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即將不惑的單身男人

  下午4點,申昊宇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

  剛剛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通知他有一件寄給他的文件放到了公司的前臺,雖然他完全可以讓前臺的人幫忙把文件送上樓或者吩咐部門內的其他人替自己去取這份文件,但多年養成的親力親為的習慣還是讓申昊宇選擇了親自去完成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反正他也在辦公室里坐了一下午了,看了那么久的電腦屏幕只覺得頭暈眼花,剛好趁這個機會走一走、活動一下筋骨。

  心中這么想著的申昊宇甚至在經過樓梯間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但幾秒鐘后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電梯門前。

  果然,人類永遠都無法戰勝的只有自己的惰性啊。

  算了,就當是為了膝蓋好吧。

  心中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申昊宇的臉上不禁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他早就過了可以把身體當本錢隨便揮霍的年齡了,雖然這些年來的堅持鍛煉讓他的身體素質并沒有出現明顯的下降,但年齡的增長所帶來的變化還是真真切切地刻在他的身體里的——這遠比父母親戚的催婚來得無情,更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伸手按下電梯的按鈕,申昊宇看著那緩慢減少的數字,思緒逐漸開始飄忽。

  再過2個月,就是申昊宇的40歲生日了。

  「不惑之年」這四個字在他三十歲的時候還有些感慨,但當他真的站在不惑的門口時,反而覺得這個概念對他而言變得十分模糊了。

  申昊宇從來都不覺得生日這一天比起一年中的其他日子來得更加特殊亦或是寶貴,倒是申父申母每年都會在這一天用微信發來祝福——兩位老人追趕流行文化的速度甚至比他這個半只腳已經跨進中年的子輩還要快,或許也是退休生活太過清閑、時間太多,總之申昊宇上次回家得知自家老父母現在每天都沉浸在上傳短視頻的時候可是著實吃驚了一把。

  不過,「回家」對于申昊宇來說也已經是時隔兩年的回憶了。

  自從和相親認識的結婚對象正式分手以后,申昊宇就被兩位老人輪流說教了一遍又一遍,為此他去年過年直接借口加班沒有回家,雖然內心對二老充滿了愧疚,但對申昊宇來說還是耳根子清凈更重要一些。

  其實申昊宇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家二老的激烈反應,畢竟——這已經是第四位了。

  從35歲那年他屈服于現實接受二老安排的相親到現在,他已經和四位適齡女性走到了談婚論嫁這一步的關系,平均一年一位,倒是顯得很均衡,然而每次不是他主動提出分手中斷關系就是對方通過各種渠道或直白或委婉地傳達出拒絕的意思。

  幾次下來,反倒是兩位老人先他一步想通了,但每次從他們口中聽到諸如「有生之年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孫子孫女」這種話都會讓申昊宇產生強烈的愧疚感。

  然而愧疚不能改變任何事,只是為他想鴕鳥一般躲在名為「工作」的沙堆后提供了又一個理由而已。

  關于自己的終身大事,申昊宇其實沒有太多的想法。

  說到底他已經一個人生活了太久,早就習慣了每天一個人出門、晚上一個人回家的生活。

  他只知道日子終究是要過的,時間也是一分一秒都留不住的,「人總要向前看」,這是申昊宇的座右銘也是他個人的人生哲學,或許在外人眼中他的行事風格頗有得過且過的嫌疑,但只有申昊宇自己知道,這就是他的生活,他不愿別人過多的干涉,也從不苛求得到他人的理解。

  但有的時候……人還是要向現實低頭的。

  申昊宇不愿意將這種行為稱作「服老」,因為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但事實卻是他的膝蓋到現在還在因為三天前的那次逞強而隱隱作痛。

  而且好巧不巧,三天前同樣也是因為下樓,一口氣從十八層下到負二層的申昊宇當時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但第二天的早上他卻差點兒沒能從床上爬起來。

  從那一刻起,他才真正開始覺得: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了。

  看著電梯的數字不緊不慢地往下跳、時不時還停頓一下,申昊宇只能將滿心的不甘與無奈都化作一聲長嘆。

  「叮。」

  清脆的鈴聲響起,電梯終于到了。

  申昊宇習慣性地先退到一邊讓電梯里的人先出來,他本不想引起太多注意,但從電梯里走出來的那些人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申經理。」

  「申經理好。」

  申昊宇只得一個個點頭、回應。

  他畢竟是人事部的副經理,作為CTO長期身處國外這個情況下人力資源部的實際負責人,他也成了公司上下最被熟知的那個人。

  成為名人的好處是有的,他畢竟負責的就是人事,讓自己的臉被絕大部分的員工熟知也算是他工作成果的一個表現。

  但壞處也是存在的,那便是每次遇到坐電梯上下樓這種場合申昊宇都會遇到一些比較尷尬的場合,最典型的就是某些初生牛犢又好奇心過剩的新人(特別是女孩)總會問他一個問題:「申經理,你準備什么結婚啊?」

