥去世的,這確實不假。”

  萬美杉一聽這話,手里的勺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你怎么……”但她隨即向想了想,又連忙低下頭一言不發。

  “我怎么了?你是想問,我怎么會知道你父親的名字是吧?”接著,胡佳期把兩份證明書影印件拍在了桌上。一份是出生證明,一份是收養證明。萬美杉的父親正是昨天胡佳期在居酒屋里跟我提到的,那個跟“夜炎會”里還摻有股份的萬強,而這份收養證明跟出生證明,是昨天晚上一齊被欒雪瑩從市局檔案股的數據庫里找到的,上面收養人一欄里,正是成山市長的名字和本人簽名。事實上,萬美杉在其父親去世后,就被成山收養,而從現在公布出來的關于成山近些年的資金賬目流向來看,萬美杉的母親也應該在萬強死后做過成山的情婦,畢竟除了成山定期每個月都會轉給那女人五萬塊錢之外,那女人名下還有一大堆是從成山名下的購物卡中買來的首飾。而萬美杉還有一點說的是真實的:她媽媽也確實是自殺的,至少從七星山分局的案件報告上看起來是這樣,那女人是從山崖上——剛好就是馮媗被段亦澄推下去的那個山崖——跳崖自盡的。唯獨事后讓我覺得離奇到后背發涼的一點是,萬美杉母親自殺的日期,就是在成山于市局門口舉槍飲彈的前一天夜里。

  “所以什么被人逼奸、輪奸,這些都是假,你說的什么被迫賣身也是假——當然,你這小姑娘如果有這種娛樂嗜好,那算是另說的;你講的那些故事里剩下的東西,又有啥不是你信口雌黃的?”胡佳期對萬美杉質問道。

  萬美杉眼見事實已經被掌握了,索性也就不再編謊,抿了一口粥后,冷冷地看著胡佳期:“對,對于這些東西我是說了謊。但請問這位警官大媽,你說的這些,跟懷疑我殺了我老公又有啥關系呢?”

  “你先把飯吃了,我再跟你說點,跟懷疑你殺了蘭信飛有關系的東西——吃個早飯這么費勁兒,你可真是當大小姐、當出一身公主病!”

  就在萬美杉吧嗒嘴巴的時候,上官果果那邊也剛喝了點咖啡吃了幾口西點。他有氣無力地看著坐在其面前的我,情緒陰郁地對我問道:“我還得等多久才能出去?”

  “快了。”我對上官果果說道,“不過您和您家人可真有點不地道。”

  “怎么了?”本來轉過臉去的上官果果又歪著頭望向我。

  “我這邊在想方設法幫著您,累得要死要活;可首都那邊,卻有人親自打電話,敲打了我的同事。我可真難以想象,像上官公子您和您家相爺這樣的貴人,能做出這么不地道的事來。跟您說實話,這樣真有點打消我的積極性。”

  “呵呵,你是說,我們家的人嚇唬了你們F市警察、然后你懷疑是我讓這么干的?抱歉啊,何警官,你好好想想,這兩天我除了見過你、見過那個什么路的分局的警察之外,我還見過別人嗎?”上官果果并沒任何的情緒波動,他只是坦然一笑,“不過要是我家老爺子讓人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和老爺子的關系不好歸不好,他總瞧我不出息、沒有我姐、我那個弟弟還有那幾個妹妹出息,但我知道他還是愛我這個兒子的。我在F市這邊出了事兒,他在首都不可能沒有動作。不過你放心了,何警官,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個誤會。等我能出去了之后,我會跟老爺子說明白的,而且,我還會再帶著人,向你、向你的那些同事,親自登門賠禮道歉。”

  “這倒是不必了。”我嚴肅地對他說道,“我可挺害怕,您像龍耀鳴說的那樣,當時話說得好好的,過后的報酬一點都不給。”

  “龍耀鳴?”聽到這個名字后,上官果果不禁眉頭一皺。

  “聽過這個名字吧,公子爺?”

  沒想到,上官果果居然一點都不遮掩地對我說道:“當然,我的《墮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的故事,就是按照他女兒的真人真事兒寫的。”接著他滿臉憂愁地思忖片刻,又對我問道:“他來找你們了?”

