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8

  看著眼中重新點燃了火焰般斗志的我,華法琳慢慢地在不遠處踱著步子,就像是在欣賞一件珍貴的展覽品,“一定要,讓我愉悅哦?!”

  她拍打著血翼踏步向前,那柄單手劍劃過血腥的空氣,像疾風怒濤一般向我揮砍而來。

  亂舞的劍刃讓我根本無暇躲避,只能憑借著身體的本能不斷揮劍格擋著那柄兵器。

  而華法琳只是臉上帶笑,像是在逗弄小孩一樣,愉悅地揮舞著手中的劍刃。

  不行,這樣下去根本無法取勝……在心中描摹著將利劍插入眼前這個血魔的身體的景象,我緊咬著嘴唇,賭上自己的性命,一招上挑直接斬向她的咽喉。

  華法琳有驚無險地側身閃過,面部的肌膚卻被鋒刃劃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暗紅的鮮血從蒼白臉頰上滑落,顯得格外顯眼。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沒想到的是,這個血魔也是可以被劃傷的。

  換句話說,我完全有能殺死她的可能性。

  “啊啊……!”

  我接下了華法琳扇動著羽翼迅猛前沖所帶來的沖擊,一口氣將距離拉近,與她短兵相接。

  但是她卻斜著翹起了嘴角,露出了與眼下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的笑容,——

  這說明她甚至還沒有認真地與我接戰。

  這個事實沖擊著我的大腦,讓我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努力排除掉內心的絕望感,將全幅心神集中在手上,我不斷地揮砍著那把劍刃發動攻擊,然而這一次卻連觸碰都沒有觸碰到她。

  在下一瞬,帶著血色的鋒刃挾風帶電地劃過死亡的氣息,讓我不得不趕忙后退進行閃避。

  然而手臂上痛覺卻讓我不得不低頭望去,才發現自己的手背上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她劃開了一道豁口,汩汩的鮮血正浸濕著一寸寸的肌膚。

  “嗯?居然躲開了嗎?”

  毫不在乎地看著我的華法琳,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輕輕地將那柄單手劍放到嘴邊,用舌頭舔了舔鋒刃上的鮮血,“真遺憾,原本想砍掉你的一只手,再慢慢地看著你淌血的……”

  “什么……”

  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僅僅是希望斷掉四肢。

  聽起來,她此時根本沒有將我作為敵手交戰,而僅僅像虐待動物那樣慢慢地讓我體味鮮血與死亡。

  而就像映襯著她的話那樣,我手上的鮮血慢慢地滴落,將大廳的地面染成一片暗紅,像極了我心中蔓延開來的恐懼與絕望。

  我要死在這里了嗎?死在這異國他鄉,被吸干鮮血后拋尸到不知哪個角落,再也見不到盼望著我回家的人,再也見不到想要依賴著我的人,再也見不到需要我的人?開什么玩笑……開什么玩笑。

  開什么玩笑啊!我不能死,我不可能死,我怎么能死?我決不能倒下,我絕對不能在這里結束,我決不能讓我的性命淪為眼前這個女人的玩物!哪怕是死,也要掙扎著嘶吼著,在這里打倒這只禍害世間的血魔。

  只要拼死作戰就能找到活路,但只為求生而戰就會死,不知道為什么從腦中生出的覺悟,讓我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啊啊啊啊啊……!!”

  渾然不顧那閃著冷光的刀刃,我手中緊握著那柄沉重的長劍,全力突擊,將劍刃高舉過頭,以完全不考慮防御的姿態用力向著華法琳的身體揮砍下劍刃。

  而她反應迅捷地接下了這一劍,將我的這一手格擋在了頭頂。

  完全只顧著擊敗她的我不斷往手臂上施加著力度,希望用力量壓制身為女性的華法琳,卻被她突然間一個后撤,卸下了力度。

  毫不氣餒的我再次緊握著劍柄,奮不顧身地向她突擊過去,卻又被她輕盈地閃躲開來。

  輕輕地向我一揮手,一群血光凝成的蝙蝠便向我撲打著翅膀破空而來,在我的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很有趣呢,從來沒有人能在我面前展示出這樣的氣勢。”

  華法琳微微地歪過頭,露出了扭曲的笑容,“那么,在你死掉之前,好好跟你玩玩吧?”

