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落魄殺手的身世感傷

  魚歌剛剛在“比劍崖”上那些浮想聯翩的思緒,到了現在,還依舊是剪不斷,理還亂,而一回憶起漂泊畸零的身世,就不禁更多愁善感了起來。

  ——不久前,才當過一陣子六扇門的捕快、仵作的我,今后又要在茫茫人海中,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十幾天前,那一段命里注定,心里期盼,卻還是倍感突如其來的“桃花劫”,不知道會不會有希望能夠幸福地結出果實?

  ——此行之前,通過幾次的占卜,都呈現兇多吉少的預兆,注定會有不可避免的血光之災,而那扶助的貴人又在哪里?會是個什么樣的角色?難道是命中情絲纏繞的美麗女子嗎?

  ——這一切的一切,魚歌心里,都沒有個定數,人生的很多時候,都是望不見目標地隨緣而就、隨遇而安的。

  ——就像很多人不去傷腦筋地常說的那一句話∶人算不如天算。

  對此,魚歌卻不完全認同這種說法。

  他認為,天,就在心中,因為,心,比天還寬廣,所以,心,能夠裝得下天下所有的一切,包括地,還有比地更寬的天。

  天算,不過是讓自然的力量,去成就自然的結果,用我們心中那不可思議的智慧,或許也能夠去算度得到其結果的一二的吧。

  只是,世間沒有絕對的事,人的智慧,也一樣有他的局限所在。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已經是世間無可爭議的法則。

  心,包藏天地風云變化的玄機;人,卻有他難于突破的極限。

  魚歌很推崇一位當世德高望重的比丘尼,她以她金石一般堅韌不悔的驚人愿力,孜孜不倦地身體力行,感化、教化世間的人眾,終于達成了廣造福田、澤被蒼生的種種慈悲行愿,為人間造就了一方樂土,讓魚歌感受到每個人心中都具有的愿力,它潛藏著的那股金石可鏤的震撼力量。

  魚歌并不是一個企圖心很強的人,盡管有很多夢想和憧憬,但絕不會去不擇手段、卑鄙無恥,也不愿費盡心思去阿諛奉承、搖尾巴結,他總是抱持著一副無可無不可的吊兒郎當態度,無可無不可地活著。

  他也知道這正是自己的弱點所在,但是,卻總是笑著為自己開釋說∶“我就是那么死胚,打死了,也還是這樣。”顯露出一副樂天知命、執迷不悔的依然故我模樣。

  魚歌性情就是這樣比較閑散,興趣、涉獵也因此而較廣闊,生性也很隨意、隨性、隨和,簡直就大小通吃,老少咸宜,三教九流的閑雜人等,他都能言之甚歡、一見如故,而且還都是執手而談,一談就是大半天還意猶不盡,但還是常常感到寂寞,而且有時簡直寂寞得不得了。

  魚歌他帶著玩票性質地干過很多行業,也走過很多地方,學過很多奇特、神秘的專業知識。

  他也曾經在寺院里呆過很長一段時間,耗費很多時間研究過一些稀奇古怪事物,或者說是常人聽都沒有聽過,更不用說對之評價的神秘學問。

  總覺得人生如戲、如夢、也如花。

  戲總要散場,夢終究要醒,花也必定會凋謝、飄零風中、歸于塵土。

  魚歌只是獨自暢游在滾滾紅塵當中那一尾孤單的魚兒,甚至沒有人能夠知道、了解、體會到他現在在想什么?準備要做什么?為什么會這樣想和做?

  因為他有時自稱是紅塵之中小小魚兒、是風中之精靈、是一個奇怪的平凡人,而且曾經是個以智慧、冷靜、理性、無情著稱的天才殺手,他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有時過于顯得有些懶散。

  “三千往事閣”的那段惡夢般血腥的夢魘,讓早已不是昨天的那個他,至今想起來還有點心驚、驚心;“青山”的不幸悲劇,更讓他痛心、心痛不已。對于昨天,我們總有或這或那的痛心。

