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河東河西 第18回:張琛,部門領導

  屏行會所。

  屏行會所的工作人員辦公室,主要分布在兩個區域。

  一個是位于主室內場館「雅典樓」的三樓,圍繞著中央球場的一整圈,都修建成了帶著圓環型景觀玻璃幕墻的辦公區域。

  CEO辦公室、黨委辦公室、財務、人事、營銷、賽事、法務、市場、公關、房務、娛樂、志愿者辦都設在這里。

  借著雅典樓那精美絕倫、氣勢磅礴又時尚奢華的裝潢,儼然可以媲美觀江區的一些豪華寫字樓了。

  而另一個區域,就是作為行政支持的「莫斯科樓」,這棟樓是屏行的工作樓。

  一樓是機房、設備間、職工會議室和職工休閑區。

  二樓是辦公區,工程、運維、計算機房、安保、餐飲都設在這里的一層。

  而莫斯科樓的3-6層,除了一些物資和器材間,還有就是部分駐點職工的宿舍區,主管用的是單間,也有員工的2人、4人的宿舍;

  雖然莫斯科樓的硬件條件也算不錯,但是你一看就能看出那種濃濃的藍領風格。

  在莫斯科樓的二樓長廊最靠左側,倒是有一間挺寬敞的房間,這是屏行會所的安保部經理辦公室,也是張琛的一畝三分地。

  張琛如今的頭銜是屏行會所的安全保障部副經理,安保部現在沒有正職經理,他就是實際主管。

  在他管轄下,是三個小分隊28位保安人員,還有3個率屬于安保部的專職倉管員,算起來,也是個正兒八經的部門領導了。

  屏行會所如今已經很有規模了,內部人事關系也可以說是錯綜復雜的。

  但整個會所上上下下,說到底,刻著的,其實就是一個「石」字。

  會所首席執行官周衿那是石川躍一手扶植起來的;

  莫彬彬、吳振帆兩個重要的部門總監,那都是石川躍在后灣時的舊部;

  就連民營投資方之一的晚晴集團,其實也和石川躍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晚晴、省局都保持著對屏行會所一定意義上的監管權;

  而也正因為如此,張琛這個實際上,同時向李瞳和程繡蘭做暗線匯報的安保部副經理,是地位特殊。

  屬于誰都忌憚三分,搞不清楚他的背景,又斷然不會來得罪干涉的一個存在。

  至少在屏行安保部這個小天地里,張琛的地位是異常的穩固。

  當然,穩固歸穩固,張琛是懂事的,對于自己名義上的上司。

  會所從萬年酒店特地挖來的酒店行業專業人士,負責后勤行政工作的陶洛河陶總,還是非常的恭謹奉承,平時早請示晚匯報打躬作揖就不說了,私下里都塞過煙酒;

  這個陶洛河,據說還是環溪月湖馬拉松那邊,戚美蘭女士的關系戶,也有一說是河溪市國資委裘嵩處長的關系戶。

  那就是另一支勢力,所謂「市里的人」,他當然也要尊敬。

  得意時別太囂張,失意時別太鬧心,張琛知道自己的分寸。

  當然,張琛是做不來正經領導范的,這會兒,他把皮鞋也脫了。

  兩條腿搭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把個保安經理的藍色西裝披在肩膀上,松開紐扣。

  領帶更是摘下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嘴里叼著一支水筆,捧著手機正在興致勃勃的,看著手里手機屏幕上的精彩畫面:

  ……

  那是一個赤裸的女人,看年齡也就是三十五、六,頭發散亂,光溜溜的身體沒有穿任何衣服。

  曼妙的身材顯露無疑,一對豐滿的乳球渾圓,乳頭圓鼓鼓的,細潤的腰肢堪堪一握,臀部略有些寬肥,卻更顯得性感誘惑。

  半坐在一張鋪著華麗綢緞被單的大床上,看是看那床鋪和床架背后的裝飾,卻好像是個民宿酒店的意思。

  女人兩只白乎乎的手膀子,一只掩著胸一只護著襠部,算是在遮羞;

