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市中心一家剛開業沒多久的高檔西餐廳的角落里,李志峰抿嘴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唇,身子微微縮著,雙手夾在褲襠里反覆揉搓。

  餐廳生意好到坐滿了還有人在排隊等的程度,嘈雜的人聲和餐具敲擊盤子的噪音夾雜在一起,讓李志峰腦袋里嗡嗡直響。

  事先明明準備了很久的臺詞,比如。

  “好久不見啊,琛雨,我上個月回的陵東。你最近還好嗎?”

  又比如。

  “琛雨,好久不見,我今年博士剛畢業了,現在回陵東找好了工作。”

  再比如。

  “琛雨,一別十年,挺想你的啊,今天就是約你出來吃個飯,沒什么別的意思……”

  可真見了面之后,李志峰的舌頭就像打了結,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個囫圇話來。

  他眼神躲閃,似乎仍然有點難以置信,坐在他對面這位秀發垂肩,玉手輕托著完美無缺的鵝蛋臉,妝容精致無可挑剔。

  衣著華麗時尚的嫵媚女人,就是那個十年前在一家破舊小旅館被他壓在身下,疼得直流淚的青澀少女。

  脫下外套,女人穴口露出大片白皙,那深深的溝壑讓李志峰再次懷疑,眼前的女人和自己認識的婁琛雨,不是同一個人。

  但,那記憶里刻骨銘心的臉蛋和模樣,不會欺騙他的認知,即便餐廳的燈光故意被調得有些昏暗,依稀之間還是能看到十年前那明媚少女的神態。

  “看哪呢,志峰?”

  女人突然開口,瞪了男人一眼,小嘴撅了撅。

  李志峰連忙從褲襠里抽出一只手擺個沒停。

  “沒……沒……我沒……”

  “咯咯咯咯”婁琛雨掩嘴嬌笑道。

  “逗你呢,急什么。我去年去隆過胸了,和你記憶中的大小有點不一樣吧,是不是,嗯?”

  “別,不不不是”

  李志峰連忙擺手,朝四周看了看,發現根本沒人注意他們,這才松了口氣。

  “哈哈,好吧,不說這個。”

  婁琛雨低頭拿起選單看了兩眼,一邊隨意說道。

  “志峰,沒想到你也知道這種網紅店啊。”

  “啊?”

  “七分熟西冷。”

  婁琛雨轉頭對著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她旁邊的,高個兒年輕男服務生說道,又問了句。

  “你吃什么?”

  “啊?我和你一樣吧。”

  服務生拿著選單離開。

  婁琛雨從包里掏出手機,隨意看了兩眼,抬頭瞄了眼李志峰。

  “趁著等上菜的功夫,我把酒店定了吧,還是你自己來?”

  “不……不是……”

  李志峰這次是兩只手一起胡亂搖晃。

  “哈哈哈,看把你急得,哈哈哈哈。”

  婁琛雨一副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來的樣子。

  “志峰啊,我的小男友,十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啊,咯咯”

  “怎么了,首都那么多機會,為什么不留在那發展,以你的資歷和背景,在那邊什么樣的大公司進不去啊,”

  “嗯,或者,你留在學校繼續高研究,或者去美國深造什么的都可以啊。”

  婁琛雨明亮的眸子轉了轉,接著又道。

  “留校做教職也不錯啊,我前段在哪看的新聞還是段子來著,那些教授輔導女學生功課都是又拉手,又摸屁股的……咯咯”

  “不……不是……”

  “喲,不會吧。”

  婁琛雨突然認真起來。

  “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

  “什么?”

  “你是特意回來找我的,對不對?”

