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屏行會所 第87回:石川躍,雪化河灣地

  河溪城緯度偏高,河溪市民十年也未必能看見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冰雪盛景。

  倒是今年這個冬天特別的冷,已經一連下了兩場細細的雪,后頭又下了幾場冬雨,將這座原本溫暖的城市浸得格外濕寒。

  好在周末的上午,雨住雪停,冬日里的暖陽在云層中終于露面,一片片的在化融那隔夜的白霜冰凌。

  習慣了南方氣候的市民們,走在道路上,雖然也會觀賞一下這難得的霜雪顏色。

  帶著幾分好奇“咔嚓咔嚓”得踩踏著將將融化的路面積雪,也都是雪衣羽絨,圍巾手套,縮頭呵手。

  只有河溪市政府門口的安保特警,依舊面無表情的屹立在紅白相間的崗哨之上,身姿如同一桿標槍一般挺拔,似乎既對寒風無懼。

  也對冬日無感,哪怕那松枝上雪水融化下來,化作冰冷的水滴,打濕了他們的帽檐……那是權力冷峻而威嚴的外表,似乎能讓強者艷羨,讓弱者側目……

  但是,也會讓真正懂得權力內部,那充滿了矛盾趣味的人們,看到這“莊嚴肅穆”的一幕時,也會忍不住偷笑。

  因為,自從2012年之后,C國中央軍委和國務院就聯合下達文件,“地、市級黨政機關,不得再使用武警作為執勤哨位”;

  到了2015年,又有了一個補充文件,嚴查C國若干個“副省級”市政府機關配備武警的問題。

  所以,現在諸如河溪市這樣的,副省級省會城市的市政府,已經不敢再使用武警作為崗哨門衛,而是讓公安部門統一特訓的“安保特警”。

  偏偏要假扮成類似武警的武裝裝束,采用這一迂回的方式,在親民示范效應和凸顯政府,權威之間取得某種平衡。

  “為什么明明是毫無實利的表面文章,又正好是中央三令五申禁止的事……

  在政府門口安排武警警衛這種事,卻偏偏就是各級政府難以遏制住內心的欲望,要屢屢頂風作案的呢?”

  路過河溪市政府大門口時,石川躍就忍不住在想。

  是否因為,如果權力無法得到足夠的體現,那么權力帶給我們的快感,也就蕩然無存呢?

  他跟著河溪市委辦公廳年輕的,生活秘書小嚴同志,一前一后在河溪市政府那漫布著,松柏的大院里前行,繞過那已經封了一層薄薄冰面的池塘。

  踏過那漢白玉石鋪就的景觀步道,鞋底壓軋過略帶凍霜濕滑的路面,發出輕微的“咄咄”聲。

  小嚴同志是很客氣殷勤的連連提醒著他,要小心地滑,但是石川躍還是好幾次,腳底下有些尷尬的凌亂。

  是的,今天,就連石川躍,也實在忍不住有些緊張。

  河溪市政府當然是,河西省內,最具有官衙府邸氣勢的建筑,但是石川躍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他還不至于跟沒見過世面的小市民似的。

