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霸王別姬

  就白夜飛看來,一個演藝練習生,憧憬未來,抱持夢想,這是年輕人的特色,沒啥好奇怪,就算有些攀龍附鳳,發發白日夢,也無可厚非,但如果說在這方面的熱情,熾烈到可以燃傷自身,那就多少有些問題了。

  “阿白,過來和我一起跳!”

  潔芝躍起招手,喊白夜飛過去。她正和那個扮金屬人的表演者一起,學著人家的動作,在扎實的舞蹈功底下,她的肢體動作格外具有美感,哪怕同樣都是一頓又一動的活尸舞,她看起來就是比那個金屬人要可愛。

  火把的光輝映照下,白色T恤的俏美少女,晃手、擺頭,搖動她青春堅實的胴體,飽滿的雪白玉兔,在扎起的上衣內活力彈跳;牛仔熱褲底下,小香臀隆出誘人的曲線,隨著小蠻腰的搖晃,一下一下刺激人的視覺。

  少女的舞姿,吸引了一些孩童,跟著她一起動作,或是繞著她唱唱跳跳,她的眼神、笑容,看來都是那么純潔無瑕,卻讓白夜飛浮想翩翩,腦里半點純潔的念頭都冒不出。

  ……這丫頭將來一定會紅的,她有一種天生就吸引人目光的魅力,而且還是越來越耐看的那種!

  遙遙看著潔芝,白夜飛一時出神,險些都忘了去注意周圍那些有著猥瑣目光的流浪者,直到一聲聲又尖又細的戲腔,傳入耳里。

  “大……軍……已掠地,四面……哀歌聲,吾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似曾相識的戲腔,白夜飛依稀耳熟,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直至意識到那是什么,駭然抬頭,看見潔芝站在那里,已經變了一個樣子。

  手扣蘭花指,腳踩細碎步,少女的眼神一下變得極為哀怨,吊高的嗓音抽抽噎噎,似訴凄切離別事,纖指轉軸,如舞水袖,驀地一下回眸,眼神凄迷,勾魂蕩魄,那身板、那姿態,與早先的少女判若兩人!

  白夜飛險些就直接喊出一聲“好”來,怎么都沒有想到,會在不同的世界,在一個不成氣候的練習生身上,聽到正宗的京戲唱腔,重新講述另一段霸王與美姬的窮途故事……

  對京戲不是很懂,白夜飛不好評判潔芝的水平,但想來是很好的,因為周圍的觀眾全都停下動作,不光是那些孩童與流民,就連其他的表演者,注意力也都被吸引過來,停下了自家的演出。

  這一刻,自由町內所有的藝人,都在聽潔芝的“戲”,雖然這里不是黃金大劇院的舞臺,周圍的觀眾也非達官顯貴,而多是流民與乞丐,可在這方圓一百幾十米內,她就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白夜飛忍不住輕輕拍起掌,看了這驚艷的一幕,以后只怕不好再把潔芝當小妹妹看了……

  一曲唱罷,周圍爆出驚人的掌聲,所有觀眾歡聲雷動,為這一段神乎其技的古老戲曲叫好。

  盡管白夜飛很懷疑,到底有多少人聽得清這種戲腔,但不可否認,此刻炸雷般的叫好、鼓掌,聲勢著實驚人,甚至連幾百米外,本來沒注意這方向的人,都被吸引,跑了過來。

  白夜飛用力鼓掌,還吹了幾聲口哨,腦里已經在想要如何穿過擁擠人群,去和潔芝會合,她卻在那邊朝自己揮手,喊自己過去。

  “阿白,你過來啊!各位,麻煩讓讓,你們擋到我朋友了。”

  少女的殷切呼喚,起了作用,人們挺不情愿地讓開了道,而當白夜飛辛苦地從那條可以擠死人的小徑中穿過,來到潔芝面前,她直接遞了一把六弦琴過來,笑嘻嘻道:“阿白,你來唱吧,現在開始,這里就是你的舞臺!”

  白夜飛登時醒悟。打一開始,這丫頭來自由町就是為了這個,什么欣賞夢想之地,都是其次,她真正想干的,是給自己搭建一個舞臺,讓自己……有個自證不凡的機會!

  “……這……太突然了,我都沒有心理準備。”

  白夜飛接過六弦琴,記得好像是那家瞎子彈唱用的,不知潔芝是怎樣借來,而自己雖然在學生時期有彈吉他的經驗,卻也說不上出色,又多年未彈此調,實不知還剩下多少程度……

  但都到了這一步,沒有退縮的理由,白夜飛撥弦試了一下音,吸了一口氣,直接就彈了起來。

  眾目睽睽,幾百號人的期待圍觀下,六弦琴的音色,流暢泄出,一首不同于當前音樂風格的曲子,傳入他們耳里。

  “……菊花殘,菊花傷,你的笑容最漂亮……”