  “對。”

  “那你們得趕緊把這個男人控制住——這個人應該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或者反社會人格!他要殺我!”

  “這個人確實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但他想殺你的事情,從他的嘴里聽起來,可不像是個單純反社會人格想要報復官僚子女、或者精神病人想要隨意殺人的狀態。”

  “他說的話,你們信了?”上官果果突然變得焦急起來。

  “不只是我們信了。還有個人也信了。”

  “誰?”

  “你女朋友顧紹儀。”我看了看上官果果說道,“所以這件事很麻煩,上官公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很難辦。您應該理解。”

  上官果果一聽我這么說,突然有點哭笑不得:“龍耀鳴這么跟你說的吧?他應該還說,他到過我們家門口想要去堵我,但是反倒是被我們家花園的保安打了一頓。”

  “有這回事兒。”

  “唉……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是從誤會開始的。他女兒和妻子出事情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在洛杉磯,根本沒在國內。所以他想找到我,也根本不可能。至于我家保安出手打人的事情,也根本就是個誤會,當時我父親跟易瑞明……”上官果果把話說了一半,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慚愧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該不該跟你說我家老爺子跟國家元首之間的那點事兒……我還是不跟你說了吧,就算是跟你講了,我估計你也不敢聽。總之,我家的那些人肯定是把這個龍耀鳴當成易瑞明的人找來上我家訛詐、找茬的,才出手打人的。至于小儀這件事,何警官,你真的不能聽信一面之詞。龍耀鳴跟你們講的,是不是小儀在找了他一次之后,就再也沒跟他見面了?”

  “對,他是這么說的。”

  “實際上,這完全是小儀為了穩住他才去找的他。我從美國回國、然后回來F市之后,就一直有人提醒我說,有個四五十歲左右的民工成天在袖子里藏把刀,到處去說要殺我。我對他的遭遇表示同情,我也不是忘了要把出書之后、還有把這本作品影視化之后的報酬拿給他。我在聽說他妻子女兒都出事兒了之后,我更愿意奉上三倍的現金。只不過他突然要殺我,我能怎么辦?我還能輕易跟他見面嗎?這時候,小儀倒想了一個主意:她假裝成一個要幫他申冤的律師,把一切事情都跟他溝通好。這樣,至少能先讓他冷靜一下,我免除了殺身之禍,在F市這邊的電影拍攝也能過順利進行。”

  “你的意思是,顧紹儀當時這么做,純粹為了騙他?”按照這樣的說法,想想倒也沒錯。“不過,你跟顧紹儀在酒店里總吵架,又是因為什么?她跟你感情這么好,能為了你去撒這么大的謊,又怎么跟你最近總吵架呢?”

  “這些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員說的吧?呵呵,他們知道些什么……”上官果果不以為然道。

  “……再者,您為了讓自己的小說大賣,把人家女兒的真人真事公布到網上,點名道姓,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講究?上官公子,我是很敬重您的家族還有您家相爺的。但這件事,真的有點讓人心冷……”

  “——公布那個叫姣姣的小女孩的事情的,也是小儀。”

  什么?

  上官果果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邊說著,眼睛也一邊濕潤了:“我一直都不愿意跟外人說的一件事,就是小儀和她的家人,有的時候做派是極其勢利、是可以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而無所不用其極的。我深愛著她,但是對于她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能完全同意——尤其是,好多事情她做了決定、進行實施之后,她又因為她的身體狀況不能站到臺前去,外界就都會認為,很多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也很難辦……我喜歡小說,更喜歡寫作,但我也只懂得這些。對于什么出版、炒熱度之類的事情我根本都不會——而且說實在的,我本來以為像我這樣的副總理的兒子、又是個之前鬧過那么多丑事的‘敗家子’,本身就是熱度了,因而,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人們買我的書并不見得是多么喜歡我寫的小說本身,而就是想看看,上官果果這個混球能寫出來什么狗屁。”

