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惡魔誕生【上】 格羅茨戰役

  那是在奪回近衛局的戰斗之后。

  羅德島號停泊在龍門的空港,距離城區只有一兩公里的距離。

  夜風中,自己的黑色風衣被刮得獵獵作響,與我為伴的只有漫天的星斗和隱匿于云后的月光,以及遠處龍門市區那燈紅酒綠的氣息。

  哦,還有另外一個人。

  “迪蒙博士,你也在么。”

  飄散的白發和手中的佩刀掩蓋不了赫拉格那蒼白的面容和歲月的痕跡,一襲跟我同樣融入黑夜的大衣卻配合著這一切讓男人威嚴盡顯。

  “將軍?該說在這里遇到你一點也不奇怪么。”

  我摘下風帽,任由夜風吹拂著自己的面容,“雖然不想聊工作,但我還是斗膽問一句……在羅德島的這段時間,還算習慣嗎?”

  “若說生活方面,條件甚至比切爾諾博格還好些。”

  赫拉格抬起頭,仰望著夜空,“至于其他方面……羅德島的立場雖然值得尊敬,但感染者面對的處境比想象更惡劣。必須學會如何去運用暴力,只為生存,無關善惡。”

  “暴力么。”

  聽到這句話,我有些無奈地笑了,“我們現在,不就生活在其間嗎?”

  “迪蒙博士……你的手,沾過多少人的血?”

  “或許出乎您的意料……很多。您想要知道,羅德島和我背后的故事么?”

  “洗耳恭聽。”

  我和凱爾希一直懷著救世的理想,然而那個時候我們能做到的,只有義診以及不斷搜集感染者的臨床報告。

  雷姆必拓的事情結束之后囊中羞澀帶來的結果,就是我們只能用凱爾希作為教授,我那少得可憐的津貼還有暴行在一家小型安保公司的工資勉強度日,同時還要照顧年幼的阿米婭,幾個人壓根抽不出時間和金錢來做拯救世界的工作。

  事情的轉機在烏薩斯的一次義診。

  在那廣袤的亞寒帶密林中,在完成一處偏遠鄉村之地的感染者樣本收集后,我們偶然在歸途時發現了一處舊人類時代的地下機庫。

  在輕松破解了年久失修的門禁后,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艘缺乏維護但仍可以運轉的巨型空天母艦,甚至比不少小型移動城市還要龐大,堪稱是飛行的方舟。

  根據方舟中殘留下來的影像資料,這艘墻壁上畫滿了已褪色為白色的旗幟的空天母艦被稱為波拿巴號,隸屬于舊人類時代里一個名為拂朗察的國度,因舊人類突然爆發的大規模戰爭而不及啟用,被棄置于此地。

  之后的事情就簡單許多了。

  以這艘方舟為籌碼,我和凱爾希成功募集到了大量的資金、人手以及投資,羅德島制藥公司也終于成立。

  而被舊人類賦予的名字波拿巴,也在公司注冊成立的當日,伴隨著我們莊嚴的宣誓“May I enjoy my life and practice my art, respected by all men and in all time”下,變為了羅德島。

  從此,羅德島這個名字,便與這艘方舟緊密地融合為一體。

  以研究治療礦石病的藥物與拯救所有感染者為己任,交織著利益的追逐與夢想的崇高,這一艘末世的方舟緩緩起航。

  而我,則被凱爾希以自己不適合成為領袖為理由,推上了羅德島最高領袖的位置。

  時間回溯到龍門戰役一年之前,羅德島號方舟的上層住宅區。

  “蒙受博士這么些年的照顧了……”

  說話的是室賀家的老當主室賀正文。

  作為東國商人的他在在羅德島創立之初便嗅到了巨大的商機,于是室賀家將大筆的資金投入了羅德島,而回報是豐厚的——

  羅德島在礦石病方面的研究和制藥工業取得的利潤讓作為大股東之一的室賀賺得盆滿缽滿,而正文甚至摒棄了原本在東國的生意,舉家搬遷到羅德島號上,盡心竭力。

  “年歲已高,疾病纏身,真是讓博士看笑話了啊……實在是抱歉。”

  正文已然病入膏肓,即便我坐在病榻上,也得側耳聆聽,方能聽清他那聲音如蚊子叫一般微弱的聲音。

  盡管羅德島有著最先進的醫療設施,但生老病死依舊是所有生物的規律,即便是東國的鬼族,也不例外。

  “無需客氣。正文老先生是羅德島的老股東,不必如此。”

  我笑著擺了擺手,示意跟我一同前來的兩名侍從——

  清道夫和紅退出去,“有些事情還想跟老先生詳談,不知可否……”

  “當然沒問題,當然……”正文也揮了揮手,示意讓自己的仆人和子嗣們也退出去,而其中一人在出門的時候,則十分默契的把門合上了。

  “不知博士要說的,可是……”

  “老先生猜得對。”

  我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自然是老先生的身后事。啊,如此直言不諱,還請別見怪。”

  “沒關系,沒關系的……”已經白發蒼蒼的他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人總會凋零,所以自然不該避諱死亡,博士有什么事就直說吧。”

  “老先生眼光精明,投資羅德島賺得盆滿缽滿。只是室賀家的家業財產交給誰繼承……”

  我漫不經心地說道,卻始終盯著正文那滿是皺紋的臉,直到確定他微微怔了一下之后,才微微一笑,接了下去,“聽說老先生在遺產問題上舉棋不定,作為羅德島的執行官,特來祝您一臂之力。畢竟,您家的事情,就是羅德島一等一的大事。”

  正文渾濁的雙眼僵住了。

  室賀家的嫡長子久太夫本應是正兒八經的繼承人,然而他資質平庸,能力平平,并且自視甚高,傲慢驕縱,在羅德島的日常工作中讓諸多干員們厭惡;

  而次子正勝聰明好學、性格端正,在羅德島醫療部門承擔研究工作,頗受到凱爾希、華法琳等人的青睞,然而,他卻一心沉醉于知識和書本中,對包括行政在內的其他工作絲毫提不起興趣,更別提繼承家主這樣的事情了。

  正文原本在這兩人中猶豫不決,不知道該讓誰繼承家主和遺產,所以當我主動提出時,他便顯得甚為震驚。

  “這個……”

  毫無疑問這一繼承問題會深切地影響到羅德島的未來。

  室賀家持有著羅德島相當數量的股份、投資和設施,而繼承這些股份的室賀家下一任當主,自然會對作為公司的羅德島的決策產生深遠的影響。

  而很明顯,室賀家兩個孩子,都不是當家主的料。

  最終,正文支撐地從病榻上坐了起來,顫顫巍巍地做出了決斷,“……久太夫畢竟是嫡長子啊……雖然不成器,還是希望博士和凱爾希醫生能多多照顧……”

  “哦?”