  被這里的氣氛和門口的,安保特警就壓抑得意動神搖;河溪市委在普通市民眼里當然是高官顯宦了,但是石川躍是何等出身。

  他很小的時候就被爺爺帶過去西園里玩兒,連表示親熱抱過他的,都曾經有好幾位C國的中央部委級首長。

  但是今天……畢竟是不同的。

  今天,和爺爺無關,和叔叔無關,他是作為一個C國機關基層干部,接到通知。

  正式的以河溪市體育局,體育經濟產業處副處長官方身份,來向河溪市委領導做工作匯報。

  早在一周前,河溪市體育局童萬秋局長,就鄭重其事的通知他:要他準備一下,下下周,河溪市委要召開擴大會議,討論明年的一系列市政建設問題。

  而趕在這個會議之前,就在這個周末,河溪市委書記華衡城同志。

  點名要安排一次和石川躍的談話,要讓他匯報一下關于“屏行奧林匹克中心”的建設規劃工作。

  在C國,雖然一切都是奉行長官意志的,從上而下的越級管理卻不常見,自下而上的越級匯報更是犯官場忌諱。

  但是如果僅僅是隔著一個或者半個級別,基于官場的復雜人事權力斗爭,這種現象也在所難免。

  但是,石川躍目前的職位僅僅是“河溪市體育局下屬體育經濟產業處副處長”,屬于副省級分局機關下的副處長,嚴格意義上來說。

  是“副處級”干部中還略低一等的,再考慮到體育局本身就是機關中比較賦閑的“文體機關”,實際職級考慮還要再低一些。

  他的直屬上司,應該是河溪市體育局體育經濟處禹淳興處長,禹處長的上司則是河溪市體育局童萬秋局長,童萬秋局長接受市委和省局雙重領導。

  在市轄領導的線上,童萬秋同志的領導應該是,分管副市長施炯同志,而施炯同志的領導,才是河溪市市委,而河溪市委的一把手。

  才是市委書記華衡城同志……隔著這么老遠,堂堂的方面大員河溪市委書記華衡城同志,點命要石川躍來匯報工作。

  雖然多少是因為屏行項目背后,涉及到的復雜的地方建設局面,但是依舊,足以讓河溪官場為之側目。

  即使對于石川躍來說,也是一樣……這和他以前在首都的社交場所,跟著家人和副部級、省部級、甚至國家領導一起吃個飯可不是一回事。

  這一次,是他自己,以自己的能力,自己的身份,以一個官方的正式途徑,來到河溪府衙。

  來到這座C國中原大地上,最莊嚴巍峨的官方機構,來展現自己的存在的一個里程碑。

  當然,這只是一次“匯報工作”,但是對他來說,這一刻……是值得紀念和激動的。

  ……

  雖然,華書記會見他的地方還并不太正式。

  嚴秘書帶他來到的,是市政府東樓健身房外的會客室……今天畢竟是周末,華書記也是在周末健身之余,抽時間安排這么一次會面的。

  而石川躍也在會客室,等了整整半個多小時,這位河西副省長、河西省委常委,河溪市委書記,前C國保監會副秘書長。

  著名的政治強人華衡城同志,才一身休閑運動裝,擦拭著白發點點的腦門上,依舊在泛出來的汗水,走進了會客室。

  “華書記,您好……”石川躍站起來,雖然依舊禮貌謙和,卻也沒有和普通基層官員,那么卑躬屈膝滿面諂笑的。

  而是如同學生見到老師一般的,尊重中還帶著三分平等和調皮,伸過手去。

  “哈哈……石……川躍,對吧?小石同志……你好啊。”華衡城書記很是親切,爽朗的笑著,也伸過他干瘦卻有力的手掌來,熱情的和石川躍握手。

  嚴秘書已經給華書記遞過礦泉水來。

  “坐、坐。”華書記指了指沙發,自己已經先坐下,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咕咚咕咚吞咽了小半瓶:

  “哈哈……對不起啊,剛剛跑完步,有點缺水有點累,小嚴啊,給小石同志倒杯茶。”

  “哪里,周末多做一些健身運動,是非常健康的,華書記愛好運動,我們都有所耳聞……這一點,很多領導干部都應該向您學習。”

  “哈哈……體育事業么,萬年大計,強身健體,才能國富民強啊。”

  “是的,領導的身體健康,也是我們河溪市民的期望。”

  “哈哈,這就是客套話咯。

  好了,小石同志,我九點半還要去省委開會,我們就不要寒暄客氣,直接進入正題。”

  “是。”

  “這次占用你一些休息時間,想和你談一談的,是關于屏行,以及我們河溪市,整體體育基礎建設方面的問題。”

  “華書記,您言重了,您這不都在雙休日百忙中,還抽出時間來關心,我們的基層工作么。

  那我就先從我本職的工作談起……”

  石川躍從身邊拿出自己的黑皮筆記本……他再桀驁,今天是在來見市委書記、省委常委,副部級國家干部,匯報工作他還是做了一些書面準備的。

  “首先,是關于我市體育基礎建設的一些現狀……”

  誰知,華衡城同志卻笑著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即將開始那段精心籌劃的工作匯報:

  “唉……不忙,小石同志……在你開始匯報之前,我想,為了提高工作效率,提醒你一下,我希望你能談到的重點。”

  石川躍一愣,旋即笑著恭恭敬敬的請教:

  “是,那華書記,您主要想了解的是哪方面?”

  華衡城同志的臉上已經收起了禮節性的笑容,豎起了兩根手指:

  “問題一,屏行這個奧運度假村的改建,你們市局究竟規劃到什么程度,有多少預算?預算從哪里來?有多少產出?

