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田西。一塊打球去。”

  剛走到家樓下,就碰到住在隔壁比我小一屆的路星,手上拿著個籃球,樂呵呵地看著我。現在是下午4點鐘,因為在外面跟同學瘋了一下午,現在累得不行,看著他的笑臉,我反而更打不起精神來,擺了擺手說:“我走路都困難了,下次吧。”

  “那好吧。我先走了。”路星倒不羅嗦。

  “拜拜。”

  路星身高1米85,身體素質極好,從小就是校隊主力。也因為這個鄰居經常帶著我打的關系,我的籃球技術也不賴。而我身體條件也不差,身高1米75,體重66公斤。當然,如果跟他1對1斗牛,我只有被虐的份。

  我家住在4樓,父母是很普通的工薪階級,家庭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爸爸田大海今年40好幾,在一家外貿公司上班,工資挺豐厚的,就是要經常出差。媽媽紀容是一家私立學校的數學教師,說到這家私立學校,也正是我所就讀的高中,我今年16歲,剛在這所學校讀完高一。本應是輕松愉快的漫長暑假,學校今年忽然宣布暑假要補一個月的課!往屆的學生都是到了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才會補課,這讓我們高一學生心里嚴重不平衡。又因為這所學校是寄宿制,且管理非常嚴格,除了那一兩天的月假,一般不允許學生私自離校,所以這就意味著我要提前一個月就趕到學校,然后在學校里渡過暗無天日的數月時光,直到寒假才可以回家過春節,但寒假還說不定又要補課。特別是想起我的姐姐田琪那幸災樂禍地表情,我就非常的郁悶。姐姐已經上了大學脫離苦海,可憐我還在受苦啊。

  離返校的日子只剩一周了,縱然一萬個不愿意,這補課我還是得去的。誰叫我的職業是學生呢?更何況那所學校還有我媽當老師。需要說明的是我媽去年是教高二的,所以并不存在我們在同一教室上課的可能性。

  邊問候著校長家屬,很快就爬上了3樓,一個尖利的女聲就傳了過來。

  “怎么能這么算了!氣死我了!”

  發生什么事了?我看到姐姐田琪站在門口,從我這個角度仰視上去,姐姐短裙下白嫩修長的美腿格外亮眼,但我看姐姐的臉色不太對,“姐姐,怎么了?”

  姐姐看到是我,說:“里面有個瘋婆子。”

  看到姐姐的正臉我才發現她現在是怒氣沖沖的。

  我更疑惑了,看了看門內,問:“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媽媽中午出門忘關廚房水龍頭了,水滲到樓下來了。”

  這時房子內傳來媽媽清脆的聲音,“該賠多少我都會賠,我們好好說話。”

  有一個中年男人的說:“對對對,好好說話。”

  “對你媽!你是不是看人家長得漂亮就心軟了?”

  “哪有這種事……”聲音小得可憐。

  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很難想象媽媽在里面的處境,臉色一定很難看吧。媽媽一直都是一個比較文靜的人,那種由內而外的嫻熟恬靜的氣質是媽媽給人最深的印象,加上長年一絲不茍地從事教學工作,媽媽一直都是喜平樂靜,對面這個潑婦明顯就是不講理的貨色,媽媽又怎么會是她的對手。

  “董太太,麻煩你講點理行嗎?”媽媽的語氣有些急促,也是動了怒。

  “講理?好好,賠我3000塊,什么都好講!”

  “你……怎么可能那么多。”

  “3000還是便宜你了。”

  我在外面呆不住了,一頭沖了進去,媽媽漲紅了一張臉,胸前微微起伏,一定是受了不小的氣。站在媽媽前面的是一個肥婆,滿臉油光,年齡不大,但看上去卻非常老。在肥婆身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我對他們這一家還是有印象的,雖然兩家并沒怎么打交道,但畢竟是樓上樓下的關系,多少有點了解。這個男人平時就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這時根本說不上話。聽到肥婆說要3千,他瞪了瞪肥婆,又看了看媽媽,一副想說話卻又不敢說的樣子。

  “媽。”我走到媽媽身邊,“隨便他們怎么搞,大不了報警,看能賠多少錢。”

  “孩子怎么能這么說話。”媽媽帶著責備的眼光看著我。

  “嘿!你個小崽子!”肥婆尖利的聲音讓人難以忍受。

  我正想跟她對吼,媽媽伸出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

  我最不喜歡媽媽把我當孩子看,還用教育小孩的語氣和我說話,但我沒有其它辦法。這時我看了看廚房天花板,水漬把天花板涂抹得面目全非,一道道水痕沿著墻壁往下流淌。確實非常嚴重,但他們家裝修本身極為簡單,又已經好多年的房子了。若要倍償,無非是重新粉刷一遍,索要3千塊錢根本就是訛詐。

  媽媽說:“這個條件我不會答應的。我可以出錢替你聯系工人刷一遍墻。”

