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4

  在深呼吸后稍微定了定神,我有些慌張地避開了她的視線,順口胡謅著,“因為課題有相關的內容,需要了解羅國歷史大致的脈絡……”

  “那可真是不容易呀。而且,圖書館的資料也未必齊全。”

  說到這里,這個叫華法琳的女人像是裝模作樣地撐起了下巴,思考了一陣,隨后恍然大悟似地點了點頭,用能夠蠱惑人心般甜美的聲音向我發出了邀請,“我家珍藏著不少珍貴的歷史古籍,不管是軍政大事還是文化習俗都有所涉獵,甚至包括什么血魔之類的民間傳說也能略知一二……不如,就請今夜到府上一聚如何?放心,我是獨居,不會有什么怪人來打擾你哦?”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早該知道這一點的自己本應對這個初次見面便顯得過于熱情的薩卡茲女人多加防范,但是她那張精美倩麗的娃娃臉、醉人心弦的魅惑美聲還有不經意間將柔軟的身體輕輕靠向了自己身體的動作,都讓氣血上涌、心神渙散的我放下了內心僅存無多的戒備,被她吸引般地木然地點了點頭。

  “很好,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話,還請到時候不吝提問哦?我會逐一地為你詳細解答的。”

  華法琳依舊掛著那副輕松的笑容,慢慢地從衣兜中掏出一張名片,十分隨意地指了指,“地址就在這上面,距離大學也不遠。

  那么,等會兒見咯?”

  像是自己的目標已經達到了一樣,這女人輕輕理了理身上的衣裝,幾乎輕咬著我耳垂地留下了這句話,然后輕輕地將什么細長的東西放到了我的手中,就飛似地走遠了。

  意猶未盡地看著她那嬌小的身影消失在圖書館走道的盡頭,終于回過神的我低頭看去,才發現她交到自己手上的是一支正開得旺盛的紅玫瑰,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那樣熠熠生輝。

  ——

  這到底象征著什么呢?心中已經展開了許多聯想的我卻難以說出個所以然。

  慢慢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書籍,我有些癡癡地望著那張印著“華法琳.布拉德瑞森”的名片,輕輕地取下那支玫瑰的花朵,別在了胸口,期待著今夜對那個讓人心跳加速的女人的登門拜訪。

  在布庫雷什蒂大學附近用過晚飯,我便在街邊預定了一輛出租車。

  只是待自己報出那張名片上的地址后,司機回頭用有些詭異的視線看了我一眼,就像是醫生看著醫院里剛剛被生出來的怪胎。

  只是在我想要追問的時候,他便逃似地避開了視線,然后隆隆地發動了車輛,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著。

  沒過多久,目的地便出現在了前方。

  待我剛剛下車,司機就像躲著鬼一樣急匆匆地驅車離開了這里。

  仔細望去,這棟位于布庫雷什蒂富人區的獨棟宅邸實在是有些不一樣,因為那過于獨特的外形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被稱作住宅——

  房屋本身頗有古典風格,看上去絲毫不遜色于任何一座有名的豪華宅院,而屋子前頭是一座在月光下十分安靜的小草坪,修建得有些亂七八糟,到處都生著野蠻成長的雜草。

  那壓得很低的屋頂就像是一把把鋒銳的利劍,堆砌起房屋的每一塊磚頭都像是沾上了血跡似的閃著猩紅的光。

  顯得有些破敗的墻壁是坍塌的城墻,高大的木門是破碎的城門,而房屋的尖頂就像是城內的塔樓。

  比起供人居住的屋子,這間宅邸更像是一座讓人忍不住顫抖起來的舞臺,一座上演著各種奇談怪志的舞臺。

  白色的圍欄看上去已經有些朽爛,已經得到了拜訪許可的我輕輕將正對著門口的鐵門推開,折磨著耳朵的吱呀聲便在夜風中回蕩。

  慢慢地走過草坪上的小路,我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一樣,渾身僵硬,短短的一段路就像走過了漫長的行軍似的。