  臉蛋看著倒是一般,談不上漂亮算有幾分人妻風韻,而這會兒,正哭的梨花帶雨的對著屏幕哀求:

  「不要……嗚嗚……不要……求求你們……」

  而端著手機錄制這風月一幕的人的聲音,竟也毫無顧慮的出現在視頻里,發出粗魯的賊笑:

  「嘿嘿……都到這個時候,還說什么不要不要的。夫人你不要亂想了,這都是你自己做出來的……沒人冤枉你。」

  「你不乖乖聽話錄上一段,我們今天的工作成果就……得不到保障了。」

  「得不到保障,那我們就只能現在開直播,就對著你丈夫一個人播也可以,」

  「上公眾平臺給全國人民直播也可以,哈哈,你丈夫到時候……哈哈……你也不想這樣吧……」

  「別……別……」

  「哈哈……那就快點咯。夫人你就對著屏幕,和這位大哥,哈哈……一起表演一段么,就跟你們剛才一樣么,這很難嗎?」

  「我們肯定……哈哈……守口如瓶的。我們出來做偵探,只是求財,不是求氣的。我也沒辦法,這是必要流程么。」

  「你想啊,我們這個撞上了夫人你的好事,可回頭你要不承認了怎么辦?」

  「有了這段視頻,我們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對吧?」

  「我們才好談下一步怎么處理啊。你不拍,你就算給我們錢,我們也不敢要啊。」

  「來來來……那位大哥呢……哈哈。你躲啥啊……你這會兒躲鏡頭外面,像個男人么?剛才不是挺猛的么?」

  然后,一個同樣是赤身裸體的男人,連雞巴都露著,徒勞勉強的遮擋著自己的臉部,被推搡著進了鏡頭。

  很明顯,拍攝這段視頻的人是一伙子,不止一個人。

  「快點啊,別浪費時間了……你們剛才不是玩的挺快活么……哈哈……我數一、二、三開始啊……」

  「你們再不開始,呆的時間久了,我可不保證我們會干點……別的哦。」

  而還是床上那個女人,無奈又失望看著,那個已經半傻掉只是在遮擋自己的男人,似乎終于認清了形勢。

  終于一邊抽噎著,一邊萬般無奈的,慢慢靠近那個男人,開始和那個赤裸的男人在鏡頭前交媾起來。

  白花花的肉體,滴淋淋的汗珠,羞恥的呻吟。

  從一開始那種尷尬和僵硬、恥辱和痛苦,似乎兩個人也漸漸破罐子破摔起來,越來越投入的開始摟抱、撫摸、摳弄、抽插……

  體液仿佛要噴濺到手機屏幕上,只是兩個人終究沒那個情趣去接吻了。

  ……

  這一看就是實拍的錄制,那畫中人慌亂、羞憤,被脅迫、被凌辱時的痛苦,那種搖晃的鏡頭,帶著殘酷的氛圍。

  那些淚水和痛苦,那些細節,那些來自人類的真實的殘酷,都是那類寫好劇本粗制濫造的AV視頻,表演不出來的。

  而這種真實感,最是讓人感覺到刺激,即使是鏡頭中的女人的身體緊要部位,明顯都已經對焦模糊了。

  即使鏡頭里的男女肉體都談不上有多唯美,張琛還是看的津津有味,甚至都忍不住開始隔著褲子,稍稍安慰一下自己的小弟弟起來。

  「一對明顯是被捉奸在床的男女,在一群人的暴力脅迫下,被迫錄下性交視頻作為要挾。」

  那等一下,這個女的,應該會被輪奸吧?

  這么刺激的畫面,實在讓他不能不胡思亂想。

  屏幕里的女人雖然談不上絕色,可張琛卻是吃過見過的。

  他手里控制著一個不敢違逆自己的火辣辣的安娜,他在市區里安頓了自己的嫂子于雪倩,那可是昔日里筑基花媒街上的頭牌。

  這兩個自己其實「隨時可以去奸」的女人,那可都是一等一的美女;

  哪怕這兩個不算,自己可以偶爾近觀遐想的,都還有周衿、李瞳、言文韻、夏婉晴這樣的頂尖美女。

  甚至如今在河西大學進修的那條小美人魚許紗紗,自己都是真真切切觀賞過裸體的……

  碰,當然不能碰,但是想想,意淫一下……總可以吧?