  正文的眼睛變得驚惶而渾濁起來——

  在他眼中,倒映著我冷笑的神情。

  “老先生您說話不清楚,還請再說一次?”

  “啊……”正文楞了一下,“我說,讓久太夫繼承我的家業和在羅德島的股份……”

  “喔!原來是要讓正勝繼承家業啊。太好了。”

  我微笑地點了點頭,“正勝很適合繼承室賀家,將來一定能在羅德島做出一番事業的。”

  “迪蒙……博士……?”

  正文抬起手,似乎想要再說些什么,卻猛然感到胸前一陣梗塞,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在那瞬間,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用難以想象的表情望著坐在床前微笑的我。

  “我知道老先生在想什么……不錯,是我買通了你的下屬。”

  我嘲弄般地笑了笑,“就在今天早上,你的藥里被下了毒劑,我想這個中午就是你的大限了吧……”

  說罷,我聳了聳肩,在正文驚愕的眼神中,繼續平靜地說著,仿佛這件事與我無關一般,“至于我,將會成為最后一個見到你的人。在你死后我就會向羅德島宣布,室賀正文宣布將遺產和家主的名頭全部留給次子正勝,永遠擁護羅德島的一切決策。”

  “你這惡魔……!”

  正文雙目圓瞪,張口想要喊叫,聲音卻只停留在了喉嚨中,化作了低微的呻吟聲。

  “久太夫一定……不會讓你得逞……”他斷斷續續地低聲道,試圖做著最后的反擊,“大家……凱爾希醫生……他們一定不會相信你……一定會還一個正義……”

  “當然,換成是我,我也不會信的。”

  我點了點頭,然后陰惻惻地說道,“但是……總有人愿意相信不是嗎?我只是給希望次子繼承的人一個理由罷了,至于不受歡迎長子,有的是辦法處理掉。”

  “而且啊——”

  我走到正文的床邊,用睥睨的眼神望著這個垂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相比起桀驁不馴的長子,凱爾希肯定更樂于接受那個只知道泡在書本和實驗里乖順聽話的次子嘛。這樣一來,只需要動動手腳,室賀家就會成為羅德島所有政策最忠誠的支持者……換個簡單的說法,就是傀儡啦。”

  “你……!”

  正文氣得渾身發抖,全身上下劇烈地顫抖起來,“你這可恨的家伙,你這個惡魔……你不配當羅德島的執行官,你作惡多端,不得好死!”

  “嘛……這一點,倒是沒錯呢。”

  我別過臉,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最高領袖阿米婭,羅德島創立者凱爾希,還有執行官迪蒙諾.克拉克斯博士……羅德島的三駕馬車里面,阿米婭和凱爾希是救世的天使,而我則是做臟事的惡魔。”

  “做臟事的惡魔永遠不得好死……為的是另外兩個人,能自由地馳騁在成就偉業的大道上。”

  所有的一切,起源于一場慘劇。

  羅德島制藥公司建立之初,巨大的方舟所需的維護費,科研的巨大成本,藥品的生產,原材料的購入等等諸多的支出讓資金甚為緊張。

  而凱爾希很有先見之明地為羅德島建立的武裝便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他們被分為諸多行動組,接受一些移動城市委派的任務,包括武裝押運、工廠護衛和匪患清繳一類的工作,以賺取必要的經費。

  而這件事,就發生在我率領羅德島的行動組執行這樣的額外工作的時候。

  三年前,烏薩斯格羅茨市內。

  嚴厲的高壓政策,讓烏薩斯帝國境內的感染者們處境舉步維艱;

  而當忍氣吞聲地活下去都成為一種奢求時,反叛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位于格羅尼亞區的格羅茨市便是如此——

  城內的感染者叛軍在兩三天內便殲滅了烏薩斯在城內的守軍,占領了整座城市。

  而烏薩斯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很快調集大軍兵分三路包圍了格羅茨;

  然而在街巷戰中指揮混亂與傲慢輕敵的烏薩斯軍竟被感染者們伏擊后分割包圍殲滅大部,士氣幾近崩潰。

  為此烏薩斯軍方不得不依靠某些外援——

  比如“對付感染者便需要用到感染者”的羅德島。

  而在第二次對格羅茨的圍攻中,羅德島負責與從城北進攻的烏薩斯軍協同作戰。

  這一次烏薩斯采取了穩妥推進的戰術,一步步奪回了城市的控制權。

  由于凱爾希不諳軍略,因此這樣的作戰行動基本由身為最高領袖的我親臨前線指揮。

  出乎意料的是,理論上沒什么軍事知識的我竟好似天生就會指揮一般,在多次行動中屢戰屢勝。

  而在格羅茨的戰斗中,羅德島采取了我設計的盾墻戰術,即令重裝干員肩并肩立于前排舉起盾牌互相掩護穩步推進,近衛干員負責側擊,狙擊干員、術師干員緊隨其后進行支援,先鋒干員從兩側進行偵查的方式,讓散兵游勇一般的反叛軍無計可施。