  茫無頭緒,白夜飛選了那首潔芝喜歡聽的變種<菊花臺>,一面唱,一面留意群眾反應。

  不出所料,那些尚未培養出音樂喜好的孩童,聽得倒是喜孜孜的,但基本也就是看熱鬧的程度,其他人……表情多數是茫然,還有明顯的失望。

  對于聽慣了鐘鼎祭祀之樂的他們,忽然聽這種嶄新風格的曲子,絕對算得上是精神沖擊,而若非這里是最不講規矩,什么都可以拿來表演的自由之町,他們在沖擊之后,表現出來的恐怕就非只是不適,早有人跳出來怒罵大逆不道了。

  改變時代,非一朝一夕可成,白夜飛并不心急,今天且當是播個種下去,便已足夠,而既然群眾還接受不了新的樂風,自己就不必對牛彈琴……

  目光一轉,白夜飛瞥向身旁的潔芝,這個打從自己開唱之后,就一直陶醉笑得比蜜甜的小美女,輕柔地唱著。

  “……對面好姑娘,青春洋溢在臉上,要和你分享……”

  “……桂花香,桂花傷,桂花在你的手上……”

  聲聲輕柔,白夜飛拿出學生時代彈唱的渾身解數,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都細心精算,凝視少女如水一般的眼眸,嗓音隨著她的眼波而起伏,用專注為橋梁,把這首歌直直送到她心里。

  樂聲催化,潔芝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眼神迷離,雙頰緋紅,有了害羞的感覺,卻怎樣都沒有轉開目光。

  “……只剩我一人在深秋……泛黃……”

  曲終了,白夜飛聽見掌聲像是慢了半拍,稀稀落落地響起,這結果早在意料之內,反正自己的目標聽眾從頭到尾就只她一個,就不用在意其他人的評價了。

  而哪怕不用去看,白夜飛都能自負地猜到潔芝的反應。周圍群眾回應冷淡,她肯定會立刻撲過來,給自己一個結實的擁抱,為自己加油打氣,一定要堅持下去!

  到這一步上,今晚就應該能算是送給她的美好回憶了,如果還能更進一步,搞不好還能趁著這個摟抱,往她嘴上香個一記,偷到小姑娘的香吻……甚至初吻!

  外表淡然,還有幾分故作的失落,白夜飛心內早盤算好一切,當預期中的擁抱到來,身體一下被摟緊,他暗自一笑,滿意什么也都照著自己的計劃進行……才怪!

  白夜飛睜開眼睛,看到潔芝錯愕的眼神,她正站在自己一米外,從雙手張開姿勢看來,是本來要奔來擁抱的,卻被什么東西給阻住了腳步。

  在自己與潔芝之間,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從群眾中奔出,一把將自己抱住,抱的力氣還有夠大,身穿一件處處補丁的百納衣,腰間插著一支黃竹竿,一腳踏著草鞋,另一腳……天曉得這家伙把鞋穿到哪去了?

  “我靠!兄臺,你誰啊?”

  白夜飛大叫出聲,想把人推開,無奈對方抱得甚緊,自己掙扎半天,好不容易才在眼中發黑之前將他推開。

  一頭雞窩似的亂發,這個乞丐年紀不大,估計二十五歲上下,眉目還算端正,就是臟得可以,也臭得厲害,不但身上處處黑污,還帶著垃圾的酸臭,光想到剛才給他抱得緊緊,白夜飛就覺得今晚的美好回憶,注定只剩惡夢了。

  最扯的是,別看身上臟成這樣,這乞丐身上飄著酒味,嘴角還滿是油膩,他在狂奔過來之前,赫然正在大吃二喝,天曉得他頂著這么一身骯臟,如何生出那么好胃口的?

  “好聽……好聽……整個自由町,你的歌最好……不,整個郢都,再沒有第二人比得過!”

  乞丐眼神略呆,似乎還沒從音樂沖擊中恢復過來,只是一個勁地比大拇指叫好,還用發黑的手腕去眼角抹淚,竟然感動到連淚也飆出來。

  看對方又比贊,又抹淚的激動樣,白夜飛頭皮發麻,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照理說,他是今晚自己的頭號知音,自己應該要抱著他同哭,才能替這段“佳話”畫上完美句點,偏偏自己怎么都做不到這點。

  周圍群眾的眼神也很奇怪,看來很厭棄,明顯沒從中感受到什么藝文浪漫,純粹就看到兩個怪人,白白浪費了潔芝營造出的場面。

  “好歌……唱得太好了,開頭那幾句特別好,是怎么唱的?哦,菊花殘,還有桂花……”

  旁若無人,乞丐叨叨了半天,像是恢復過來,豎起大拇指,贊道:“兄弟,你是真正的天才,我看好你……你貴姓啊?”

  白夜飛還沒想好怎么答,潔芝已開心地搶道:“他叫阿白,先生,你叫什么啊?你懂阿白的歌嗎?”

  “歌?那當然,這世上沒人比我更懂菊花……呃,不是那個意思。”乞丐伸出黑到油亮的手,笑到露出了白牙,“我叫黃三,大家親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