  對于屏行、對于溪山景區、對于我市的整體規劃建設你們是怎么考慮的?問題二,這個項目,究竟有哪些利害關系方。

  在股權結構上,在經營范圍上,是怎么解釋。

  在生態環境、法律法規、資本風險、或者其他類似可能造成問題的地方,你們都是怎么考慮的。

  市委需要有一個全面、徹底的了解……當然,我也需要了解一下,長遠來說,你們,究竟在做什么樣的打算?”

  石川躍倒吸了一口涼氣,即使如他,都有點眼神恍惚,不太敢去直視這位威名赫赫的華書記。

  真是名不虛傳!

  石川躍知道,C國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強人精英,和一般意義上的政治官僚,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們都同樣要遵守C國的政治規矩和政治理念,但是,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強人們。

  是有他們獨特的個性和風格,可以感染到相當一批同僚、下屬以及上級領導的。

  華衡城以前在保監會任職時,就是出了名的鐵腕強人,而且以“敢說話”三個字的考語,在保險行業以及國務院留下的很深刻的印象。

  說白了,這位書記,雖然也會有溫吞水式的官僚表達本能,但是在必要的時候。

  他是敢于在語言上露出鋒芒,直擊要害的……這樣的官員,在C國并不多。

  從保監會調任河溪,這屬于“平級升調”,雖然同樣是副部級。

  但是按照C國的政治規矩,擔任河溪這種重要省會城市的一把手,實際上是重用升任,這也表明了中央對于這位干部的信任。

  屏行的事情……當然有問題。

  別說河溪市委了,屏行區委、溪山旅游局、省局、省其他部門、市局,不少領導都“敲打”過自己。

  但是,這種事情,事關重大,而且盤根錯節,一則,各方官員明知里面“關竅”“利害”很多,不會太過激進的表態,以免傷及不愿意得罪的人;

  另一方面,官場規矩,說話,一定要溫吞水,要含含糊糊,要進三退二,要不知所云……

  石川躍其實就是充分了利用了,這種溫吞水和含含糊糊,又憑著自己的背景特殊,才一路高歌猛進,在屏行問題上如此激進的。

  但是,今天華書記的問題,卻絲毫沒有拐彎,直接就點到了屏行問題的重點。

  這位鐵面強人,甚至都絲毫沒有顧忌傳言中的“省市之爭”,也絲毫不以“太子黨”“茶黨”之類的問題而避嫌,直接拋出了明擺著的質疑之意。

  石川躍幾乎要額頭冒汗了。

  而且,石川躍也感覺到了,華書記最后那句“你們,究竟在做什么樣的打算?”問得有點怪怪的。

  你們?華書記口中的“你們”是指誰?

  沒錯,他是史沅涑的長孫,石束安的侄子,但是那又怎么樣?

  官場有官場的規則,權力有權力的邊界,別說叔叔是進去了,即使沒有,他到底不是史沅涑,也不是石束安,他只是石川躍。

  他只是一個今年才剛剛三十多歲的,年輕的基層副處級干部;而眼前的官員,卻是方面大員,封疆大吏。

  甚至可以說,哪怕以自己這樣的背景,如果今天在華書記這里,最終得到一個負面的評價,自己在河西的政治前途,將會蒙上一層幾乎無法擦去的陰霾。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鼓了鼓自己的太陽穴,將那記事用的小本子,似有意似無意的輕輕的,擺在沙發的扶手上。

  雖然沒有合上,但是也表示不再看那本子上的內容,抬起頭,堅定卻用力的笑了一下,開口說:

  “是,既然華書記您這么直接,我也絕對不敢拿虛話應酬您。

  我一定把我們的想法,向組織,向市委,也是向您,好好匯報一下。”

  “這就對了,年輕人么,銳氣不能丟,襟懷也要坦蕩……你講么。”

  “是。

  其實華書記,說實話,我其實也一直覺得挺忐忑的。

  我年輕,又是……干部子弟,一個言行不謹慎,就容易給干部群眾造成不好的印象。”石川躍搓著手,如同一個被班主任鼓勵了的,小學生一般羞澀細語。

  “小石同志啊,不要患得患失么。

  我們都無法選擇家庭出生,但是我們首先,都是共產黨員,是人民干部,談工作么……就要有一個專業的態度。

  說吧,對于屏行的這個問題,你們,究竟在做什么樣的打算?”