  多年以來,獨自一個人在滾滾紅塵當中漂泊、流浪,這過程當中,也結交了很多的知己、朋友,但是,魚歌有時還是覺得形只影單,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千古孤寂,深存在他那浩瀚的心之曠野,面對著沒有盡頭的時間在無情地流逝,他只能在無垠風吹的心之曠野,一個人獨唱著那一首寂寞獨行、曠野激情的“風中之精靈”的歌。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太過于理想化、也太于精神化了,和生性隨和、玩笑不斷的另一面顯得有點格格不入、落落寡歡,簡直就是兩個人。

  因此,他很喜歡玩那種傳自神州中原要往西一直走很久很久,才能到達的那一塊神秘大陸的星象占卜學,他是這種星象占卜學當中,屬于黃道十二宮當中那個風相雙子座命局的人。

  這幾年,由于海上商路的貫通,以及蒙古帝國四大汗國的相互貫通,打通陸上商路,西方那塊神秘大陸的探險者、朝圣者絡繹不絕地來到神州中原,又由于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使得社會上很十分流行這種關于星座的星象占卜學,而且已經完全壓倒了原來的中原主流星象占卜學——紫薇斗數。

  魚歌一向就喜歡追逐流行的腳步,表現自己也還年輕,而且還喜歡讀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雜書,所以,他對此也有一些心得、研究,他覺得對于自己而言,星座所昭示的與自己的情況甚為相符,也因此,他自稱為“風中之精靈”,意思是∶他是風向星座當中像風一樣難以捉摸的奇怪精靈。

  世間這多年來的風刀霜劍、凄風苦雨,也讓他有時真的感到有點倦了、累了,但樂天無悔的天性,卻讓他至今仍有點耐心繼續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尋找著恰當的機會施展所學、所能,畢竟他自認為能做很多事,掌握了很多奇異的技巧、知識,而且武功、醫術也還算不錯,加上所學較雜、較廣,常有別出心裁、令人耳目一新的想法和創意,只是沒有機會去施展、去付諸實現罷了。

  不過反觀世上,這世上懷才不遇的高人,多得比過江之鲗還多,古往今來,也一貫都是如此,不曾因為什么而有所改變,諸葛孔明能一展隆中策略,那是他十二萬分的幸運,有幸遇上亂世,而且又有幸遇上深具實力劉備,再加上劉備正好處在相對困頓的時候。

  人世間,有多少高人、奇人,未來得及一展風華絕代的智慧、才華和風度,就死于困頓不蹇的時運、命運,埋沒在歲月無情的黃沙中,一如同為蜀漢三國時,臥龍、鳳雛并稱的鳳雛先生龐統,未來得及展現他那絕世的風彩,就飲恨戰場了,而連戰場都沒有機會上,就死于亂兵手上的,更不知道又有多少?

  誰說是金子,總要閃光的?

  沒有經過人工的采掘和淘洗,自然狀態存在的大個黃金結晶有多少?

  要知道還埋在黃沙當中的金砂,比起世上的黃金成品,不知道還要多多少。

  其實應該說∶閃光的僅是一種偶然和幸運。

  歷史上神話般傳奇的名相伊尹、管仲,很明顯的,只能說是他們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好得不可思議的地步,知道他們身世、經歷、命運的人,對這一點,熟悉歷史的人,誰都會承認的。

  對于名相伊尹、管仲的傳奇身世、命運,魚歌很小的時候,就從史書、以及老人們的談古說今講皇帝的閑談中知道了,也很早就深有感觸人生的鏡花水月、時勢比人強那一面的無奈和嘆息。

  剛才“比劍崖”上的涂鴉就說明了問題,那前面提到的白機翼、莉娜.音巴斯,還有韋微笑,就是三個不世的武學天才,但是,魚歌在江湖之上,竟從沒有聽說過這三人的名字,或許他們就是那不幸淹沒在歲月黃沙中,有黃金一般眩目光彩的不世天才。

  所以魚歌到了現在,還能夠心平氣和地等,無怨無悔地等,守得云開現月明地等。他覺得人生就只是如此的一次,有些事情不做,在以后的歲月里,會后悔不已,他不愿等到年老時,有那樣后悔的一天。

