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滄海一粟

  皎潔的月光斜斜灑入室內,我睜開眼睛,看見了剛剛止住身形的娘親。

  娘親一手握住交疊的衣領,一襲白衣堪堪裹住玲瓏浮凸的身姿,恰如雪蓮出水,風情外露而又神圣高潔。

  濕漉長發披散于肩頸胸背,鎖骨下一條分明的倒人字形鴻溝,雪膩鼓脹的乳脯溢領而出,晶瑩剔透的玉足踩著霜輝,零星水珠散落周圍,宛若眾星拱月。

  娘親冰雪不化的面容掛上了罕見的關切焦急,見我依舊活生生之后,她輕舒一口氣,恢復了不可侵犯的神情。

  看著娘親俏臉上消失的急切,我卻回想起方才的褻瀆,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娘親……”

  娘親妙目瞥了我一眼,似是無奈似是慶幸,身形一閃,已然不見。

  驚鴻一現的娘親,月下出浴的仙姿恍若黃粱一夢,但更讓我心弦動搖的,還是她焦急關切、甚至有些驚慌失措的表情。

  “原來……娘親也會為我漏出擔憂的表情啊。”

  此時此刻,我心中暖意盎然,對母子關系再無絲毫疑問。

  自記事起,除了我身體有恙的時候,娘親便不曾對我展露過溫柔。

  年歲稍長之后,更是以嚴格的禮防、母親的威嚴將我拒之于千里之外,久而久之,我都快忘了美若天仙的娘親,還有掛念凡塵之心。

  娘親定會去而復返,我倒是不急著繼續采練,回味著方才的情景,蕩漾的母子之情使我心中十分安寧,衣衫不整的月下仙姿也無法激起絲毫綺念。

  “不過確實很白……”

  回味著方才驚鴻一瞥的雪膩乳緣,恍若月牙高掛于星空,教我不由得輕輕嘀咕。

  “什么很白?”

  娘親悠然地自破門而入,穿戴整齊,白袍勝雪,青絲飄飄,春光再無泄露,又復謫仙般飄逸姿態。

  我心中一驚,娘親已在面前盤坐,雙手撫膝,猶如白蓮初綻,雙眸清冷,繼續追問:“嗯?”

  “啊,這個……孩兒是說,月光很白……”

  我慌慌張張、左顧右盼,心虛地望向娘親,等待她的責罰。

  出乎意料的是,娘親居然美目稍抬,微微白了我一眼,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露出冷淡之外的神情了。

  這一剎那,如靜水投珠波瀾驟起,如銀瓶乍破水漿肆迸,風情拂面、嬌態頓生,但卻令我惶惶不安。

  娘親似乎也意識到了有失常態,閉上美目,一輪呼吸吐納之后,睜開桃花眼,射出清冷的眸光:“方才的胡言亂語,娘不再追究;你且說說,方才是何狀況?”

  “什么狀況?”

  我摸著頭反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為何方才娘感應不到你的氣機。”

  娘親語氣清冷,重申疑問。

  “哦,這個啊……”

  我這才明了,隱去緣由,半真半假地說道,卻未隱瞞方才的奇異狀態,

  “剛才孩兒正在凝神練氣,一時過于投入,仿佛心神都沉入丹田了,氣機似乎都被牽引至此,無有外泄,因此……”

  娘親的美目冷冷地盯著我,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這番話的真實性。

  明明是一雙美妙絕倫的桃花眼,我卻被盯得頭皮發麻,差點伏地認罪,只是依舊硬撐著,娘親不再追究我隱瞞的褻瀆綺念,已是逃過一劫,萬萬不可不打自招,否則后果難料。

  不過那奇妙的狀態卻是不必隱瞞,因為我也不甚了了,心中好奇心旺盛。

  盯了我一會兒,娘親收回了眸光,轉而低眉思量。

  等了一會兒娘親也未開口,我不由得輕聲問道:“娘親,這是怎么回事?”

