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好酒好人

  誰能想到,這昔日的兄弟,竟用起刺殺的絕招,想一舉結束虎牙的生命。

  凜凜的殺氣,鋒利的刀鋒,將劃一個完美的半圓,使好兄弟的血水流淌,并染紅自己的錦繡前程!

  虎口以為萬無一失,以為絕無意外,可奇跡發生了。當刀尖將劃上虎牙的脖子時,虎牙的身子竟朝后移動一寸,堪堪躲過必死之刀。

  刀走空了,徒然發出破空一聲,半圓完成,而虎牙的脖子完好無損。

  虎口的第一反應便是護住頭頸。這正是奪命三招的下手所在。

  說時遲,那時快,虎牙身子一轉,刀已出手,電光石火般,插進虎口的心窩,虎口慘叫一聲,不敢相信這都是真的。

  他身子晃了晃,手中的刀掉在地上。

  “你……你……你還會飛刀?”虎口的心窩上插的刀,竟是虎牙的短刀。

  虎牙望著胸口淌血的虎口,說:“你以為我這短刀干什么用的?”

  “你不總是說……是最后用來自……殺的嗎?”虎口一臉痛苦,肌肉痙攣著。

  “我這么說,你們就信了?告訴你吧,我這短刀主要是用來殺人的,而不是自殺。”虎牙臉上沒有一點得意之色。

  “我們好……傻,居然都信了……我不明白你……你怎么知道我……我要殺你的?”

  虎牙傷感地說:“我本不知道你要殺我的,可是你最后的那句話露了馬腳。”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子?”虎口無力地跪地地上,身子顫抖著,不敢拔出胸上的刀。

  “你還記得嗎?有一次你跟虎尾打起來,你打不過他,你就使詐。你望著他的身后,說是管家大人來了。他一回頭,就被你一拳打倒了。”

  “那是咱……們十歲時候……的事兒,你還記得……這么準?我記得……那天你……不在場啊。”虎口吐著血,身子顫得厲害。

  “那天我去屋外練刀了。可是,我回來要進門的時候,你正好在詐虎尾。也就是說最關鍵的事情,我站在門口都看到了。”

  “我真他媽……他媽的……的蠢。”虎口咬牙罵著。

  “你要是不說最后一句話,而是等到我轉身走,再偷襲我,你就得逞了。”

  “我是豬……豬啊。”虎口用手狠抓著地,垂下頭來。

  “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殺我?”虎牙大聲問著。

  “很多事兒由不得自己的……咱們都不過是……是工具,我活得好累好苦。”

  一聽這話,虎牙越發傷心起來,望著越來越弱,幾乎要倒的虎口,自己的身子也在發抖。

  他真想上前扶扶他,跟他再談兄弟之情。

  “有機會……你一定要……要逃出去。我這回真的可以……可以解脫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動了。

  那只短刀扔插在他的胸膛上,白衣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跡,不再潔白如雪。

  虎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放聲大哭,淚落如雨,不知驚飛多少山鳥。

  虎牙抬起朦朧的淚眼,收起刀,找回紙包,夾起他的遺體,向旁邊的山上走去。

  他選一個偏僻難找的地方理掉虎口,心里一直在疼,眼淚已流不出來。對著新起的墳包,虎牙頹然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一個孩子就可以推倒他。

  想當初,他們最要好的兄弟共十名,由于任務越來越難,死的人越來越多,最后才剩下他們四個升為犬牙級殺手。想不到這四個中最先走的會是虎口,還是死于自己之手。這是令人悲痛和遺憾的。

  盡管是虎口要殺自己,自己是不得以才還手,他也無法輕易釋懷。

  虎口說得對,我們都是工具,都活得好苦好累。今日僥幸逃過一死,誰知道明天死的會不會是自己吶?

  而虎口為何要對自己下毒手?是他想殺自己,還是受了別人的支使?

  自己和虎口雖然關系遠了,也沒有什么開罪他的,他沒有殺害自己的理由啊。當是奉命行事兒。

  奉誰的命?照常理看,應是管家大人下令的。可他又為何要殺自己?自己沒礙著他什么事兒啊。

  想殺自己,直接讓自己回黑犬營動手就是,何須派虎口前來吶?

  這些疑問象亂繩子一樣纏著他,使他頭都大了。算了,還是先回城里再說。

  問題又來了,自己是象沒事兒人一樣回城,還是去黑犬營問個明白吶?要是管家大人想殺自己,自己走到哪里都是死路啊。

  唉,不想了,先回城喝酒,喝個痛快吧。那些煩事還是等自己醒來再面對吧。

  本來雨早停了,下山時,又下起小雨來。

  莫非這是老天在為兄弟相殘而落淚嗎?是為虎口哭,也是為虎牙哭吧?