  一邊看著屏幕刺激的情節,他一邊代入著各種各樣的美女,捆綁夏婉晴,羞辱李瞳,乳奸言文韻,口爆周衿。

  左手搓著安娜的奶頭,右手摟著嫂子的臀瓣,讓許紗紗跪在地上給自己吃雞巴;

  接著是開始有電視里看到的女星的畫面亂入,什么當年的紅星蔣敏,什么維族小花賽乃慕朵,什么豐胸御姐岑蔓蘿,什么河西之蘭卓依蘭……

  張琛魂飛天外、得意洋洋、遐想不已。

  甚至有那么一刻,都胡亂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女張琳。

  ……

  這段讓他打起了飛機的視頻,是他讓小強通過關系去黑市里弄到的。

  說是北洋路上一個什么專門挖人隱私的「私人偵探社」炮制的脅迫拍攝的色情視頻。

  據說,這是號稱「北洋路三杰」,其實就是河溪地面上的,三個知名的混混頭子之一郎八的業務。

  一開始就是替些富豪打探外遇之類的,后來做的有點收不住手,拍了證據就兩頭吃,甚至綁架、勒索、拘禁、強奸什么的。

  為了弄到「外遇的證據」,有點不擇手段,才有了這類的視頻。

  這種夸張過分的事,張琛一向是不以為然的,抓奸不抓奸的,很容易弄到有錢有勢的人頭上,總覺得太得罪人,容易被人整的尸骨無存。

  而且兩頭吃,可沒那么好玩。

  據說,這幫亡命徒綁架了人家情人逼出了所謂「證據」,最后還要原委托人人拿20萬去贖。

  結果鬧的雞飛狗跳的,原委托人急了要報警……還是黑道上人出面講和擺平啥的。

  當然,這和他也沒關系,河溪地面上的這些混混,號稱「北洋路三杰」之一的鉚釘曹安還和他交情不淺。

  另外兩位,皮七、郎八,他只是聽說到沒有打過交道。

  不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李瞳是特地讓自己去「摸摸這個偵探社的材料」,居然還先后提了兩次。

  他其實有點懵,他倒不是怕麻煩,但是這沒頭沒腦的,一個體育系統的領導干部,去打聽這些亂七八糟下流齷齪的干什么。

  但是懵歸懵,他也知道李瞳背后就是石少,不能拒絕。

  就讓小強去通過街面上的關系了解了解,結果小強這個惹事又好色的王八蛋。

  底細沒摸到多少,卻也不知道通過什么路子,居然弄來了這伙人炮制出來的視頻好幾段來交差。

  他也是啼笑皆非,他總不能拿著幾段視頻去給李瞳匯報。

  而且他也知道這些視頻,其實關系到不少有錢人的家庭安寧,警告小強不要外露,自己也只是當個消遣來看看。

  他沒什么興趣探究畫面中的少婦是誰,只是情節比較刺激,用來打打飛機罷了。

  ……

  張琛是看的正興起,「咳咳……」門口有人遞來咳嗽聲。

  估計是進來的這位,聽到了一些里面的動靜,故意略略放大了聲音,打起了招呼:

  「張經理,您找我?」

  張琛有點掃興,但是也不覺得有什么尷尬的,慢騰騰關了視頻收了手機往旁邊一扔,又換上了一臉散漫的笑容:

  「老明啊?進來,進來。」

  從保安經理辦公室外,期期艾艾進來的一個中年人。

  這人穿著屏行會所特制的那種灰色的,帶著一堆口袋的工裝服,左側胸口別了一個工牌。

  腰間系了一堆電筆、電表、鉗子、螺絲刀、卡口錐、小電筒之類的工具,戴著一副灰白色的絨線工作手套。

  蹬著一雙破破爛爛的厚皮軍靴,臉色有些蒼白,神態有些拘禁;