  天地良心他從來都沒有把這件事宣揚出去過,但全公司上下至少有八成的人特別是女性員工全體都知道了。

  這件事的起因還要追溯到某次年會,某個他認識了快三十年的已婚人士,站在舞臺上拿著麥克風把這件事當成笑話當著全體員工的面說了一遍,還順便在大屏幕上放出了他的證件照說是要「現場征婚」。

  至于為什么是證件照,那個拿著麥克風的人說「這人實在太無聊了連一張其他類型的照片都沒有」,完全無視了他有其他類型的照片只是因為這件事是瞞著他做的所以那群策劃了這個事件的人們根本沒辦法準備而已。

  平心而論,這個玩笑有些過分了。

  但一方面是申昊宇的工作與生活都沒有因為這次的「征婚事件」受到太多影響,反倒是因為知名度在新員工中間的增加而方便工作了不少;一方面,則是那個始作俑者除了申昊宇的三十年發小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兼CEO,所以申昊宇只能選擇忍氣吞聲,用冷處理的方式來讓有關這件事的記憶盡快地從全體員工的腦子遺忘。

  然而,就結果來看有多少人忘記了這件事申昊宇不清楚,但有一小撮人反而記得更清楚、更深刻了。

  申昊宇的不予置評反倒助長了這部分人的氣焰,CEO的公開表態更是為這群以女性為主體的人提供了最強有力的支持,然后,申昊宇的婚姻裝成就自動變成了一個冷笑話一般的存在在公司內傳播開來了。

  不過還好,申昊宇的運氣還算不錯,當目的地為十八樓的人全部出來以后,電梯內再也不見半個人影,他也因此陰差陽錯地獲得了一次在上班時間獨享電梯的機會。

  但當申昊宇將手放在了關門按鈕上后,一道聲音突然從遠方傳了過來。

  「等一下!電梯先等一下!」

  申昊宇趕忙重新去按開門的按鈕,但趕在他按下之前,一只指甲上涂著亮麗色彩與各種形狀的圖形的手便已經強行插進了電梯門之間的空當中。

  「咯噔」一聲,碰到障礙物的電梯門自動開始回縮,但那只在最后關頭才插進來的手也被合攏的電梯門夾了一下,而這一切都就在申昊宇的眼前發生。

  「喂,你的手沒事……」

  申昊宇說著,聲音卻在看到來人面目的那一刻突然頓住了。

  「沒事沒事,我回去擦點兒紅花油就好……嗯?宇哥,這么巧啊。」

  走進電梯的是一個穿著前臺制服套裙的嬌小身影,而那略有些大大咧咧的發言與最后頗為親昵甚至顯得有些沒大沒小的稱呼也第一時間表明了她的身份。

  云雨晴。

  一個名字起得如詩如畫,性格卻像名字的字面意思一般風風火火、如盛夏暴雨一般的女孩。

  「是挺巧的。」

  申昊宇勉強笑了笑,他一直都不是特別擅長應付這種性格的異性,「小云你怎么也在樓上?你是來找人的嗎?」

  「對啊。」

  云雨晴忽閃著一雙睫毛濃密的大眼睛,連連點頭道。

  「那你是要找誰?」

  「找你啊。」

  「哦……等下,找我?」

  申昊宇險些沒能反應過來。

  倒是另一邊的云雨晴開始了一本正經地解說:「我是來送文件的,剛才不是有份文件送到了前臺嗎?正好我要上來,就一并拿上來了。」

  申昊宇有種仰天長嘆的沖動,早知如此他還何必親自下樓去取這份文件?「那文件現在在什么地方放著?」

  申昊宇在說出這番話時瞄了一眼云雨晴的全身,云雨晴此時正和申昊宇一樣兩手空空,也看不出她有攜帶另外的包或者手提袋。

  「哦,文件我放在宇哥你的辦公桌上了,因為你不在,我也和旁邊的人說了一聲。」

  「那就好。」

  申昊宇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但隨即發生或者說正在發生的另外一件事就又讓他為難起來。

  他下樓本來是要去那份文件的。

  但那份文件已經由別人送到了樓上。

  那他呢?他下樓的意義是什么呢?申昊宇的臉上再次露出了苦笑,但這一次他不再是一人獨處,站在他身旁的云雨晴馬上便注意到了他的異狀。

  「申哥,你這是怎么了?」

  「我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兒……缺乏鍛煉,嗯,只是缺乏鍛煉罷了。」

  申昊宇隨便找了個話題混弄了一下,但云雨晴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卻一直盯在他的臉上。

  「怎么了?我的臉上難道沾了點兒什么……」

  就在申昊宇準備對著光潔程度堪比鏡子的金屬內壁檢查一番的時候,云雨晴再一次開口了:「沒什么……我就是好奇申哥你為什么會和我坐同一部電梯。」

  「那在你的眼中我該怎么上樓?難道直接爬樓梯爬上十八樓嗎?」

  「嗯……也不是那種感覺,總之是有點兒怪。」

  「在你們這群小丫頭眼中我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