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4)

  婚禮在閻家大院里舉辦。隨禮的都是這一帶的頭面人物。酒席也豐盛,新郎的哥哥夾坐以一群體面人中間,好酒好菜,叫他有些難以招架,不免就多喝了幾杯。一當婚禮的儀式完畢,新娘入了洞房,賈南鎮就推說有事,離了酒席,找到管家。管家這會兒都快忙暈了,見到賈南鎮,立時清醒過來,吩咐伙計把事先準備好的箱子抬出來,幫著他把箱子搬到大門外,裝上一輛事先等在那里的馬車。賈南鎮從懷里掏出一個紅紙折疊的信封,信封是用漿糊密封的,交給送他出來的伙計,囑咐說,“這是我給新人的祈福禱辭,交給你們管家,讓他掌燈時再打開,打開早了,就不靈了。說罷,跳上馬車,催促車夫往西南方的官道那邊駛去。

  在上官道的岔道口,甄永信坐在另一輛馬車里等著他。賈南鎮跳下車,把一個箱子搬到甄永信的車上,朝箱子奴了下嘴,“都在里面。”說罷,望著甄永信,眼里滿含留戀,“哥,小弟真不愿離開,老覺著還有太多的東西沒學來。”

  “藝無止境,自己慢慢摸索吧,”甄永信也有些傷感,停了停,問,“你爹媽還在賈家莊嗎?”

  “在,”賈南鎮壓說,“上次來信說,還在廟東三間草房里。”

  “回去把房子修繕一下吧,最好能搬倒復起,再置些田產,也好給老人防老。”

  “行,等我把房子弄好了,數哥一定要過去看看。”

  “不,我要在你成親的時候去。”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哥保重,我上路了。”

  “去吧,”甄永信微閉上眼睛,“在碼頭等船時,當心自己的箱子。”

  “知道,哥請回吧。”賈南鎮重新上車,往大連方向去了。

  下半晌,有些過量的新娘哥哥,是被親家的馬車送回城里的,在夫子廟前下車時,沒發現賈南鎮的卦攤,就相信表哥還在閻家的酒席上,便一搖三晃地往徐二的房子那邊走。徐二還沒卸車,街門鎖著,新娘哥哥覺得兩腿有些發軟,依著街門,就勢坐下。坐下后,覺得坐著不舒服,就在大門外躺下,肚子里像有一塊燒紅的炭火,烤灼著渾身冒汗。傍晚徐二卸了車回家,沒見著賈南鎮,卻看見一條醉漢橫躺在門前,上前仔細瞅瞅,是賈南鎮的表弟,猜他是婚禮上喝多了,問他幾句,哼哼嘰嘰的也說不出人話,便扶回家去,放到炕頭。天黑后,還不見賈南鎮回來,就猜想是到甄永信家去了。賈南鎮在城里沒有親戚,通常只到甄家去。徐二也沒理會,獨自睡下。

  第二天一早,還沒見賈南鎮回來,而里屋炕上的醉漢,卻發出悶雷似的鼾聲,徐二預感出了事。匆匆到了城北的甄家,看見玻璃花兒眼開門,就問,“賈南鎮夜里在你家過夜嗎?”

  “沒有啊。”

  徐二愣乎乎地闖進大門,到了堂屋,甄永信正在穿衣服,沒來得及打招呼,徐二就驚覷覷地說,“哥,你那朋友不見了。”

  “噢?”甄永信臉色一驚,“什么時候?”

  “昨天晚上,”徐二說得相當肯定,“一夜沒回來。”

  “他表弟呢?”

  “喝得爛醉,正在炕上睡呢。”

  甄永信背依著山墻,坐在炕頭上,沉思一會兒,說,“大概走了吧。”

  “走了?”徐二驚問,“去哪兒?”

  “江湖中人,誰能說得清?”

  “他不是哥的朋友嗎?”

  “咳,什么朋友,在卦攤上認識的,萍水相逢,說得投緣而已。”

  “是這么會事,”徐二嘆了口氣,“早知這樣,我該收他的房租。白白讓他住了這些年,只是看在哥的情分上。”

  甄永信笑了笑,“權當做好事了。看在哥的薄面上。要不,哥替他把房錢還上?“

  “看看,哥生氣了,小弟只是說說而已,哥的大恩,小弟這一輩子還不一定能報完呢。”停了停,又問,“照哥的意思,他那個表弟,該怎么處置才好?”

  “打發走算了,他窮得叮當,能把他怎么著?”

  徐二得命回家,看看醉漢已醒,見他從外面進來,驚恐不安地問,“我表哥呢?”

  “一夜都沒回來,我這一大早出去找了一圈兒,也沒見個人影,還欠著我幾年的房費呢。”

  倏忽間,年輕人臉色變得蠟黃,額角開始冒汗,借口去找表哥,匆匆出了門,再也沒有回來。

  看來上當是確定無疑的。閻家的聘金已被算命先生洗劫而去,只怪昨兒個多貪了幾杯,沒盯緊貌似恭順溫良、熱心腸的算命先生。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閻家才娶過門的新娘救出。他來到閻家大門口,說是明天就要回老家了,臨走前,想見上妹妹一面。看門老頭告訴他,新婚婦夫昨天晚上已乘火車,連夜去了黑龍江。他問具體的地址,看門老頭就說出了幾個似是而非的地名,一會是肇遠,一會兒是三江口,一會兒是齊齊哈爾。年輕人就斷定,新娘此時就在大院里。只是無論怎么商量,看門老頭就是不讓進,也不向里面通報。因為昨天夜里,掌燈時,管家忽然想起,伙計白天曾交給他一個紅信封,說是媒人臨上車時給他的,囑咐他在掌燈時拆開看。信封拆開時,里面有張紙條,上面寫了四句話:

  “兄妹未必真,

  夫妻難生根;

  若要留此婦,

  休教出大門。”

  管家讀罷,倒吸了一口冷氣,趕緊安排人加強了警戒,囑咐看門人,年輕人來時,只與周旋,決不放進。

  年輕人情知被騙,卻無可奈何,既沒表現出應有的憤怒,也不向當局報案。大約過了十天,一天夜里,年輕人翻墻跳進閻家大院,被護院的伙計就地摁住,送進衙門。一頓拷打,說出實情,原來是吉林四平的一對小夫妻,常年以騙婚為業。警察本來要連同新婦,一道捉拿歸案,閻家使了銀子,就放過了新婦,只把年輕人判了刑,投進旅順大牢。

  第二年秋天,新婦竟然給閻家生了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