  但是身材骨架子卻很壯碩,個子也算高高的,只是頭發已經半白,臉上溝壑皺紋尤其滄桑,明顯有了歲數。

  屏行會所自從開業以來,一直在進行各種部門的人員填充,上到總監經理、下到安保電工,流水似的招兵買馬。

  由于屏行會所背后有河溪市委、屏行區委和省、市體育局的支持。

  實際上有一半的「機關事業單位」的血統,這是最受普通群眾憧憬向往的一類工作;

  而注資十來個億,又使得俱樂部開出來的工資待遇,在這種城郊結合部,那是遠遠超越當地的市場水準的。

  這么一來,使得屏行的每一個崗位,都成了熱門的追捧對象。

  總監、經理、副經理、組長什么的,當然免不了各方要通過各種關系「塞人」。

  即使是張琛一個地面上的混混,即使是這么個小小的保安部門,他又把一直跟著自己混的最親近的大強、小強、二禿、羅三四個都帶了過來。

  就這,也免不了有奇奇怪怪的關系網,托來托去的要安插各種三舅舅、四叔叔的來……

  張琛竟然是顧了這個,就顧不了那個。

  老實說,張琛以前還真沒嘗過這種屬于領導干部才有的「甜蜜的煩惱」。

  他在有些地方固然是算計很準的人精,但是這方面可以說過是個小白,沒過個把月,就后悔自己一開始就不該從社會上,招募的這幾個倉管員。

  其實這里還有個歷史原因,他和大強、小強幾乎可以算是屏行到崗的第一批職工。

  那時候,屏行的行政后勤部門還沒建立,按照要求,他在當地招的幾個倉管員,卻要求是電工、機械、維修都得能來兩下子。

  他所以才在當地招了幾個有水電維修經驗的,隸屬于保安部的「倉庫管理員」。

  但是沒想到屏行發展的飛快,正式的行政后勤部門建立起來,當然有專門的電工和維修工。

  他管的這幾個其實干著維修工工作的「倉庫管理員」就顯得有點累贅。

  而且現在看來,早知道連個倉管員都那么吃香,自己還各方面都照顧不來,那想想自己剛來那幾天,還按部就班的在屏行社會上招人,不是犯渾么?

  他這幾天,其實已經打算著,要換掉幾個自己剛來時招進來的沒來頭、沒背景、沒人托路子的,裁掉幾個,換上自己有人托的,哪怕換上幾個和自己關系近的呢?

  也不用什么強電弱電技能,辦事不還方便么?

  眼前這個中年人,就是他第一批從屏行市面上,招募來的維修工倉管員。

  這位「大叔」,大名叫做明繼承,就是個毫無背景門路平時又和自己疏遠的。

  體能雖然好也能吃苦,水電管道啥的都能來兩下子技術還不錯,甚至看的出來是比較「能打」的,但是年齡偏大了。

  這明大叔,原本是羅山山溝溝里的人,看材料也是個滄桑人。

  四十幾年前,還是大革命晚期,C國開展過一輪半政治半體育的「無產階級現代體育運動」,挖掘過一批農村孩子,強行去學習一些C國完全空缺的現代奧運項目;

  后來,人事更迭,時政遷易,九成九都是不了了之。

  這個當年還是個山娃的明繼承,就是受害者之一;

  還是小朋友的時候,居然被拉去充名額,練了皮劃艇,什么都沒練出來就被篩汰了,結果連小學都沒念完,說白了就是個半文盲。

  后來務了幾年農,跟著C國第一代打工大軍一起漂泊到了河溪城。

  連河溪市區都沒進去,就在當時還是「屏行縣」的縣郊里謀了一份工扎下了根。

  他又老實又不會鉆營,這一根扎下去,居然就是三十年;

  也不知道是哪里學的手藝,干過電工,干過管道工,干過泥瓦匠,干過聯防隊、干過快遞,干過跟車搬運,干過無編制的輔警。

  其實水電上頭經驗還挺豐富的,但是說到底,在屏行連個靠譜的身份都沒混上,是個黑戶;