  很快,格羅茨城區大部已被收復,而剩下的反叛軍則率領著城內的感染者平民占據著防守森嚴的政府大樓一帶負隅頑抗。

  然而他們早已是士氣低迷,人數也處在絕對的劣勢,而更要命的是食物短缺。

  烏薩斯在圍城中切斷了格羅茨對外聯絡的所有通路使得沒有任何糧食得以進入城市,而城內的存糧也在多日的戰斗中消耗殆盡。

  而數量眾多感染者難民們更是讓反叛軍的糧食捉襟見肘,叛亂軍也曾多次試圖突圍,但在盾墻戰術和狙擊干員與術師干員猛烈的火力面前退卻。

  圍城開始十天后,位于北城的一棟被羅德島用作臨時指揮部建筑內。

  烏薩斯官方顯然不愿意相信我這個外人,因而羅德島的部隊只被劃分了其中一塊防區,北路軍的指揮依舊把持在烏薩斯軍方手里。

  而在這個時候,叛亂軍向我們派來了使者。

  “博士。”

  來訪的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人,身上只有著幾分陰沉的氣息,“我們有一事相求。”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吧。”

  原本向感染者動手并非自己所愿,不過一來他們發動暴亂在先,二來烏薩斯方面也承諾了不菲的報酬——

  然而心里終歸對這些同為感染者的同胞們感到了幾分愧疚。

  這個時候派來的使者,或許只有一個目的。

  “實不相瞞,我們糧食已經要耗盡了。”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實際上不用叛亂軍派遣使者,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龜縮到城區內的叛軍,失去了外部的供給,是不可能有多少食物的。

  “那么你過來告訴我這個,是要做什么?”

  “是這樣的……”那個年輕人有些艱難地開了口,看得出他的內心正經歷著巨大的糾結,“……我們不可能向烏薩斯投降,只能頑抗到底。

  但糧食已經不足以供養全部的同胞,非戰斗人員已經吃不上東西了。

  烏薩斯官方不會對我們憐憫,但迪蒙博士您是羅德島的領袖,而羅德島是救助感染者的組織……所以,我們希望能將感染者平民送出來,由羅德島接納。”

  話音才落,指揮部內便是一片噓聲。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貫嚴肅老成的巡林者和ACE都一臉詭異。

  一旁作為我的副手的干員信勝則捋了捋自己烏黑的頭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明知不可為卻還提出來,有什么意義呢?我們接到的任務就是幫助烏薩斯官方清繳你們,莫非還要幫你們處理饑民,讓你們能繼續頑抗下去?”

  然而,那人卻并沒有表現得有多么不看,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我——

  羅德島在此地唯一說話算數的人,而我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果迪蒙博士不愿意接納的話,那我們就會玉石俱焚抵抗到底。”

  “玉石俱焚……”我眼皮動了動,那是我最害怕聽到的答案。

  “人相食。每天殺幾個平民,總是會有吃的。”

  使者陰沉著臉低聲說道。

  “……住手!”

  聽到這句話,我當即站了起來,“那些平民都是無辜的,你們怎么能這么做?!”

  原本活生生的人,原本是自己親近的伙伴和親人的人,不得不被選出來,被殘酷地殺死,被大家分食,而吃的則是血淋淋的人肉。

  無論是死人還是活人,內心該是何等的絕望?

  “就是因為不愿意看到這樣,所以我們希望羅德島能接納他們。”

  眼見在義理上已經占了上風,使者不卑不亢地要求道。

  “稍等一下。”

  在我身后的黑角站了出來,“選擇人相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與我們何干?”

  “不錯。”

  ACE補充道,“若是不愿看到這樣,為何還要抵抗?”

  “你以為投降就能活命嗎?!”

  出乎意料的是,使者的情緒似乎因為這句話激動了起來,“反正被烏薩斯人俘獲作為感染者也不可能活下來,倒不如抵抗得久一點!羅德島自詡為感染者們的樂土園,想不到居然為了烏薩斯那帶血的錢對自己發誓救治的人下死手!”

  “等一下!我同意……我同意!”

  我雙手抓住頭發,厲聲喊道,“這是為了那些被你們裹挾過去的感染者,才這么做的……!”

  “博士!”

  信勝大吃一驚,“萬萬不可有婦人之仁!且不說怎么接納他們,得罪了烏薩斯,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嗎?”

  “夠了!那些無辜的感染著們,難道我們要看著他們被自己的同胞吃掉不成?他們是我們發誓要救治的對象,難道我們要見死不救?如果我們不去救,他們玉石俱焚頑抗到底,又有多少人會死?”

  “不是這樣的,博士。”

  巡林者緩緩開口道,“若是他們開始吃人,饑民一定會起來反抗。到時候我們就能一舉拿下……”

  “你住口啊!”

  那個使者歇斯底里地怒吼著,“反抗?然后向烏薩斯投降,然后像垃圾一樣被他們羞辱,像垃圾一樣被弄死?”

  “別吵了,我意已決。”

  我抬了抬手,喝止了爭吵,然后環視了一眼羅德島的干員們,“諸位……我們以前或是作為感染者,或是作為平民,也是過苦日子的吧。

  難道不明白,吃上一頓飯也是奢侈的日子,是多么難過么?更別說,他們現在只想活下來啊。

  更重要的是,羅德島……是發誓拯救所有能救的感染者的組織啊。”

  這么一說,許多感染者出身的干員們也沒了聲音。

  而反對者眼見此情此景,也沒了聲響。

  “回去跟你們的人說吧。我會接納那些饑民的,哪怕冒著得罪烏薩斯的風險。”

  我抹了抹已經有些濕潤的眼睛,回復道。

  而那,將會是我一生中最為后悔的選擇。

  當日傍晚,我佇立在指揮部的樓頂,緊緊地注視著反叛軍控制的政府大樓。

  反叛軍派出了幾名使者,與我達成了協議。

  由于夜晚烏薩斯軍會因為供電系統被破壞缺少照明和夜間不便調遣的原因暫停對反叛軍的圍剿,因此反叛軍會趁著傍晚讓平民撤出到羅德島負責的戰區里以進行接納;