  “所以你是說,你對龍靜姣的事情被實名泄露,毫不知情?”我仔細地看著上官果果的眼睛,重復地問了一遍。

  他絲毫不心虛地迎上我的目光,傷心地說道:“我怎么可能知情?我說過了,小說出版的時候我在國外,本身之前的兩本書也都是交給小儀自己處理的。這件事之前,她怎么運作怎么營銷,我從來都不過問。直到等我聽說有人要殺我之后,我才反應過來那個女孩的信息被人透露出去了,我跟小儀三番五次地追問,她才總算告訴我,那是她找了兩家水軍公司做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用主動去找那個龍耀鳴、忽悠說自己是律師的方式來穩住他。可我良心上還是過意不去,這幾次在出席相關活動的時候,我滿腦滿心地,都是那個可憐的小姑娘當初流著眼淚給我講述自己被霸凌的細節的樣子……我這才會在這段時間內,總跟小儀吵架。”到此,上官果果又痛苦地對我說道,“小何警官,我知道你們警局里,必然不乏反對我父親的、或者根本就是支持藍黨的。他們肯定是想把拿我做文章。如果他們單純因為我跟小儀經常吵架,爾后小儀發病猝死,他們就認為是我殺了小儀,那就讓他們直接把我抓去上法庭,然后給我執行死刑算了……我愛著小儀的同時經受的內心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反正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人們總是會簡單地相信自己聽到的事情,如果他們覺得是我殺了小儀,那就把我這樣處理吧。”

  其實當我聽到上官果果自己說他自己還有良心的時候,對于這句話本身我挺想笑的,可看著他真誠又悲痛的樣子,我又覺得他說的應該是真話。他的話挺通順的,而且他講述的事情的邏輯也能自洽。

  唯獨一點:用龍耀鳴的話說,他把自己擇得太干凈了,就像餐館里盤子上的炒韭菜一樣干凈。

  “據說顧紹儀在外頭有男人,這件事你知道嗎?”

  上官果果低下頭皺了皺眉:“也是酒店的人說的吧?”

  “嗯。”

  “知道和不知道,其實都無所謂。大家都是成年人,我跟她也并不是常年都24小時在一起,我在首都,也經常在美國待著,而她就在F市生活。誰也不能保證誰都對對方忠貞不渝,偶爾發生個一夜情、或者趁著對方不在的時候多找個替補的枕邊人,也是有可能的。論起這種事,其實我在首都和美國那邊的情人更不少。所謂愛情,我是覺得跟性本身是獨立的。兩個人能相互報團取暖,這就足夠了。”

  我嘆了口氣,隨意安撫了一下上官果果幾句,就從他的拘留室中離開。

  把自己擇得跟炒韭菜一樣的,可不止上官果果,萬美杉那邊也一樣。何況我們掌握的關于她跟案子能直接聯系在一起的事情,本身就不多。胡佳期問詢的時候,也只能著重強調一點,那就是她家上下左右,跟對門一圈的,所謂抽獎得到的旅行機票跟旅行團安排,全是萬美杉自己拿的錢——那本時尚雜志的主編,還有在東島開的那幾家情趣旅館的老板,全是萬美杉在國中畢業之后在社會上、或者通過成曉非認識的人。其中一個還坦言,自己跟萬美杉認識,完全是被成山父子拉著去家里,當了一天一夜的“汁男”——按照那個人的說法,一開始當他聽說成山和成曉非父子共享一對兒母女的時候,他還覺得刺激,但等到自己被四個人一起綁起來,由萬美杉母女輪流用手和嘴巴給自己榨精了一天一夜之后,差不多有大半年時間,他都沒再勃起過。而還有很多令人咂舌的細節,他也實在是沒好意思在長途電話里,跟楊沅沅和秦耀說出口。

  但有的時候,一些人覺得很合理的推理,在另一些人那邊是很容易就可以摧毀的。

  “對,她們和她們家男人的旅行,的確都是我安排的。我看她們那些家庭主婦那么辛苦,又沒辦法跟自己丈夫享受愛情、完全投入地擁有不同滋味的性生活,我是可憐她們,我就這樣安排了,這有什么問題嗎?”

  “那你用的著,利用雜志抽獎的這個方式刻意掩蓋偽裝一下么?”