  順著身體的動作靈活地轉身,華法琳行云流水般地讓劍刃在我的面前閃過一道冷光,從側面向我劈砍而來。

  我連忙忍著渾身的疼痛后撤閃躲,她卻繼續步步緊逼,劍刃從身體兩側不斷地向我襲來,那連續不斷的攻擊壓制得我冷汗直冒。

  當我正準備從慌亂中抽出余裕思考如何反擊時,那道冰冷的感覺又從下方飛來,險些直接將我攔腰斬斷。

  甚至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劍刃便再一次向著我的大腿部沖來,狠狠地砍出了一道傷口,電擊般激烈的疼痛迅速從傷口處向全身彌漫開來。

  劇痛帶來的刺激讓我想要快速后跳撤出她刀劍的攻擊范圍,但伴隨著一招閃電般迅猛的刺擊,我的肩膀也被捅出一條血口。

  隨后她又以極其扭曲的角度將單手劍向著我的右手砍來,在被回避后又是一個速度極快的上挑,劍刃掠過我的手臂,劃破了肌膚。

  在她暴風驟雨般的襲擊中,平時與人對戰時能輕松抽出觀察對手呼吸緩急與動作快慢的我被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將全數的心神集中在她的劍鋒上,如此一來才能勉強擋下她大部分的攻擊——

  而這也意味著,我現在已經渾身都已經是被砍傷擦傷的血口了。

  “嗯?看起來還很堅挺嘛。”

  “唔……!”

  自上而下斬擊的一劍凌空而來,我用盡渾身力氣才接住了這猶如鐵錘般重重的一刀,腿腳因為巨大的力度彎曲了下來。

  明明看起來是那樣嬌小的身軀,但華法琳的劍術卻兇狠而精準,像是兩百斤大力士般的力度讓我抽劍格擋的手都被震麻了。

  而且,她還在不斷用力,將劍鋒向我的方向用力壓了過來,我已經使出全力格擋,試圖將她的單手劍推開,但華法琳卻紋絲不動,只有那寒冷的光在不斷向我眼前靠近。

  “看起來要堅持不住了呢,弱小的你。”

  “不可能……!”

  雖然在嘴上這么堅持著,但我卻明白自己的身體已經接近了極限。

  身體各處的傷口不斷崩裂,僅僅是稍稍用力渾身就會感到一股劇痛。

  “原本以為你跟那些廢物有什么不同……結果說到底也就是稍微活蹦亂跳一些的食物而已嘛。”

  那不斷向我壓迫而來的力度突然減弱了,我的那柄長劍因為施加的力度而向她傾斜而去,就像是被吸過去了似的。

  本以為有機會反擊的我試圖砍向華法琳的胸口,她的劍刃卻在轉瞬間劃破空氣,然后詭異地一轉,從順劈變為橫斬,在慌忙后撤的我的胸膛處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不斷地噴涌而出。

  “差不多該結束了。”

  一邊說著,那血魔還一邊舔了舔劍鋒上的鮮血,“嗯,我從來沒聞過這么香的味道……品嘗起來倒是不錯呢,早些結束能早些開飯,姑且算是對浪費了許多時間的補償罷,”

  她的眼中閃過一道邪光,將手中的單手劍高高舉起,鮮血淋漓的劍刃指向了我的鼻尖,眼眸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身上卻彌漫著駭人的恐怖殺意。

  我緊握著那柄滿是黑紅色紋路的手半劍,掙扎著想要做出殊死一搏,但渾身上下的傷口和疼痛卻讓雙手顫抖不已,幾乎完全使不上力氣。

  一切都要結束了嗎,我的人生……對不起呢,凱爾希,我或許永遠回不去了……對不起呢,阿米婭,沒辦法再摸摸你的頭了……人生還真是短暫啊,數十年如夢似幻……

  “一切還沒有結束,小子。”

  似乎有些熟悉的男中音在我的耳邊響起,而眼前迷蒙的視線里出現了刺眼的光芒。

  我在愕然中睜開雙目,看到的是自己雙手緊握著的那柄插在地面上的、銘刻著黑紅色紋路的一手半劍,在我的面前屹立不倒。

  而這聲音,就像直接從這把劍的核心傳到我的腦子里似的……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你難道想坐以待斃嗎?”

