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折:升仙大道,紫電沖霄(中)

  他縱橫內廷十余年,靠的正是反應快、壓注準,輕重權衡倏地在心頭轉過一遍,笑著將劫家父子扶起,攜手撫慰:“老劫,你我都幾十年的交情啦,用得著如此見外么?老道君是本朝國師,皇上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肯定是要你走一趟的。珠子的事情我來擔待,你明日與我一同晉見皇上;誰有旁的話,咱家給你做保人。”劫震千恩萬謝,相扶而起。

  姚無義呵呵大笑,似乎放下了什么心頭重擔,搓手道:“好啦,今兒就到這罷,咱家也乏了,改天再來審。”不等眾人回話,匆匆走出庵堂,曲鳳釗亦步亦趨、隨侍在側,姚無義湊近他耳畔,說得他連連點頭。苗撼天等一臉愕然,卻不敢拂逆姚公公之意,紛紛起身送出。

  劫真命龜結役人入堂,重新把劫兆綁了回去,忽聽劫兆開口道:“常兄,你精通醫術,可曾讀過一部《金經圖翼》?”

  常在風正要離座,聞言不禁一怔,點了點頭:“讀過。劫兄弟有什么見教?”

  劫兆自顧自的說:“《金經》里說:”陰無陽不生,陽無陰不成,是以平衡。

  ‘意思是指,陰與陽必須調和平衡,才能維持五體的康健。醫理如此,何以丹經卻教說’大修之人,分陰未盡則不仙;一切常人,分陽未盡則不死‘……消陰長陽,又如何能趨近天道?“

  常在風怔了半晌,突然一笑。“劫兄弟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家師雖授過《金經圖翼》與《中和集》兩書,我卻從來沒想過這個理論相悖的問題。我仔細想一想,若有心得,再與劫兄弟研究。”

  劫兆恍若不聞,口中念念有詞,兀自低頭苦思;不消片刻,又沉沉睡去,鼾聲如雷。眾人都看得搖頭,忖道:“這劫家的圈禁之法好生厲害,不過一夜光景,竟把好端端的一個風流少年綁瘋了。”欷噓有之、惋惜有之,自然也有暗自竊笑的。

  其時已過正午,眾人在金吾衛士看管下各自回到客房,綏平府的管事侯盛命下人們一一在院里擺膳,伺候得無微不至。自昨日姚無義下令封府后,眾人形同被軟禁,出入都受嚴密監視,此刻卻明顯放松許多,文瓊妤正與商九輕在房里用飯,忽聽門外輕叩兩聲,卻是岳盈盈前來。

  “文姑娘……”盈盈匆匆入內,坐了下來,眉刀還提在手里,忍不住問:“劫兆他……他怎么樣了?那個老太監有沒為難他?”這才注意到商九輕讓在一旁,不覺有些尷尬,心想自己怎么全沒注意到還有旁人?俏臉倏紅,訥訥沖她點了點頭,勉強一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文瓊妤“噗哧”一聲,見她粉臉紅撲撲的,幾絡發絲粘在頰畔,懷襟熱烘烘地蒸出一抹甜香,半截雪酥酥的胸脯覆著一片細汗,直率里別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嫵媚,顯是一聽到消息便飛奔過來,忍不住替她撥了撥鬢發,笑道:“傻丫頭!

  天這么熱,瞧你跑的!先喝杯茶再說。“岳盈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商九輕為她斟了一杯茶水,對文瓊妤躬身低道:”姑娘慢慢聊,我在外頭候著。“文瓊妤卻拉著她的手說:”姊姊一塊兒坐。“轉頭對岳盈盈道:”商家姊姊是自己人,不妨的。我若無姊姊照拂,早讓人給一口吃啦。“眨眨眼睛,模樣十足俏皮。

  岳盈盈聽得笑起來,連商九輕都不由得嘴角微揚,搖了搖頭,任她拉著手坐了下來。岳盈盈心想:“她這么冷個人,原來笑起來也挺美的。”一杯茶啜不到兩口,又想追問劫兆的事,頗有些坐立難安。

  文瓊妤美目如電,輕而易舉便看穿了她的心事,笑道:“你放心,他好得很。

  如果我所料無差,他這件案子就算是了結了,眼看便能恢復自由。“將上午庵堂里的事扼要說了一遍。

  岳盈盈放下心來,又覺奇怪:“為什么文姑娘說黃庭老祖一坐化,這案子就算結束了?兇手呢?那陰牝珠又在哪里?如何洗刷劫兆的冤屈,還他清白?”