  “誰知道你會不會偷工減料,我要你賠錢!賠錢!”一副蠻橫的表情,雙手插在腰間。讓我有了暴扁她一頓的沖動。

  “賠錢也行。1千塊怎么樣。”媽媽盡力保持語氣平和。

  “1千?呵!”肥婆臉扭向另一邊,“啥也別說!沒3千你娘倆今個別想出這個門。”

  我怒極反笑,“我真看不出肥婆你有這么大本事。”

  “小崽子你罵誰?”肥婆瞪著大圓眼一臉兇相。

  “誰是肥婆我罵誰。”我也惡狠狠的瞪著她不甘示弱。

  “你個兔崽子!”肥婆怒極,卻又拿我沒辦法。

  我看著好笑,原來她是個吃軟怕硬的貨色,正想繼續挖苦幾句,媽媽拉了我一把,我不解地看著媽媽。媽媽對著我搖了搖頭,看著媽媽的秀臉,我心里微微嘆氣。媽媽這性格怎么能不吃虧呢?

  “1千5怎么樣?”媽媽試著報價。

  肥婆吃定了媽媽好欺負。聽到1千5的報價,正眼也不瞧我媽一眼。

  “2千呢。”媽媽繼續讓步。我聽著急得不行,可是媽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把,像是一放手我就會把這肥婆殺了似的。

  肥婆看有戲,說:“看你不容易,就兩千五,這次一分錢也不能少。”

  媽媽不說話,猶豫不定,我生怕她一口答應,“媽,給爸爸打個電話。”

  媽媽看了我一眼,“對哦,差點把你爸給忘記了。”說著就在包里掏手機。

  男人這時開口說:“我看這事……”

  “你看個屁!”話說到一半就被肥婆打斷,“等會還有賬找你算呢!”

  我開始同情那個中年人了。

  媽媽準備打電話,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聽到姐姐說:“叔叔,您快進去看看。”

  進來的是張叔叔,他住在我們家對面,是小區居委會的主任,他來了應該就好辦了。

  “這是怎么了?”

  媽媽也顧不上給爸爸打電話,“張主任。”

  張叔叔一張國字臉不怒自威,肥婆這時也鬧不起來了。

  媽媽說了前因后果,張叔叔責備了媽媽幾句,這才說:“大家都是鄰居,有糾紛,好協商,董太太你賣我個面子,咱們坐下來好好談。別傷了和氣。”

  因為肥婆的大嗓門,這時左鄰右舍都過來看熱鬧了,肥婆再蠻橫但她也還要在這個小區繼續生活,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張叔叔希望雙方坐下來談,媽媽以小孩子別摻合的理由把我趕回了家。

  在家我還是很聽媽媽的話的,雖然不爽,可也只有跟著姐姐回家。

  事情談妥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6點了,因為媽媽還有后面趕回來的爸爸都在下面談判。所以沒人做晚飯,我就在自己房間上網,姐姐就在客廳看電視。姐姐是那種大小姐類型,別說做飯了,打掃衛生她平常都懶得動。

  媽媽和爸爸回到家,都是一臉的倦意。我急著問爸爸:“談得怎么樣了?賠了多少錢?”

  爸爸點了點頭,“賠了1千5.”

  “這么多。”我難掩失望之情,恨恨地說,“向那種瘋婆子最好一分錢都不給。”

  媽媽說:“怎么說話呢。這次畢竟是我們不對在先。再說,就算他們不講理,你怎么能跟著學。以前我還不知道你脾氣這么沖。忘記媽媽以前怎么教你的了嗎?”

  “得,得!”又開始說教了,我無奈地說:“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姐姐也在一邊幫忙說:“媽,小西不也是為了幫您才這樣嘛。”

  “你們呀。”媽媽嘆了口氣,“總之媽媽是希望你們一定要做個正直的人。”

  “唔……”我隨便應付。

  “行了、行了!”爸爸在一旁笑著說,“孩子們還沒吃飯了。趕快做飯吧。”

  我感激得看了爸爸一眼,爸爸也沖我笑了笑,然后就拉著媽媽轉身進了廚房。

  過了不久,一頓豐盛的晚餐就出爐了。吃飯的時候,爸爸向大家宣布他后天要去泰國出差,為期一個月。姐姐興奮的不得了,一會說要爸爸記得多拍照,一會說要爸爸多帶點特產、飾品回來。我倒是無欲無求,如果可以,真想爸爸把我一起帶到泰國得了。那樣我就不要補課了!