  “那又怎么了?哦,我直白地去給她們每個人送上兩張機票、然后直白地說一聲,‘我看你最近一直沒得到你家男人的滋潤,你們倆去度蜜月吧’?那成啥了?,她們本來就對我的性愛生活既嫉妒,又接受不了,我這樣做,在她們眼里難道不算顯擺嗎?這樣的話,她們豈不是更恨我?我說這位警察大嬸,你結過婚嗎?你能理解作為一個貞潔的家庭主婦的痛苦嗎?我雖然不是什么貞潔烈婦,但我能體會到她們的苦,你能嗎?”

  回看審訊監控視頻記錄的時候,看到這我就已經忍不住連連嘆氣了。胡佳期沒把萬美杉的破綻引誘出來,卻反而被對方在心上捅了一刀子。

  果然,胡佳期被萬美杉一番話,回懟得方寸大亂:“我能不能干你什么事情?明著告訴你吧,我已經猜到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她們的旅行分明就是你設計的,你就是想趁著她們都不在的時候,對你丈夫蘭信飛動手,我說的沒錯吧?”

  “真是可笑啊,還有這樣當警察的?辦案子全靠猜呀?那我問你啊,警察大嬸,你們有什么證據證明是我殺了信飛的么?你沒有任何證據,就別想讓我承認什么!”

  ——“你看,我說啥來著,這倆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我拍了拍胡佳期的手背,又忍不住從懷里掏出來一根秘魯香煙。可隨后我又突然想起夏雪平對我說的話,于是我只是把香煙叼在嘴里,手按在褲兜里的打火機上半天,也沒想著把香煙點上。

  “對不起,秋巖……她說的那些話,讓我實在是太難受……我太敏感了。我一著急都忘了問她關于那個田復興的事情。”

  “用不著說對不起,佳期姐。而且關于田復興的事情,我覺得還是先問問田復興本人,咱們再從萬美杉身上下手。”我結實地叼著香煙,看著從大門外緩緩駛進來的那輛沖鋒車,還有車子在大樓門口聽好后,被四個分局刑警從車上帶下來的一臉倒霉相的田復興,“我就不信,這世界上真能有能撒得這么圓全的謊。”

  正好,我話音剛落,一樓制服大隊的電話就打到了三樓。

  “姐,你讓他們直接把人帶到審訊室。用不著讓這個‘大煙兒燈’休息了,他昨晚應該在天山路睡舒服了。我直接找他問話。”

  “嗯,好。”胡佳期拿起了話筒,把我的話轉告給了制服大隊。

  帶人押送著田復興上樓的,是剛好打車到班的白浩遠。

  田復興看到我的時候,整個人連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口,雙腿也在不停地打著哆嗦;而站在他身邊,明顯一覺睡得特別舒爽、特別有精氣神的白浩遠,則一個勁兒沖著我壞笑,瞧他的表情我就明白了,估計從白浩遠剛到、等著天山路分局那邊辦理完移送手續之后,到剛上樓之前,白浩遠應該沒少嚇唬田復興。沒辦法,從面相上來講,田復興長得圓臉圓嘴圓眼鏡,一看就是為人憨直,做事肯定狠辣,壞心眼兒肯定多,但不見得是真的特別有腦子;而白浩遠則長得長刀條臉尖下巴,三角眼薄嘴唇,東北土話管這種面相叫“臉酸”,很不太熟的人遇上,一般的都會懼怕他的模樣。

  我其實也并不在乎白浩遠到底是不是嚇唬了田復興,我自己有我自己的算盤。

  “小石頭……我……”

  “廢什么話?”我板著臉,冷冷地對田復興說道。接著又請按著田復興肩膀的那兩個制服警幫忙,“麻煩二位師兄把人送進去。”

  等田復興被推進審訊室,憋著笑的白浩遠立刻對我笑道:“嘿嘿,剛剛上樓的時候,我已經忽悠這小崽子半天了——媽的,當網紅的倒是牛逼哈,跟咱們制服大隊的還大呼小叫呢!”緊接著,他又突然有點委屈地看著我,“誒,我聽佳期說,昨晚她……跟你睡的?”

  “嘖,什么話?那叫‘跟我之前寢室里面睡的’。她跟小C睡一起,我睡的外面沙發。我說好了我把你和胡佳期按姐姐姐夫論,我是那種吃了吐的人嗎?”

  “嘿嘿,我就是問問!再說……我之前欠你那么多,你就是真把佳期睡了,我能說啥?”