  文瓊妤淡然一笑。

  “朝廷并不關心陰牝珠的下落,倘若珍視,也不會任由姚無義隨意處置了;關心陰牝珠的,不過是我們這些江湖人而已。對姚無義這些權貴來說,蘼蕪宮只是鷹犬口里爪下的腴肉,主人再怎么喜歡獵犬獵鷹,也不至于去掛念鷹犬的食物,死了個蘼蕪宮的無名女子,又有什么緊要?”

  “黃庭老祖則不同。他是先帝敕封的護國真人,朝廷有多少達官顯貴、大內有多少皇親國戚,都是黃庭觀的虔誠信眾?更別提遍布天下各處的善男信女了。以劫家與黃庭一脈的親密關系,正是代替皇上前往天城山吊問的不二人選,以姚公公的手腕,你想他會不會跟皇上說‘云陽縣公、綏平將軍劫震的兒子殺了人,弄丟了一顆珠子,奴才將他全家軟禁起來,不準離京,務必查個水落石出’?”自然是不會。

  岳盈盈忽覺有些荒謬,蹙眉道:“那蘼蕪宮的使者呢?這便不找兇手了么?”

  文瓊妤憐惜地望著她,細細理著她的發鬢,漫聲道:“兇手是誰,只怕沒人關心了,劫兆的清白也是。不過,照日山莊以外的三大世家恐怕不會如此輕易放過陰牝珠一事,劫莊主若無交代,絕難善了。”

  岳盈盈只覺不可思議。

  有個女人死了,卻沒有人關心;有個無辜的人即使沒被逮捕下獄,也將一輩子蒙上兇手的污名……而這些自稱正道的名門世家,卻只在乎一顆不知所謂的陰牝珠?岳盈盈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卻意外發現冷若嚴霜的冰山美人商九輕,也有著和她一樣的義憤神情……

  兩人對望一眼,心底深處有些糾結的東西忽然解開了。岳盈盈拿起茶壺為她點了滿杯,商九輕微微一頷,仰頭飲盡,利落的動作里帶著說不出的颯烈與孤伶,仿佛一朵冷對濁世的清冽冰蘭。

  “我會找到兇手的。”岳盈盈舉起杯子,仿佛說給自己聽:“我會把殺害那名可憐女子的畜生給揪出來,并且找回陰牝珠,還劫兆一個清白。”

  文瓊妤笑了,額間的金煉細細晃搖。

  “我支持你找兇手。不過陰牝珠很快就會出現了……”她又露出那種鬼靈精似的淘氣神情,拈起茶杯,垂眸凝視,仿佛杯上有一群光怪陸離的奇妙小妖精正跳著韃靼舞:“為了解決綏平府的困境,陰牝珠非出現不可。你瞧!駐守在府里的金吾衛士已經開始加緊搜索啦。”

  窗外,曲鳳釗麾下的金吾衛正大肆搜查著院子里的每個角落。放松對府內諸人的監控之后,這些全副武裝的鐵甲衛士似乎把精力與怨氣移轉到了柜屜床板、花草樹木上頭,搜查的聲勢驚人,仔細的程度直與抄家無異,居然還比昨天更徹底。

  岳盈盈可不認為有什么用處。

  陰牝珠的大小頂多就是一枚龍眼核,綏平府占地廣衾,這都能讓他們翻找出來,藏東西的人肯定是個白癡。三人閑聊一陣,岳盈盈對于“綏平府的困境”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卻始終沒問出端倪來,文瓊妤突然反問:“岳姑娘,你對劫莊主這個人了解多少?”

  岳盈盈想了一想,慢慢的說:“我師傅說他武功很高,人卻很壞。”

  文瓊妤笑了起來。“這八字考語實在妙極!便是問到了劫莊主那廂,他自己也未必能答得這般傳神。你師傅一定很了解他。”

  “文姑娘覺得劫……劫莊主是壞人么?”盈盈有些詫異。

  “若說‘神霄雷隱’劫震是大惡人,放眼整個中宸州上,恐怕算不出一個大英雄大豪杰了。”文瓊妤微笑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算是好人還是壞人,不過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你知道劫莊主平生做過三件了不起的事么?”