  媽媽一如既往的很正經地吩咐著家常,還說要上網查查,好為爸爸準備周到。其實這也不是爸爸第一次出國,但媽媽細心嚴謹的習慣始終都沒有被時間消磨殆盡。爸爸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之前的不愉快被這幸福的氛圍沖刷得不知道哪去了。

  晚上,小姨紀慧給家里打了個電話,是媽媽接的。一聊就聊了近2個小時。我有早睡的習慣,一般晚上11點多的時候我就會上床睡覺。在廁所洗漱回來看到媽媽還在打電話,我看到媽媽的眼中泛著淚光,隱約有些哽咽聲,我疑惑地看著正坐在沙發上的媽媽,媽媽很認真地在聽著小姨講話,完全沒注意到我。我雖然很想知道媽媽為什么會哭,但也不好意思上前去問。難道是媽媽在向小姨訴說委屈嗎?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腦海里全是媽媽紅著眼的面容。從小到大,我只見過媽媽哭過兩次,第一次是我小學6年級的時候,有段時間我迷戀上了電子游戲,有天上課我逃了一上午課和幾個狐朋狗友去打游戲,然后下午去上課的時候被班主任在辦公室狠狠的批斗,批到一半,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哪來的豹子膽,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教材劈頭蓋臉的就丟了過去。結果非常嚴重,班主任一度要求校長逼我退學。那天晚上回到家,媽媽看著我哭了,但她沒有打我。媽媽邊哭邊對我說她在學校當班主任的時候,遇到過很多像我這樣頑劣的學生,但我和他們有一點不同,那就是我只是個小學生,但他們已經是高中生,快要成年的人了,在心性上,他們都成熟了,老師能起得作用就相當小了。可我還是個孩子,媽媽哭著說我讓她想起不少誤入歧途的學生。而我這么小就做了那么大的一個錯事。媽媽接著又哭著跟我說教了無數道理。

  后來我改了,成了成績優異的學生,畢業后我還考上了重點中學,這在同學和老師眼里簡直是個奇跡。我清楚,改變我的并不是媽媽那永遠也說所不完的道理,而是媽媽流在臉頰上的淚水。看到媽媽的淚水,站在媽媽面前的我,哭得比任何人都厲害。

  第二次看到媽媽哭的時候,是外婆去世的那天。

  在我的心目中,媽媽是一副完美的形象。秀麗的容顏,1米70的身高,苗條傲人的身材,再加上嫻熟恬靜的氣質,就是完美!

  第二天起床吃早飯的時候,媽媽神秘地說:“過幾天我們家會來個客人。”

  “是誰?”我問。

  “還記得你小時候經常被誰欺負嗎?”媽媽笑著說。

  “被我欺負才對吧。怎么會有欺負我的人?”我一副很牛逼的表情。

  姐姐嘲笑了我一兩聲,說:“小時候欺負小西的人多了去了。這可真難猜。”

  “說多少遍了,別叫我‘小西’啊。”我最恨別人叫我‘小西’,因為那樣會顯得我很娘。

  “小西啊。”媽媽說,“人家還記得你呢。”

  “媽。可以叫我名字媽?”我抗議說。

  “那樣多不好。”

  我無奈地撇了撇嘴,搜索了一下大腦,沒個頭緒,“到底是誰啊?”

  姐姐也催促說:“媽,那個人是誰啊?”

  “你們小姨的兒子。”

  “小姨啊?”姐姐說:“她不是在北方嗎?那小姨她回來了嗎?”

  媽媽表情有些黯然,“你小姨她這次不來。她把兒子交給我,希望我好好教他。你這個表弟今年高三了,但成績并不好,小姨看我是老師,又看到你們兩都很優秀,所以想讓兒子跟著我,好好努力一年,明年好考個好大學。”

  “一年就想考個好大學啊?”我提出質疑。

  跟著腦門就中了媽媽一掌,“你這孩子怎么不撿好話說。”

  姐姐幸災樂禍地偷笑,問:“他叫什么名字啊?”

  “叫秦樹。”

  “秦樹。”我念了一遍,又問:“都好多年沒見過小姨了,她現在怎么樣了?”

  “你小姨她這些年過得不好。”媽媽說,“所以媽媽也想盡自己的一份力幫幫她。”

  看來昨天媽媽之所以會哭,一定和小姨有關。不過媽媽都哭了,那小姨該有多慘啊?

  “小姨怎么了?”姐姐問。

  “你們小孩別攬那么多閑事。總之啊,過幾天秦樹來了,你們要好好對他。”

  “別擔心了,媽。我是不會欺負他的。”

  “切。”姐姐不屑一顧。

  媽媽倒是一樂,“那就好,那就好。”

  “媽。那秦樹來了是不是也要上我們的學校?”

  “那當然了。”媽媽換了一副平時說教的面孔,對我們說:“這次秦樹來,你們兩一定要樹立個好榜樣。你們小姨可是把希望全寄托在他兒子身上,尤其是小西,以后你們可是會在一個學校上課,你可得把你平時吊兒郎當的作風收拾收拾。要給秦樹一個好榜樣才能激勵他好好學習。”

  我真想一頭撞死在豆腐上得了,“媽,真是說什么你都能扯上我的壞話。”

  “你倒是聽到沒有。這次不僅是給你的表哥樹立一個榜樣,也是對你自己的嚴格要求,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我趕緊埋頭扒飯,再說下去,我的命都要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