  而羅德島則不能落井下石趁機攻擊反叛軍。

  當我詢問能否下午或者第二天白天送出以免因為夜間黑燈瞎火而難以接應時,反叛軍卻為難地表示白天烏薩斯軍會展開對反叛軍的圍剿,感染者平民必然會被無差別擊殺。

  無奈之下,我只得答應下來。

  而因此我也開始緊張地準備了起來。

  接納大量的感染者平民,還要避免被過分驚動烏薩斯人,需要不少準備工作。

  我首先調用羅德島和我自己的資金,在附近幾個戰區的烏薩斯指揮官那里說了幾句好話,讓他們無視傍晚可能出現的騷動,又騰空了數棟建筑以準備容納感染者平民,準備他們的食物,同時向羅德島發去聯絡郵件,要求立即派人前來準備接應。

  因為堅持救助感染者的理念,所以大家倒也能接受這樣的工作。

  羅德島負責的戰區內頓時忙成了一鍋粥,而政府大樓附近同樣響徹著巨大的嘈雜聲,看來是準備逃命的平民收拾的聲音。

  當然我絕對不是傻子。

  擔心反叛軍以此為借口在我這一方展開突圍,我下令羅德島的干員們部署到先前圍攻政府大樓時挖掘好的戰壕中,自己則帶領少量狙擊干員在道路兩側的建筑物頂部監視。

  伴隨著約定放行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的內心也不免焦躁起來,而與我一同警戒的巡林者也越發緊張。

  終于,街道盡頭政府大樓處,緩緩涌出了衣衫襤褸的感染者平民——

  而不是手持武器的反叛軍,這讓我忍不住舒了一口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感染者平民開始一窩蜂地擠了出來。

  街道極為狹窄,在最前面的幾十個人瘋了似的向我們一側沖來,而后面的人則不停地擁擠著,好似裝滿豆子的袋子破開了一個口,豆子泉涌而出一般。

  格羅茨的街道本就狹窄,而毫無秩序的平民以及有人試圖回頭的動作,毫無疑問讓擁擠雪上加霜。

  跑的最快的人很快沖到了壕溝邊上,而多數人卻還擠在道路后面。

  重裝干員們依舊排列著整齊的盾墻,從中間讓開了一條過道,讓百姓進入羅德島的保護區內。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人涌上了街道,密密麻麻地擁擠著,給重裝干員們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由于前線只有幾個小小的口子以讓他們通過,他們便紛紛直接跳下壕溝,推搡著盾墻,要求通過。

  我隱隱約約中已經察覺到了一絲失控。

  在建筑屋頂觀察的我感覺此刻從政府大樓到羅德島控制區內的這段街道上起碼擠滿了數千人,全部因為混亂而滯留著。

  此刻日光已經逐漸稀薄,陽光的余暉漸漸被政府大樓所擋住,因為街燈在數日的激戰中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黑暗的降臨一點點加深了人群的混亂。

  “情況不太好……”巡林者低沉地說道,“人群太密集了,一旦混亂爆發,后果不堪設想。博士,請回到控制區內,方便調動。”

  “……是。”

  在巡林者的強烈要求下,我在幾個近衛和先鋒干員的保護下爬下了建筑,努力擠入人群。

  但擁擠的平民根本騰不出地方,半天都沒能前進幾步。

  “讓開!各位讓開一下!”

  ACE高聲喊道,“讓我們過去啊!”

  然而百姓們卻因為過于擁擠,根本沒辦法騰出位置。

  ACE等人不得不分離向前擠去,伸出手努力撥開前面的人流。

  然而人實在太多,稍有一個不留神便會被人群推一個趔趄,我甚至差點被人流擠入人群里。

  周圍人聲鼎沸,哭喊聲叫罵聲不絕于耳,甚至得大聲喊叫才能溝通。

  干員們用力嘶吼著,試圖讓百姓讓開,但絲毫不其效果。

  “夠了!都讓開!”

  情急之下,ACE出腰間的戰錘,“不然格殺勿論!”

  明晃晃的兵器亮出來后,周圍的感染者平民當即驚恐地四散而開,尖叫地避讓著,很快騰出了一條路。

  我和ACE等幾人如分開海浪的刀刃一般,很快返回到了陣地前的壕溝,回到了控制區內。

  “關鍵時候,還得亮兵器才行。”

  ACE忍不住感嘆道,“天色暗下來了,人又多,喊話完全沒有用;但一亮兵器,人群就立馬散開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望著已經搖搖欲墜的夕陽和幾乎完全暗下來的天色,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雖然已經有不少人來到了羅德島的控制區內,被妥善安頓,但看起來起碼還有千余人被擠在道路中和陣地前,推搡擁擠,摩肩接踵,混亂不堪。

  平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向著后面擠去,而重裝干員們因為我的要求而保持了最大程度而克制,卻導致平民們舉動愈發放肆,甚至有人開始推擠重裝干員們的盾墻。

  而被擠在人流中只能一步步挪動的百姓,只能不知所措地在越來越深的夜色中迷茫。

  “不……這下……”我喃喃自語著。

  “萬一……”

  萬一。

  夕陽的余暉,在我驚恐的雙眼中,漸漸暗淡了下去。

  因黑暗而誕生恐懼和不安如黑暗一般蔓延著。

  幾十個有先見之明的感染者平民取出了火把和手電筒,為街道提供了昏暗的照明。

  然而這遠遠不夠——

  在黑暗中已經有人開始失足摔倒,運氣好的會被身邊的親友拉起來,運氣不好的只會在人群亂作一團的尖叫聲中被踩成腳下亡魂。

  盡管我已經讓干員們用戰區內的臨時供電系統點亮了幾盞照明燈幫助照明,但依舊杯水車薪。

  不過唯一的好消息是,政府大樓的方向已經沒有人涌出來了,說明所有的平民已經被反叛軍放了出來。

  看起來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吧……

  就在我終于呼出一口氣的時候,政府大樓處,隊伍的末尾,突然傳來了高聲的尖叫。

  原本以為只是有人不幸摔倒被踩踏時的慘叫,然而這一次,整條隊伍的末尾都開始尖叫起來,而后方的人也開始拼命往前擠。

  我猛然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當我抬起頭往向天空時,表情瞬間凝固在了原地。

  只見政府大樓的窗口處閃爍著如星點般的火光——

  我很清楚,那是火箭,箭頭點燃的鋒矢——

  以及火光之下,舉著弓弩的反叛軍士兵!