  在這句話的鼓動下,我慢慢地用上了最后的力量,慢慢地將那柄劍舉了起來。

  出乎預料的是,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把裝飾古怪的古劍,但在此時此刻,一股奇妙的感覺在我的身體中逡巡著,所到之處傷痛似乎消于無形。

  無論你是誰都好……請賦予我力量吧。

  我有等待著自己回去的地方,我有等待著自己回去的人,我愿意為此奉上此身此心。

  我,渴望著力量……!

  就在內心生出這個想法的瞬間,一股烈焰般的熱量從那柄長劍的劍柄上傳了過來,順著雙手傳到了我的身體深處。

  那是一股難以控制的熱量,像是燃燒的巖漿一樣在我的血液中奔流,每當心臟跳動的時候,就仿佛有什么人將巨浪般的憤怒注射進自己的身體。

  陣陣嚎哭的聲浪,在我的心中回蕩著:

  獨立獨步,銘記本心;

  心念公正,一往無前;

  不忘仇怨,永不休戰;

  吾等將舉起匕首,舉起投槍,舉起兵刃,血與火,不死不滅——!

  “很好,小子,就將我的力量借給你吧。

  消滅那黑暗的意志,終結這場五百年的鬧劇吧。”

  那是斯特凡.布雷比斯塔的聲音,那是那位大帝蓄積了五百年的力量,那是他彌留于世間時所留下的“神器”——

  我內心的某處破碎了,手中的那柄利劍就像是被點燃了一樣,怒放出黑紅色的火焰,那黯淡的劍刃也像是被重新打磨過了一般變得光明锃亮,鋒利無比。

  而看著這一切的華法琳,通紅的眼眸中閃爍著妖艷的光芒,臉上的笑容滿是邪惡。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來吧!讓這一切都毀滅吧!”

  “毀滅的,只有你……!咆哮吧,黑火……!”

  像是被那股力量推動一樣,在不斷涌出的憤怒中,我邁步飛奔而去,踏過的每一步都讓空氣撕裂,讓大地震顫,讓狂風咆哮。

  那柄燃燒的利劍,名為“黑火”的兵刃,與血魔的兵器相互碰撞摩擦,沙土四散,響起巨大的爆炸聲。

  明明就在剛才,我在速度和力量上都被眼前的血魔雙重壓制,但此時卻完全反了過來,剛才被她玩弄的事實仿佛未嘗存在,如今獲得了那股力量的我反過來完全處于上風,華法琳只能掙扎地抵抗著我凜冽的攻勢。

  “什么嘛……原來你這家伙,也沒什么厲害的啊!”

  憤怒化作殺戮的野性欲望,讓我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扭曲的微笑。

  在冰冷的月光下,在廳堂的血紅玫瑰的簇擁中,我與華法琳激烈地相撞著,身上的力量凝成的斗氣摧枯拉朽般地向四周擴散,將這棟屋子震得千瘡百孔。

  我迅速地砍出一劍,直取那血魔的心臟,然而燃燒的劍刃卻觸碰到了一層黑暗的氣息,毫發無損的她如惡鬼般猙獰地狂笑著,滿臉寫滿了憎惡與恨意。

  兵刃相碰間,我的感知卻慢慢地脫離了現實,看到了另一番光景……

  如同在一片血紅的戰場上,身邊滿是殘缺不同的肢體。

  我茫然地漫步在這里,身體輕盈得不像被自己所掌控,邁出的每一步都讓困倦拉住我的雙腿,甚至連眼皮都漸漸變得沉重。

  這么戰斗下去有沒有意義呢?死亡是不是也是一種解脫呢?這無能的身體、腐爛的軀殼,已經要無法承受這地獄般的生活了吧。

  就這死在這片血紅中,是不是也是一種福報呢……

  然而下一刻,一股微弱卻有力的意志穿過了天空的防壁,進入到了我的意識中。

  我猛然睜開雙眼,頓時抖擻起了精神,而那股力量,竟慢慢地凝聚成了人形。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人形也變得更加立體、更加清晰起來。