  仔細望去,草坪的中心還有著一片玫瑰花,淡淡的香氣鉆入鼻孔,在粘膜上殘存了許久也不曾散去——

  不同于四周的簡陋與雜亂,那一叢玫瑰花卻打理得很好,就像主人對此有著特殊的興趣似的。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摸了摸別在胸前的那一朵艷紅,心想著這是不是這里的女主人在這從花里選出來送給自己的。

  “布拉德瑞森女士。”

  終于走到亮著慘淡燈光的門廊下,我輕輕地敲了三下沉重的紅木門,試探性地呼喚著,心中還在思考,為什么居住在這么一棟豪華宅邸的女士居然沒有管家和仆人來幫助其打理——

  因為一般而言,這種時候都會有人負責前來迎接吧?

  “布拉德瑞森女士?華法琳?”

  眼看無人應答,我便抬高了音量呼喚著,有些心焦地再次敲了敲門。

  然而迎接我的,依舊只有昏黃的燈光下那一片讓人感到緊張的沉寂。

  心想著是不是事情有變的我忍不住用力將門把手向下一拉,那扇厚重的木門卻自己慢慢敞開了。

  居然,沒有上鎖?

  帶著這般疑惑,我走進了這棟宅邸。

  而更讓人疑惑的是,大廳那盞華麗的吊燈和壁燈竟然都沒有開,只是任由平靜如水的夜色從窗外照進來,映著排設著華貴家具的大廳里那十分空蕩的地板,為女主人布置的氣派與典雅中增添了一縷自然——

  然而這并不能成為那位華法琳.布拉德瑞森女士在這樣的夜晚不開燈的理由,更不能解釋為什么此時這棟宅邸只被一片毫無防備的死寂所籠罩。

  突然。

  “啪嗒,啪嗒。”

  與回聲一齊在大廳內回蕩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沉寂。

  在月光的籠罩下,那個顯得十分嬌小的輪廓慢慢從黑暗中現身。

  嘴角勾起了邪魅的弧度,血紅的眼中混雜著興奮與失落,蒼白的肌膚上甚至能隱隱看到凸起的青筋。

  “你居然就這么來了呢,真無聊,原本還想著會稍微有趣一點的。”

  “這是,什么意思……”

  華法琳那副面孔的出現卻并沒有讓我感到心安。

  恰恰相反,她的神情比起上一次會面時猙獰了許多,就像是產生了戒斷反應的藥物成癮者。

  而更加出乎預料的是,她的手中正握著兩柄貨真價實的劍——

  一把靈巧細長的金屬色單手劍在月光下反射著金屬的光芒,而另一把卻是一柄看上去已經銹跡斑斑,布滿了暗紅色銘文的手半劍,似乎是上古傳承至今的文物。

  “歡迎光臨。”

  就在華法琳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肌膚仿佛都為之震顫。

  回過神來,原本的宅邸已經消失不見,我站在了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地方。

  這是一座腐朽凋零的廳堂,腳下是鋪滿了鋪滿了鮮紅玫瑰的地面,風聲從破碎的墻壁中不斷傳來。

  而最為顯眼的,是遠處鋪著紅布的高椅,就像是為帝王準備的御座。

  “……接下吧。”

  眼看著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呆在了原地,華法琳居高臨下地將手中那把銹跡斑斑的長劍丟到了我的眼前,愉悅地笑了起來,用舌頭舔了舔手中那把鋒利的單手劍,“姑且給予你負隅頑抗的機會。”

  “你在說什么……”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我只能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追問著,而華法琳一言不發地淺笑著,就像是在欣賞一只被關進籠子的斗獸。

  而就在下一瞬……

  “唔啊……!!”