  岳盈盈搖頭。自有記憶以來,她只聽過師傅對劫震的惡毒謾罵,從不知他做過什么不算是畜生的勾當。

  “第一件事,是他出道之初,打敗了一個很厲害的魔門高手。那人的年紀雖輕,刀法卻深不可測,一柄刀會過正邪兩道卅二名頂尖高手,未嘗一敗。倘若不是劫震的烈陽劍險勝一著,逼得那人避世不出,今日的六絕榜中極可能沒有‘神霄雷隱’的位置。”文瓊妤看了她一眼,撫著她的手柔聲說:“那個人便是你的師傅。太陰閣之主,‘云中蟾影’古玉含。”

  岳盈盈渾身一震。

  師傅從沒向她們師姊妹提過當年敗戰的詳細經過,只說烈陽劍與冷月刀是天生相敵,“刀劍相競、日月異行”之戰綿延十八代,第十九代的致勝希望全在她們肩上。

  她從不知道師傅當年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更曾是中宸六絕的首席候選。

  “也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美人。”文瓊妤笑道:“我小時候見過一幅她的畫像,雖然只是側影,卻已美得教人摒息。我師父也是美女,心高氣傲,見了那圖也只能嘆息:”我總以為自己品貌過人,一遇上這個古玉含,卻只能向她夸耀我的才智聰明。‘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聽見師父這么認輸的。“岳盈盈掩嘴一笑,忽有種釋然之感,不知怎的心情便輕松了起來。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他得‘飛劍謫仙’伏鳳紙之助,照日山莊與三仙宗府攜手合作,打敗了當時的魔門第一人‘夜后’蕭雨魄。”

  這段武林公案,岳盈盈倒是聽師傅提起過。

  距今二十五年前,當時尚無“四大世家”之說,中宸州以太一道府、三仙宗府、上元洞府“三府”為正道首望,地位比之今日的四大世家,恐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一道府乃是三百年前麻衣道者為保管、研究道門奇書《太上真經》所設立

  的,自來十分神秘,歷代府尊均繼承了“麻衣道者”的尊號,舍棄本來的姓名字號不用,以追求《太上真經》里的無上智慧為目標,與世無爭。三百年來偶有涉入武林紛爭,也只是為了達成天地間平衡圓滿的大清明境地;據說歷任“麻衣道者”的繼承人選,更上至帝王將相、武林高人,下至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無所不包,尤其膾炙人口,乃是傳奇中的傳奇。

  相對于太一道府的避世消極,三仙宗府與上元洞府才是中宸武林的實質領導,尤其是上元洞府之主、人稱“夜后”的上元夫人蕭雨魄,以絕頂武功與驚世美貌傾倒無數高手,聲勢一時無雙,連三仙宗府的“飛劍謫仙”伏鳳紙也甘愿居次,拱手將“中宸六絕之首”的名號讓給了蕭雨魄。

  稀世的武功與美貌,這是世人對“夜后”蕭雨魄自始不變的印象。

  直到劫震挺身而出,向正道揭發上元洞府乃是魔門五蒂之一的上元宗、“夜后”蕭雨魄陰謀顛覆武林為止。那場正邪對抗的圣戰里,劫震說服了孤高自賞的“飛劍謫仙”伏鳳紙出手相助,并求得當代麻衣道者的指點,大破蕭雨魄的十方鏡陷、豁然大陣等陣法機關,一舉消滅了魔門最有力的主戰派勢力。

  太陰閣與上元宗雖同屬魔門十二宗脈,但太陰閣身為旁支七葉之一,向來獨善其身,與主戰派的五蒂不合,對此戰倒沒什么批評。古玉含尤其痛恨蕭雨魄,偶爾提到時,都說是“騷狐貍”、“白骨精”、“無恥賤作”之類,恨得咬牙切齒。

  岳盈盈還記得有一回二師姊穿了條新裙子下山,有個少年見她美貌,送了她一把鮮花,回來便讓師傅打了個半死。那日師傅氣得直發抖,邊打邊哭:“誰讓你學蕭雨魄那賤人的德性?我打死你這個賊賤丫!”二師姊哭叫:“再不敢了!