  早年娶過一個同樣是民工的外來媳婦,人到中年就病逝了,留下一對兒女,如今都在念初中。

  這種情形,越是人到中年,生活就越是窘迫。

  這次居然能謀到屏行會所的電工這種美差,連他自己恐怕都覺得運氣好的夸張,都有點不配。

  「張經理,您找我?」明繼承是陪著尷尬的笑,甚至都不太敢看張琛,似乎想學人鞠個躬又有點拉不下那個臉來。

  屏行會所保安部的一水人員,眼頭活絡的,個個都跟著大強小強他們,管張琛叫「琛哥」;

  但是這老明年紀太大,和張琛也沒交情,平時也是個木愣愣的性格,叫「哥」是叫不出口的,喊個張經理,就顯得生分多了。

  張琛當然不喜歡這種「張經理」的稱呼,當然他也算當了幾天經理了,還是可以做到不露聲色的裝出笑容來:

  「老明啊,你坐,坐呀……站著怎么說話?」

  看著明繼承斜著身體猶豫的坐下,手足無措的似乎要「匯報」兩句:

  「那個……莫斯科樓的夜巡照明線路,我已經換過了,還缺11個射燈,如果用9瓦的,還得跟設備部去要,我們保安部沒有了。」

  「哈哈,先別說這個,我找你不是這個事。」

  張琛才把自己的兩條腿從辦公桌上挪下來,胡亂插到皮靴里,換了個坐姿;

  似乎是別了別嘴,又「嘩啦」拉了一下抽屜,從一堆白乎乎的文件里,找啊找啊,抽出幾張A4紙。

  用個訂書機胡亂敲成一摞,卻是明繼承的人事材料,往桌子上一擱;他也不說話,就是瞇著眼看著這老保安。

  「張經理……您這是?」

  「……」

  「張總……」

  老電工明顯已經意識到了什么,慌亂間換上了更加恭敬的稱謂。

  「……」

  張琛只是似笑非笑,看著自己這個下屬,有點貓戲老鼠的味道:

  「老明啊,你就沒點什么要和我解釋的么?」

  「我……」

  明繼承眼神里滿是窘迫和絕望,又明顯不太會說話:

  「我沒……我……那什么……」

  張琛只好嘆了口氣,笑笑的將這堆A4紙一張張的翻開。

  到第四頁,卻是一張身份證的復印件,卻換了上他自己都還不熟練的「談心」口吻:

  「老明啊。」

  「……」

  「你家里還有兩個小朋友要讀書,初中還是高中啊?初中吧……不容易啊,看你這歲數,算是老來得子了啊,哈哈。」

  「嗯,老明啊,你呢,論學歷也就這樣,對吧?連個小學文憑都拿不出來,嗯,這我都明白……」

  「我聽說你還挺能打的,我聽大強說,你們私下里練過,說你身手不錯;大強都這么說,那是沒錯了。」

  「對吧?哈哈……不過,老明啊,咱們這里啊是保安部,不是搏擊隊,更不是街上混黑社會招打架的。」

  「你呢,說到底是電工,是咱們保安的設備維修員,不能說能打就行,對吧?我知道,你挺看重會所這份工作的。」

  「可老明啊,我呢……就戴著個經理的帽子,這其實也就是個打工的。我上頭還有總后勤陶總,對吧?」

  「陶總上頭還有周總,對吧?這用誰、不用誰,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會所的規矩你懂,咱們周總是給區政府打包票的,所有正編職工,都用40歲以下的青年生力軍,算是高科技人才;」

  「啊,那個,就算是咱們后勤部門支持部門,只要是技術崗,也是怎么說來著?對了,對了……年富力強。」

  「對吧?會所通知里說的很清楚,全部只招聘……啊……50歲以下的。這文件你是知道的。你自己說,你這年齡合格么?」

  「張總……我,我……剛50……」

  明繼承聲音虛的仿佛是從腹腔里發出來的,紅紅的眼白里已經全是哀求的神色。

  張琛「噗嗤」一樂:

  「我的老明啊……哈哈……你還真逗。本來么,那么巧,你呢,就這身份證上來說,按照實歲算,還真是剛50。」

  「一歲不多,一歲不少,可是,如果按照虛歲算,那就51了。當然了,這會所招聘條例上是沒寫著實歲還是虛歲,」

  「所以呢,我當初看你的家里條件苦,人也算老實,強電弱電也能來兩下,那時候咱們設備部和工程部都沒成立,」

  「你呢,就能幫幫忙弄點維護工作……啊呀,啥虛歲實歲的,就給你當實歲算,所以,給你開了這么一線線后門,讓你進來……」

  「我,這也是要擔風險的啊,陶總真的認真問起來,我得能說的圓才行,對吧?」

  「等于是我替你擔了風險。結果呢,你是怎么對我的呢?」

  「……」

  明繼承已經無奈的沉默了,似乎也放棄了辯解。

  「你的電工證、身份證……他媽的,居然都是假的。你可真行啊……老明。」

  「我還真沒想到,你這么個老實巴交的,居然還敢學人家造假證?!」

  「電工證是技術要求,你做水電的,居然是個假證?!這還擱一邊,還有,你居然連身份證都是假的?!」

  「你怎么跟我解釋啊……」

  張琛已經變了顏色,換上了不滿和冷漠。

  「張總,您聽我解釋,聽我解釋……我,我也是沒辦法……我……」

  這老明已經是渾身哆嗦,顫顫巍巍的在解釋了:

  「其實我……很多年前就來咱們屏行了,也不知道怎么了,派出所就一直查不到我的檔案,說是老家那里檔案早丟了,」

  「咱們那是山里,很多事吧,和這不一樣,這里派出所說,要補辦,就要去老家縣城里出證明;」

  「我當年……又犯了點事,不敢回去;就算勉強回去,這一套下來,都不知道是怎么個猴年馬月了,」

  「我也沒念過書,不懂,也不知道去找誰。我是沒辦法,這如今,上車買票都要個證。」

  「有人說能給辦個證,我自己提供信息,和真的就是一樣的;我自己辦自己的證……這,就不能算假的。」

  「我只能給隨便先給辦一個。張總啊,我沒壞心眼啊,我這樣的人,沒人辦假證冒充啊……」

  「張總,我……就是找人,給弄了一張,先用著。」

  張琛揮揮手,阻止了他的解釋:

  「老明啊,不是我說你啊,你檔案找不到了,去派出所該掛失掛失,該補辦補辦,該怎么弄怎么弄,怎么就敢辦個假證忽悠呢?」

  「而且,就這,你也沒說實話吧?你的心思……嘿嘿,別怪我直接啊……我一眼就看穿了。」

  「我看你是想,左右找人弄假證,就是順便寫年輕了幾歲,好找工作,對不對?」

  「哎……你這干得都叫什么事啊老明。這種事,能想到哪里寫到哪里么?」

  「你不是50吧?你其實過了50了吧?啊?!54還是55了?」

  「你這么一弄,號碼都對不上你懂不懂,那身份證上面的那竄數字里,有出生年月日的你懂不懂,你這還不是假證?」

  「至于電工證,你壓根就去考過對不對?你弄這一出,就不是50不50的問題了,你這往小里說,是找工作虛報年齡蒙混過關;」

  「往嚴重里說,那叫偽造國家證件你懂嗎。一個電工,你沒電工證,你說的過去么?」

  「連身份證都是假的?你所的過去么?你讓我怎么和會所里交代?」

  「怎么和陶總交代。這要是人事部發現了,肯定直接就報警了……」

  「你知道偽造證件最高可以怎么判么?3年啊,我的老哥哥。你就為找份工作,有你這么胡鬧的么?啊?」

  「你說……你打算怎么跟警察交代?你剛才說的那套能行不?我還不是嚇唬你,就咱們會所在地面上的影響力和關系,」

  「人事部一個電話過去,派出所就敢直接先拘了你再說,你信嗎?」

  這老電工被他一通輸出,整個人都木了,似乎也知道自己理虧,無從辯解。

  半天,嘴唇顫顫巍巍,好幾次似乎想哀求幾句,辯白幾句,但是可憐老實巴交,也終究找不到什么托詞。

  兩個人倒是就這么相對無聲,沉默了一會兒;兩行濁淚終于憋不住,從明繼承溝壑滿滿的臉上流淌了下來。

  「張總……我錯了,別,別鬧大了……我自己走,行不?」

  張琛倒是沒想到這事這么容易,這老保安還真的老實好騙,也不糾纏,居然當場就哭了認慫,鬧的自己一下竟不知道怎么接嘴了。

  明繼承看了看他,擦了擦眼角的淚,蒼白的臉已經通通紅,見他不吭聲,還以為他在搓火,只能接著哀求起來:

