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1)

  年關將近,生意漸漸冷清下來。閑著無事,上午隨手翻了兩頁書,覺得無味,放下書,到街上走走。

  城里人正忙著辦置年貨,來來往往地把各類年貨買回家。城里的集市,在夫子廟前南街,逢年過節,像唱戲一樣,你擁我擠的,熱熱鬧鬧。走近賈南鎮卦攤時,卦攤前也冷冷清清,見他過來,賈南鎮起身讓坐,“哥今天沒出去?我還正想找你呢,有個事兒要請教。”

  “靠近年根兒,就這樣了,外面差不多沒什么活兒,”向前靠了一靠,問,“你要問什么?說說看。”

  “大前天,我給一家辦喜事的擇日子,擇了后,給他,不想第二天他又回來了,說我擇得不好,讓我重選。明明是好日子,我跟他講,可偏偏不聽,非叫我重選,重選了,拿回去后,又拿了回來,非逼再選一個,還磨磨嘰嘰地說我不通路子,整個啷兒一個砸行兒的。把我氣得夠嗆,想問問哥,要是碰上這類攪行的,怎么應付才好?”

  甄永信笑了,說,“你就是不通路子嘛。”

  “可那日子確實是皇道吉日完呀。”賈南鎮不服氣。

  “是皇道吉日,卻沖著了新娘的忌日。你把大喜日子選在了人家新娘的經期,人家當然不干了。”

  “那咋整呢?”

  “咋整?換一個不就結了?”

  “可換了一個,還不中呢?”

  “怎么會不中?你把時間差開一周,有什么不中?哥教你,往后凡選這類日子,你干脆一次給人家選兩個日子,兩個日子相隔半個月,這樣,就避免人家往返周折了。“

  賈南鎮翻了下眼珠子,說,“這個我還真不懂。”

  甄永信就笑著打趣,“你哪里會懂,俗話說說,不成家,不知人事兒。趕緊張羅著成個家吧。”

  賈南鎮聽了這話,反倒認真起來,“咳,小弟先前曾有過想法,打算攢足了五百兩銀子,回老家像模像樣成個家,幾次遭劫后,就不再這么想了,心想簡簡單單成個家也中,可自從看見哥哥在家里受的磨難,我又有些擔心了。”

  甄永信臉色有點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你哪能這么想呢?聽兔子叫,就不種豆子啦?聽張三兒叫,就不養孩子啦?關鍵要自己把握好。”頓了頓,又說,“哥那時條件不好,實屬貧不擇妻,可兄弟現在不一樣啊,闖蕩江湖這些年,沒吃死豬肉,也還看過活豬跑呢,有什么好擔心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人生大事兒,也不能將就行事,賢慧可以不計,但人要厚道這一點極要緊,不能忽略。往后哥替你留點心,你自己在攤兒上也別閑著,有合適的,也物色物色。”

  “那倒是,不過最終還得哥替小弟定奪。”

  閑扯了一會,見攤上還沒上人,甄永信就問,“今天怎么啦?城里人這么多,怎么還不上人呢?”

  “哥哥有所不知,”賈南鎮略顯不平,“這些天,不知哪里來的一個神漢,在市場那邊上神說事兒,哄得不少人湊熱鬧,把這里的人都引了過去。喏,就在那兒。”

  順著賈南鎮的手指望過去,果然看見有一堆聚攏在那兒。甄永信說了句,“我看看去。”就離了卦攤,往人堆那兒走去。擠過人群,靠前看時,發現一個神漢席地而坐,披頭散發,身著青色道袍,前后各畫一副八卦圖。此時已經上了神,兩眼發直,口吐白沫,嘴里振振有詞兒,只要往他懷里投一枚大政時期的圓孔銀幣,神漢就和誰對話,從你的祖上一直說到你的將來。語言時高時低,時清時混,叫人緊張而興奮。當懷里投進四五枚硬幣時,神漢驀然渾身一聳,左右抖動幾下頭,神靈脫體,現了原形,才微笑一下,沖著一堆人說,“見笑見笑,貧道獻丑了。”說完,把銀幣收好,站起身,撣撣身上的塵土。有人求再說說,神漢就說仙靈已去,等下午再試試,看能否招致神靈,走出人群,徑直飄然而去。甄永信緊隨在后,直到中街,拐過一條街道,才小心跑幾步,追了上去,“仙兄請留步。”

  神漢聽后,嘎然止步,轉過身來,看了看喊他的人,卻怎么也記不起在哪里見過,可來人臉上明顯掛著老友重逢的微笑。

  “先生是……”神漢問。

  “小弟是本地人,只是仰慕仙兄的道行,才趕來一敘。”自我介紹后,一邊和神漢并排同行,一邊問,“仙兄可是蓋州人?“

  神漢一怔,問,“仁兄如何得知?”

