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6

  許久,他啞然失笑,仿佛找不出任何反對的理由了,這位父親向著自己的女兒,用力的點了點頭。

  而女兒只是向他屈膝行禮,便慢慢地退了出去。

  國王合上雙眼,聽著耳邊公主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眼角慢慢地落下了兩行濁淚。

  “我的孩子……我也會守護你,直到最后一刻。”

  他緩步來到王座前,慢慢地坐下,撫摸著那金屬質感的副手,遙望著遠方的夜空。

  在黯淡的星光下,作為羅契亞象征的那面正緊握著寶劍與權杖的翱翔雄鷹旗正在風中飛舞著。

  國王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的時候,“呼”的一聲,凜冽的夜風吹滅了那搖曳的燭火,屋內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沉沉地嘆息了一聲,穿上了盔甲,在夜色的昏暗中踏上了戰場。

  仲春清晨的濃霧還未散去,黎明尚未到來。

  突然,一支明亮的火箭劃破了昏暗的天空,安靜了一個晚上的阿塔圖爾克兵營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號角聲和戰鼓聲。

  絢爛的法術飛彈、炮彈飛舞的軌跡與漫天的火箭弩矢點燃了清晨的夜空,將眼前這座城市淹沒。

  在沖天的喊殺聲中,千萬名阿塔圖爾克步兵在源石法術、火炮與弓弩的掩護下高聲戰嚎著,像是海嘯一般涌向了布庫雷什蒂的城墻,架起了一座座高聳入天空的云梯。

  “預備……放!”

  康斯坦察王親自登上了城墻進行指揮。

  在令旗的指揮下,守軍在阿塔圖爾克人蟻附登城時同時用弓箭、弩矢和源石法術對攀爬云梯的敵軍一齊展開攻擊。

  毫無防備的阿塔圖爾克軍紛紛被擊傷、擊斃,從十幾米高的云梯上墜落而下。

  “以布雷比斯塔家的名義——血火,同源!”

  國王吟唱著古老的咒語,釋放著奇異的法術。

  城墻上頓時升起一陣火光,幾條火柱直沖而下。

  城墻下的云梯頓時被一片燃燒的烈焰吞沒,還在叼著兵器攀爬的阿塔圖爾克士兵在高溫中慘叫地從空中跌落,而沒有被摔死的人恐懼地發現身上那黑紅色的火焰怎么樣翻滾都無法熄滅,只能尖叫地到處亂竄,最后凄慘地哀嚎著被燒死。

  在燃燒的火焰與血肉刺鼻的焦味中,布庫雷什蒂的城墻依舊屹立不倒。

  “哼,那是布雷比斯塔家族禁忌的法術。”

  在營壘中望著這一幕的穆拉特蘇丹輕蔑地笑了起來,“不過這也意味著羅契亞人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杰尼薩利近衛軍,跟我一同上,全速攻破城墻!”

  披掛完成的他重重地一擺手,響徹天際的戰吼聲從身側響起,杰尼薩利近衛軍像是席卷大地的怒濤,以雷霆萬鈞之勢向著城墻奔流而去——

  這是阿塔圖爾克人最驍勇善戰的部隊,直接效忠于蘇丹本人,各個都是武技出眾的猛士,穿著一身輕便的皮甲,人手一把鋒銳的彎刀,是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果不其然,已經在第一輪攻勢中稍顯疲態的守軍沒能擋住這只虎狼之師,杰尼薩利近衛軍在付出慘重傷亡后沖上了城墻。

  羅契亞軍在抵抗一陣后便紛紛后撤,阿塔圖爾克的新月旗被插到了城墻上。

  “全軍后撤……!”

  按照早已預想過幾百次的計劃,康斯坦察王親自組織守軍從城區中井井有條的撤退,最終將部隊聚集在了王宮前的中心廣場上。

  而身后的杰尼薩利近衛軍窮追不舍,預備著將這位頑抗到底的國王擒獲,獻給他們的蘇丹作為百年前斯特凡王將葉海亞蘇丹穿刺而死的復仇。

  “內衛軍!該你們出動了!”