  “是,華書記,其實……這次屏行奧林匹克俱樂部的改建,從源頭上來說,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

  屏行的這塊土地,最早,是當年‘大基建時代’立下的項目。

  那個時候,各級政府……怎么說呢,對中央‘提振經濟、升級產業、政府服務、企業開拓’的十六字方針的精神。

  領會的不夠清晰,說白了就是有點好大喜功,各種項目都動不動就要爭全國第一、亞洲第一甚至世界第一,脫離了實際。

  中央提倡改善基礎建設,以政府的基建投資建設帶動經濟的初衷,到了下面,多少有些被扭曲。

  屏行那塊地,當時是號稱要建設全國,乃至全亞洲第一的小球基地,要成為咱們河溪的標桿性項目之一。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當時的市政府、區政府,甚至沒有去計算市場容納量、人流量就匆忙立項了。”

  “嗯……”

  “但是誰也沒想到,中央對于‘大基建時代’的反思,和宏觀調控來的那么快。

  第七次發改委全國會議后,一下子,很多項目都要求匯報市場價值、社會價值和投資回報率。

  您想,就河溪那時候的經濟水平,尤其是體育市場水平,要造一個亞洲第一的網球基地,這投資回報率怎么寫得下筆?

  別說大滿貫了,就是普通的洲際比賽都還沒有籌備,就算造了一個世界級的網球基地,又給誰去使用呢?

  所以,那時候的區政府、投資部門、國土資源部門都有點慌亂,就把這個項目拋給了省體育局。

  咱們省局……啊……華書記您也知道,體育系統,實際上屬于沒錢沒權的部門。

  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來,也是盡量穩妥的過度,縮小規模,減少開支,和地方政府合作。

  不過這么一來,很多土地問題、資源問題甚至定位問題都無法得到解決,這個事情,這塊土地,拖拖拉拉雖然建成了幾塊現代化的網球場。

  一個人工湖,幾棟建筑,但是整個工程,就算是稀里糊涂被陰干了,其實是非常可惜的。”

  “嗯……”

  “華書記,您別嫌我說的遠……其實這就是根源。”

  “不,你分析的很到位,繼續說下去。”

  “后來,算是時過境遷,一眨眼,又是好幾年過去了。

  其實本來,市里、局里都不可能再有預算去收拾這個項目。

  卻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就是五環基金在我市投資,要建立新西體集團……其實華書記,這肯定瞞不過您的眼去。

  五環基金,說白了,就是想以比較低廉的價格,收購歷史上遺留的土地作用是‘文體公共服務用地’的大項目,收下來合并后改建為商業用途。

  當然,肯定也會配合一定的體育事業的需要。”

  “嗯,你講得很對,這一點,市里也是看到的。”

  “其實,我們局里,包括還有一些其他系統的領導同志,也有兩種意見。

  一種,就是認為這是鉆土地政策的空子,不能予以支持;另一種就是認為,其實也可以借力資本的力量,把咱們市的群眾體育項目甚至經濟給搞活了……

  資本,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我們黨員干部,不能把資本看成洪水猛獸。

  而是要駕馭這頭猛獸,利用這頭猛獸的力量,因利導勢,把它向為人民服務,為城市建設服務方向去引導。”

  “這……也一定是你的看法了。”

  “是的。

  但是這里還有一些因素;那就是溪山旅游開發規劃局。

  嗯,邱副局長找我談過兩次話,我想也是魏局長的意思,大意是屏行的改建。

  要符合振興溪山的旅游事業,符合我市我省的整體發展規劃,也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我也是得到其中的啟發,希望將這個項目,結合旅游度假的概念去發展。

  雖然和最初的構想是有區別的,但是,只要把握‘體育’‘奧林匹克’這樣的大概念,那么整個項目,還是有盤活的希望的。”

  “……”華衡城書記微微一笑,卻不置可否。

  石川躍也不敢瑣碎,繼續說下去:

  “所以,這個屏行奧林匹克俱樂部的建設,其實,是省局出面,聯合了晚晴集團這樣的民營企業,當然還有幾個小股東。

  共同出資來改建成一個‘以奧運為主題的高檔度假村’,但是同時,也是一個‘以奧運為主題的綜合性體育場館’。”

