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1)

  玻璃花兒眼對丈夫將卦攤讓給賈南鎮的事極度不滿,狠狠訓斥了丈夫一番,說他天生敗家的相,跟著他過不了幾天安生日子,實足一個荒料,剛吃了幾頓飽飯,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早晚得到街上討飯去。甄永信已經對這種潑罵有了相當強的勉疫力,沉著應對,方寸不亂,仍像過去一樣食欲良好,睡眠沉實。天天忙著自己該忙的事,直到過了幾天,玻璃花兒眼發現,丈夫雖說不再上街坐攤兒,可交給她的銀子卻沒見少,只是把過去每天的銅板,改成了現在的碎銀,折價一下,和過去坐街時比,甚至有了增加的傾向。看看每天家里往來的人,雖非冠蓋之輩,卻也都是衣著體面之流,成天轎接車送的,回到家里,身上常常帶著酒氣。罵聲也就漸漸消停下來,日常也對丈夫溫存了。

  頭伏將近,天氣日漸變熱,一天傍晚,賈南鎮收攤后,買了些涼粉,一包醬豬耳,一包糖果和一罈金州老燒,提著到了甄家大院,說是來討口酒吃。甄永信吩咐玻璃花兒眼再做幾個菜,自己先和賈南鎮坐到炕上喝起來。趁玻璃花兒眼在灶上忙著,賈南鎮把嘴湊到甄永信耳邊,“這兩天,老有一個女人到攤上找你。”

  “找我?”甄永信警覺起來,“什么事?”

  “他不說,只說要找你。”

  “你怎么答復她的?”

  “我讓她明兒個一早再來。旁”

  “唔,行,明天我去看看。”

  二人一推一讓,直吃到玻璃花兒眼把菜上全,賈南鎮才推說醉了,帶著酒氣,起身告辭。送出賈南鎮,醉意中想了想那個女人,甄永信就睡下了。

  第二天起身,洗漱后,吃了碗粥,甄永信出門,直往卦攤那兒去。甄永信到時,賈南鎮已擺好卦攤,一個女人正在卦攤前跟他閑聊,見甄永信走來,賈南鎮忙起身,給他們作了介紹。那女人就沖甄永信嫣然一笑,順勢做了個萬福。甄永信看時,見眼前的女子二十多歲,不出三十,中高身材,和自己相當,面色,白中泛紅,眉梢稍向上翹,眼角偏長,雙眼皮,眼珠黑白分明,潤澤閃光,一顧一盼,神色含情,難以言明,微笑時朱唇開啟,露出羊脂玉雕一樣的牙齒,著一身綠錦紅邊兒旗袍,旗袍垂到腳面,遮住了三寸金蓮。甄永信只略看一眼,渾身就開始發軟。問她有何事,這女人又沖他嫣然一笑,說,“此處不便說話。”說罷轉身離去。甄永信立時丟了魂兒,小鬼兒見了閻王爺一樣跟了過去。

  “聽夫人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甄永信跟在女人身邊問。

  “夫人?”女人笑了一聲,帶有點自嘲,“折殺奴身了。先生說的是,老家在哈爾濱,年后隨夫婿來此營生。”

  聽女人言語不俗,甄永信心里越發覺著有幾分投緣,跟著問,“當家的在哪兒發財?”

  “發財?”女人又自嘲地笑了一下,“羞煞人了,一個給人做幫工的,發啥財呀。”

  “在何處幫工?”

  “聽說是一個姓邵的人家,開藥鋪的掌柜的。”

  甄永信心里“咯噔”一下,兩腳立住,剛要想一想這究竟是怎么會事,前面擺動的旗袍,就像亂軍中的一面旌旗,招引他毅無反顧地追了上去。在城西南角的一間臨街的房前,女人把門打開,讓他進去。屋子低矮潮濕,似乎很久沒有住過。來到里屋炕前,女人示意他坐到炕邊兒,就忙著給他沏茶。

  “這是租的房子?”

  “是。”女人一邊沏茶,一邊應著,又拿雙手遞給他。旗袍貼近他時,他感到了一股無法扼制的溫馨,這種溫馨,是要穿透皮膚,透入骨髓的,記憶里,他似乎還找不到這種體驗,結婚時,玻璃花兒眼都沒曾給過他。也許那時他還年輕,對情感的體驗,還顯得生澀;在天津時,從妹妹身上也沒獲得過這種體驗,盡管妹妹也不難看,但和眼前這個人一比,妹妹簡直就是剛剛破殼的雞雛。

  “聽我徒弟說,夫人有事找我。”接過茶時,甄永信定了定神,盡量顯得穩重一些。

  “是的。”女人說。

  “什么事?能說來聽聽?”

  女人顯得難為情,忸怩了一下,笑了笑,低著眉說,“真是羞于出口。”頓了頓,才終天出了口,“我和我們當家的,成親都五年了,至今膝下還沒個一兒半女的,在婆家人眼里抬不起頭,平白的要聽一些閑話。原本在哈爾濱,日子過得也蠻好的,就是聽不起婆婆家人的閑言碎語,看不過日常里那些白眼兒,過完年,我們兩口子才出來闖生活了。這些天,聽城里人說,你是真神仙,無所不能,這不,就想托您幫著想個法子。”

  聽這些話句句在理兒,甄永信就不再疑慮,放下心來。“噢,是這樣的。”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看這樣吧,我先給夫人看看八字兒,看看命中有無子息,要是命中有,大概是因為某些方面有些梗塞,調理調理,就可如愿;要是命中沒有,那是天,不可強求。”