  下一秒,弓弦的響聲和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大作,人群中瞬時傳來一片凄厲的慘叫聲。

  由于人群密集,負責狙擊的弓弩手甚至不需要瞄準,只需要對準人群發射便可——

  近百人被燃燒的鋒利箭頭刺穿皮膚,瞬間咽氣,更多的人則是慘叫著按著自己被射中的地方,望著涌出的鮮血滿地打滾,四處亂撞。

  慌亂的人潮擠壓著插入體內的箭矢,箭頭在肌肉中攪動的劇痛讓中箭的人發出一聲聲慘叫,不少人直接昏死過去。

  反應過來的人潮徹底開始慌亂起來,仿佛死神在追趕一般,拼了命地向著陣地涌過來,不管不顧地拉倒推開身前的每一個人,只為了能比這些人更早地抵達安全的陣地。

  哭喊聲慘叫聲和哀嚎聲交織在一起,催動著恐慌飛速的蔓延。

  許多人甚至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么,就被從后方洶涌而來的人群撞得人仰馬翻。

  人流并沒有給那些被撞倒的人第二次機會。

  嚎哭奔跑而來的人將他們一腳踩了下去,望不到邊的人群的哭喊聲甚至遮蓋了腳下亡魂的慘叫聲。

  想要幫忙的人也無能為力,只能被人群反卷著向著羅德島陣地的北邊沖去。

  然而反叛軍狙擊手的射擊并未停止,弓矢和弩箭如雨點般傾斜著,收割著無辜的感染者平民的生命。

  更糟糕的情況永遠只在后面。

  當我拼命要求重裝干員維持好已經崩潰的秩序,擋住瘋狂沖擊著盾墻的感染者時,政府大樓處,一排排打著火把或手電筒的叛亂軍,正筆直地朝著人群沖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傳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哭嚎:

  “殺人了!殺人了!”

  世界在瞬間安靜了下來,然后又在瞬間被引爆。

  這句話在瞬間被人群傳開,混亂如滴入清水的墨汁一般蔓延開來,又隨著撕心裂肺的哀嚎和涌動的人群被無限放大。

  所有的感染者平民萬萬想不到曾經要為感染者爭取權利的反叛軍會對自己下手,紛紛向著羅德島控制區這一側狂奔而來。

  “殺人了啊!他們在用箭矢射擊了啊!”

  “后面的人都死了啊!到處都是血啊!”

  人群的混亂和黑暗讓所有人都看不清情況,仿佛風聲也是抽刀的響聲,仿佛每一個人都成了殺手。

  沖到壕溝邊上的人們竟然狠狠地推了前面的人一把,然后拼命從他們身上踩了過去。

  “殺人了”這句話如催命符一般,讓感染者平民直接開始沖擊重裝干員們的盾墻試圖擠過去,而黑角率領的重裝干員們為了不讓局面失控維持陣型,不得不一手持盾,另一手拔出手中兵器,化為一道肉身組成的柵欄,拼死阻攔。

  然而被推倒的人竟然已經填平了壕溝,失控的人群不斷地沖擊而來。

  “博士!這就是反叛軍的計策!這不是偶然!”

  ACE在我耳邊怒吼到——

  一貫成熟穩重的他此時異常的亢奮,“這不是踩踏事故導致的混亂!這就是反叛軍把感染者平民當成人盾沖散我們的陣地,他們是要突圍啊!”

  駐守在最前線的,是已經排列起盾墻,立在戰壕后的重裝干員行動組,而左右兩邊則是負責引導平民的近衛干員行動組。

  而在街道兩側的樓頂,是進入了高地的狙擊干員們。

  政府大樓和沖出大樓的敵方弓弩手顯然也明白占據了高地的狙擊干員們的重要性,他們點起了照明的燈光,箭雨很快向著他們一起發射。

  雖然及時通過通訊器對狙擊干員們發布了撤退的指令,但仍有十數人在建筑頂端被箭雨射倒;

  而反叛軍剩余的弓弩手則將箭雨對準了感染者平民,造成的傷亡進一步加深了混亂。

  洶洶而來的大潮已經漸漸超過了盾墻的抵抗強度,開始有近衛干員被推到,原本的防線已經漸漸失控。

  “玫蘭莎,梓蘭,信勝,你們三個!”

  我趕忙召集了三個行動組,“不要客氣了!你們的人也上,讓他們不要再繼續沖擊防線了,從主干道的兩側自行逃生!”

  “博士,要動手嗎?”

  梓蘭調度著行動預備組A4的干員們,拼死抵抗著平民的沖撞。

  “絕對不可以!我們是救助感染者的組織,決不能像反叛軍那幫畜生一樣對感染者平民動手!”

  我高聲喊道,“推開他們,讓他們從兩邊走!”

  得到命令的重裝干員和填補上了空缺,奮力地將平民向著另外一側推回去。

  百姓畢竟沒有受過軍事訓練,外加推搡了許久,疲勞讓他們被推得連連后退。

  “你們從兩邊走……!”

  “再沖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玫蘭莎和信勝的呼喊在人潮中顯得那么無力,無數的人依舊蜂擁而上地沖擊著防線。

  在一片混亂之中,突然傳來了連綿不絕的哀嚎聲和慘叫聲,隨之而來的,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砍人啦!砍人啦!”

  如果說上一次爆發人潮的混亂是因為反叛軍的箭雨的話,那么這一次,當打著火把和手電筒趕到的反叛軍沖到百姓后方,開始真刀實槍地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時,所剩無幾的秩序便徹底崩塌。

  平民們為了逃避死亡,發瘋一般地把每個在我們前面的人往后拉,以求他們幫自己擋下一刀,洶涌的人潮將每一個人身不由己地向前推去,民眾四散奔逃,不愿再維持一絲一毫的秩序,向著防線沖來。

  而這一次的人潮,就不再是盾墻能輕松抵擋的了的了。

  重裝干員們再也攔不住平民,被推得連連后撤。

  “博士,請立即下令開始無差別攻擊!”

