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川躍歸來 第63回:言文坤·都是錢的事

  發布會結束后,言文坤接過那車馬費的紅包來,手一搓,就知道大約是1200元。

  真是什么都抵擋不過這紅色小紙片的神奇魅力。

  他原本百無賴聊、應付了事甚至有點小小抵觸的心緒,都因為這個紅包的規模,而輕快得意了起來。

  說起來,這也算是意外所得。

  今天早上,自己到編輯部上班,給手下幾個實習生安排了一通工作,就打通了那個售樓小姐小劉的電話。

  約了下午自己要去“溪花苑三期”的售樓處,再看看樣板房,再探探新一輪的“預期價”。

  “溪花苑”是在南郊溪花公路南側的一個大型樓盤,由萬年集團在四年前開發的住宅項目。

  這幾年河溪的房價水漲船高,“溪花苑”雖然已經離開市中心有快20公里路了,但是因為樓盤的品質還算不錯。

  面積又控制的比較合理,是小資產階級惦著腳尖,可以問津一下的不錯選擇,一期、二期都賣的異常火爆。

  對言文坤來說,浪漫的求婚之后,糾結的情緒之余,饑渴的欲望之外,還有現實問題需要去面對和解決;

  既然自己已經打算要結婚,總不能在租來的房子里迎娶自己的新娘吧。

  自己的積蓄肯定不足以支付首付,但是最近又漲了工資,跟著川躍跑的一些新聞紅包都比較可觀。

  好歹手頭寬裕了一點,也許勉強可以應付按揭還貸的壓力了。

  他已經去了好幾次售樓處,打算跟著看看三期開盤的價格,是否能夠承受。

  到時候,就是再求求父母,挖一點老人的積蓄來湊個首付。

  反正在父母的眼里,女兒言文韻現在是個寶,就等著嫁個前途無量的東門快婿了。

  這點家底總是要先支援自己這個長子的,說起來挺庸俗的,有點可悲有點可笑,卻也無奈的世態現實。

  畢竟,關于錢的事,總是那么敏感無法逃避。

  結果上午的公事才完,還沒來得及拔腿走人,就被區公安網警辦傳喚過去“學習網絡安全知識”。

  公安網警辦這種機構,雖然不是什么新聞直管部門,但是是屬于絕對惹不起需要好好伺候的。

  這個“網絡安全學習班”“結業”后會發一張名曰“網絡安全管理員”的證書,倒也不是強制行為,但是兩萬元一個培訓名額。

  《河西體壇》預算本來就不寬裕,言文坤推三阻四了好幾次,打電話來的警察同志明顯很不愉快了,無奈之下,午飯都來不及吃一口。

  只能從東城區趕去溪山區,對著警察小哥笑了兩個多小時,好話說盡,連嘴巴都木了,才討價還價到:

  河西體壇新媒體部肯定要“學習三個名額,才夠安全”,這才算堪堪完事。

  等離開網警辦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半,言文坤頭昏腦漲,又是腹中空空,想去吃點東西,又接到編輯部新聞處主編老肖的電話。

  老肖倒是很客氣,斟酌字句著問他“有沒有時間”,能不能“抽空去趟萬年酒店。

  參加一下晴空娛樂的節目發布會,順便幫著把把關,聽聽有沒有關于贊助的消息……”。

  老肖是老領導了,說的這么客氣,言文坤也只能無奈的滿口應承。

  這個晴空娛樂,是晚晴集團下屬的影視公司,最近號稱投資8500萬,和河西衛視合作,要拍一檔“體育競技真人秀”節目,今天是媒體通氣發布會。

  這節目,雖然內容上也有賽跑、游泳、自行車、攀巖什么的,甚至還有跳水、體操、球類競技;但是參加的演員,大多卻是國內的二線娛樂明星。

  只有幾個退役多年又形象上,比較出眾的體壇老將撐撐專業;說到底,是以名人間的搞笑、

  和明星們穿上性感的緊身運動裝的視覺效果,作為核心賣點的,根本算不上一檔子“體育節目”。

  即使勉強和體育搭點邊,那也是編輯部新聞處的事。

  言文坤早就不在新聞處了,他現在是“新媒體部”的主編,其實不太“跑”地面的,有什么新聞,也是拿平面部門的稿子,來改一改發一發就完了;

  就算偶爾要參加一些這樣的媒體活動,如今,他已經是《河西體壇》編輯部里數的過來的紅人,小有名氣的河西體育媒體圈的“坤三少”。

  做做有品質感的深度采訪也就罷了,跑這種邊緣娛樂新聞,找個小記者就行了,怎么請得著他?