  如同千萬只手的巨大壓力按住了我的頭部,同時腦子上頓時傳來了萬針攢刺的痛苦。

  就像是要將什么東西強行灌輸到我的腦子里似的,一段又一段回憶的片段開始向快進的電影片段一般播放起來——

  康斯坦察.布雷比斯塔二世靜靜地合上雙眼,輕輕地呼吸著,就像是在冥想著什么。

  隨后,這個壯實的中年男人走出房間,在窗臺上瞭望著漆黑的夜空,輕薄的云閃著仿佛被染上了血色的淡紅。

  像極了此時羅契亞王國的國祚。

  偉大的斯特凡大帝為這個國家擊敗了所有的侵略者,但是他犯下了一個微不足道,卻異常致命的錯誤——

  沒有確立繼承人。

  或許是天生的自信使然,或許是童年時后母的刁難與弟弟的背叛讓他不愿再信任家人,斯特凡大帝一生未娶,卻沉醉于流連煙花柳巷,將無數的平民與貴族女子收做情人,留下了十數個私生子女。

  在統治逾半個世紀后,斯特凡王卻一直沒有將任何私生子合法化作為繼承人,反而在一次出城狩獵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國王失蹤一個月后,他風流后留下的庶子們意識到,自己的時代到來了。

  天底下最幸運的事情,莫過于庶出的孩子有權繼承大統;

  天底下最不幸的事情,則是有十幾個人的想法與你相同。

  斯特凡王失蹤不到一個月,他留下的兒子們便紛紛籠絡各地貴族,拉幫結派地挑起了繼承戰爭。

  慘烈的內戰持續了整整八十年,這期間有無數的王子和他們的后代宣稱自己是斯特凡王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整個羅契亞王國在繼承戰爭、農民起義與貴族叛亂中幾乎打成了一片焦土,前前后后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當斯特凡王長子的孫子,康斯坦察王的父親約翰.布雷比斯塔終于擊敗了所有的對手,加冕為王,重新將王國統一時,整個國家已是滿目瘡痍。

  曾經的首都布庫雷什蒂在斯特凡王的規劃下,是泰拉大陸中部最繁榮的城市,甚至連萊塔尼亞與烏薩斯的首都都要遜色三分。

  然而在那場繼承戰爭中,飽經戰亂的城市里就只剩下一片廢墟,房屋和建筑因為疏于維護而坍塌,許多無人使用空地甚至被用作種菜放牧,昔日的輝煌盡數消散;

  而一同消散的還有斯特凡王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家內衛軍,匱乏的財政讓這支曾經龐大而訓練有素的部隊在康斯坦察王時期只剩下了幾百人,甚至連守衛王宮都顯得那樣吃力;

  更加讓人絕望的是,被那位大帝凝聚起來的民族精神因為八十年的內戰而消散殆盡,羅契亞人已經不愿再為無數互相征伐的布雷比斯塔君主赴死,甚至在康斯坦察王登位時已經有不少首都城外的貴族與外國勢力暗通曲款——

  他面臨的困境,比他的曾祖還要困難百倍。

  而最大的威脅來自南方。

  在經歷了大空位時代的混戰后,被斯特凡王擊斃的葉海亞蘇丹的次子奧爾曼擊敗了他的兩個兄弟,重新統一了阿塔圖爾克帝國。

  在奧爾曼的孫子,年輕的蘇丹穆拉特的帶領下,此時的阿塔圖爾克就像是一輪重新在南方大地上冉冉升起的太陽,內亂多年的羅契亞王國卻是虛弱不已,奄奄一息,雙方的實力已經完全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而穆拉特就像是年輕的雄獅,一直渴望著征服羅契亞王國,為他兵敗蘇恰瓦山谷的先祖復仇。

  康斯坦察王明白,一旦那位野心勃勃的蘇丹下定了決心,自己就將成為羅契亞王國的亡國之君。

  而眼下阿塔圖爾克帝國已經完成了內部勢力的整合與建設,少壯派的貴族們躍躍欲試,希望一血百年前蘇丹被穿刺致死的屈辱——

  這也意味著,互視對方為宿仇的雙方不存在任何和平的可能性。

  “父親。”

  “哦,小薩拉。”

  聽到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清風般的呼喚聲,緊皺著眉頭的康斯坦察王露出了一絲笑意,“怎么還沒有睡?現在已經很晚了。”

  “……您不也是。”

