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2)

  一天傍晚,賈南鎮收攤回來,臉上挺高興,見面就對甄永信說,“我這里結識了一個姓胡的朋友,叫胡弼舟,是老三省參行的帳房,白天在街上和我嘮嗑時,說他東家正要延聘西賓,一時又物色不著合適的,挺上火,叫他們這些管事的留心打聽著。我一聽這話,心想哥哥是飽學之士,不正合適嗎,就一口替哥應承下來,叫明天早晨就過去看看。”話說到這里,停了停,問,“你看中不中,哥?”

  “賢弟慮事極周密,哪有不中之理?何況近來在兄弟這里叨撓過甚,為兄也于心不安,現在遇上這等好機緣,也是托賢弟的福,兄弟盡管放心去辦,愚兄只有心存感激。”

  “哥哥把話說過了,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小弟能有今天,也全靠哥哥幫助,小弟時時掂量著要尋個時機報答,還沒來得及呢。”

  二人又是一番客套,就開始著手準備。第二天一早,收拾停當,二人就往雇主家去。老三省參行在靠近碼頭的東街上,是鲅魚圈數一數二的大商號,掌柜的姓趙,當地的一家大財主。二人到時,帳房胡弼舟已在街門石階下候著,是一個尖下頦小眼睛的中年人。見面寒暄后,賈南鎮托辭離去,胡弼舟就領著甄永信走進大門。這是一個三進的大宅院,很容易讓甄永信想起自己老家的故居。現而今,不但故居易人,故居的主人也被迫淪落江湖,想著,心里不免涌起一陣酸疼。

  進院后,胡弼舟沒有領他上正堂,而是拐過前院的西廂房,指著正堂的方向叮囑,“素常,外人是不能到二進以里去的。”西廂房里,空間挺大,空空蕩蕩的地面,擺了一些書桌和小橙,只在西北角,盤了一鋪火炕,炕上擺設一張案幾,案幾上放著文房四寶,靠炕的墻壁上,掛了一把戒尺,戒尺上邊貼著孔子像,下書“萬世師表”四個字。甄永信知道,這就是趙家的書館。胡弼舟指了指火炕說,“先生坐著,我去向東家稟報一聲。”說著,就轉身出去。

  一會兒,書館外響起跫音,聲音極重,震得地面發顫。門開時,一個莽漢擠進門框,此人五大三粗,面色白中透黃,腦袋上尖下寬,宛若一個碩大的窩頭兒,二目有神,透著兇氣,腹部隆起,肩向后仰,一進門,就抱住臘腸一樣粗手指,向坐在炕邊的甄永信拱了拱。根據胡弼舟屈肩躬地背跟在后面咧著嘴干笑來判斷,此人就是東家趙掌柜。甄永信忙起身作了揖。

  “甄先生坐吧。”趙掌柜粗聲大氣客套一聲,自個兒先欠著屁股,坐到炕上,“甄先生哪里人啊?”

  “晚生金寧府人。俄國人占領后,皇詔不至,科舉不興,無耐只好淪落他鄉,靠舌耕為生。”

  “哈哈,”趙掌柜聽罷,干笑了一聲,“一聽甄先生說話,就知道有學問,肚里有子,中,在我這干,虧不了你,雖說咱趙某是個粗人,心里可眼氣讀書人呢,我這群犬子犬孫,你要能給教出個秀才,賞這些,”說著,他伸出叉著的臘腸一樣的右手,“五百兩銀子;能教出個舉人,賞這些,”他又伸出右手的一根臘腸,“一千兩!要是能出個進士,媽了個巴子,”他拍了下大腿,“我就把這家業送他,”大概他也清楚,這話等于白說,所以說完后,連自己都嘲笑了,笑完,就問帳房胡弼舟,“甄先生的薪酬,你談妥了嗎?”

  “談妥了,”胡弼舟趕緊接話,“一年紋銀八十兩,分年中年尾兩次付清,衣食住行咱都管,平日里就住在書館,飯食由灶上每天按時送來,早餐小菜兩碟,中午和晚上四菜一湯,”

  “中!”趙掌柜輕拍了下大腿,低聲囑咐胡弼舟,“一會兒,你從柜上劃點銀子,去給甄先生做套緞子馬褂,免得那群小東西瞧不起。好啦,把那群小東西喊來吧,叫他們磕頭拜師!”

  胡弼舟應聲出去,趙掌柜又和甄永信應酬幾句,無外乎對弟子多加管教一類的客套話,話音沒落,一群高矮不齊的孩子魚貫入門,傻愣愣地站在炕前,看著新來的先生,趙掌柜就粗聲大氣地罵了一句,“混帳!還不趕快拜見先生。”一群孩子這才緩過神兒來,跪到地上,蹶著屁股給先生磕頭,忙得甄永信一一還禮扶起。趙掌柜又指著孩子們對甄永信說,“甄先生,往后哪個鱉犢子不聽話,你盡管打,別給他們臉。”說完就和胡弼舟一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