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前塵往事

  魚鱗般的金光嵌在云海里,像是一匹緋色的蜀錦,迤邐的鋪了半邊天。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少奶奶,明天是個好天頭兒哩!”碧荷扶著明月下了馬車,欣喜的看著遠處山嶺上錦繡斑斕的晚霞。

  “嗯,待在城里,這景致是再見不著的,果然是好!”明月也欣然的四下打量,遠處的山戀起伏,近處的稻香蛙鳴,炊煙裊裊里,翁頭翁腦的撞進一只晚歸的雀兒,活潑又生動。

  李子涵笑著過來牽她,“走吧,娘子,趕明兒個有的你瞧呢,做了許久的馬車,先去浴洗一番,聽說有地里新摘的瓜菜,我打發她們收拾了。”

  明月跟著他往大門里面走,笑著聽他說話,“這都不忙,倒是我們來了這兒,不先去給母親請個安嗎?”

  李子涵怔了一下,轉身站在,叫身后一個跟著的老嬤嬤過來,“王嬤嬤,太太如今身子可有好些?你去問問太太,就說少奶奶想過去請個安,問她今個愿意見人么?”

  王嬤嬤應了一聲,又沖著明月福了一福。

  明月聽得一怔,忙扶住這個老嬤嬤,款款的說話,“先前不知道您是跟母親的人,怠慢嬤嬤了,嬤嬤莫怪!嬤嬤素日替我們在母親跟前盡孝,倒是我們應該謝您才是!勞嬤嬤去問一聲,就說兒媳進門這么些日子,也沒能在母親身前略盡孝心,心里著實惶恐不安,想過去給母親見個禮,問問母親怎么說!”

  王嬤嬤謙遜的說不敢,扭身往后面去了。

  天色漸漸黑下來,石子涌路上拼砌的圖案都有些模糊,李子涵與明月并肩慢慢的走,不多時,就到了李子涵母親孟氏將養身子的春暉院。

  方才那個王嬤嬤從院子里走出來,站在院門口,沖著二人說道,“少爺,少奶奶,夫人說了,你們的孝心她狠知道的,只是身上不耐煩。又說大夫說的,這病怕過人,彼此還是不見了。孝敬不孝敬的,不在叩頭上,少爺少奶奶還是請回吧!”

  明月心里簡直驚疑極了,嫡親的兒子兒媳來問安,竟然連院門都不愿意讓進。

  她恭敬的聽完,隨即跪在院門外,沖著正堂,端正的補行了大禮。不管您怎么說,我這禮到了!

  李子涵沖著王嬤嬤說,“太太既這么著說,我和你們少夫人就先去安置了,你們好好伺候太太,改日我再來看她!”

  明月沉默的跟著李子涵走著,一反來時的興奮。

  李子涵握住她的手,“月兒別多心,母親病的久了,難免心頭煩悶,說話毛躁,并不是不喜歡你!”

  照亮的小丫頭拎著燈籠,暈黃的光在腳下飄搖。

  明月應了一聲,心里面卻琢磨著,母不慈,子不敬,這光景怎么看也不像樣,若只推說是生病,也太過蹊蹺。

  明月張了張口,想問他心底的疑惑。旋即想起出閣前母女夜話,至親至疏夫妻,男人若是有心告訴你,你早晚會知道!他若是有心瞞你,你又何苦一定要知道。

  小夫妻兩個沐浴更衣,又用了飯,天已經黑透了。

  這次出來,碧波留在了家中,只碧荷跟了來。

  此刻,一個人忙的團團轉,鋪了床,籠了香,又四下看哪處不妥當。

  明月沖她招招手,吩咐她,“荷丫頭,你別忙了,在外頭,怎的也不能像家里般舒服妥帖,差不離也就罷了!”

  碧荷鬢角都被汗洇濕了,拿出塊帕子揩著,笑著說話,“碧波姐姐總說我不會伺候小姐,這會子她沒來,我要是讓小姐受了委屈,回去還不得給數落死!”

  “好呀,我倒是以為你真個為我上心,原來是怕她罵你,才這么勤快!”

  “天皇菩薩,真真冤枉死人,你個沒良心的,我早就應該不親自動手,叫小丫頭進來與你鋪陳,樂的站一旁輕巧,省的枉擔了賊名!”