  “聽仙兄的口音是。”甄永信說。

  “這么說,仁兄去過蓋州?”

  “去過幾次,過路而已。”

  “哦,不知仁兄在此地是何公干?”

  “和仁兄像似,也好神道。“

  “噢?”神漢臉上略現緊張,“那我來寶地已有多日,卻沒聽說過仁兄的道場,不知仁兄在何方逍遙?“

  甄永信笑了笑,“和仙兄相比,小弟實乃小巫,豈敢登大壇作法?仙兄是江湖上人,豈不聞外來的和尚好念經?素常小弟只是游走于鄉里,混飯而已。“

  “哦,”神漢臉色放松下來,干笑一聲,“仁兄高見,英雄所見略同,哪日得閑,也望仁兄到鄙鄉作法,豈不是好事?”

  “豈敢,豈敢,小弟只在本地鄉里游走,已知足矣,豈敢游走他鄉?”

  “仁兄過謙了,江湖同人,云游四方,相互切磋,教學相長,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必這樣矜矜假假,太不爽快。”神漢放開膽子。

  “仙兄真是爽快之人,小兄正有此意,只是不敢冒昧,仙兄既然如此快人快語,那小弟就不客氣了。”說著,甄永信向旁邊的一家酒館伸出一只手,“來,今天小弟做東,聊表地主之誼,如何?”聽眼前這人斯文言語,神漢也放了戒心,大咧咧地跟了進去。甄永信叫了幾個菜,燙了壺酒,二人一推一還,拉開話頭,就天南海北地不著邊際了。多是神漢一人在侃,甄永信在聽,直吃得面紅耳熱,方才停杯,看看日已偏西,神漢略帶醉意,說,“不早了,兄弟趁街上人多,還要做一場才好。”

  “仙兄已醉,作法失靈咋整?”甄永信問,

  “兄弟笑話了不是,這點酒,豈能醉倒兄弟,老弟有所不知,干咱們這一行,越是帶著酒意,越是效果逼真呢,以往兄弟都是在作法前,先喝兩口兒,要不仙人腰里都掛著酒葫蘆呢?為啥八仙前面總要加個‘醉’字呢?”

  “仙兄說得極是,不過小弟還有一點想法,不知仙兄意下如何?”

  “兄弟說出聽聽。”神漢說。

  “仙兄每次作法前,稍加一點小謔頭,效果不是更好嗎?”

  “加什么謔頭?”神漢問。

  “比方說,你找一個本地人作托兒,讓他手里握著一樣小東西,你去猜,大家一看你猜得準,不就更加信你了嗎。”

  神漢兩眼泛紅,向上翻了翻,一拍腦門兒,拿手指了指甄永信,“老弟高明,太高明,中!這么著,今兒個咱哥倆就試試,作好了,晚上兄弟做東兒。”

  “那最好不過了。”甄永信面帶得意,“那就這樣定了,待會兒,你作法前,我手里握一塊糖,特意逼著你猜,猜中后,你把糖吃下再作法,效果保管比以前好。”

  “那是自然,就這么定了。”

  說著甄永信付了酒錢,二人分頭走開。神漢先到夫子外的集市前,手敲鐋鑼,招徠顧客,看看人上得差不多了,就席地而坐,準備上神。甄永信從后面擠了進來,沖著神漢說,“這位仙人且慢著,你先猜猜我手中握的是什么東西,猜中了,證明你有法術,猜不中,說明你是沒法術,是騙子。”說著,又問看熱鬧的人,“諸位說對不對?”

  “對!”不等看熱鬧的人開口,神漢先發一聲,把大家鎮住,然后就閉上眼,像似在大腦里搜尋什么,片刻之后,兩眼一睜,說了聲“糖!”甄永信把手伸開,果然是一塊印花蠟紙裹著的糖塊兒。人群里發出一陣驚嘆。甄永信把糖遞給神漢,神漢把糖紙剝開,看也不看,就塞進嘴里。剛咬一口,一股惡臭,嗆得他不敢喘氣兒,眉頭緊皺,像含了一塊兒燒紅的鐵塊兒。他看見一堆人瞪著兩眼瞅著他,想知道他吃得這糖味道如何?便憋著氣要把這塊臭強咽下去,不想剛咽到嗓子眼兒,便感到腹中發生了海嘯,中午吃的食物,巨浪一樣翻涌出來,噴了一地,一堆人被臭氣熏得一哄而散。此后,城里人就沒再見過作法的神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