  再不敢了!“打到最后,師徒四人抱在一起哭。岳盈盈印象深刻,至今難忘。

  “劫莊主一戰成名,聲望想必是很高的了?”她隨口問道。

  “是啊!”文瓊妤淡淡一笑:“一將功成,自然也堆得高了。”

  戰后上元洞府付諸一炬,成了正道口中的“上元鬼府”,魔門五蒂之首的上元宗絕跡江湖,“夜后”蕭雨魄身死除名,六絕榜的位置則由劫震頂替。此戰造成武林勢力的重整,“飛劍謫仙”伏鳳紙退隱江湖,三仙宗府避至高聳入云的碧城天階,從此閉門謝客,不再插手江湖之事。

  擠入六絕榜的“神霄雷隱”劫震,卻由一介青年高手搖身一變,成為一方勢力的頭面人物,與盛華顏、宇文瀟瀟等世家領袖一樣,開始有了發言與領導的權力。

  第三件功業就不用說了,自然是四大世家剿滅香山蘼蕪宮一役。

  香山戰后,江湖道上首次出現“四大世家”的說法,結束了三府一門(魔門)

  的時代。而劫震在斯役中一肩挑起策劃、領導、殺敗少年魔頭蔚云山的艱巨任務,無論智謀或武功,都將三家之主比了下去,照日山莊終于一躍成為中宸武林正道的影子盟主,中京綏平府也再度壓倒云陽老宅,徹底掌握權力的核心。

  “好奇怪。”這是盈盈聽完之后,所發表的第一句評論。

  文瓊妤饒富興致:“是么?你覺得什么地方奇怪?”

  “劫莊主的畢生三大功業,居然都是打敗了女人。”岳盈盈扳著手指細數:“我師傅、‘夜后’蕭雨魄……蔚云山雖是男子,但香山蘼蕪宮里卻全都是女人。

  這,可真是巧合得緊啦。“文瓊妤定定的望著岳盈盈,嘴角含笑,眼里卻沒甚笑意,罕見地透著一股犀利的機心與冷靜,似乎想從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還有呢?”

  “還有,跟他合作過的人,最后多半都被他壓了過去。像三仙宗府、三大世家這樣,難道心里不會覺得不舒服么?與我師傅的決斗雖然沒有外人干預的樣子,但她們原本也是認識的;我前兩天與劫莊主閑聊,覺得他跟我師傅恐怕認識了很久,并非是素昧平生的對手而已。”岳盈盈被她盯得頗不自在,隨手絞著刀穗,紅著臉說:“我從小就不很聰明,想事情都很直接,常讓師姊笑話。文姑娘是絕頂聰明的人物,可別笑話我。”

  文瓊妤回過神,按著她的手背笑道:“怎么會?按我說啊,岳姑娘才是世上少有的聰明人。有很多自以為聰明的人,偏偏不如你看得透徹。”

  “是么?”岳盈盈微側著粉頸,自己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門外忽然傳來一把恭謹的聲音:“啟稟堡主,前院有了動靜。”門欞上映出魁梧的玄黑衣影,正是隨行入京的商家堡鐵衛之一。

  “說。”商九輕冷冷應道。

  “東西……東西找到了……”

  屬下罕有的支吾激怒了她,商九輕微蹙著眉,聲音冷如鏑傷。

  “說清楚!什么東西找到了?”

  “那物事……給搜到了。”他自己顯然也難以置信,巨大的影子搖了搖頭:“前院的弟兄捎來線報,說是金吾衛的人找到了陰牝珠!”

  商九輕與岳盈盈一齊轉頭,不覺脫口:“在哪里?”

  門外鐵衛尚未接話,文瓊妤卻好整以暇地道:“我若猜得不錯,可是在陳尸的錦春院里搜出來的?”映在門紙上的魁梧黑影一震,愕然道:“正……正是在錦春院!

  聽說在榻底尋得,想是兇手行兇后不及帶走,情急之下藏入臥榻里。姑……

  姑娘當真神機妙算,人所不及。“商九輕道:”知道了,你下去罷。“黑影微微俯低,倏然淡去。

  眼見商、岳二姝投來疑惑的目光,文瓊妤嫣然一笑:“要替綏平府解套,陰牝珠就只能在錦春院里被找到。賊贓既獲,三大世家與中京武道的注意力便會從劫家上頭移開;兇手是誰,自然也不太重要了。”

  岳盈盈兀自沉吟,商九輕卻蹙起蛾眉:“莫非珠子有假?”