  但是言文坤卻不能不答應,一則自己以前也在新聞處干過,老肖曾經也算自己的老上司,只是參加個發布會,這種事往往還有好處拿。

  這點面子,言文坤不能不給;否則,背后不定怎么惹人閑話,說自己“占了高枝忘了本”呢。

  再則,他也知道,老肖這么客氣婉轉的跨著部門,來尋自己幫這種忙,也是事出有因。

  最近,C國體育圈里有個傳言:說晚晴集團有意以5年1.2個億的價格,贊助河西省游泳隊。

  雖然說這是廣義上的游泳隊,包括了游泳、花樣、跳水、水球四個水上運動中心的省隊編制。

  但是游泳畢竟不比足球、籃球那樣的市場規模和影響力;5年1.2億這樣的數字,即使是C國國家游泳隊,也要踮踮腳尖了;

  河西水上中心只是個省級編制,手上都沒有什么奧運金牌,就算如今許紗紗、江子晏一對金童玉女,以靚麗的外表和令人聯想的故事背景。

  已經成了小明星一般的存在,頗能吸引些眼球,但是晚晴集團肯出這樣的價格,未免也太大手筆了一些。

  圈里圈外多的是人,都說這是夸張的謠言。

  而知道點內幕的人,更是瞪大了眼睛要看看,國家水上中心的態度,和河西省體委的態度。

  甚至是哪個部門在接洽,哪個部門在談判,哪位領導在參于,哪位領導來拍板,都成了圈里熱議的焦點。

  錢的事,就沒有小事。

  《河西體壇》畢竟是河西老字號的體育媒體,如果這樣在家門口的大新聞都落了后,給幾家鄰省的媒體搶了去,卻是編輯部面子上難以忍受的。

  但是新聞處幾個記者過去幾周跑來跑去,無論是河西省水上運動中心,還是省局幾個相關部門,或者是晚晴集團的公關部門。

  都變得守口如瓶,指東說西……這越讓人懷疑贊助合同是真有其事,增添了太多的聯想。

  也許是國家水上中心態度比較保守?畢竟,河西省一下子拿這么多錢,其實國家隊多少有點醋意吧?

  也許是晚晴集團其實只是放放風、試試水炒作出來的假新聞?

  甚至也許,還有其他的競爭對手也要參與這個項目,某一方正在討價還價?越不吭聲,越容易讓人猜測。

  但是最重要的當事人,水上中心的主任徐澤遠,天生是個水潑不進的老古板,新聞處也只能把主意,更多的打到晚晴集團和省局里了。

  這會兒,已經是搶這條新聞的關鍵時刻,老肖找自己……也是逼到這份上了。

  言文坤知道,名義上來說,老肖之所以來找自己去,參加個娛樂節目的發布會,倒也不會虛偽的說是看中自己的什么“記者的專業素養”。

  無非是因為自己當初在《五環往事》中,“采訪”過晚晴集團的老總夏婉晴,自己因為這事。

  也算是晚晴集團的“密切關系記者”了,借著這個名義,又以自己今天的聲望,說不定晚晴集團會給自己透點風,所以才來求自己去跑跑點。

  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名義”。

  老肖的真實意思,只是不太方便說出口,言文坤也明白。

  如今,《河西體壇》上上下下,都認為自己在省局,那是有“靠山”、有“路子”的。

  妹妹言文韻在河西網球中心,畢竟也算是當家一姐,總有一些人脈;省局的實權二把手。

  競技賽事處處長陳禮,也是自己的采訪對方之一,這多少也算是有三分私交的;

  而省局公關辦公室主任石川躍……相好的幾個哥們,都嘲笑自己是他的“御用記者”。

  晚晴公司真要簽約水上中心,這個“公關辦公室”風頭那么勁,怎么可能一點不知道。

  老肖名義上說是讓自己去“探探風聲”,其實還不如說是拐彎來直接問自己“有沒有風聲?”罷了。

  言文坤本來是打著哈欠,參加完了那個無聊的發布會,一直到把頗為豐厚的車馬費紅包揣在口袋里,心情才好了些。

  但是肚子實在餓了,就干脆先在萬年酒店門口的大腸面攤檔上,叫了一大碗紅鹵面條,唏哩呼嚕一頓吞咽,才開始想怎么答復老肖的事。

  因為自己還真知道一點內幕。

  其實最近一個階段,因為某種懷疑、某種心結、某種恐懼,自己都沒怎么聯絡石川躍。

  但是工作上,卻總免不了和省局公關辦公室打交道,那個長發飄飄的省局的文員李瞳,已經在微信上,和自己頗為熟絡了。

  李瞳就知道一點內幕。

  聽李瞳透露,贊助的事情,好像確實有,但是還在談判中。

  水上運動中心這里,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好像晚晴公司這次這么大手筆,其實帶著好幾條頗為驚世駭俗的,附帶商業條件。