  女人歪了歪頭,饒有意味地看著不知所措的男人。

  “不是……我不是……那什么……我……嗯。”

  “我畢竟是陵東長大的嗎,雖然在首都那邊呆了十年,但還是有些不太適應那邊的氣候。”

  “再說了,以后父母年紀大了,可能也需要我在身邊稍微照顧照顧什么的。”

  這是李志峰見到前女友之后,總算講出來的一句完整的話。

  他整了整西裝的衣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有沒有什么不得體的地方。

  這套西服是為了博士論文答辯專門買的,雖然不是什么高檔貨,但對他來說可不算小筆開銷。

  “好吧,我暫且相信你吧。”

  女人有些玩味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齊好看的牙齒,輕輕咬了咬下嘴唇。

  “那你找到工作了嗎?陵東可不像首都,有那么多大公司讓你隨便挑選。”

  “找到了。”

  提到工作,男人很快就找回了自信。

  “我找的是一家領域涉及很廣的網際網路公司,名字叫做環曉科技,好像是最近幾年突然崛起的,”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陵東這種,三線城市居然冒出了一家,這么大的網際網路公司,真有些不可思議呢。”

  “這些年我手頭都不怎么寬裕,你應該能猜到,我是領了第一個月的薪水才……才好意思聯絡你,請你出來吃飯的。”

  李志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侃侃而談他對自己新工作的看法。

  全然沒有注意到剛才他提到【環曉科技】這四個字的時候,女人絕美的臉蛋上瞬間閃過的一絲慌亂。

  “那,要是不介意我問的話,你在那個什么環曉科技,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啊?”

  婁琛癰紹快便掩飾住了她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而且偷偷觀察過后確定了男人并沒有察覺。

  “我啊,現在剛進公司,一個月稅后能到手兩萬。”

  李志峰一邊輕輕搖頭晃腦,一邊說道。

  “看得出來,公司上層對我的研究方向還是很看重的,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升職加薪了。”

  “志峰,當年你就是咱們班的學霸,現在的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秀啊。”

  漂亮女人只是隨意恭維了兩句,李志峰就覺得整個人都要飄了起來。

  李志峰咧嘴笑道。

  “沒什么沒什么,那,琛雨,你現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啊。”

  女人隨意地挪了挪身子,不著痕跡地把帶著,江詩丹頓的左胳膊放到了桌子下面,改用右手托腮,眼睛看著桌面,帶著些無奈的語氣說道。

  “我哪能比得了志峰你這種名校出來的啊,我上的那個破三本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找到什么好去處。”

  “我現在啊,在一家小公司做文職工作,給人當助理,打打雜,混混日子唄。”

  “哦,這樣啊。”

  李志峰不知道怎么答,但從心底里優越感已經油然而生。這時候再打聽人家薪水就不太合適了,那不是故意羞辱人嘛。

  陵東這種三四線城市,普通助理工作真掙不了幾個錢,李志峰是知道的。

  氣氛稍稍有些尷尬,還好這時候上菜了。婁琛雨連忙趁機把桌上的包包,放到了旁邊的空椅子上。

  心里估摸著這直男應該認不出,她這條裙子是什么牌子的吧。

  “吃吧吃吧,吃飽了再好好敘敘舊。”

  女人巧笑倩兮,舉起刀叉示意。

  “嗯嗯。”男人連連點頭。

  雖然有些炒作成分,但這家店的味道還是很不錯的。倆人吃完牛排又點了甜點,邊吃邊聊,漸漸熟絡起來。

  “那你現在住哪啊?在父母家住嗎?”

  “那怎么行,多不方便啊。”

  李志峰連忙擺了擺手。

  “我租了套一居室,在東城那邊。”

  “哦,我知道那邊。”女人想了想說道。

  “我還是住在老地方,和父母一起。”

  “啊?你……你沒男朋友?”

  “有啊,我周末的時候去男朋友那里住。”

  女人低頭吸了口果汁。

  “啊……哦……”

  李志峰低下了頭,想要掩飾他眼睛里濃濃的失望。

  “哈哈哈……”

  婁琛雨這回真的差點笑噴了。

  “你還說你不是回來找我的,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你剛才那副臉色,哈哈哈……對不起……哈哈哈哈……”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咯咯咯……我沒……我沒男朋友……我逗……我逗你玩呢。”

  “逗我很好玩吧。”

  “哎呀,志峰,別生氣嘛。”

  婁琛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男人身邊了,摟著他的胳膊嬌笑道。

  “人家開個玩斜騎,沒有男朋友,永遠單身呢,就等著你回來哦。倒是志峰你,老實交代吧,這些年交了多少個女朋友啊?”