  “以奧運為主題?……”華書記似乎是在咀嚼,嘴唇微動,輕聲復述了一遍。

  “是的。

  我必須向市委和組織上,坦誠的匯報。

  這次的屏行網球基地,改建成屏行奧林匹克俱樂部,其本質,雖然在書面上可以有更加委婉的說法。

  但是本質,就是一個‘奧運主題’的超五星級度假酒店,和運動場館的結合體。

  華書記,我是躲在了‘西體公司開發我市體育地財產項目’和‘溪山旅游局開發溪山高檔旅游概念’兩棵大樹底下。

  我們只是一個小項目,嗯……邊緣機關的試水工程,在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他偷偷瞄了一眼,卻看華書記依舊沒什么表示。

  石川躍只能咬了咬牙,繼續著自己的匯報:

  “華書記……這次書面匯報上,屏行基地的改建,土地方面,完全是在舊的屏行網球基地的規劃……”

  “是哪個‘舊’?是大基建時代的規劃?還是目前的?”

  “是大基建時代的……”

  “嗯……那你是拿回了更多的土地咯?包括原來的人工湖地塊和409、410兩個地塊?”

  “是,包括409和410地塊。

  這個,我們童局長已經向屏行倪書記匯報過了……

  我是這么想的,如果最終,屏行變成過一個不溫不火的項目,那改造的意義雖然有了,但是能跟得上西體的步伐么?

  就算跟的上西體的步伐?能跟得上咱們溪山開發的步伐么?溪山景區的建設其實已經是第一階段落成了。

  魏局長對于建設高端景區的設想,其實和西體的項目,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不能訴諸于書面罷了。”

  “投資呢?回報呢?”

  “正要說到投資這個問題上呢。”石川躍洋洋灑灑說了半天,已經開始有了“感覺”,說話也更加激昂起來:

  “實話實說,整個屏行會所的改建,土地是我從區委這里爭取來說的,屏行的土地雖然談不上寸土寸金,但是也不便宜。

  這已經是咱們市政府給的全面支持了,我們沒有現金支出,只是承諾了在五年之內,返還每畝五十萬的土地,使用轉讓金給到區里。

  所以真正的投資,主要是兩項,一項是人員和運營成本,一項是改建裝潢成本。”

  “嗯……”

  “先說,人員和運營成本,我估算著,至少要保留三年左右的費用。

  我的想法是,因為屏行的體育特色,不僅要搭建一個酒店會所管理的人員班子,還要搭建一套正規的運動培訓、賽事組織、

  賽事管理甚至比賽宣發的班子,就是說,為了體現這個會所的體育主題和奧運氛圍,我計劃為每一位入住的賓客,提供全套專業的運動培訓和陪練服務。

  也定期在屏行,舉辦專業的和非專業的大型賽事。”

  “嗯?培訓酒店賓客?你要用專業運動員么?”

  “是的,基本上是的。

  我的想法是,我們未來的主題就是‘冠軍之濱’,我將邀請我們國家多位國家級運動員,甚至奧運冠軍來坐鎮,當然是以掛名為主。

  但是我們河溪的運動員,完全可以真的來帶幾個周末團么?

  然后,普通的培訓和陪練,主要是排球、自行車、跳水、游泳、網球、羽毛球、體操、拳擊、柔道、跆拳道、乒乓、沙灘排球、冰滑等多個項目。

  全部聘用國家二級以上的,運動員來擔任培訓師,再讓省青年隊和少年隊,提供普通的學員來實踐……華書記,您想,這將是整個我國歷史上第一次。

  甚至可以說是世界歷史上第一次,游客能夠在一個酒店式會所里,享受到真正的專業體育培訓……這難道不是一種健康、積極的正能量么?”

  “……”

  “至于人員和運營預算么,一年期,我認為至少要……六千萬到八千萬,也可能要突破一個億,三年就是三個億。”

  “人員預算就要這么多?!”