  「張總,我這就去收拾收拾,自己走。我這個月的工資……也不要了。」

  「我雖然沒有電工證,可是我手藝在,這不是沒辦砸工作么?您能不能……幫我一把?別把這證件的事搞大了?」

  「就和陶總說,是我自己換個活干,自己走了。別……別鬧到派出所啥的。我,我……年紀大了,還要找活養家。」

  「我家里還有小的,兒子、女兒都在念書,又不聽話,我老婆早沒了,家里就靠我,真的不容易。」

  「現在咱們區民工子弟學校都沒了,本來我兒子女兒都沒書讀的,」

  「我是托了老鼻子人,湊來湊去湊了禮托到學校里,才給我的娃安排了一個座位;」

  「我現在就求他們能念好書。我要是有個案底什么的,后者派出所的事鬧到學校里……」

  「我兒子女兒就真的沒書念了啊,十幾歲的娃,怎么辦啊……」

  可憐這都五十出頭的漢子,一邊想擦淚說的剛強點,一邊居然越說越是淚珠滾滾而下,竟然有點泣不成聲的意思。

  想到黑戶求學之難,居然都有人軟趴趴的想給張琛跪下來的樣子。

  張琛愣了。

  這一切,本來算起來,只是不過是他當這么個「部門領導」的某種演習罷了。

  他是做不來領導的,但是現在有了實權,也要權衡關系。

  嚇唬嚇唬這老實的老電工,讓他主動走人,騰個位子出來,安排其他人,別說關系戶了,哪怕就是自己弄幾個昔日的小弟來,也算是親支近派。

  他其實也并沒有打算去派出所報什么案,當然了,他的那句「就咱們會所在地面上的影響力和關系,人事部一個電話過去,派出所就敢直接先拘了你」

  倒不是吹牛,屏行會所在今天的屏行地面上,是頗得到政府機關的照顧的。

  但是他才不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做人的道理;

  剛才的那番話,其實就是嚇唬嚇唬這個小老頭,讓他別糾纏別鬧事更別鬧賠償的鋪墊。

  身份證上少寫了幾歲?算個球事啊。

  一個倉管員順便修修水電,要啥電工證啊?關鍵是,他張琛才不在乎這些。

  這和他,有個毛線關系!?

  現在看樣子,效果還真不錯……可憐這老工人一身腱子肉,剛強滄桑的模樣,居然當場被自己的嚇唬的都哭了?

  媽的,還是當領導好啊,真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權力的游戲小小一玩,就能有這么大的威力,真的比軍刺要好用多了。

  但是……不舒服。

  這會兒,明明一切都和自己算計的一樣,但是他就是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本來準備好的一些收煞的官話,似乎也說不出口。

  而這老電工,以為他默認了,偷偷看了他一眼,就把那疊人事資料就手一捏。

  擦了擦眼淚,還正兒八經對著他鞠一了個躬,倉皇的轉身退了出去。

  退了出去。

  一個跌跌撞撞的走向門口的背影就這么退了出去?

  這事,就這么成了?自己可以多一個職缺了?給誰呢?

  大強小強二禿羅三已經在身邊了,還有狐貍、螞蚱他們幾個可以撈一個過來?

  或者是把這個崗位干脆孝敬孝敬陶總,看看他有什么人要安排?

  或者是問問程繡蘭,也許程姐一直都想在這里再安排個人盯盯自己?