  “啊,我啊。”

  李志峰稍稍縮回身子,不知道為什么胳膊觸碰到女人胸脯的時候,他反而有些緊張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讀研的時候處過倆個,性格不太合適,沒多久就分了。”

  “喲,真的是性格不合適?還是床上不合拍啊?”

  “瞎說什么呢。”

  李志峰買了單,吃飽喝足的倆人依偎在一起,走在陵東城南熟悉地街道。

  畢竟是曾經有過肌膚之親的初戀,重逢時短暫的尷尬慢慢消退之后,不自覺地就親近起來。

  李志峰記得這條街離婁琛雨家里住的地方不遠,雖然十年過去了,沿街的商鋪已經換了個遍,他對這一帶的熟悉感卻沒有變。

  走著走著,突然間路過一個路口,李志峰愣了愣神。

  婁琛雨彷佛能洞悉這個男人的一切想法。

  “那個麻辣燙還在的,只是換地方了。改天帶你去吃啊。”

  “好啊。”

  李志峰點了點頭,記憶中的那個畫面里,那對穿著高中校服的少母賞少女,彷佛和眼前的現實重迭了起來,讓他有些分不清楚。

  只不過,和那時候散發著的少女幽香相比,身邊女人的身上的香水味道有些過于濃厚了。

  “大一那年,你提分手的時候,我……其實想要挽留你的。”

  李志峰的聲音有些哽咽。

  “其實異地戀也……”

  “嗯嗯。”女人輕輕搖頭。

  “志峰啊,記住不要質疑你的選擇哦。你當年即使挽留,我也不會答應你的。”

  “我那時候,已經跟不上你的步伐了啊。而且,嗯,過去的事情也就過去了,你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當然,主動提出分手的真實原因,是婁琛雨大一那年,深陷校園裸貸的深坑,被弄得焦頭爛額的她哪還有什么心思異地戀。

  折騰來折騰去最后也沒有湊夠錢還上貸款,以至于如今網路上某些陰暗角落里,還在流傳著一張手持身份證的,美女正面全裸照。

  婁琛雨自然不可能告訴李志峰這種黑歷史,不過,有些話還是得說清楚。

  “志峰,你愿意回來找我,我……真的挺開心的。可我要是告訴你,這些年我都沒有找過男朋友,為你守身如玉,那你也知道肯定是假的,呵呵。”

  婁琛雨難得地嚴肅起來,但看見志峰那尷尬的模樣,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咯咯,你就是不肯承認是吧,不承認就不承認吧,我心里明白就行。”

  “我知道,嗯,這么說吧,我不是不答應你,我愿意和你復合,咱倆可以重新在一起的。”

  女人精致的容顏變得無比溫柔起來。

  “可是,志峰啊,這些年我經歷了一些事情,遇到了些難題,現在有些不太方便告訴你,也許以后你會明白的,但是……但是我現在不能說。”

  “你不要問。”

  女人伸出食指,輕輕按住了男人的嘴唇。

  “你問我也不會告訴你,但是我保證,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等你明白了,咱倆再……再商量,好嗎?”

  見男人慾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婁琛雨掏出手機,朝他揮了揮手。

  “那有事發資訊,改天再一起吃飯吧。”

  “不讓我送送你嗎?”

  “別了,我媽看見了不好。”

  女人突然來了句,不僅神態,連語氣和十年前都一模一樣。

  李志峰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朝她揮了揮手,默默地轉身離去。

  夜深了。

  李志峰默默地一個人走在馬路上,他時而傻笑,時而嘆氣,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垂頭喪氣。

  一輛紅色特斯拉隔得老遠靜悄悄地跟在他后面,直到許久之后,才急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