  碧荷氣惱的往凳上一坐,真個不忙了!

  “哎呀,好丫頭,哄你玩呢!還真的惱了呀,好姐姐,別氣啦,我給你倒茶喝!”

  碧荷毫不客氣的接過她手里的茶水,這半天也真的渴了,一飲而盡,又伸出手,如是連飲三杯。

  明月一邊給她續茶,一邊說,“嘖嘖,人家說,一杯為品,二杯解渴,三杯飲馬騾,荷丫頭你說說,你這叫什么!”

  碧荷漲紅臉,把明月按在桌上,就去爬搔她的腰,“人家給你做牛做馬的操持,你倒一遞遞的取笑我!”

  “哎呦,哎呦,哈哈,好姐姐,好姐姐,再不敢啦,月兒不敢啦,你饒過月兒這次罷,月兒還小呢!”

  碧荷聞言笑軟,壓在她身上,擰她的臉兒,“還是小姐呢,一點樣兒都沒有。

  都嫁人了還小,我昨個還聽姑爺說你大呢!“

  明月聽她說到閨房私語,不覺雙靨流丹,眼波梭著她,“好不知羞的丫頭,聽人家悄悄話!”

  “啐,我倒是想不聽呢,偏你們叫那么大聲,也不知到底是誰不知羞!”

  沒人時,明月與碧荷一向沒個大小,鬧慣了,此刻一番笑鬧,倒把晚間的沉郁給混忘了。

  “荷丫頭,相公說了去哪里了沒有?”

  “用完飯,姑爺只說出去散散,沒說去哪!倒是立夏說,瞧那方向,仿佛往春暉院那邊去了。”

  明月心頭一動,松了口氣,雖冷眼看著丈夫和婆母似有不虞,但畢竟母子天性,心里頭還是牽掛的,這不是悄悄地尋去了嘛!

  ……

  “哐啷”,一個“雨過天晴”的茶盅子砸在地板上,碎渣子和著參茶,濺了一地。

  “讓他走,我不見他!”一個嘶啞蒼老的女聲尖利的叫著。

  李子涵皺著眉,眼里寒光如刀,看了一眼想要攆人的紅嬌,那丫鬟本就心怯怯的,被他一瞪,竟嚇得撲通跪了。

  “都出去,遠著點伺候著!”李子涵叱了一聲,見屋里的下人不動,雙眉擰起來,立時就要發作。

  王嬤嬤心里嘆了口氣,當年孟氏身邊得用的人,一夜之間不是被打殺,就是給發賣了。如今跟著的這些人竟全都不中用,罷了,何苦逆了這小魔星,白填了性命。她沖打頭的紅嬌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領著小丫頭們魚貫退出去,直到出了門,心還哆嗦。

  “王嬤嬤,把帳子給我掀起來,太太想必記掛著我呢!弄亮堂些,讓太太好好看看!”李子涵略帶嘲諷的沖老嬤嬤說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王嬤嬤心中替自己小姐悲憤,卻不敢不聽,撩起孟氏的床帳。

  一個頭發已經蒼白,膚色焦黃,皮包骨頭,狀如厲鬼的婦人裹在秋香色的綾被里,喘著粗氣,似是想要撲下來,卻體力不支。又因為羞憤之極引來痰喘,吼吼吼的捂著喉嚨翻白眼。

  王嬤嬤心里一酸,眼里就蓄滿了淚,忙給她又是捶又是揉,方聽到一陣破風箱般的劇咳。

  誰成想孟家的千金,竟也有一天會給揉搓到這個地步!一步錯,步步錯,真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五年還是六年沒見過這女人了,怎的她成了這幅模樣?

  李子涵心里頭有些迷茫,幼時那個噓寒問暖,會把自己抱在懷里撫慰的溫婉貴婦人,是眼前這個人嗎?

  一切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呢?是從她知道了自己不是她親生的孩兒?是從她以為自己親生的孩兒因他而死?是從一次次的下毒、暗殺、綁架?還是從自己察覺以后,起疑、疏遠、防備?還是從那個雪夜,母子情斷,血濺后宅?

  李子涵心里五味雜陳,饒是再冷的心腸,見了她這幅摸樣,也不由動容。畢竟曾叫過一聲母親呢!