  “是的,要這么多。

  當然了,除了人員,還有第一期的建設成本和裝潢成本,我不敢騙您,得說實話。

  實際上,按照韋澤先生的規劃來做,我們整體上應該是要10億到12億左右。

  現在已經開銷了6到7個億,至今還有6到7個億的資金缺口”

  “已經開銷了7億?”華衡城書記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似乎只是在確認數字。

  “是的,7億不到一點,我現在一期完成的是,建設銀行聯合河溪市,商業銀行的3.5億貸款。

  社會投資大約是1.5億,還有一些其他的企業作為小股東的集資,包括一些金融項目的。

  后期的資金漏洞還有不少,但是我已經設計好籌款方案了……不過,在和您說籌款方案之前,您可以先聽聽我的收入賬。”

  “好啊。”

  “全案將分四年建設,建成之前,以一期為例,我們會所的接待能力將是500到600間,平均的間夜價是2000人民幣。”

  “這么高么?……”

  “頂級會所酒店么,當然要貴一些,其實這是平均價,我們的普通客房定價沒有這么貴,主要是單棟別墅拉高了均價。

  所以,我們假設整體年度入住率是40%,那么一年的住房總流水就是1.7億左右。

  如果入住率可以達到,行業平均水平以上的60%,那么一年的總流水可以在2.5億以上。

  這還僅僅是房費。”

  “這不過剛剛夠你的人員成本和折舊成本吧,你裝潢改建化了12個億,難道要用幾十年才能回收么?這還沒和你算土地成本呢。”

  “是,按照這個賬算,是這樣的。

  而且不能簡單這么計算,酒店的裝修裝潢,平均每5-8年就要全面翻新一次。

  屏行奧運中心的基建還牽涉到大量的體育項目,體育標準場地,所以可能這個翻新成本還要再高一些。

  再考慮到推廣成本、運營成本、社會交際成本,實際情況是,折算到五年的話。

  大概第一個五年,每年虧損會控制在1個億,第二個五年才有可能扭虧為盈。

  如果要翻新,則回收周期可能在七十年以上。”

  “……”

  “當然了,七十年才能回收全部的成本,成笑話了。

  但是華書記,我們要注意個事實,那就是,遍查紀錄,至少在亞洲地區,這樣的純粹的‘專業奧運主題的體育會所’是我們獨此一家,并無分店。

  全亞洲的富有人士,社會名流,企業家,專業人士,愛好體育,愿意參與體育的有多少呢?

  在新時代的背景下,他們又是不是渴望有機會,可以接觸更加專業的,體育項目和體育規劃呢。

  如果我們推出全套的‘會員服務’,向他們出售的是一整套的主題度假計劃,而不是簡單的一、兩個間夜的銷售呢?

  我的想法是,我們將引入‘奧運會員制’,也就是把服務和酒店分開來收費,使得單個客戶家庭的,單次消費提高到2-3萬,這也不是什么天文數字。

  但是完全有機會,提供給客人一個‘不離開會所’就可以享受到全套‘健康主題的度假服務’。

  這樣一來,我們的年收入完全可以提高到3個億,甚至可以看齊5個億。

  當然,運營成本還要再疊加一些……但是計算總所得,回收整體成本的時間就會大大縮短。

  我甚至可以保證,5年之后就有望全部12個億的裝潢成本。”

  “……”

  “這還沒完。

  如果我們真的可以搭建起,這個亞洲地區獨一無二的‘體育愛好者名流俱樂部’。

  那么我們能不能利用會所內這些體育設施,舉辦另類的民間體育賽事呢?我說的,是類似行業內的社交性質的賽事。

  這種賽事,可以為很多行業、很多階級、很多專業的社會名流,海內外的賓客提供一個‘有主題’的社交場所……

  介時,這樣的比賽,光賽事這一塊,一年2-3場大型的,5-10場中小型的。

  再利用我們體育局的專業特長,結合我們國家的體育優勢,我看,一年內光贊助費,回收1-2個億沒問題吧。

  這還沒算賽事報名費用、廣告費用等等。

  當然了,這一塊我們目前只有一些前期規劃,我還不敢和市委領導這里打包票。”

  “……”

  “再進一步考慮,華書記……我也不能不說,從這個點出發,將可以為我們市,為屏行區,也是我們省,引來一個個曝光點和大量的高端人流。

  至于帶來的連鎖反應,對屏行區的建設發展,對我們市的海內外知名度,甚至對全省的戰略上,不能說是增光添彩,至少也是添磚加瓦吧。

  如果能夠形成一些國際報道,再舉辦一兩場介于商業比賽,和專業比賽之間的邀請賽。

  一來二去,我看,光城市宣傳費用,就為我們省下至少幾個億吧。”

  “……”