  盡管只剩下了幾百人,但是斯特凡王建立的王室內衛軍依舊忠勇善戰,盡心竭力地效忠他們的國王。

  在康斯坦察王的率領下,原本負責拱衛王宮他們奮力組成戰斗隊形,與杰尼薩利近衛軍短兵相接。

  黎明已經到來。

  時間和空氣似乎在此時此刻凝結在了原地,只有漫天的火光還在閃動,照亮了幾乎能看見彼此眼睛中火焰的兩位帝王。

  康斯坦察與穆拉特的互角還在繼續,內衛軍和杰尼薩利近衛軍的戰斗還在僵持,羅契亞王國及阿塔圖爾克帝國的交戰還在上演。

  怒吼著勝利的杰尼薩利近衛軍與高呼著國王萬歲的內衛軍兵刃相撞,大地上滿是金鐵之聲,尸山血海鑄成了血腥的叢林,甚至連天邊的朝陽也呈現出一抹玫瑰色的血紅。

  而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勝負已分。

  康斯坦察王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他那一身黑紅色的戰甲已經破碎不堪,到處都是裂口和刀痕,鮮血不斷地從身體中迸射而出。

  “陛下,除了王宮,全城已經徹底陷落。”

  在又一次擊敗狂熱酣戰的杰尼薩利近衛軍后,國王的侍從向他做了最后的報告,“我們的部隊傷亡過大,士氣已經瀕臨崩潰,恐怕,恐怕……”

  “……時間到了。”

  說著這句話的康斯坦察王,眼中已經失去了神采。

  但是在下一秒,沖天的火焰又在他的雙眼中重新燃燒了起來,像極了他的那位在蘇恰瓦大破葉海亞蘇丹的先祖。

  “集中所有的部隊!我將守護自己的國家,直到粉身碎骨為止!”

  在那面緊握著寶劍與權杖的翱翔雄鷹旗下,他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佩劍,“諸位,感謝你們陪伴著我,堅守到了現在。現在,讓我們肩并肩,迎接這最后的時刻!”

  這一天的傍晚,布庫雷什蒂陷落了。

  在慘烈的血戰將要接近尾聲時,康斯坦察.布雷比斯塔國王率領著最后幾十名幸存下來的士兵,面對蜂擁而至的阿塔圖爾克大軍,發起了最后一次決死沖鋒。

  他那一身黑紅色的盔甲就像是被巖漿吞沒的一塊火山石,慢慢地消散在狂熱的喊殺聲中。

  而在戰后,阿塔圖爾克人發現了一具遺體,正被羅契亞的鷹旗包裹著,胸前別著一支玫瑰花,而身下流淌的黑血,則匯成了一朵薔薇的形狀……

  古羅契亞王國,與它最后的國王一同,成為了歷史。

  但這還不是結束。

  在血和火交錯的地方,血紅色的雙瞳中滿是絕望與哀傷,眼角閃爍著凄慘的淚水,那個嬌小的白色身影,薩拉公主在拼命地逃跑。

  她看到自己的父親親自率領最后的內衛軍向著阿塔圖爾克大軍決死沖鋒,消失在了刀光劍影中。

  她看到自己的母親,那位深居簡出卻盡心竭力輔佐著自己丈夫的王后,挺身擋住了揮向她的彎刀,那身金色的長袍被飛濺的鮮血染成一片猩紅。

  她的母親為了給他爭取逃命的時間,為了不讓自己落入獰笑著的阿塔圖爾克士兵之手,縱火點燃了王宮,在烈焰中與追兵一同被活活燒死。

  彌漫的煙塵在天空中飄蕩,象征著這位王后不屈的生命。

  她穿過廳堂,從王宮后的窗戶索降而下。

  僅剩的幾名侍從為了保護他們的公主,用自己生命筑成了最后的墻壘,哪怕胸口被砍出一道裂口,哪怕四肢都被切斷,卻依舊不顧渾身噴濺的鮮血,死死地用身體擋在嗜血的杰尼薩利近衛軍面前,化作一灘灘血肉。

  只有一個想法,不能浪費所有人為自己爭取而來的生命;

  只有一個動作,逃。

  她穿過布庫雷什蒂城外無人的田野,漫山遍野的尸體正用沉默向她展示著死亡,奄奄一息的士兵正做著生命的喘息,咽喉中滿是鮮血與污垢。

  她走過滿地的肢體和內臟,腳邊沾滿了鮮血與粘稠的體液,反胃讓她幾乎嘔吐。

  陽光已經照在了大地上,她內心的恐懼卻愈發涌動。

  她想要大聲地呼救,卻又唯恐自己被阿塔圖爾克人的追兵趕上,只能緊緊地咬著嘴唇,任由眼淚在臉頰邊劃過。

  哪怕雙足已經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哪怕呼吸已經如長跑后急促,她也不希望停下,只是強撐著瘦弱的身體,蹣跚地前進著。