  “你再說這種話,白浩遠,我以后可就不給你好臉了啊?”

  “行行行,我嘴賤!早上審訊咋樣了?我聽佳期說,昨天查的東西都白費了?”

  “唉……光用課本上的那種審訊方法不靈咯!”我又沖著審訊室揚了揚下巴,“這家伙可是咱們最后一棵稻草了。如果再不行,搞不好,這萬美杉和上官,咱們都得放了。”

  “那你現在有招了么?”

  “待會兒進屋,你就主要看我問吧,你幫我做記錄。”

  “行。”

  等進了審訊室,我和白浩遠坐好之后,我就一直正襟危坐,死死盯著田復興。田復興見我和白浩遠一句話不說,自己先懵了。

  “小石頭?我……”

  “‘小石頭’也是你叫的?”白浩遠猛地一拍桌子,“你跑這兒來同學聚會了,是嗎?叫‘何警官’!”

  “呵呵……至于這么嚴肅嗎?”

  “你卷進的是謀殺案,你說呢!”白浩遠扣上筆帽,站起身,儼然一副要打人的模樣。

  “我……我知道了……警官。那……我能不能抽根煙啊?我煙癮有點犯了——我看電視劇里演的,審訊的時候不是可以抽煙的嗎?”

  “想抽煙啊?你咋不說再給你找個按摩的呢?你當這是拍電視劇嗎?有煙癮憋著!”

  “不是……好吧,那我想喝口水總可以吧?”

  “喝什么水?剛從警車上下來的時候,你不是拎著水瓶子的嗎?渴了也先忍著!”

  “哦……那你們有啥問題,趕緊問吧。”田復興縮著脖子端著肩膀說道。此時的他,遠沒有我在同學會上看到的那個“田老板”那樣的囂張。

  但我仍然一句話都沒說,我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田復興。我知道這個人心理防線其實差得很,所以我想用《莊子》里記載的那種“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的方式,來鎮一鎮他。

  白浩遠反沒啥事情做,要是讓他去忙別的反而會嫌累,一看我一臉嚴正之相又一言不發,他便對我的策略心領神會。他想了想,坐正身子之后,就只對著田復興玩轉筆,并掛著那種看上去陰險無比的笑容,跟我一起盯著他。

  ——試想對于任何一個沒什么心理準備的人,突然被帶到一個房間里,然后在這個人面前出現了兩個人,別管這倆人跟這個被帶進房間里的人認不認識,其中一個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說,只是盯著自己一言不發,而另一個也不主動做什么,只是看著自己笑,但當自己想做什么的時候,卻全都會被這個臉上掛著詭異笑容的人給否決下來,我想無論換成是誰,恐怕都會崩潰。

  果不其然,過了五分鐘之后,田復興說話的強調就已經帶著哭泣的意味了:“不是……我……白警官,秋巖,我……我到底是有啥罪名,你們趕緊說啊?你們這樣……我……真害怕啊!”

  “你還知道害怕呢?”我想是時候該我開口了,“你做了啥,你自己心里沒數么?”

  “我……我……”田復興仍支吾著,但就是不往外吐東西。

  “大眼兒燈,你他媽不地道你知道嗎?萬美杉是我從初中開始就喜歡的女孩子,她結婚了,你不給她一個平靜的生活,你倒是真管不住你的老二,非得連逼帶誘,讓人跟你紅杏出墻!你真他媽不是東西!”

  “不是……我……你的意思是,你心里還有美杉?”

  “我心里有沒有,你心里沒數嗎?”

  “不是,我哪知道這事兒啊?那天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夏警官,那不是你女朋友嗎?”

  ——媽的,這句話說得我心里一凜。

  而我更沒想到的是,白浩遠在聽到這句話之后,根本沒有一點兒反應。

  但我知道這時候,我根本不能反應過激,所以我依然鎮定地看著田復興,等他把話說完。

  只聽他繼續說道:“其實……我從國中開始也喜歡她……班花誰不喜歡啊?但那時候家里窮,我學習又不好,我能咋的?我尋思著,你都有女朋友了,而且都這么長時間了,我總該跟她在一起了吧。她結婚是結婚了,但我就想跟她在一起……我確實沒尋思你的事情。”

  “我倒是無所謂,但我是真沒想到,你把她拉下水后,竟然能教唆她殺了她自己的老公!你可真是天大的膽子啊!”我指著田復興罵道。

  “不是我教唆的!不是我教唆的!”田復興立刻慌了,他對著我連連大喊;可接著他吸了口氣,眼珠一轉,明顯是把什么話硬咽回了肚子里,再緩了口氣才說道:“她老公,不是那個什么上官果果殺的嗎?管我什……管我和美杉什么事?”