  女人聽罷,就把生辰八字兒報了出來。甄永信坐在炕沿兒,斜依著墻壁,擎起左手,拿拇指掐算起來。一會兒工夫,把手收回,面露喜色地望著女人,“夫人好命啊,怎么會落到這等地步?”說著,兩眼盯著女人的眼,“你命中陰陽平和,三現正官,當有貴子呀。”

  女人聽后,頗感驚訝,神色也跟著緊張起來,急著問,“問題出在哪兒呢?”甄永信又把手擎了起來,接著又掐算起來,過了一會兒,找到了癥結,舒了一口氣,說,“嗯,你的婚姻稍有偏差,陰氣稍盛,應當二十歲動婚,擇選比你處長五歲,屬狗的夫婿,才是天合良緣。”

  “可我十八歲就出門子了,當家的和我同歲,只比我大兩個月。”

  “你看看,這就是是問題了。”甄永信如釋重負,挺有成就感,過了一會,說,“我給你當家的也算算,看看你倆生克如何。”

  女人把丈夫的八字報上,甄永信微闔上眼睛,擎起右手,開始掐算,嘴里振振有詞兒,一會工夫,聲音停歇下來,嘴角繃緊,臉色變得凝重,不時輕輕搖頭。最后一次搖頭之后,就睜開眼睛,沉著臉盯著女人。女人就有些緊張。

  “怎么樣?先生。”

  “咳,”甄永信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先生直說無妨,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都這份兒上了,還在乎啥?”

  甄永信緩了緩臉色,問,“夫人真的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

  “好,那就如小仙冒昧,說出實情來。”甄永信撇了下嘴,理了理思維,開了口,“你當家的命,可難比得上你,陰陽失和不說,四柱里偏煞太多,頂要命的,是他陰盛陽虧。你想啊,夫妻相合,陰陽諧調,方能凝精成子,現在你二人五行里都是陰氣偏重,陰陰相合,只能重上加重,哪里還會得子?”

  “可是,”女人有點疑惑,“我覺著,我們當家的陽氣挺盛的,你沒看見他,五大三粗的……”

  “哈哈,”甄永信干笑了一聲,嚇了女人一跳,“夫人此言差矣,宿命上講的陰陽,指的是人與生俱來的元氣,乃是無形之物,豈是凡眼所能見到的?你沒注意嗎,人世間有些男人虎背熊腰,看似陽剛之氣十足,可他妻子只能給他生丫頭,而另一些人,雖生相陋弱,可他的妻子卻能為他生兒子,像我吧,你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卻陽氣旺盛,所以能連連得子。還有些夫妻,從外觀上看,康壯健碩,卻偏偏生不出孩子,為什么?皆因陰陽失衡所致。”

  女人眨巴著眼睛,想想周圍自己認識的人,覺得這話挺有道理,就問,“依先生看,還有辦法嗎?”

  “當然有。”甄永信相當肯定。

  “那咋辦呢?”

  甄永信為難了,囁嚅著,卻說不出口,女人就有些著急,抓住他的胳膊晃著,央求他。無奈,甄永信只好又問,“我說出辦法,夫人不會怪罪我吧?”

  “哪能啊?我謝先生還來不及呢,怎么會怪罪呢?”

  有了這種保證,甄永信才壯著膽子,紅著臉說,“夫人這病,只需取陽補陰就行。”

  “啥叫取陽補陰呀?”

  “就是找一個陽氣旺盛的男人,把他身上的陽氣補到你身上。”

  “那咋補呀?”女人創根問底,甄永信又為難了,因為女人這時搬著他的胳膊不放松,糾纏著要得到明確的指導。被逼無奈,甄永信開始心跳加劇,脹著臉問,“你真的想補陽氣?”

  “那還有假?”

  “那我給你做一次,你不會怪罪吧?”

  “瞧先生,問過幾回啦?我要是會怪罪,怎么這樣求你呢?”

  得到女人的保證,甄永信就開始親自指導女人操作,直到取陽補陰術完畢,甄永信喘著粗氣放躺,女人才意猶未盡地問,“完啦?”

  “完啦。”

  女人就有種上當的感覺,將信將疑地說,“這不跟俺當家的一樣?他見天就這么給我補氣,比你還厲害呢,每夜都好幾次。”

  “那可不一樣,”甄永信坐起身來,辯解說,“你當家的命里陰氣太重,他只能往你身上補陰氣,而且越補,你身上的陰氣就越重;而我卻不同,我是陽氣發于丹田,運乎經脈,匯集于一點,補進你的身子。你沒覺著腹部現在有種熱乎乎的感覺?”

  女人閉上眼睛仔細體驗一下,睜開眼說沒有,只有還沒消褪的興奮。不過先生的話,她還是絕對相信的。甄永信臨走時,她告訴了他下一次來的最安全的時間——早晨四點至上午八點,這一段時間是她男人到主人家做早餐的時間,而且這時天又沒亮。作為回報,甄永信囑咐她在最近一段時間里,注意不要和自己男人同房,一旦那樣,就會驅散他補進的陽氣,法術就不靈了。

  以后的日子,甄永信都說城外有重要的客戶找他,每天天不亮,就匆匆出了門。但晚上帶回來的銀子,卻比平常要少。

  半個月后,當女人月經沒有按期來潮時,就把甄永信當成了真神,佩服得五體投地,把自己的全部秘密,合盤端到真神仙面前。這女人姓寧,名叫來鳳,哈爾濱人,為了逃避婆家人的歧視,和丈夫到這里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