  “倘若姚公公說是真,還能是假?”文瓊妤輕托雪腮笑著問。這個動作在旁人做來或有一股少女似的嬌憨,然而她手腕細如鶴頸一般,修長滑潤,虛握的玉指白得微帶透明,輕輕往小巧尖細的下頷一撐,既嫻靜又嫵媚,黑白分明的美眸里總是含笑,仿佛智珠在握。

  商九輕恍然大悟,俏臉驟寒。

  “寒庭所得未必是真珠,世人卻以為陰牝珠已在玄皇手里!”

  “而且以玄皇的脾性,縱使吃了悶虧,也決計不會承認他的陰牝珠是假貨。”

  文瓊妤笑著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梳妝臺畔,倚鏡斜坐,右腿輕輕疊上左膝,貂裘下長長的黃裳曳地,翹起一只巧致的小紅繡鞋。這個旁人做來稍嫌無禮的動作,卻加倍襯得她腰如約素,體態極美,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雅致秀麗。

  她揭開首飾盒,翻出幾件小巧珠花,樣式頗為平常。岳盈盈這才注意到她所用的珠飾都以簡單樸素為主,不禁暗自嘆息:“這些首飾真是再平常不過啦,只怕比咱們玉蟾別府的還要遜色些,怎地一到文姑娘身上……就變得這般耀眼動人?”

  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滿目艷羨。

  文瓊妤垂頸挑揀片刻,輕嘆道:“我這些珠都太寒磣了,姊姊可有珍珠首飾借我一用?”雖是嘆息,卻不像真的很在意的模樣。

  商家堡中自有許多價值連城的珍藏,但商九輕向來不愛配戴珠寶首飾,更加不會千里迢迢的帶入中京;想了一想,忽然起身道:“姑娘稍候,我去去就來。”

  徑自走出房門,片刻帶了一柄烏鞘曲柄的長獵刀回來,刀柄末端的首環處鑲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珍珠,珠光柔潤,鑲在刀上卻絲毫不減刀身的肅殺之氣,只覺得凝重逼人。

  岳盈盈是使刀的大行家,忍不住贊賞:“好刀!形神兼備,絕非凡品!”

  商九輕微微點頭,毫不憐惜的將珍珠撬了下來,交給文瓊妤。岳盈盈見刀首露出一個光禿禿的捧珠座子,不免露出遺憾之色,笑道:“可惜了這么好的一柄刀。”

  商九輕面無表情,單手握鞘一送,將獵刀舉至岳盈盈眼前。

  岳盈盈帶著疑惑的神情接過,握柄抽刀,驀地一泓秋水映亮了粉面,頸間的寒毛豎起,似有利物貼肉劃過;驚詫之余,猛然抬頭,卻見商九輕揚眉振起,冷冷的眉山間英風颯烈:“鋒銳尚在,我父祖輩的英靈尚在,可惜在哪里?”

  “鏗!”的一響,寶刀倒撞入鞘,滿室寒光頓時收止。

  “一點都不可惜。”岳盈盈將刀捧還,是真心真意的笑起來,點頭道:“寶刀稀世,與珠飾半點無關!少了枚珠子,的確是一點也不可惜。”

  商九輕微微一笑,神情雖冷,似乎對她的率直十分欣賞。文瓊妤怪有趣的看著,隨手把玩著那枚珍珠,嫣然笑道:“刀不可惜,但這枚珠就可惜啦!若想拿回真的陰牝珠,還得要靠它呢。”

  商九輕見慣了她奇策百出、思考總快人百十步的模樣,縱使不解,仍靜靜等候答案。岳盈盈卻忍不住問:“文姑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在錦春院的榻底找到一枚陰牝珠,案子就算有了交代。但……”文瓊妤神秘一笑:“如果找到兩枚、三枚,甚至更多枚的珠子呢?”