  自己也該主動表現表現對程姐的忠誠了……

  都不錯。

  但是……不舒服。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肚皮下一股子不舒服,讓張琛無法忍耐。

  他對著老工人已經仿佛一下子蒼老岣嶁的背脊,喊了一聲:

  「等等。」

  明繼承回過頭,茫然的看著他。

  「操!我讓你走了么我?操你媽逼,你當我這里是兒童樂園?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憋出一句痞氣十足的話,但是也就這一句話,似乎比剛才一大堆官話要讓他舒服。

  張琛對著地板啐了一口唾沫,慫了慫肩膀,似乎要把那永遠背在自己肩頭的,那只火紅色的蝎子的尾針,頂回去一般。

  又點了點桌子,示意明繼承先放下那堆材料;

  又沉默了一會,他才似乎下了決心,沉聲說:

  「你回頭,去找一下羅三。」

  「?」

  「就說,是我說的,那小子機靈,讓他帶你去派出所跑一趟,補辦一張身份證。」

  「其實現在這種老檔案丟失,派出所都能給查原檔補辦的。老明啊,你是當時讓人坑了。」

  「……」

  明繼承愣了,似乎沒想到張琛會這么說,甚至都沒完全聽懂張琛的意思。

  張琛卻依舊自顧自的說:

  「等補辦的證下來,到我這里來,重新錄一下檔。電工證就不用了,我們這兒其實就是倉管,要啥電工?」

  「水電的事本來就不是我們的分內事。你做多了,人家還嫌你多事呢……我知道,你呢,肯定過五十了,」

  「沒事,過五十就過五十,你別張揚,其實也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事,誰他媽的歲數還停下不長啊……但是假證就不能再用了。」

  「你就留下好好干,是好好跟著我干,懂么?」

  「但是老明,咱可說清楚啊,我就當你年輕人這么派活,該夜班夜班,該外勤外勤,叫你看倉庫,」

  「你耗子都不能放進去一只,叫你做維修,我管你會不會,現學也得給我處理了……」

  「再出紕漏,就別怪我沒事先打招呼了。」

  「琛哥……我……」

  明繼承完全沒想得張琛會這么替他兜底,卻不知道該怎么說,怎么表達,顫顫巍巍的,口中稱呼都變了。

  這一聲「琛哥」,居然把張琛叫的開心了起來,他「嘿嘿」一笑,又恢復了他素常笑嘻嘻的模樣,擺擺手:

  「好好干活,好好上班……哈哈,難為你……哈哈……終于肯叫我一聲琛哥。」

  「好,老明啊,雖然我肯定比你年紀小,但是我就受了,你叫我一聲琛哥,那就是當我哥們兄弟;」

  「行,啊,那今后有什么事,別瞞著我,有難處,也大大方方和我說,陶總這里我去應付,屁人事部,這個地方,我說了算……知道么?」

  明繼承幾乎仿佛是用全身的氣力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調整了一個早就哽咽的嗓音:

  「是,琛哥。今后有什么事,你就吩咐,我老明……水里火里,一定報答你的恩。」

  張琛嘻嘻一笑,又想了想:

  「哪那么嚴重,什么報恩不報恩,聽說老明你身手不錯,你會打籃球不,下次一起打球啊。」

  「嗯……對了,既然你都說起了,我還真有件事,你雖然沒電工證,但是我知道你管道線路上還是熟的,你替我辦一下。」

  「好,我一定辦好。琛哥,您吩咐吧……我能辦的一定辦,不能辦的,我也辦!」

  張琛卻并不急著交代清楚,他是打算讓明繼承偷偷的,把莫斯科樓四樓的樓道監控給撤了,給自己更多的「空間」。

  但是這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感覺,他不知道這屬不屬于權利游戲的一部分。

  只是齜牙咧嘴的感受了一下,忍不住嘿嘿一笑,還是很滿意自己這個決定。

  如果自己剛才勉強把套「領導干部勸退員工」的劇本演完,自己這會兒一定是滿肚子的不舒服。

  還是這樣爽!

  游戲么,各有各的當法,有些方法有些風格,就是不適合自己,張經理也好,張總也好,自己還是做不來的;

  自己最爽的,還是做自己的琛哥。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

  這眼看就要元旦了,窗外的天卻又陰沉起來,這河西今年的天氣,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