  國家的衰弱,讓這位十四歲的公主比同齡的任何孩子都要成熟。

  一頭飄散的白發之下,深紅的雙眸閃爍著堅強的光芒,“我的父親,即便是我也知道,血色將至。作為公主,我愿意將身心都投入到包圍布庫雷什蒂的工作中去,哪怕您讓我執劍在城墻上與阿塔圖爾克人血戰,我也在所不辭……”

  “……我很欣慰。”

  康斯坦察王看著她那強裝鎮定的面頰,緊緊咬著的薄唇和腰間那柄細長的單手劍,只能無奈地向她笑了一下,“曾經的羅契亞王國是那樣進取,而如今只剩下了怠惰與頹唐;

  曾經的布雷比斯塔家是那樣團結,而如今只剩下了猜忌與內斗。

  而女人若是能掙脫男人的臂膀,憑借她們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在天地間行事,那該是多么可怕的一副光景?小薩拉……比起那些精神頹廢和利欲熏心的男人們,有你陪伴在我的左右,實在是莫大的榮幸。”

  “父親……”薩卡茲族的公主還想要說什么,國王卻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沉默地擺了擺手,向自己的女兒示意,他想要安靜一會。

  薩拉只是抿了抿嘴唇,在道別后默默地消失在了房間的盡頭。

  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康斯坦察王用力地合上了雙眼,緊緊地握住了雙拳,甚至隱隱中已經聽到了指骨崩裂的響動。

  許久,他慢慢地睜開眼,垂下了頭,緊緊地咬住了牙關。

  他幾乎什么都做不到。

  早在數年前,他就將無數的說客派往他國,希望國力蒸蒸日上的烏薩斯、萊塔尼亞或是卡西米爾能對面臨著巨大威脅的羅國伸出援手。

  然而如今黑云壓城,這些使者依舊杳無音信。

  至少眼下,這位羅契亞的國王只能依靠他自己了。

  “但是,我還有能做到的事情。”

  這位國王決心不就此屈服,開始效法他的先祖在首都整軍備戰,將城內的男性市民編練成軍,同時發動民眾修繕破敗不堪的城墻,并召集各地的貴族入首都勤王。

  一段不長的時間后,布庫雷什蒂的城墻煥然一新,并且架設了大量的弓弩、投石和法術設施,新征募的民兵和愿意為國王效死的援軍也已經全部到位。

  此時的布庫雷什蒂雖然談不上固若金湯,但也不可能被輕松地攻下了。

  同時,意識到若是開戰阿塔圖爾克人將有著壓倒性的兵力優勢,康斯坦察王決定選擇固守城池,將全部可以調動的兵力集中在了首都,靜靜地等待著這場命中注定的戰爭。

  這一年的四月,布庫雷什蒂的春夏似乎來得很快。

  來自烏薩斯的凜冽寒風甚至還沒有吹拂太久,王宮花園里的玫瑰花就開始重新綻放。

  然而,康斯坦察王的心情卻從未有過一絲放松。

  “父親……”

  同樣意識到了什么的薩拉公主,靜靜地在書房中陪伴著自己正在讀著書的父親。

  而康斯坦察王只是向她搖了搖頭,然后慢慢走道床邊,拉開了窗戶。

  在視線的盡頭,一股洶涌的黑潮正席卷著大地而來,兵器的閃光就像是天邊璀璨的群星,大地在震顫,建筑在呻吟。

  阿塔圖爾克人合兵一處,穆拉特蘇丹麾下大軍已經將源石法術設施和重炮架到了布庫雷什蒂城墻的轟擊范圍內。

  在狂涌的大風中,無數面新月旗獵獵飄揚,整片土地滿是肅殺的氣氛。

  “……來了,他們來了。”

  他慢慢放下手中的書本,合上了窗戶,“羅契亞將面臨建國以來最嚴峻的挑戰,小薩拉。

  蘇丹的軍隊數量是我們的二十倍,有著數不盡的攻城兵器和裝備精良的士兵,而他本人則是一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暴君。”

  薩拉公主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她的父親。

  而康斯坦察王緊緊握著手中的利劍,死死地盯著城外連綿不絕的帳篷:

  “但我不會屈服……我不會讓這群虎狼蹂躪我們國家的子民。

  我將守衛這座城市直到最后一人!”