  ACE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明白,他是對的。

  看了一眼在防線面前掙扎的感染者平民,全部都衣著破爛,面容枯瘦,有步履蹣跚的老人,有哭嚎的幼兒,身上或大或小地被源石結晶覆蓋著。

  他們在烏薩斯帝國境內被歧視壓迫,忍無可忍揭竿而起,卻遭到了烏薩斯當局的鎮壓,以及慘無人道的屠殺。

  這數千人,他們老實本分,或許勤懇工作一日只求能填飽肚子,卻被礦石病剝奪了正常地活下去的權利。

  他們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人生,自己回憶中的美好,或許是幼年時候的一次表揚,或許是青年時對暗戀情人的表白,或許是成年時拿到第一份薪水時的喜悅,或許是抱起自己第一個孩子時的興奮——

  一切都將在今日畫上句點。

  在死亡面前,無論貧富貴賤,一律平等。

  “博士!快點要求所有人展開攻擊!”

  ACE用幾乎是暴喝的語氣喊道,“一旦盾墻被沖散,反叛軍趁機掩殺過來,我們就是案板上的魚肉!現在必須無差別攻擊任何敢于沖擊盾墻的暴民,逼他們后退才能穩定住局面!”

  “……對不起,我沒能拯救你們……”

  羅德島的目標,就是拯救所有感染者。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不斷用上前來,眼中飽含淚水和恐懼的感染者平民,我只能舉起了手,準備下著命令——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凄厲的哀求,傳入了我的耳朵。

  按理說,如此嘈雜的環境,如此混亂的場面,我很難看清或是聽到一個具體的人的舉動。

  然而這一切,就是發生了。

  那是一個淚流滿面,筋疲力竭的中年男人,手部有著明顯的源石結晶。

  他用盡全力,將手中的小女孩高高托起,在重裝干員的盾墻之前掙扎著向前擠去,卻無法前進一步。

  他的衣服上還沾著鮮血,手中的小女孩正令人心痛地哭喊著。

  那個父親,將自己的女兒,使出了吃奶的勁一般地向前送去。

  那一刻,在我的眼中,周圍的人,混亂的感染者平民,屠殺平民的反叛軍士兵,前方的重裝干員們,身邊怒吼的ACE,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那個男人,還有他的女兒。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我怎么死都可以,求求你們,讓我的孩子活下去,活下去啊!”

  這句話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我的耳中,舉起的手,也一下子僵住了。

  心中最柔軟的一角被狠狠地砸了一拳,那一只手,再也落不下去了。

  溢出的淚水濕潤了眼眶,眼前的一切又真切起來。

  每一個人,每一個感染者,自己和凱爾希發誓救助的人,都在竭力哭嚎著,只求能活下來。

  而自己剛才,竟然想著對他們進行無差別攻擊。

  這只手只要落下來,這千人的性命,每個人活生生的生命,都會一點點被抹去。

  自己是為了救助感染者才同意接納他們出來,自己曾立下決心,要拯救每一個感染者。

  我做不到。

  向他們發起無差別的攻擊,我做不到。

  “全體干員立即后撤,注意保持防線的完整。”

  我拿起通訊設施,發布了命令。

  “博士!你瘋了嗎!”

  聽到這一聲命令的信勝大驚失色,甚至拋下自己的行動組沖回到了我身邊,“都這種時候了!”

  Ace瞪著渾濁的眼睛,用烈火一般的眼神望著我,咬牙切齒道:“博士,你還不明白嗎?若是這些暴民沖破了防線,反叛軍借機突圍對我們動手,所有羅德島的干員們都是板上魚肉!這些暴民的命,和我們這些為了羅德島出生入死的干員們的命,誰重要?!”

  夕陽已然沉入地平線,只剩下霞光的余暉。

  微弱的燈光和火光在昏暗的風中飄蕩著,模糊了不遠處重裝干員們已經崩潰的盾墻,嚎哭掙扎的感染者平民,和殺氣騰騰,舉著火把和手電沖鋒而來的反叛軍。

  時間無多。

  而我心中的那份善良,最終還是戰勝了理智。

  最終,那只舉起來的手,無力地放下了。

  “全軍后退!”

  狠不下心的自己,將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那短短兩三分鐘的猶豫和最后錯誤的命令,是致命的。

  最前線的重裝干員們本就難以阻擋洶涌的人潮,而當我先后兩次發布撤退命令時,那一瞬間的猶豫和動搖導致盾墻被人潮徹底沖垮。

  而在重裝干員身后的近衛干員們因為命令也開始紛紛后退,而沒有填補空缺,防線登時出現了數個巨大的裂口,支離破碎。

  為了逃命而瘋狂的平民沖進了盾墻之后,而沒有得到攻擊指令的干員們全部不知所措。

  被人潮割裂開來的干員們被人潮裹挾著,甚至連利用掏出通訊設施進行通話都做不到。

  而雪上加霜的是,反叛軍的部隊緊隨著感染者平民而來。

  他們用手中的刀槍劍戟肆無忌憚地砍殺著自己發誓要保護的同胞,感染者平民們如驚弓之鳥一般躲避著。

  而自告奮勇試圖堵上缺口的,是信勝的行動組。

  人潮之中,僅有的幾個人在最前線徒勞地呼喊著,想要維持已經不復存在的秩序。

  當反叛軍涌來時,這些羅德島的干員們展現出了應有的魄力,毫不動搖地拔刀迎戰。

  毫不畏懼的他們,斬殺了數個沖上前來的反叛軍士兵。

  然而,他們的身前和身側,再也沒有重裝干員的援助,再也沒有狙擊干員和術師干員在身后的掩護,再也沒有醫療干員及時的治療。

  下一刻,在一陣亂刀之下,英勇抵抗的那幾人鮮血飛濺,一聲不響地倒在了地上。

  “權六!佐吉!源太……可惡啊,可惡啊!”