  所以至今他仍是一個藉藉無名的江湖落魄客,無功無業,甚至無成也無就,還找不到、看不到人生的最終歸宿,看不到明天的幸福希望,有時還顯得像是一個于事無補,一無是處、沒有絲毫用處的窩囊廢。對此,他也曾經眉飛色舞地笑著承認這一點∶他既不是非常狠毒,也不是十分奸詐,更不卑鄙、下作,同時也不會、不想、不愿去溜須、拍馬,為了一點點利益,舔人屁眼。

  雖然平時生性隨和、老少咸宜、大小通吃,但是有時卻也會眼高于頂,顯出有點狂和傲,甚至有點瘋,有點不合作的臭硬態度。

  如果沒有機會一展才華、抱負,他也無所謂,大多數人的人生,大抵就是如此,世間的游戲規則,也大抵就是如此,世間人類的命運,原本就是如此,就該如此,無可怨尤,也無需怨尤。

  他常說,我畢竟是一個普通的世人,凡人一個而已,就算所謂,我又能如何呢?又該如何呢?接著,“呵呵……”地傻笑著自嘲自諷道。

  只是最近感覺年紀確實漸漸大了,有點不老不小,加上平日就有點喜歡流行、跟風,所以面對著更年輕、新潮的一代成長了起來,開始有些不由得也感覺真的是有點老了,盡管還持有一顆年輕的心,但也嘗到了歲月不知不覺中那種不可抵御的無情侵蝕,體會到一位多情的女詩人所說的∶時間是立于不敗之地的恒久君王。他已經被無可抵御的時間之劍,在心里斬下了一道道掠過心頭的傷痕,年輕時的那種豪情和不羈,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悄悄地流失、悄悄地改變。

  或許是厭倦了漂泊不定、有些無序的生活,厭倦了一成不變很久很久了的靜靜等待,對于找一處最終安身立命的處所、歸宿,以及越來越逼近、不得不面臨抉擇的人生轉型期的危機感,讓魚歌最近有些時候,不由得心里會有點燥、有點煩,也有點茫然,更還有一點心存不甘。

  有時他也會艷羨那些傳說中生死相伴的神仙眷屬,——功成名就、郎才女貌加上才子佳人,似乎什么該有的,都已經擁有了。不禁也浮想聯翩地幻想著,能夠有那么一天,叱詫江湖、春風得意時,能有幸遇上一個讓他在不經意的回眸之間,神魂為之顛倒、心潮為之瘋狂,夢境為之牽縈的紅顏知己,然后驚濤駭浪地談上一場戀愛,再然后攜手退隱風波不斷的江湖,遠離那些殘酷、血腥的廝殺和揮之不去的陰謀、陽謀,去過著那種簡單、純樸和逍遙的平靜生活。

  其實這也正是大多數人存于心中的一種夢想,我們是平常人,所以心中多少應該會有這么一些無法實現的憧憬、幻想。

  飄泊江湖多年,令人心動的絕世姿容,魚歌也見過不少,風姿綽約的銷魂美色,魚歌也領略過一些。但卻總是郎心有意、妾心無屬,總是“多情總被風吹雨打去”,都是一廂情愿,私底下默默地單相思,紅顏知己魚歌倒也曾經有過幾個,但也都有緣無分、離多聚少。

  只是幾天前,那突如其來的一段香艷異常的“桃花劫”,至今讓他有點感覺不太真實,如在春夢中——事如春夢了無痕,不禁又伸手撫摸肋邊那散著微微香氣的一點艷紅,告訴自己,那牽掛著的艷遇、佳人是真的,那曾經的繾綣纏綿不是令人嘆息的春夢。

  魚歌一向都承認自己是一個平常人,最多也就是一個比較奇怪的平常人而已。所以他也一樣有著平常人的種種幻想、憧憬,但他從不癡想、妄想,他很清醒,很真實,也很平凡,這就是他身為雙子座矛盾性格。

  比如說,他從不會幻想著要當什么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甚至只是威鎮一方的武林霸主、地方豪強。

  或許有人會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絕不是好士兵。

  但是,魚歌一直對自己很量才適性,他知道自己生性比較淡薄,情緒來的時候又比較沖動,不適合坐那種一寸山河一寸血的首領位置,因為他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狠角色,如果勉為其難,最終只會誤人誤己,他只適合當幕后出謀劃策、僅供參考的智囊,而不是生殺在手、霹靂雷霆的決斷者。