  “可是人家上官公子,確實指控你和萬美杉,聯手殺了蘭信飛,然后你們又打暈了他,并把殺人的罪名嫁禍給他。你敢說沒有這回事?”

  “怎……怎么可能!人分明就是他殺的!而且……而且他不是特別能打嗎?那長島酒店里的兩個保安他都能一口氣打暈,如果換成是我和美杉,我倆更不是個兒啦!秋巖,你不能因為他是副總理的兒子,就信他一面之詞啊!”

  好你個田復興,看樣子他還是看了新聞的。

  “那好,你就說說,那天晚上的情況吧。我想看看到底是你編的故事好聽,還是他編的故事好聽。”

  “啥、啥、啥叫編啊,秋巖你怎么這么說話……行,你讓我想想。”接著,田復興如是說道:

  “……那天其實我一直在美杉家,晚上的時候本來我要走,但是男女這種事情你只知道的,做愛肏屄這種事情,越做越想做,做完幾遍幾十遍都不帶膩味的;一個做夠了,另一個還不滿足;另一個滿足了,剛剛那個又上癮了……”

  “說重點說重點!把你逮來這兒,是聽你講黃段子來的嗎?”白浩遠不耐煩地拍桌子道。

  “是是是!反正那天我磨嘰磨嘰,本來七點鐘就想回我自己住的地方,因為那天本來我直播家族里面有個活動,前兩次的活動我已經因為跟美杉在一起耽誤了,我們家族在榜單上已經下去三個名次了,家族的兄弟姐妹們都有點生氣了,那次活動我必須參加了……萬沒想到,那天晚上大概是七點……七點半多,快到八點這樣子吧,他老公回來了……當然,具體幾點我也記不住了,只知道挺晚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肯定就是,他老公就沒好話唄,給我和美杉都罵了一頓,還踢了我兩腳。可同時,他又給我和美杉看了一大堆照片,我這才知道他早就派人跟蹤了我和美杉,我倆的事情他其實早就知道。他老公不是認識黑道的人嗎,我也沒敢惹他,他把我攆出門之后,我也沒敢吱聲。”

  “那你這中間去哪了?”我問道。

  “我就在那條街上周圍轉悠啊,比起我那個家族打榜活動,說實話我更擔心美杉……我就一直在外頭晃悠來著。”田復興眼珠一轉,嘴角一撇,接著說道,“這中間,美杉跟她老公聊了啥、說了啥我都不知道。后來她老公好像也又出去轉了一圈。美杉下樓,趁著倒垃圾的時候給我打了個電話,她想讓我回去,告訴我她沒事;但我還是放心不下。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上官果果來找上的美杉啊!

  “那時候是幾點?”

  “大概快十一點了吧?”

  “你自己在他們家樓下那條濱松街上自己逛到十一點?”

  “嗯……我找了個漫畫書店,反正我也閑著沒事兒,我也喜歡看漫畫。《海賊王》從咱們國中老師小時候就連載,到現在了還沒完結呢。我也一直追呢……然后我在漫畫書店就待了挺長時間。”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美杉本來就是簡簡單單倒個垃圾嗎,結果沒想到突然被那個上官果果從背后捂住了嘴巴、勒住了我的脖子,用他手上的碎玻璃頂在她對左胸口上,威脅了嘛!美杉肯定是以為那是個劫財又劫色的劫匪,為了保命,只能點頭答應帶他上了樓。進了家門之后,不還幫著他處理了傷口么?可哪知道,這家伙竟然是個殺人犯啊!等我再回到樓上去之后,已經有一茬警官和物業經理找過她了,但那個時候美杉正在屋里被劫持呢,警察在的時候,美杉根本沒敢說上官果果就在她家;而我到了的時候,我正好在樓下看見,美杉正在拿著手電筒朝窗戶外面打著‘SOS’的求救信號,我這才知道她遇到危險了……可我不中用啊,我他媽的都鄙視我自己;等我進去門了之后,我還沒看清人在哪,三下五除二,就被那家伙打倒在地了……秋巖,你說我這是不是送人頭去了?但我實在是太擔心美杉了……我當時就尋思著,就算是死也死一起好了!”