  無論逃到哪里都好,自己決不能成為那個殘暴的蘇丹的戰利品,這位公主的內心只有這一個念頭。

  周圍的景色已經由田野變作了山林,空氣冰冷刺骨,滿是恐懼的氣息。

  布庫雷什蒂城外山林的影子正投在薩拉的身上,樹根交錯著埋在土壤中,利劍般的樹枝縱橫交錯,將光線切割為許多塊,就像是殘暴的士兵一樣。

  踏過崎嶇的山路,走過交錯的巖石,穿過茂密的灌木,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的薩拉找到了一根長長的樹枝,當做拐杖拄著,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瞇起來的雙眼只能看到眼前模糊的景色,小巧的臉龐上已然沒了血色,只有呼吸時鼻孔中微微噴出的熱氣說明跟她還在掙扎。

  在半山腰處看到眼前出現的一個山洞后,在樹葉的低語中,在血紅的天空下,就像是被什么呼喚似的,她掙扎著用雙抓住了石頭和樹木向上攀登,顫顫巍巍地向著那個洞穴走了過去。

  日光在視線中消失,仿佛來到了黑夜。

  薩拉只能依靠著微弱的光線辨別這眼前的景物。

  漆黑的洞窟中、盤旋的樹根上,遍地都是骷髏骸骨,像極了殉葬的墓穴。

  踩著清脆的嘎吱聲,她慢慢地走過彎曲而低矮的道路。

  邁過滿是蛛絲和藤蔓的樹枝,穿過七拐八彎的狹路,踩上了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柔軟黏滑。

  最終,她來到了一處像是王座廳那樣大小的洞穴里,腳底只有黑色的土壤,鐘乳石自上而下地指著地面,彷如無數把利劍。

  “撲”的一聲,不知道在哪里的火把卻突然亮了起來,光芒伴隨著烈焰的搖晃而不斷變換,將整個洞穴染上一片紅暈。

  隨后,灑落傾聽到了黑暗中的低語。

  “終于,有人能走進來了嗎?”

  分明是人的聲音卻聽不出人的神采。

  舉目望去,冰涼的洞穴中沒有人影,只有數不盡的骷髏頭,以及穹頂下的正中間由樹木交錯而成的王座,上面正插著一柄滿是黑紅色紋路的長劍。

  “不曾想到是我之末嗣,難怪有膽力深入此地。”

  薩拉赫然發現,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一把黑紅色的利劍。

  早已將自己視為已死之人的她,用淡淡的語氣詢問道:

  “你是誰……?”

  那柄利劍微微顫動著,就像是人用嘴巴拼出一個個詞匯,“若是問這把利劍,那么我是一位帝王曾揮舞的利劍,名為‘黑火’;

  若是問我尚在人世間的名字……”

  那把劍發出了鬼魅般的恐怖笑聲:“我名為斯特凡.布雷比斯塔。”

  “斯特凡……我們的先祖,斯特凡王……”

  不知道為什么,薩拉并沒有多么害怕。

  或許是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應活在世上,或許是因為眼前說話的這個人,讓她感覺確實是自己的先祖。

  “誠然,我之肉身已朽爛,化作這王座的基石。”

  突然間,薩拉驚訝地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個虛幻的人影,那是一名高大強壯的男性形象,身著重甲,面容堅毅,冷冷地掃視著她,“我之血脈卻將我彌留,封印于此劍中。”

  “血脈?”

  “我之末嗣。

  薩拉——

  我等布雷比斯塔家族,曾于遠古時駕馭血魔之力,潛藏于黑暗之中,于亂世中求存。

  后布雷比斯塔一族走出黑暗,縱橫捭闔,統御無數流落之人、被棄之人,于蠻荒中崛起,遂立羅契亞之國。”

  那名男性的眼神顯得悲傷而抑郁,疲勞而煩擾。

  “布雷比斯塔家族……人人都是血魔?”

  “歷經百代傳承,血魔之血早已衰弱。

  然則血脈不斷,宗族中代代皆有完成‘賜血儀式’,化為血魔之人,其根源便在于血脈的庇護。

  而我舍棄肉身,于此化劍,留存畢生力量于此,以待后世有緣人自取,為此世所用。”

  “那是……我?”

  冥冥之中,薩拉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為時尚早,被選中之人尚未抵達此世。”

  那男人搖了搖頭,“不過,我之末嗣,是時候開始第一步了。”

  那柄利劍突然溢出了一縷縷的紅絲,像是在泣血。

  滴滴點點的粘稠液體灑落在王座上的一只朽爛的陶碗中,散發著粘稠而刺鼻的氣味。

  “這是……”薩拉疑惑地望著那只碗,“什么東西?”

  “血魔之血。這東西將助你完成‘賜血儀式’,喚醒你的天賦,讓你成為真正的血魔,獲得傳承自上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