  誰都知道世間的殺戮是永遠都不會停止,也不可能停止。

  但他卻有一些難以抑制,悲天憫人的泛濫情懷,在對待一觸即發的沖突時,有時難免會陷入舉棋不定,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盡管他直接、間接地,曾干凈利索、毫不眨眼地殺過不少的人,這其中還不乏名人、豪強、一流高手,而且事后他沒有一絲后悔,也沒有太多其他的情緒,他幾乎不事后后悔。

  所以他很清楚他不適合做什么、適合做什么,應該做什么,怎么才做會適合所扮演的角色。但是,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春夢,令他背負上了想都沒有想到過的責任,所以,現在的魚歌有點茫然不知所措,要知道平時他是經常給朋友出主意,但是,現在平時主意多多、而且極重然諾的他,卻有點像逃避責任。

  盡管現今,魚歌已經告別了當年那段的顯得有點稚氣的書生意氣、生活在陰暗角落的殺手生涯,還有藏韜隱晦的逃亡生活。因為,人總是在不斷地轉型,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環境而改變、而定位、而成長、而老去。

  但他還是依然改不了那由來已久的嗜書惡習,因為魚歌認為,在枯黃的書籍當中,每一頁都收集著、典藏著很多生命的影子、生命的足跡、生命的悲與樂,還有很多愉悅的傾訴和悲憤的嘆息,還有很多、很多、種種……

  他不禁要這么說∶“生命因為記載著生命點點滴滴的書籍,而不由得廣闊、多情了起來”,就像他剛剛認識的“豬頭”所說的,“看過了海的浩瀚、遼闊,生命也因此而浩瀚、遼闊了起來”。

  多年從事殺手行業而培養出來的那種專業警覺、專業反應,不時地不由自主、蠢蠢欲動起來,再加上又當了一段時間的仵作,那種獨到的專業眼光,以及身兼捕快所具有的精密嚴謹的推理思路,以及從事其他特別的行業,在他身上、心里、生命中留下的種種印跡,讓魚歌時常會有一些異于常人的奇怪行為、習慣,顯得有點過于神經質。

  雨中趕路,這正是殺手的禁忌,因為容易顯露形跡,留下線索、痕跡,而遭受刺殺對象的追殺和報復。而且魚歌對這種天氣有點不太喜歡,他不喜歡下雨天一片泛濫,泥濘難行的地面,但喜歡下雨天微微潮濕的清新空氣和涼爽醒腦的微風,以及稀稀落落、錯落有致的叮叮雨聲,他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天真率性,這就是他雙子的特性。

  魚歌立于樹下,身形微微一蹲,繼而提氣、騰身,輕輕縱上樹頂,輕盈地落在樹梢之上,雙手負背,瀟灑地憑高望、環視四周,希望找到一個可以提供他躲避這一場即將來襲的傾盆山雨的安全地方。

  站在樹梢上晃悠著,心里有點得意,魚歌像一只快樂的鳥兒。

  他喜歡這種站在高處,憑高遠眺的感覺,覺得視野就是希望,就是未來,有廣闊的視野就有比較開闊的人生格局。

  有時候他確實想得很多、很遠,想到十年以后、百年以后、甚至千年以后……,想那些那些讓人又恨、又怕、又期盼、又憧憬、還有些迷惘的未來,讓人覺得他有點杞人憂天的神經質和可笑。

  這時,魚歌不禁又摸了一下肋邊那一點香艷的痕跡,勾起他那段旖旎香艷的艷遇回憶,以及對將來的無限遐想。

  ——“真是紅鸞星動了啊,想避都避不過,我要是換了其他的人,又或者要是那個風頭正健的年輕神劍客、‘大氣游虹’游紅,或許早已經葬身水底了,把身子施舍給了長江上的魚兒,讓瀟灑不羈的靈魂,回歸清明如鏡的太虛,去體會那個鏡智圓明的宇宙終極……”

  但魚歌卻萬萬沒有想到,正是這段意想不到的艷遇,卻開啟了他人生的又一個重大意義的轉折,使他再度踏入了刀光劍影,成為日后江湖中的一段傳唱不絕的傳說——“七星傳說”,成為“衡社七星”當中的一顆耀眼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