  省隊里幾個領隊主任,都不太敢拿這種主意,而1.2個億又實在太過于吸引人,誰也不敢承擔拒絕條件破壞談判的責任。

  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機關里么就這樣,誰都喜歡發言,但是除非是一把手大領導,誰都不愿意承擔這種責任,何況牽涉到這么數額大一筆錢。

  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國家水上運動辦公室、省水上中心、省局,只怕也是勾心斗角。

  都惦記著,試探著,誰能主導這次談判,惦記著這筆錢,也惦記著這條大政績的“功勞薄”呢。

  這些都是可以想象的。

  但是李瞳那天無意間一句話,卻讓言文坤有點驚訝了。

  李瞳的原話是“我們領導陳處都出面來協助談判了。”

  “陳處”?還“'我們'領導”?

  言文坤雖然厭惡這些機關里的紛擾人事,但是他跟著石川躍已經有了一段日子,不是一無所知的。

  這種大型談判,真正的決策權肯定還是在國家體育總局這里,省局下的“公共關系辦公室”

  參與一些協調工作,也是自然的……但是明明川躍才是這個“公共關系辦公室”的主任,怎么李瞳冒出來一句“'我們'領導”陳處?

  當然,李瞳說到底是省局的一個文員,叫陳禮處長一聲“領導”是自然的。

  但是在言文坤眼里,這個李瞳,根本就是石川躍的“私用”的人,怎么會這么刻意的用“'我們'領導”來稱呼陳處長?

  難道陳禮處長,在接管公共關系辦公室的管理權?

  言文坤雖然覺得自己,和這些事情沒什么太大的關系,雖然甚至在懷疑……有沒有一絲可能,詩詩口中的強奸犯,那么巧。

  就是自己的這位知遇之恩的石川躍……但是畢竟,他的前途,也包括他的“錢”途,已經和石川躍,和這個公共關系辦公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早就看出來石川躍和陳禮隱隱作對的樣子,無論出于公心還是私意,對于陳禮處長,他都有著某種忌憚。

  也對,畢竟,誰都知道,劉局長還是非常信任陳處的,公共關系辦公室,算起來也是科級編制,調整到競技賽事處管轄,也沒什么不對吧?

  陳禮處長一向就是老體育江湖,在這種談判中多參與一下,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順帶著接管公關辦公室的業務?所以李瞳才認為這是自己新的大領導?……

  就是機關里一個求生存求轉正求穩定的小文員,先是投靠了石川躍,然后風聲一變,就立刻轉而投向更大的領導陳處長?或者兩面討好?

  不!他立刻否定了自己這個猜測。

  他不相信那個叫李瞳的聰明到讓他都有點嫉妒、美麗到讓他有點耀目的女孩子,會蠢到。

  以為換個“我們領導”的稱呼,就能在石川躍和陳禮之間任意轉換陣容。

  更重要的是,只有他、李瞳這樣經常和川躍打交道的人,才會有的那種感受:

  石川躍這個人,怎么說呢?……乍一看文質彬彬的,很禮貌,又是紙醉金迷的,很風流;

  一邊和自己妹妹這種運動員明星眉來眼去的,一邊又不怕忌諱的在省局這種地方,提拔個漂亮的“女秘書”到自己身邊。

  似乎就是個毫無心機好色紈绔的官二代少爺,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但是越是細想,卻越是讓人覺得深不可測,甚至有些不太舒服、心里發毛的感覺。

  李瞳?她絕對不會笨到敢在川躍面前玩兩面派?更何況。

  她有什么必要在自己的對話窗口里玩這種游戲?那么李瞳是什么意思呢?是故意透風聲給自己?

  他真的必須好好想想,怎么跟老肖說說關于這次“贊助”的“風聲”了。

  想著想著,碗里的面湯都有點涼了,電話又響了起來:

  “你好。”

  “坤哥……我是小劉啊。

  等了你好幾個小時你也沒來,怎么?下午沒時間啊?”是售樓處的那個機靈的售樓小姐。

  “哦,不好意思啊,我都忙忘了,怎么樣啊,今天報的'預期價'是多少啊?”