  “那后來蘭信飛是怎么死的?你后來又去哪了?”

  “就在我被打翻在地之后,她老公也回來了,估計也是放心不下美杉吧……他一進門,看見那人手上正拿著一把碎玻璃、我和美杉都倒在地上,就立刻跟那個上官果果撕打起來了;我跟美杉便立刻跑出房間,去找樓下的警察——但該死的,我一著急跑錯方向了!我也沒遇到警察!等我再回去樓上的時候,我卻發現美杉和那個上官果果已經都被你們警察帶走了!那個蘭信飛也死了!我本來要沖著美杉沖過去的,但美杉對我搖了搖頭,那意思肯定是不想讓我過去救她——實際上,被你們警察帶走了,我也反應不過來她到底是安全了,還是更危險了……”

  “呵呵,瞧你這模樣的,你居然還能跑反了?你覺得這套說辭我們能信嗎?”白浩遠冷笑一聲道。

  “不……你們信不信都是這么回事!事實就擺在這的!”說著,田復興又焦急地看著我道,“小石頭,你可得相信我啊!我是不會騙你的!我們倆這么多年的交情……”

  “行了,白師兄,叫人給他安排個單間兒,讓他先歇著去吧。”我閉著眼睛揉著睛明穴,根本不想多看田復興一眼。

  唉,此刻在我的腦海里,又泛起了那段兒歌的旋律:

  可愛的娃娃快長大:金黃的天,金黃的花;金黃的大地在你腳下。

  可愛的娃娃要長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將是你們的天下……

  這首兒歌,小時候我聽過鄰居家那個朝鮮族老奶奶哼唱過,從此算是記住了它的旋律,前不久,電視上回放徐克的《七劍》電影,電影里的人屠軍閥“風火連城”仇萬澤也唱過這首歌。唱過之后,他還感慨了一句:“當年我們這幫人,一個個的也都是昨天可愛的娃娃,而今天這幫可愛的娃娃,全都學會殺人、吃人了。”

  是啊,都學會殺人、吃人了……

  十幾分鐘之后,白浩遠和胡佳期都坐到了審訊室里,我的心里其實早已變得異常沉重,但我還是先問了白浩遠和胡佳期兩個人,對于田復興這段供詞的看法。

  “這個田老板,好像跟萬美杉說的東西并沒差很多吧,除了關于田復興來了這一段。剛才我在你們倆審訊完田復興之后,趁著有人過來值班,我又叫上許常諾跟我一起又審了一遍萬美杉。我覺得她這回也說的是真話了——她告訴我,之前一直沒說田復興,就是怕因為這件事已經牽涉到上官果果,有人要找替罪羊,而如果從她和田復興里頭選一個當替罪羊,田復興最可信。她倒是不怕被人知道,自己跟田復興有婚外情。”

  “嗯,我覺得也是這樣的,秋巖。田復興這個人看似說話滿嘴跑火車,但是按照他說的東西一想,好像還挺符合邏輯的……一著急逃命下樓,結果跑反了方向這種事,聽著挺滑稽,但是確實能有人干得出來,尤其他這種看起來莽莽撞撞的……”

  我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他說的東西,應該是跟萬美杉,在之前就商量好的。”

  “啊?”“怎么回事?”

  “我一直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假設你是上官果果,在萬美杉和田復興所說的語境里,你拿著一把碎玻璃茬子當兇器去挾持別人;那么你上了樓,去了一個人的家里之后,你看到了對方家里廚房擺著那么多把菜刀、削皮刀、剔骨刀,你會怎么辦?”