  最終,我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那人竟然是此時與我正在你死我活地拼殺著的血魔,華法琳.布拉德瑞森。

  同樣的面容,同樣的身材,只是那雙紅瞳中卻沒有了先前的怨憤與兇狠,那眸子里浮現出的,只有絲絲的平靜。

  “很抱歉,我的身體對你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不過請你相信,這并不是我的本意。”

  “你這家伙,真是……”

  似乎是對“你這家伙”的稱呼有些不滿,她皺了皺眉頭。

  “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聽我說,迪蒙閣下。

  我確實是古羅契亞王國的末代君主,康斯坦察的女兒,依靠著血魔的力量潛藏于人世間,希望尋找到預言中‘被選中的人’——

  但是在化身為血魔的時候,因為血緣關系我殉國而死的父親的仇怨與憤恨寄宿在了我的體內,不但污染了我的思維,甚至會時常壓制我原本的人格,將我變成了毫不抑制本能的吸血沖動,只希望毀滅一切、殺戮一切的惡鬼。

  現在你需要做的,就是阻止我,消滅我父親所遺留的憤恨。”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發言,我只是撇了撇嘴:“為什么?直接把你殺了,不是更加省事嗎?”

  “照她說的做,小子。”

  屬于那位大帝的雄渾聲音,從我的內心深處傳來,“智者理當克制無關的屠戮。

  并且,我絕不會允許你斷絕布雷比斯塔家族的血脈。”

  突然,我的思維劇烈地震動起來。

  下一瞬,我的意識便回到了現實,那正與華法琳以死相博的戰場。

  “不愧,是被選中的人啊……我的孩子,我是不會讓你接管身體的。

  毀滅,毀滅吧!哈哈,哈哈哈哈!”

  華法琳歇斯底里地狂笑著,黑暗的血魔之力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從身體中噴涌而出。

  然而很快她又痛苦地開始呻吟起來,面部表情變得極其扭曲,甚至緊握著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都去死吧……去死……可惡,父親……快點啊,身體已經要控制不了了……!”

  意識到必須盡快結束這場戰斗,我從正面給了華法琳一道縱斬,幾乎同時又以極快的速度繞到她的背后來了一招橫劈,用極快的速度與巨大的力量將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動地招架著。

  這場僵持并沒有持續多久,血魔手中的那把單手劍上很快便在洶涌的攻勢下浮現出了細細的裂紋,隨后像是爬山虎一樣慢慢地攀滿了整個劍身,“啊啊啊啊啊啊——!”

  憤怒地咆哮著,我用盡全身氣力,向著華法琳斬下一劍。

  她手中的那柄兵器完全抵擋不了這一招,鋼鐵的碎屑迸射而出,而我手中的“黑火”向著她的身體飛去。

  巨大的沖擊力,將那具小巧的身體遠遠地擊飛了。

  同時,那黑暗的氣息就像是被點燃了一樣熊熊燃燒了起來,很快便消于無形了。

  廳堂內血紅的玫瑰依舊盛放著,夜空的涼絲絲的月光卻已被烏云所遮蔽。

  這場血染的戰斗,終于畫下了休止符。

  夜風很冷,吹拂著那一叢叢的玫瑰隨風搖擺著。

  戰斗結束了,那荒蕪的廳堂也已經消失,一齊身負重傷的我和華法琳癱在了宅邸的地面一動不動。

  遍體鱗傷的她將頭轉了過來,用復雜的視線望著我,被我那全力一擊傷到了內臟的她口吐鮮血,而傷得更重的我無力地平癱在地,手中緊握著的那把古劍已經不再燃燒,鋒刃上的鮮血慢慢地暗淡下去,變回了那把普通的兵器。

  “好了,小子。我的力量便交給你了,銘記你我之間的誓約,我將化作祖靈庇護你。”

  那個雄渾的男中音慢慢地在我的腦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