  站在不遠處的信勝雙目盡紅地怒吼著,然而滾滾而來的人流,驅趕著他向后擠去,一步都無法向前。

  這個平日里儒雅有膽識的男人,只能無力地嘶吼著。

  面對反叛軍的攻勢,羅德島的干員們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一般而言羅德島干員中除去少量天賦異稟者外大多實力不強,但作戰中卻能依靠著紀律和整體配合來彌補——

  先鋒干員進行偵查,重裝干員在前組成盾墻進行防御,近衛干員負責側翼掩護和必要時的追擊,近衛與術師干員進行遠距離火力援助,而醫療干員則根據情況進行緊急救治。

  然而在混亂中,羅德島引以為傲的陣型被沖垮,各自為戰的干員們被一個個圍攻斃命,剩下的人不但失去了統一的指揮和陣型,還失去了繼續抵抗的勇氣。

  除了少數在加入羅德島之前有過作戰經驗的老兵老將們還能且戰且退外,新招募的干員們再也堅持不下去,混入人群向后逃去,羅德島的戰線一潰千里。

  “博士,快走吧,這里已經不安全了。”

  Ace長嘆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拉著驚愕的我向后方跑去。

  他毫不猶豫地拔出手中的戰錘,直接一招擊飛了好幾個沖過來的平民,直接就震懾住了周圍的感染者。

  我嘴角動了兩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Ace和趕回來的玫蘭莎等人立刻抓住這短暫的一刻,拉著我向著后方飛速地逃走。

  四周到處都是崩潰的羅德島干員以及四散奔逃的平民,將背部完全暴露給了敵人,狼狽地扔下手中的武器和行李,瘋了一般地逃竄著——

  因為身后就是敵人,所有的指揮已經不再起效。

  混亂之中,不時有著平民或者反叛軍的士兵沖擊我們這一支尚能保持戰斗力的小隊,都被Ace、玫蘭莎和梓蘭等人就地格殺。

  “……現在做什么都遲了。”

  我落寞地望著眼前將一名反叛軍士兵斬殺的月見夜,悔恨地拿起了通訊設施,“……各位,自行逃生。”

  發布完最后一道命令,我將通訊設備扔到地上,跟著Ace等人繼續逃跑。

  而局面此刻變得更加混亂,因為察覺到不對勁的烏薩斯軍方已經派遣了數支分隊前來偵查,卻被暴民和突圍的反叛軍卷入了混亂。

  而展開無差別屠殺的烏薩斯軍隊以及殺紅了眼了反叛軍都將目標對準了看起來氣勢不凡的這支小隊,無奈之下,玫蘭莎帶著自己的行動組脫離了我們,用呼喊吸引著兩方的注意力,我們才得以繼續逃亡。

  我不知道逃到哪里才安全,是尋求烏薩斯人的幫助,或者是繼續向前跑去……心中只能在恍惚中搖擺著。

  依靠這依稀的月光和星點辨認著防衛,我們像野狗一般被追逐著。

  羅德島的領袖、源石學博士、凱爾希一聲最得意的學生,這些曾經的光環完全沒有任何用途——

  除了那一身人讓我自己看起來更顯眼的白大褂。

  所幸的是,之前在格羅茨城內的戰斗讓羅德島掌握了這里的地形。

  在Ace的率領下,我們躲過了在黑夜和人群中迷路的厄運,一路向著城北逃去。

  就在眾人以為終于成功脫險的時候,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讓眾人吃了一驚。

  借著月光,我們勉強看清了那些人的輪廊——

  黑色的軍裝,冷峻的外表,毫無疑問是烏薩斯帝國的部隊。

  一名軍官打扮的人抽刀在手,攬住了一個正在逃竄的平民,陰惻惻地厲聲問道: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人?”

  這一聲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只顧著逃跑,居然沒有拿掉自己這一身在暗色為主的百姓和部隊中顯眼的服裝。

  我趕忙脫下白大褂藏到懷中,周圍幾人互相對視幾眼,也急忙取下身上羅德島的徽章和印記。

  “軍,軍爺,那里……”那個感染者顫顫巍巍地向著我們這一邊指了指——

  我將白大褂塞入懷中的動作,正好被那名軍官看了個正著。

  “全體注意!暗通反叛軍放跑他們的羅德島博士就在那里!全體給我上!”

  那名軍官揮刀一聲大吼,頓時將附近幾隊烏薩斯的士兵全部吸引了過來。

  我們正希望轉身逃走,側面竟也有一對數十人的烏薩斯士兵打著火把和手電殺了過來。

  在不知所措之時,那支部隊的側面突然沖出了一支小隊。

  為首那名帶著面罩的女性毫不含糊,一個利落的拔刀斬便取下了那支烏薩斯小隊隊長的頭顱,讓他們陷入了混亂,我們也得以趁亂逃生。

  “博士,可找到您了。”

  帶著面罩的女性——

  夜刀走了上前,身后是她率領的負責占領區巡邏的A4行動組以及一些幸存下來的干員,“到底怎么回事?”

  這個問題讓我只覺胸口一沉,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小聲地回復道:“我指揮失誤,被平民沖垮了戰線……估計前線的那幾個行動組全軍覆沒了。”

  夜刀愕然。

  依靠這親密無間的配合以及穩扎穩打的盾墻推進,羅德島原本堅固的戰線就這么被擠垮了。

  然而現在卻也沒有再深究的時刻,因為反叛軍的突圍以及烏薩斯方面已經察覺到了羅德島與反叛軍暗通取款的事情,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可能就是兩方勢力的夾擊。

  “往西北走,盡快出城,回蘇爾特號上……”我急匆匆地發布了指示,“那艘垂直起降飛行器能帶我們回羅德島。”