  岳盈盈聞言一怔。

  “找不到珠子,跟找到太多枚珠子,都可以破壞‘此案了結’的假象,姚無義就算想只手遮天,也不能隨便指一枚為真,妄想杜絕悠悠眾口。反推回來,現在找到的這枚珠子可能是姚無義指使金吾衛所放,也可能是劫家放的,當然也可能是由真正得珠之人……也就是兇手……所放置。

  “姚無義與劫莊主都急著從眼前的窘境跳出來,假珠若不是他們所放,心里自然就有譜了,即使明白兇手不存好心,仍會吞下此餌,順勢讓封府禁令解除,把持珠的燙手山芋扔給寒庭。這種‘明明知是陷阱、獵物卻不得不跳下去’的謀略,就叫‘橫江九策’。九乃極數之意,其中變化無窮,并不單單只有九種。”

  “橫江九策?”

  “嗯,就像在江面上拉起一條鐵鎖,大船順流而下,勢必撞得粉身碎骨;即使如此,卻無法教水的流向轉變,只要船不離江,早晚是一條死路。這種謀略既霸道又恐怖:什么是對手賴以維生的,它便拿走什么;即使它給的是穿腸毒藥、鋒矢蒺藜,對手卻非吞下肚不可,而且還奮力爭先,唯恐它反悔收了回去,再不給吃。”

  岳盈盈聽得一陣毛骨悚然,悄悄打了個寒噤。

  但,就算這一切的背后真有個算無遺策的陰謀家,怎能連黃庭老祖坐化也事先料到?

  “這反倒容易。”文瓊妤笑道:“我夜觀天象,見太白星斜,行至南斗之中。

  太白既主刑殺也象征智慧,如此異象,表示近日內有長壽智者將逝。天城山連起祈福大醮,黃庭觀上有云夢異氣聚集,佐以星斗測算、術數推演,老祖坐化之期,幾乎能夠準確推算。解劍天都之主盛華顏號稱‘智絕’,平生不做沒把握之事,此番竟派了關門弟子常在風前來,常在風武功高絕卻無名聲,顯然對陰牝珠是勢在必得。若非早知道老祖行將坐化、綏平府頓失支柱,豈敢造次?“

  岳盈盈恍然大悟。

  “文姑娘要拿這枚珍珠來破幕后之人的局么?”

  文瓊妤拈著珍珠反復把玩,微笑不語,片刻才說:“不,我不打算這么做,這珠子是備來預防萬一的。我若破了這個局,劫兆就得去刑部大獄吃牢飯啦,岳姑娘舍得么?”岳盈盈被她逗得粉面嬌紅,連耳珠子都透著艷麗的桃紅色,雪頸酥胸又沁出薄汗。

  商九輕抬頭望了文瓊妤一眼,文瓊妤了解她心中所想,微笑道:“陰牝珠是極陰極穢之物,對玄皇的玄陰功體有百害而無一利,得之不幸,不如放手。這是我對玄皇的最后一點心意,感謝他對我的知遇之恩。”商九輕渾身一震,杏眼圓睜,似乎聽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只是不敢……或者不愿意……相信。

  文瓊妤淺淺一笑,柔聲道:“我本出身于‘水月軒’,蒙恩師教導,藝成下山,為求堪可輔佐的真主而來,這是身為軍師謀者的天命。蕭然海是我旅途偶經之地,卻非最后的居停;勉強留下,對我、對玄皇都不是好事。我為玄皇來中京,是想做三件事報答其恩情:第一,壓倒其余三家,讓陰牝珠歸于寒庭;第二,卻是不讓真正的陰牝珠落入玄皇的手里,免教玄皇受害。”

  “那……第三件呢?”商九輕忍不住問。

  “第三是讓玄皇空負擁珠之名,而不受旁人覬覦。謀略至此,才算真正完成。”

  商九輕不明所以,但她素來佩服這位文姑娘的眼光智慧,聽文瓊妤說得懇切,便信了她是真心為玄皇打算。只是玄皇量窄,必不能接受她的離棄,此事恐難善了;想起兩人此后見面亦難,商九輕面色俏寒,一顆芳心漸漸沉了下去。

  文瓊妤微感欠疚,面上卻不動聲色,蘭指一掠鬢發,只是淺笑輕顰。卻聽岳盈盈訝然道:“文姑娘是水月軒之人?莫非是‘香峰雁蕩’攬秀軒的高徒?”文瓊妤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是啊!我師傅的名頭忒大,我等閑不敢向人提起,免得墜了家師的聲名,徒惹招搖撞騙之譏。”說完掩口莞爾,掐著紅嫩嫩的手掌心,益發顯出柔荑瑩潤,猶勝玉質。