  “我……那當然是,換刀了啊?”胡佳期和白浩遠這才咂摸過味道來。

  “對啊!如果是我,我肯定會換成刀子——碎玻璃那東西再鋒利,用著也不趁手,說不定還會傷了自己,對吧?再者,田復興說什么,自己回去找萬美杉之前,萬美杉被挾持的時候,他人根本都不在萬美杉身邊,他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詳細?又是‘捂嘴巴、勒脖子、玻璃頂著胸口’的,你們馬上可以拿之前,我和夏雪平審訊萬美杉的記錄來看——田復興和她所說的這部分的內容,基本上是一個字都不差的!怎么可能他既知道的事無巨細,又跟萬美杉說的東西出奇的相同?”

  “對啦,還有一點!那天晚上明明下著大雪,萬美杉她家又在那么高的樓層,天翔路分局的滿街警察都沒看到萬美杉拿手電打信號,你們剛剛審問田復興的時候,他卻說他看見了!他是火眼金睛嗎?”胡佳期也總算開竅了。

  “你說對了,佳期姐!”我猛地拍了下手,“而且,按照他的說法,他回去的路上,應該是有天翔路分局的人在的,他如果知道萬美杉有危險,干嘛不直接帶著警察上樓去?偏偏要自己硬闖呢?”

  “但這些推理,都沒辦法給他倆定罪吧?”白浩遠無奈地說道,“我不是想給你倆潑冷水啊,但是推理這玩意,根本立不住腳。”

  “你說的的確是。早上我就吃癟了……”胡佳期點了點頭。我們仨正無奈地朝著一個點喪氣地低著頭看著桌子的時候,胡佳期突然再次靈光乍現,“對啦!田復興剛才是不是說,蘭信飛出去過?”

  “是的,他說蘭信飛跟萬美杉單獨聊過了之后,就離開了公寓。”

  “你們記不記得,今早小C在吃早飯的時候跟我們說的?還有天天翔路分局的初步尸檢報告怎么說的?”胡佳期攔不住亢奮地說道。

  “……對啊,如果按照這樣的推測:蘭信飛死亡時間應該在八點之后,而如果萬美杉和田復興都說了假話,那么是不是很可能,蘭信飛從七八點鐘回家之后,壓根兒就沒離開過?”我一邊十分迫切而激動,另一邊又十分心痛地說道。

  “如果蘭信飛沒離開過,那就只能證明,人就是萬美杉殺的,或者是她和田復興合謀殺的。”胡佳期說到這,總算松了口氣,她覺得結果已經就在眼前了。

  “關鍵是你倆咋證明那天蘭信飛到底有沒有出去過?”

  胡佳期對于自己的一時聰穎不禁喜形于色:“很簡單,前天晚上,是八點四十左右開始下的大雪,如果七八點鐘蘭信飛回家之后,再出來再回去,他的鞋上肯定是有泥漬和雪印的,尤其是皮鞋最喜歡留下雪化之后的印記,咱們只要去鑒定課,讓他們幫忙看看蘭信飛的鞋底就知道了!如果鞋底是干凈的,那么說明萬美杉是清白的,如果……”

  “這么麻煩干嘛,佳期姐?咱們這又不是印度!在他們新德里,富貴的剎帝利住的高檔公寓都沒有監控錄像;可你忘了,萬美杉家門口的附近,不就有個監控攝像頭嗎?”

  胡佳期一拍腦門道:“對啊!哎,我這腦子!那咱們趕緊去網監處問他們幫忙?”

  “不用了,我的手機上也能看到他們公寓的監控。”

  說著,我直接打開那“大千之眼2.0”,黑進了“云端巴比倫”的監控系統,并找到了前天的監控錄像。

  直接快進播放……

  果然……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陌生號碼突然打來電話,再一接聽,才知道是天翔路分局打來的:

  在“云端巴比倫”對面的國際友好紀念公園里,他們的人在一塊小樹林當中,挖出了十只被領養過的流浪貓的尸體。他們的生活安全課警察,通過被領養貓的銘牌編號上,發現了領養人的信息。

  而那些流浪貓,無一例外,都是被鈍物重擊頭部致死。

  “我知道了。”

  “怎么樣,秋巖?”胡佳期對我問道。

  我沉下了一口氣,心里卻像滴血一般難受。

  可我仍說了一句:

  “我看你這回,還要怎么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