  但是事與愿違。

  我能想得到的,作戰經驗更豐富的烏薩斯軍隊似乎也能想得到。

  他們調集了重兵,打著火把和照明在我們身后一路緊追。

  所幸的是此刻天空已然完全被黑幕遮住,僅靠火光和稀疏的照明根本無法有效調動大部隊快速機動。

  而此刻人少的好處也顯現了出來,在混亂的人群和街道中,人數較少的羅德島一方得以高速機動,甚至僥幸逃出生天的玫蘭莎所率領的行動組也與我們會合。

  月色越來越暗,照明范圍有限的烏薩斯軍很快就失去了追擊目標,不得不在混亂中停下了腳步。

  由于擔心暴露,我甚至不敢讓干員們打開照明設備,而是讓他們一手搭著另一人的肩膀,手持武器警戒地前進。

  隨處都是倒斃的尸體和倉皇逃竄的人,在這樣的城市街道上饒了兩三個小時,我們終于離開了格羅茨城的市中心,來到了城北的郊外地帶。

  這里只有少量的平房,而羅德島設置在這里的補給站也在不遠處——

  只要逃到那里,就可以乘坐蘇爾特號離開了。

  就在所有人為逃出生天舒了一口氣的時候,漆黑的小路上,卻閃爍起了星星點點的光亮。

  走投無路了么……無論對方是烏薩斯的追兵,還是突圍而出的感染者反叛軍,都意味著我們這支疲勞部隊的陌路。

  已經釋然的我取出了白大褂,重新整齊地穿好,緩緩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銀亮的劍鋒上倒映著月亮的光彩和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

  看到這一幕的干員們也明白了我在想些什么,默默無語地抽出兵器。

  然而下一秒,傳來的卻是一聲興奮的喊叫:“是博士!博士找到了!”

  緊接著,干員們紛紛從道路兩側低矮的建筑里涌了出來,為首的是芬率領的A1行動預備組,原本是作為預備隊的存在。

  看著他們身后幸存的人,我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怎么出現在這里?”

  “博士下達了撤退指令之后,我們原本想聯系各個行動組,但通訊設施完全沒用了……”

  那是當然,羅德島設置在前線指揮部的信號收發機在混亂中已經被毀了,再加上混亂的局面,自然不可能收到什么通訊。

  “由于前線亂作一團,我們也沒敢往那邊走,只能收攏了一些竄逃出來的干員們撤退到郊外等待,因為芙蓉覺得幸存的干員肯定會去郊外的補給站。

  沒想到,在這里等到了博士。”

  我默然無言。

  Ace在粗略清點了人數之后,讓他們重新組織好隊形繼續緩步前進,同時壓低了聲音,湊到了我的耳邊:“現在,我們……剩下的人……”

  “……還有多少人。”

  盡全力控制著顫抖的聲音,我問道。

  Ace還沒開口,還沒有出動的干員卻急忙發來警報的信息。

  我向后望去,看到的是踉踉蹌蹌的七八個人,互相攙扶著,打著兩個火把向著這邊走來。

  而他們靠近之后,我立即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羅德島干員的制服,帶頭的是信勝。

  于是趕忙讓剩下的干員們打起火把,讓他們往我們這邊過來。

  “是博士。”

  帶頭的信勝看到了火把,不溫不火地做出了結論。

  “信勝……”

  還能行動的干員立即沖上前去,將那七八個人扶著走了過來。

  他們幾乎人人帶傷,信勝的臉上,一道顯眼的刀疤從嘴角處直劃到額頭,左眼已然無法睜開。

  還沒等我開口詢問,信勝卻一個猛然地沖到了我跟前,不顧臉上滲出的血液,狠狠地緊握雙拳,砸到了我的臉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信勝悲憤地咆哮著,“我的行動組……權六、佐吉、源太、龍之助……還有多少人,都被殺了啊!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了給我斷后一個個被暴民和烏薩斯人砍死,自己只能逃跑,什么都做不到!”

  “他們在東國的時候就一直跟著我……”說道此處,他哽咽了一聲,聲調提高了八度,“他們的父母……在羅德島的時候,拜托我照顧好他們的孩子,因為我是行動組長……結果他們就這么死了!就這么死了!”

  “都是因為你啊!都是因為你這個人啊!你對得起這么多為羅德島、為凱爾希出生入死的干員們嗎?!你為什么還有臉活著啊!為什么啊!”

  那一聲聲“為什么”,猶如戰錘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敲打著呆滯的我。

  我雙腿一軟,險些沒有站穩。

  “……算上這些人,我們現在還剩下154人。”

  Ace的那一句話,卻一下子讓我徹底失去了平衡,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而我們出發的時候呢?整齊劃一的行動組,總計六百多人。”

  信勝嘿嘿地慘笑著。

  許多人,是羅德島建立之初就跟隨過來的老部下。

  他們的家人幾乎全部搬到了羅德島號方舟上,我曾經為他們做過治療,跟他們一同相處工作。

  然而此刻,他們全部成為了沙場上的亡魂,再也不能復生。

  我甚至不知道,回到羅德島后,怎么面對他們的家人。

  “到底,為什么啊。”

  我喃喃自語著。

  已經把反叛軍逼進死路了,只需要配合烏薩斯人進攻就可以了。

  為什么這么多人,都死了啊。

  為什么,最后我們會搞成這個樣子啊。

  “博士!你這個蠢貨,還不明白嗎。”

  耳邊傳來了Ace冰涼而虛幻的聲音。

  我合上雙眼,不愿再看身邊人的臉,腦海一片空白地聆聽著。

  “他當然不明白!就是他一己私利的偽善,殺掉了那么多無條件支持他的人!婦人之仁,惺惺作態,一開始就不該接納那些暴民,后來也應該把他們無差別攻擊驅趕走!”

  信勝連珠炮一般地怒罵著,“格羅茨城那些以我們毫不相干的感染者!和我們這些為了羅德島出生入死的部下……”

  “你的虛榮!你的偽善!……跟我們的安危,這都做不出選擇嗎?!你不是什么救世的使者,你是將羅德島毀滅的惡魔啊!”

  我是惡魔。

  曾經立下要拯救所有感染者悲愿的自己,想要成為救世濟民的天使。

  自己什么人都沒能拯救。

  羅德島的部下們死的不明不白,想要拯救的百姓被屠殺。

  這個時候。

  我是……

  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