  “……我永遠在您身邊,父親。”

  攻城戰很快便開始了,阿塔圖爾克人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他們架起了依靠源石法術驅動的重炮,以輪次開火的方式毫不間斷地向著布庫雷什蒂古老而堅固的城墻炮擊,僅僅一天就炮擊了數十輪,持續了整整一個星期。

  而斯特凡王親自規劃建設的城墻承受住了這一切,在炮火中屹立不倒。

  伴隨著尖銳的號角和戰鼓聲,數不清的帶著白帽的士兵像海水一樣沖向了城墻,城頭頓時弓弩啟發,無數的阿塔圖爾克人哀嚎地倒在城墻下,只有極少數人成功地架起了云梯,但守城的士兵居高臨下地抵擋住了一次次的蟻附登城。

  穆拉特蘇丹咆哮著要求加快進攻的頻次,但康斯坦察王指揮下近乎滴水不漏的防守只給他留下了一地的尸體。

  數日后。

  “圍城開始已經一個多星期了……軍械和補給品雖然尚且能滿足需要,但注定無法維持太久。

  而且,王室的資產也將要所剩無幾了……”

  康斯坦察王的話音剛落,房屋就像地震了那樣猛烈地震動了起來。

  他明白,是阿塔圖爾克人再次發動了炮擊。

  薩拉公主努力思索著,希望為自己的父親找出那么一點主意:

  “父親,我們或許可以向貴族們征收金錢……”

  “小薩拉,讓城里那些貪婪成性的貴族吐出一個子,或許比讓他們直接去死還難一些。

  我甚至已經懷疑,他們當中已經不少人與蘇丹暗通款曲,謀求著靠出賣自己的國家來換一個保命的機會了。”

  說到這里,康斯坦察王卻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罷了……我們,去試試運氣吧。”

  片刻后,城內最大的貴族錫比烏公爵的宅邸。

  “我說了,今天不見客!城市都要陷落了,還有能誰要來煩我,無非就是那些賤民……”罵罵咧咧的公爵拖著肥胖的身軀,在仆人們驚恐的視線中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門口,“啊,是,是陛下來了……”

  “錫比烏公爵,我這次前來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羅契亞已經到了誕生以來最大的危險之中,王室和國家都都需要借用你的資產,來打贏這場決定未來命運的戰爭。”

  面對那位竭力保持著威嚴的君王,公爵卻只是微微地抿了抿嘴唇,沉聲道:“我對自己的財產有自由處置的權利,陛下。”

  “貴族們已經沒有絲毫榮譽感了嗎?難道你以為阿塔圖爾克人來了,這滿屋子的黃金還能留給你們繼續作威作福嗎?”

  康斯坦察王還沒發作,薩拉公主已經怒不可遏,她從自己的腰間抽出了那把細長的單手劍,卻只迎上了錫比烏公爵輕蔑的視線。

  “薩拉。”

  康斯坦察王伸手制住了自己的女兒,那雙滿是老繭的手緊握著那柄劍的劍刃,鮮血從手心處慢慢滴落了下來。

  他合上了雙眼,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最終,他深深地搖了搖頭,像是在沉默中爆發了一樣,咬牙切齒地望著那個嘴角掛起了微笑的胖子:“公爵,不要忘了,你曾經宣誓效忠王室和國家!內衛軍,給我把錫比烏公爵的財產全部沒收!”

  還沒等到那肥胖的貴族反應過來,康斯坦察王身后的隨從便一擁而入,推到了擋在門口的仆人們,然后從屋里搬來了幾個上鎖的箱子。

  他一揮手中的利劍將鎖鏈斬開便被閃閃的金光晃花了眼——

  箱子里面全部裝滿了紋著斯特凡大帝頭像的金幣,像是黃金匯聚成的河流,深不見底。

  “你這暴君……!你的國度很快就會化為灰燼,和你一起下地獄的!”