  “咳咳咳咳咳……,哈哈哈,你來干什么,是來看看我死了沒有?還是來看看我什么時候死?咳咳……咳咳……,可惜,沒能如你的愿,我還沒死呢!”

  孟氏的眼珠子像淬了毒,恨不能戳進他的心窩子里去。

  他在燈下長身而立,面容清俊,神采飛揚,聽說還取了個聰明貌美的媳婦。

  這一切本都應該是自己兒子的,這個小偷,他偷了自己兒子的福分,他怎么能活著,怎么敢活著,還活的這么好?

  “母親,當年父親已經告訴您了,那孩兒一落地就死了,您產后血崩,他怕您雪上加霜,受不了那個打擊,才沒告訴您真相!正巧趕上我母妃送了我來,也是憐惜您,方才把我放在您膝下照顧,想著過些年,你養好身體,再告訴您的!”

  “呸!狼子野心,他一心博那榮華富貴,生生害死自己的親生孩兒,也不怕死了以后墜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哈哈哈,李文澤,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在天上看著你呢,每天都看著你呢!”

  孟氏癲狂的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哭起來,懷里抱著一個小枕頭,愛憐的摸摸它,猶如再摸一個孩子的臉蛋。

  李子涵心中凄慘,當年知道真相,也曾盼她能將一腔愛子之情轉到自己身上,母慈子孝,一切都沒改變,該有多好。時至今日,方才知道,打從她知道那孩子死了那天起,就已經心魔纏身,只肯相信自己,她,早就瘋了!

  既然一切都不能回去了,那也只能往前走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誰都情有可原,哪怕,理無可恕!

  “母親,有件事……,可能您還不知道,孟秉忠被皇帝抄了家,押解入京了!”

  孟氏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眼眸似乎清醒許多,孟秉忠,大哥,那個如父如山的大哥,被抄家了?孟家要沒有了嗎?以后自己,既沒夫家也沒娘家了嗎?

  “你要什么?我一個孤老婆子,一無所有,還有什么值得你這個少主,親自跑一趟來算計的呢?”孟氏譏誚的看著李子涵,許久不動的腦子慢慢清明。二十年前那個孟家當家大小姐的精明,浮在眼底。

  “舊時王謝堂前燕,留與寒夢伴梨花!當年王、謝、韓、孟、燕五姓與李姓并稱江南六族。二百年的經營,上至皇庭,下至寒院,王公貴族,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無不納如袖中,族兵鐵衛不下萬計。若非恰逢宇文鐸揮軍南下,當日取代大榮的未必是宇文家。孟家大小姐,孟綠蘿,巾幗不讓須眉,金釵齊家叱咤風云,掌領六族隱秘之地,令行禁止,何等威風赫赫!”

  李子涵的聲音飄渺,似訴似嘲,目光凝在孟青蘿的一頭斑白發絲上,似是透過那發絲,看那千瘡百孔的末代浮沉。訴那些他沒有經歷過,卻與他息息相關的前塵往事。

  “當日宇文鐸大軍渡江之后,六族族長知事不可為,雖齊赴國難,卻在屠城前,將六族精銳子弟一起送了出去。后來,十余載動蕩,這批人竟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母親,你可知道這數萬人的下落?”

  紅燭幽幽,突的爆了一聲,把孟氏從前塵往事中驚醒。回首已是百年身,自己再不是那個云端的天之驕女孟綠蘿了。罷了,一身朽木骨頭,算又如何,爭又如何,人再強也強不過命。

  “我要大哥活著回江南!”

  “母親放心,舅父雖然首鼠兩端,惟利是視,貪腐陰狠,可畢竟是涵兒的舅父,總是要保下來的!我還等著涵兒君臨天下的時候,舅父能跪在正陽門外,跟先帝說說話兒呢!”李子涵溫柔的幫孟氏掩了掩被角,嘴里卻刻薄的挖苦著。

  孟氏翕然大怒,雖然明白他故意氣自己,卻仍是心口一剜一剜的痛。旋即凄厲的笑起來。

  “誰是你母親?誰又是你的舅父?我的孩兒在枉死城里呢!你別得意,人在做,天在看,我等著看你的收場!哈哈哈……君臨天下……君臨天下……,你們各個都被權勢迷了眼,什么都敢舍棄,什么都不在乎。你抬頭看看呀,看看呀,因果循環,果報不爽,我等著看你君臨天下的時候,你們這些人是怎么悔不當初,痛斷終身!”