  “領導說是兩萬三……我估摸著到真開盤那天,怎么也要兩萬五到兩萬七吧,坤哥……你可別嫌棄我煩人,我是一片誠心為了你著想。

  我建議你,要是真的看得上這盤子,還是先付掉那十萬元的'掛號費'吧……否則你就這么憋到正式開盤,肯定沒好樓層好套間了。

  最關鍵的是,到時候價格也會漲不少。

  一出一進差好幾十萬呢,真的挺不劃算的……”

  言文坤苦笑著敷衍了一通,掛了電話,也是無奈的嘆息,思緒,又從撲朔迷離的牽涉到1.2個億的“大事件”中,拉回到自己的柴米油鹽里來。

  其實國家法律早就規定了樓盤開盤不能收所謂“排號費”,但是這種表面文章的行政規定,怎么能抵消火熱的樓市現狀。

  在河溪這樣的大城市,房子永遠是供不應求,開發商就有的是空子可以鉆。

  好比這個“溪花苑”的樓盤,變著法子,先用低價預期吸引人氣;開盤前,每過一周報一個所謂“預期價”,如果你先付了十萬元的“掛號費”。

  就能在開盤后,就可以按照付款的先后順序,以“預期價”和“開盤價”的平均數來挑房訂房了。

  可是已經四周了,“預期價”已經從一路從1999的“心動價”,漲到了兩萬三,這不是明擺著逼著購房者給錢,排號早早入坑么。

  也虧得這幫營銷人員想出,這么搔人心的營銷策略。

  十萬元“掛號費”……自己銀行里正好還有十萬出頭一點。

  但是真的要買下這總價核算下來,接近兩百五十多萬的房子么?

  兩百五十萬……兩百五十萬……真不知道,背負了這樣的房貸,自己未來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自己承諾未婚妻的“幸福婚姻”又究竟會是什么樣。

  可言文坤除了苦笑,還能怎么樣?

  在這種現實的壓力下,他其實早就忍不住想過:詩詩會有多少錢呢?買房,她能不能支援一點?

  貸款應該可以一起還吧?她每個月能還多少?首付能不能也出一點?

  想想未婚妻只是個健身俱樂部里的私教,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很多收入或者積蓄的樣子。

  而且自己剛剛完成浪漫的求婚儀式,難道馬上就轉入柴米油鹽的瑣碎,和敏感經濟問題的尷尬,甚至馬上上就去問楊詩慧:你有多少錢?能不能出一點?

  都是錢的事。

  有時候,他也忍不住胡思亂想。

  也許,以詩詩的樣貌身段,不說能找到像石川躍這樣的官家少爺,只要肯屈就一下,跟某個追逐她的健身俱樂部里的,經濟條件稍微好一些的公子哥。

  至少……男方不至于買一套房子,還要女方跟著一起承擔還貸壓力,甚至承擔首付壓力吧。

  言文坤嘆了口氣。

  自己的收入,在這座城市里,其實也不能算是底層了,但是自己的工作特性,卻是決定了:

  你就是能看到上層社會那紙醉金迷、瀟灑風流、一擲千金的生活,卻轉過頭,只能看看自己羞澀的囊中物。

  對比,只有強烈的對比,才是不幸的根源。

  也許詩詩,不應該答應自己的求婚……也許自己,永遠都沒有資格去問詩詩……是誰,奪走了她的初夜?是誰,強奸了她?

  這些本來是男人,是丈夫,完全有資格可以質詢的問題,自己,卻沒有多少底氣可以去詢問。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愛她,想要呵護她,害怕失去她,更因為,看看自己的現實,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她,配不上她。

  錢的事,總是那么現實而無奈。

  又咕嚕咕嚕喝兩口濃油赤醬的面湯,算了,多想也無奈,畢竟,相處了那么久,未婚妻雖然貌美如花。

  但是怎么看著也不是個,一味追逐金錢的市儈小蜜,既然兩個人都已經決定了一起走,自己如果一味的自卑,一味的躊躇。

  一味的擺出一副“我配不上你”的模樣,也是某種讓人厭惡的矯情吧?反正房子的問題很現實,晚上去找詩詩談談,問問她的積蓄情況吧。

  開得出口開不出口都要開口,如果詩詩也能拿出十萬左右來,那么這房子,還是可以買的。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才想到這里,手機又響了,來電顯示赫然是“楊詩慧”。

  “詩詩……”

  “文坤……下班了沒?”

  “我今天在外頭跑新聞。”

  “那要不要一起吃飯?我今天休息。”

  “好啊,我去哪里找你?聽說TopFun新開了一家火鍋店不錯的。”

  “恩……今兒就別出去吃了,要不你來我這兒吧,今天安娜正好不在,我又休假。

  在家一天了也沒啥事干,我去農貿市場里買點菜,做幾個小菜給你吃好不好?”

  言文坤笑了,雖然一大碗鹵汁面才下了肚,他現在并不餓,但是有一絲醉人的暖意,仿佛化開在他的胸膛里,仿佛都要點穿他的淚腺了。

  錢的事,回頭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