  石川躍說的滔滔不絕,甚至都有點激動……把自己對屏行會所全面的高端化、專業化的深度考慮,可以說是一吐為快。

  他相信,自己的這番演講,深入淺出,也考慮到前瞻性和可行性,是具有相當說服力的。

  他甚至在等待著,這位鐵血強人華衡城書記能夠拍案而起,大聲贊揚自己“后生可畏”……

  這是他需要的榮耀,這也是他應得的榮耀。

  他來到河西已經三年了,這一次,他面對的,不再是庸庸碌碌的官僚,不再是只知道醇酒婦人的蠢貨,而是一個……

  能夠吞吐風云的市委書記,一個能夠左右省、市兩級政治局面的政治家。

  他在等待著夸贊和肯定,他偷偷的抬眼去看華衡城的嘴角,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有點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睛。

  他在等待這夸贊和肯定……

  他并沒有等到……

  許久,許久……其實只是過了一分鐘而已,但是石川躍依舊感覺到過了許久許久……長長的沉默后,傳來的華書記“親切”卻暗藏著冷淡的微笑。

  “小石同志。”

  “是……”

  “你分析的很全面。

  但是,你可能,沒有聽清楚我的問題。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沒有能理解清楚你的論述。”

  “啊?”

  “我再問一遍,你們,究竟在做什么樣的打算?”

  忽然之間,就像是一道靈光乍現,華衡城同志反反復復在重復的這句話“你們,究竟在做什么樣的打算……”像驚雷一樣在石川躍的腦海中劈裂。

  你們?

  等等,等等,等等……

  華書記的這個“你們”大有深意。

  他究竟在指的“你們”是誰?

  難道,不是指河溪市體育局?

  難道,是指省局?

  不對。

  都不對。

  難道……難道……?

  難道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被當成另一個“群體”的代言人之一,在被問“你們?”

  他瞇起了眼睛,努力鼓足勇氣,抬起了頭,看著華衡城深邃的一對瞳孔。

  華衡城也看著他。

  華衡城并沒有表達出任何的不滿,甚至嘴角還是帶著親切的微笑。

  但是,石川躍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剛才精心醞釀和準備的回答,讓這位河溪市委書記并不滿意。

  甚至他可以莫名的肯定,自己只有最后一次機會,在回答一次,回答這個問題“你們,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他的喉嚨“咕嚕咕嚕”轉動了一下,從肚皮里涌出一個新的答案……

  他剛才給到的“答案”,已經是在一般意義上不會向領導匯報的答案,是他準備來應付“高級責難”的。

  怎么,連這個答案,華衡城都不滿意?

  好吧,即使這番慷慨激昂,機關算盡,高瞻遠矚,深謀遠慮的答案,領導還是不滿意,還是覺得他不夠真誠,他還準備有一個“答案背后的答案”。

  這“答案背后的答案”,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對任何人開口的。

  第三層的答案。

  但是,即使是這個第三層的“答案背后的答案”……才要出口……

  他又咽了回去。

  不!這個第三層的答案,依舊不行!依舊不夠!

  這是一種本能。

  世家子的本能。

  本能告訴他:即使是這個第三層的“答案背后的答案”,恐怕,也很難唬弄住眼前這個河溪諸侯。

  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么?

  是自己一次重要的決策么?

  利益?弊端?得到?失去?上升?下降?合作?對抗?

  在權力的游戲規則下,自己能把控好這些分寸么?

  ……

  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間么?

  ……

  如果是叔叔,他會怎么做?

  如果是爺爺,他會怎么做?

  ……

  自己只有一個選擇。

  終于,他吁了一口氣,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吞咽了一下唾沫。

  “是……我剛才說的可能還不夠全面”

  華衡城書記似乎笑了笑,點點頭說:

  “那你接著說……”

  “我們……”他頓了一下,稍微加重了一下“我們”兩個字的語氣,接著說:

  “在考慮以上經濟和發展原則的同時,其實,是在考慮另一種‘可能性’。

  這次屏行的建設,其實也可以算是,為我們河西省,河溪市。

  一個系列工程中的一個可能的節點,或者說,在為這種‘可能性’做一些周邊的準備和布局。

  當然,只是‘可能性’而已……”

  “什么可能性?”

  “……”

  退無可退。

  石川躍的胸中,燃起的仿佛是團團躁動的火焰,那是從血液深處傳遞來的力量,讓他,即使對著這位級別高他十七八級的首長。

  也能擁有的勇氣,他抬起了頭,眼睛中仿佛也燃燒起那團火焰,吐露著他掩藏得很深很深的那四個字:

  “申辦奧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