  李子涵直到走到薇露園外,耳畔猶自回蕩著孟氏厲聲尖笑,那笑聲好似一根牛毛繡花針,扎在心里。他忍不住按了一下心口,按住一個牛皮紙包著的冊子,那是孟氏交出來的六族最隱秘的所在。

  他的心口從刺痛到麻木,再到堅硬。我沒錯,我沒有錯,即便是哪里出了錯,也錯不在我!

  明月聽到腳步聲,歡快的迎了出來。

  李子涵在無垠的暗夜里,看著從燭火通明處走出來的小人,她嬌憨的笑著走過來,似是一輪明月,把萬丈詭譎紅塵都照亮了。

  ……

  棲霞庵離古蕎莊不過二里地,俯視靈巖山,背倚橋飛嶺。整個廟宇坐落在半山腰,青山翠竹,鳥鳴空澗,景致極好。庵主素因師傅是個有大智慧的,經法也通,人情世故更通,為人圓融良善,更加上棲霞庵里的素齋做得好。因此上,棲霞庵是揚州城里的夫人小姐們出城禮佛首選之處。

  “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凈身。”?

  聽泉小榭還在聞妙香院之后,乃是庵中禁地。素日里,是不給往來的檀越隨喜觀光的。

  清凈是個眉眼清秀的小尼姑,方才七八歲的年紀,從小被素因收養,長到這么大,并不曾見過男客,因此一路上偷覷了燕九好幾次。

  燕九初作不知,后來忽然在她又偷看時,沖她粲然一笑。害的小尼姑羞紅了臉,急匆匆的把他們主仆領到聽泉小榭,茶也忘了上就跑走了。

  “少爺,你可真是越活越小了,連捉弄小尼姑都學會了!”

  “哈哈,飛白,我哪有捉弄她,你家少爺我,見她修行苦悶,哄她一笑,乃是慈悲為懷好么!”

  “我只知道,你哄她這一笑,害的我們連茶也沒得吃!”

  素因蓮步匆匆的趕到門外,旋即看到燕九,心口一震,像,太像了,不知不覺目光纏綿起來。

  燕九察覺有異,回神一看,一個妙齡女尼扶著門,站在檻外。這女尼神凝九華,眸含秋水,身量苗條纖柔,一身青色緇衣襯得她更加脫俗絕塵。她眉宇間一團喜氣,柔情百端的看著自己。

  燕九忙上前兩步,跪了下去,朗聲說道,“小侄俢齡見過姑姑!”

  素因抓住他的手,看著他與胞兄少年時,仿佛一般的模樣,不覺笑中帶淚,忘情的用指尖輕撫他的面龐。

  飛白知他們姑侄初見,必有契闊要敘,早就退了出去,遙遙守在外頭。

  燕九任她撫摸自己的臉,往前膝行兩步,仰視姑姑,血脈相連,雖是初次見面,天然生出親近之意。看著看著,突然笑說道,“姑姑可是把俢齡當成了父親?”

  素因被他說破,方才察覺真情外露,當著第一次見面的侄子,竟然露出旖旎春思,不覺赧顏,春色爬上雙靨。

  燕九不知與多少嬌娃麗人打過交道,往往美人神色一動,便猜出她們心事。

  此刻面對嫡親的姑姑,竟也敢出言調笑,“姑姑便把俢齡當做父親也是不打緊的,父親怎么伺候姑姑,小侄也能學個八九不離十!”

  “胡說八道,你父親乃是我哥哥,怎么能用伺候形容!”