  “只要能守護我的國家,我愿意下地獄。”

  看著怒視著自己的錫比烏公爵和他手下瑟瑟發抖的仆人,那位君王沉沉地嘆了口氣,眼眶中滿溢著淚水,下令讓隨從們將這些財寶運回王宮。

  “我真不明白,真不明白……就在我想要全力保護自己的國家的時候,為什么還有人置國家于不顧,緊咬著自己的財帛不放?我真的想不通……”

  “父親……”看著康斯坦察王眼角的淚光,薩拉公主不忍地說道,“接下來,我來幫你做這件事吧。

  只要您下令讓內衛軍暫時聽我的指揮,我就可以讓那些貪婪成性的貴族老爺們把他們的錢財全部吐出來……”

  “不,薩拉,我應該親自去做。

  等有了這些資產,就可以向城內的商人們購買到箭矢和武器,還可以用來嘉獎將士們……咳,咳。”

  國王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便緊握著手中的佩劍,顫顫巍巍地帶著隨從們上路了。

  薩拉公主握緊了拳頭,默默地跟了上去……

  圍城開始兩個星期后,在連續不斷的炮擊下,高大的城墻也慢慢地被轟開了無數的缺口。

  阿塔圖爾克軍士兵蜂擁而上,羅契亞人在康斯坦察王的率領下與入侵者展開了拼死抵抗,無計可施的阿塔圖爾克人只能在一番血戰后退出城內。

  在康斯坦察王的調度下,無數的士兵和平民在大炮轟擊與攻城結束后像是一群工蟻蜂擁而上,用一切可用的材料——

  石塊、磚瓦、木頭甚至是稻草和麻繩填上一個個缺口。

  漫天的塵土在城內飄散著,就像這個國家落幕演出前的舞臺上的煙霧。

  為了減緩阿塔圖爾克人源石重炮的攻勢,康斯坦察王下令將城內僅有的幾門小型火炮拉上了城墻,但是火力不足的還擊幾乎沒有給阿塔圖爾克軍造成什么有效的傷害,反倒因為開火時巨大的后坐力對城墻造成了更大的破壞。

  最終,守軍在無奈之下放棄了用火炮反擊的想法,阿塔圖爾克人得以就此肆無忌憚地炮擊城墻。

  不過在康斯坦察王沉著若定的指揮下,羅契亞軍民依舊強頂著炮火,數次重創了前來攻城的阿塔圖爾克軍。

  夜色已深,蘇丹的大軍暫停了攻勢,康斯坦察王也回到了王宮。

  連日負責統籌各路軍馬、調配物資、鼓舞士氣的工作讓這位君王身心俱疲,當薩拉公主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房間的書桌前看著一本厚厚的皮質精裝書,“父親……您在看書嗎?”

  “是啊,哈哈……”慢慢地翻過一頁,國王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女兒,“只要坐在書桌前閱讀前人的智慧,就好像白天的廝殺和疲倦就會離我遠去,耳邊那隆隆的炮響和金戈鐵馬的聲音也會止歇。”

  “您真的……太累了。”

  看著父親原本那一頭利落的短發已經凌亂不堪,滿是皺紋的臉上和胡須上也掛滿了鮮血凝成的斑塊,薩拉公主忍不住掏出懷中的手帕,為自己的父親擦拭臉上骯臟的血污。

  “小薩拉……”看著這一幕,康斯坦察王臉上苦澀的笑容便愈發深厚了,“成為了國王,就不會有輕松的時候了啊。”

  時間進入了五月。

  持續不斷的源石火炮轟炸與蟻附登城并沒有取得成功,穆拉特蘇丹又下令用工兵挖掘地道。

  然而守城的康斯坦察王早有防備,阿塔圖爾克人的地道不是被堵死,就是被放火燒穿或是直接填平。

  阿塔圖爾克軍隊的尸體幾乎堆到了城垛之下,久攻不下讓蘇丹震怒不已,甚至親自斬殺了好幾個臨陣脫逃的軍官,才勉強穩住軍中因為疲勞而開始嚴重下降的士氣。

  然而布庫雷什蒂的抵抗也已經慢慢乏力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