  “這應當是你的功法所致,無有弊端。”

  娘親語帶遲疑,無法說個究竟,“避敵潛息,當世數一數二,連娘的感應也能瞞過。”

  “那就好。”

  我松了一口氣,娘親忽然右手食指點在我額頭,只覺溫涼怡人、珠圓玉潤,一抹清爽的感覺融入體內。

  “娘在你體內種入了冰雪元炁,無礙于你這斂息屏氣之術的神效,僅能使娘不失感應,不過無法長久,七日之后便需重植。”

  我未及仔細感受,娘親袍袖已然一卷,籠住玉手,淡然解釋,“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早些休息。”

  話音剛落,娘親便欲起身離去。

  “娘親,這門……”

  我趕忙出言挽留,指向了被娘親以內力轟開、藕斷絲連的壁與門。

  “習武之人,還怕受寒不成?”

  丟下這句冷冷的話,娘親便飄然而去,只留下一抹仙影和一縷淡淡的清香。

  誠然,我雖非娘親那般神功蓋世,但也算小有成就,早已風寒不侵,但我想要的不是點撥提醒,而是一句關切叮囑。

  娘親對我少言少語,如無必要不開尊口。

  牛嬸曾說自己總是對兒女們嘮叨叮囑個不停,怕是早就嫌她煩了。

  但她卻不知,如若娘親愿意對我說教嘮叨,即便聽上三天三夜,我也甘之如飴

  此前娘親的急切擔憂,我看得一清二楚,自不可能是幻覺,但前后差別太大,讓我一時難以適應。

  我摸摸眉心,娘親染指之處,這是母子之間近十年來唯一的親密接觸,曾經盤繞著溫涼清爽之意,此刻似在燃燒灼燙,教我回想起那一閃而逝的憂容。

  “呼……”

  我長出一口氣,安定心神,不再糾結前后差別,將思緒放到誤打誤撞習得的斂息之法。

  無論練武、采氣或者修習其他技藝,最重要的其實是初窺門徑,武者對自身的感覺極為敏感,只需得其門而入,便可依樣畫葫蘆、多加練習,以致于登峰造極。

  我回憶著方才的感覺,輕易地洞悉訣竅,已然不需要綺念、心神以及采練的三方拉鋸,便沉入了奇妙的狀態。

  這法門之所以能夠瞞過娘親的靈覺,恐怕正是因為氣機被牽引至丹田“方向”,練武之人也好普通百姓也罷,凡屬血肉生靈,體內無不氣機自生,向外界發散,差別只是前者的氣機更為強盛。

  元炁便是采集這種氣機凝練而來,然而無論專心致志到何等地步,皆無法將體內所有氣機盡數納入丹田。

  只因經脈五臟、血骨四肢無時無刻不在生成氣機,紛繁微渺而又浩如煙海,以致于無有功法能做到鯨吞海吸、毫無疏漏。

  我所修習的無名功法自也沒有海納百川之能,但卻可將氣機牽引至丹田“方向”而不外泄,是以他人無法借用氣機牽引來感應我的存在。

  唯有娘親遺留在體內的冰雪元炁,可以被她感應,是以不會失去我的蹤跡。

  其他的斂息之術,大抵是將體內的氣機,壓制到普通人,或者微弱生靈的水準,無法完全瞞過娘親這等高手的感應,需以藏葉于林之法避過敵人追索。

  說到氣機,血肉生靈無不自生,而與之相對的,沒有氣機則代表他的身體已然停止了機能,也就是死亡。

  若是如此,娘親方才的急切擔憂就不言而喻了。

  我的生死存亡可以攪動娘親的一池冰心,這倒是毫不意外,畢竟可憐天下父母心。

  “呵呵,原來娘親方才是以為我……”

  我又是好笑又是了然,心中微暖。

  搖搖頭,不再想這死生之事,我決定要給這門斂息之術取個名字。

  “嗯,運起之后猶如死物,置身于浩瀚世界之中……有了,就叫‘滄海一粟’吧。”

  一粟藏于滄海,難以觀之,莫可察之。

  得了名字,我也不再多想,吹滅油燈,借著月光上了青竹席床,背對屋外側臥,凝神靜氣,緩緩進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