  虎牙找回自己的雨傘,又象來時一樣,邁著方步向城里走去。

  雨點越來越大,不停地打在雨傘上,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

  這雨聲象棒子一樣敲打在虎牙的心上,使他感覺一陣陣疼。那疼那么鮮明,又那么尖銳。直到進城之后,這種疼才稍稍遲鈍一些。

  他還是來到老劉頭家的酒館。不想,在陰雨之中,酒館關著。門上有字:老劉有事,停業一天。明日歡迎君來,酒菜八折。

  虎牙正想離開,見老劉的兒媳回來了,擎著一把花傘,從旁邊的一個道口姍姍而來。在陰天里,在潺潺雨聲中,她象一朵鮮麗的花飄來,帶著沁人的清香。

  別看她只是青布衣裳,但那高佻的身段,隆胸長腿,自有一段迷人風流。

  和虎牙曾經歷過的女人們相比,她不算出色,可是虎牙的心竟癢了癢。

  她叫什么名字來著,好象叫小云吧。

  “先生,你要走嗎?”小云加快步子,來到他面前,酥胸歡快地起伏著,俏臉帶著微笑,依然那么親切。

  “你店關門了?”虎牙把目光轉向店門。

  “對,我公公領著孩子去接我男人了。今晚回不來。”說完,她為最后一句感到臉紅。

  “是這樣啊,那我走了。”虎牙并沒有注意她這話。

  “先生不急的話,不如進店吧,我也沒有吃吶。”小云說得大方、自然,可心里不知怎的,跳得很快。

  虎牙沉吟一下,說:“那就打擾了。”

  他本該拒絕的,偏又沒能拒絕。自從這段日子,搬這里居住后,他已經習慣了在老劉家飲酒了。他不會輕易換酒家,更不會輕易在自己住所飲酒。

  面對那些要提防的人,他會覺得太沉重的。

  小云開了門,虎牙進去了。關上門后,門上的字仍舊保留著。

  當她在廚房忙碌時,虎牙給打下手,摘菜、洗菜的,笨手笨腳的,看得小云直笑。

  小云切菜時,刀功了得,使虎牙一下想到自己的刀來,繼而想到殺人,心境一暗,悄然嘆息。

  一會兒功夫,四個小菜,兩葷兩素,菜香撲鼻。

  酒菜上桌,二人對坐,相互看得非常清楚。

  虎牙見她額上一排劉海,彎彎可愛。俏臉一笑時,還有兩個酒窩,還會露出整齊的白牙來。

  小云給他倒酒一碗,說:“先生請吧。”

  虎牙端碗喝了半碗,夸道:“好味道啊,辣中帶香,回味無窮。”

  小云微笑道:“這可是我們店里最好的酒啊。平時我公公是舍得拿出來的。不過,他說過,先生不是外人。”

  虎牙聽得身上淌著暖流,心都熱起來。

  象他這樣的人,還有人當他不是外人,真難得啊。

  虎牙一口干掉碗中酒,覺得好痛快。這壓在胸中的滿天陰云似乎都散去。

  “先生慢慢喝,酒還有吶。”

  “你也吃啊,小云。”虎牙放下酒碗。

  小云喜道:“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

  這么一激動,俏臉生輝,那高聳的胸脯還顫動幾下,蕩出一道道波浪的幻影,使虎牙有點嘴唇發干,連忙倒酒。

  “先生,小云好看嗎?”她有點害羞,而問得自然。

  “好看。”虎牙點著頭。心說,小云嫁給那短粗胖的家伙,實在可惜。

  “我家那口子可從來沒夸過我好看吶。”小云翹翹嘴。

  “可能他心里說,嘴上不說吧。”虎牙又舉酒碗。

  “他就是條笨牛。對了,先生的妻子很美吧?”

  虎牙一怔,臉露苦笑,喝一口酒,說:“我總是一個人,也只能一個人,只配一個人。”

  是的,象他這樣的一個殺手,豈能娶妻生子?那等于造孽啊。

  “哦,我真是糊涂。我公公多次說過,不許打聽人家私事兒。”小云訕訕地說。

  “沒事兒的。我只有到了你家,才覺得自己活得很真實。”

  “那你常來好了。”小云一臉熱情。

  “你不怕我嗎?”虎牙望著她。

  “我怎么會怕你?你是個好人。”小云很認真地說。

  虎牙一呆,接著笑起來,笑得幾乎要仰倒在地。

  這可能是他這些年來聽到的最荒唐,最可笑,又令人感動的話了。

  “你笑什么啊,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好人,象我的大哥哥一樣。就算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兒,也一定是被逼的。”

  這話聽得虎牙幾乎要流淚啊。這樣的話,他從來沒聽誰對自己說過。

  他連干了三碗,才覺得盡興。

  放下碗,虎牙掏出那個被視為最重要東西的紙包,說:“小云,這個你替我保管吧。千萬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小云接過去,說:“只要你信得過我就行。”說罷,她走進了后屋,也就是店后的房子。

  一會兒,小云回來了,說:“就算是捅破天,挖穿地,也不會有人找到的。”

  虎牙贊許地望著她,又喝起酒來。

  喝完一壇后,虎牙煩惱全消,站起身來。

  小云送到門口,說:“先生,你還能走嗎?你可以住這里的。這里有地方。”

  望著小云那高胸長腿,望著她俏臉上柔柔的微笑,虎牙竟有了欲念。

  他可不敢留下,連忙邁步,想快點回去消火。

  在他身后,在夜雨飛揚中,小云倚著門望著他,任雨淋著。說不出的凄楚,說不出的動人。

  那一雙圓圓的黑眼睛濕濕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