  “哦哦哦,小侄嘴拙,應是疼愛!父親怎么疼愛姑姑的,侄兒也怎么疼愛姑姑!”燕九抿著唇,涎皮涎臉的笑說。

  “小猢猻,益發的順桿爬,比你爹小時候還憊賴,姑姑的便宜也敢占!”素因滿腔情思被他逗得七零八落,忍不住重重擰了下他的臉,笑著把他扶起來。心里喜悅,再不惱他,和他親親熱熱的閑話起來。

  燕家乃是有名的書畫世家,尤工仕女畫。他家仕女畫,或以紙承美人,或以美人為紙,二者均臻妙靈動,舉世無雙。燕家的男兒,從打會握筆開始,就浸淫在萬紫千紅的脂粉陣里。更兼上要精研女子各種秾纖姿態,悲喜神容,因此從不避諱世俗的禮法倫理,幾代都出過亂倫之事,闔族不以為丑,只道尋常。燕九的父親燕君楨,便與胞妹燕君湄自小廝纏在一處,閨中多有燕私,燕九從父親的筆記中早知其詳。

  燕家在前朝妖言案中受到牽連,險些族滅。燕九的祖父燕實浦被絞殺,燕君楨死遁,燕君湄出家,生離死別之后,十余載兵災戰亂,顛沛流離。直至數日前,燕九從一幅觀音小像中認出燕家的筆法,這才找上門來。

  “俢齡,你爹爹,他如今可好?如今一向住在哪?家里情形如何?”

  “父親身子還好,只是如今有了春秋,慣會嘮叨了!想姑姑改日見了,也認不出當年玉面檀郎的模樣哩!當年一路流離,母親傷病去了,后來父親帶著我隱居在雁蕩山小龍湫畔。父親一直念著姑姑,并未再娶,家里只有小九一個。”

  “你排行第九?”

  “是,按族里的排行。家變之后,族里一路護送母親出京,后來小九生下來,族里曾想接小九回族居之所,是父親執意不肯,怕闔族受連累。再往后舉國皆兵,也就與族里失了聯絡。”

  風雨流年,恍然隔世,姑侄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把這么些年問個仔細,一時笑,一時淚,感慨萬千。

  “這么說來,小九自總角起便在外游學不成?你爹可真狠的下心!”

  “玉不琢不成器嘛,小九倒不覺得辛苦,河山萬里足下始,無限風光放眼量,見的多了,經的多了,才知道如何海納百川,胸含丘壑。再說,不經紅塵打滾,怎能承我燕氏墨風?”

  素因的眼里滿是賞識,這個侄兒大有父親遺風,心志堅毅卻不左犟,玩世不恭卻不粗鄙,燕家后繼有人,真真讓人欣慰。

  “俢齡,你如何來的揚州?”

  燕九見問到此節,不免有些尷尬,輕咳一聲,“父親命小九來娶媳婦,侄兒來時,正趕上那家小姐出嫁!”

  素因不由得瞠目,“你因何來遲?”

  “這個,這個,小九路上遇到了一個姑娘,茶種的好,泡的也好,一不小心,茶喝多了,就遲了!”

  “怕是那姑娘長得也好罷!”素因斜睨著他,打趣道。

  “嘿,沒我姑姑長得好!”燕九貼過來,抱住素因的胳膊。

  “小猴崽子,我就該替你爹狠狠的捶你一頓!”素因柳眉倒豎,沒繃住,又給他逗笑了,氣的敲敲他的頭。

  “姑姑要是舍得,小九天天夜里都來給姑姑捶!想怎么捶,就怎么捶!”燕九眼角一挑,眼眸深邃的看她,無限風情隨波流轉,似是認真,似是調笑。

  只這一眼,素因竟然芳心無主,四肢綿軟,不由大駭,這小九比哥哥當年還要惹人,也不知有多少家的姑娘要糟糕至極呢!

  “其實,除了娶媳婦,也為了查訪燕家的《縷素精要》。當年禍事急轉直下,祖父含冤而死,《縷素精要》失傳。小九輾轉查探,據說被明德佬兒帶到了墳里!”

  素因聽到此處,心頭一跳,沉默一會,瞧著他說道,“慢慢查,總會找到的!便是找不到,難道小九便不能再創出更精妙的畫法嗎?”

  “姑姑說的是,不過,即是燕家之物,總是物歸原主為好!”

  “俢齡說的也沒錯,你便在姑姑這住下。后面有你祖父當日繪成的一道神仙壁,也是極難得的妙品,你不妨多去瞧瞧。”

  至此,燕九主仆便在這棲霞庵住了下來,朝觀竹海霧起,夜醉清泉星沉,時時被姑姑慈母般噓寒問暖,真個樂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