  岳盈盈不禁與商九輕對望一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水月軒”乃是魔門七葉之一,向來以培育軍師聞名,門下多為女子,地位相當于魔門里的解劍天都。當今水月軒主“香峰雁蕩”攬秀軒更是與天都之主盛華顏齊名的人物,兩人昔年在香山曾有過一場光輝燦爛的智斗,最后雖以和局收場,卻使盛華顏不及趕赴大戰,幾使四大世家敗于蘼蕪宮之手,“香峰雁蕩”之名轟傳天下,正邪兩道無不佩服。

  水月軒與太陰閣一樣,都是魔門里的溫和派,邪道色彩極淡,除了“同出東方圣教”這一點之外,和其它的魔門宗脈幾乎沒什么瓜葛,門下軍師有的為魔門效力,也有為正道服務的。每逢五年一度水月開軒時,無論黑白兩道,都有人專程趕赴黃粱川小鏡湖求教求解;只是秀師選徒極嚴,迄今收過的門人屈指可數,也不許座下輕涉江湖。

  岳盈盈心想:“難怪文姑娘如許本領,原來是秀師座下!”想來兩人也算系出同源,不覺又多幾分親近之感;微一轉念,登時恍然:“原來她適才說那些話的意思,是不打算為九幽寒庭出力了!秀師高足,必揀明主,難道……”脫口問道:“文姑娘決定留在中京,莫非是在京里遇上真主了?”

  文瓊妤笑道:“真主未曾得見,卻遇上了平生難得的好敵手。”

  岳盈盈心念電轉,想起她方才侃侃而談,曾提及那可怕的“橫江九策”,不覺愕然:“莫非那個躲在幕后操縱一切的陰謀家……是文姑娘的舊識?”

  “如果我猜得沒錯,”文瓊妤緩緩拈杯,笑意未退,清麗絕俗的臉上難得凝肅起來:“這綏平府里外之事,都是出自我師姊的布置。‘橫江九策’我是佩服許久啦,卻不知我的‘流川兵法’敵不敵得過?”

  水月軒主的嫡傳弟子果然算無遺策。

  翌晨,姚無義帶著皇上的口諭前來,宣云陽縣公劫震入皇城晉見。劫震攜劫真與劫英同去,傍晚卻只偕劫真返回,隨即命管事侯盛打點行裝,預計后天一早啟程前往天城山,代表朝廷宣達慰問之意。

  劫真奉了父親之命,領著龜結役人來到院內的小庵堂,將劫兆放出來。劫兆眼神呆滯,問十句也答不上一兩句;四肢解脫后,兀自蜷踞在椅上一動也不動,半晌突然一躍而起,似是神智恢復,急急追問:“妹子呢?三哥……妹子人在哪里?”沒等回答,低頭便要竄出庵去。

  劫真劍眉皺起,一把將他扳住,低喝道:“你清醒些!渾渾噩噩的,胡攪什么東西?”劫兆悚然驚覺,不禁氣沮,低著頭縮了縮肩膀。劫真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攫著他的雙臂,面色一沉,咬牙道:“你莫以為此事便揭過了!若非天城山突生變故,姚公公怎會放咱們一馬?你再不安分,還要惹出事端,怎么對得起爹?

  怎對得起劫家的列祖列宗?“

  劫兆慚愧不已,悶著頭沒敢回話。劫真放緩了口氣,低聲道:“你這陣子好好待在府里,別再攪出什么事情啦。爹那邊,三哥找機會給你說一說,你不用擔心。”劫兆乖順地點了點頭。

  劫真面色漸緩,柔聲道:“可有件事你得同三哥說實。你那天用的劍法,到底是什么來路?爹讓人搜過你院里,根本沒見有什么劍譜,知道你又說了謊話,心里很是不歡。你沒個交代,三哥也幫不了你。”

  劫兆腦中混沌,似是睡意深濃,又像現實與夢境糾纏不清,聲音傳到耳里都成了一片嗚嗚低鳴,震得頭暈腦脹;心中除了劫英,什么事也想不真切。昏沉之間,只嚅囁道:“是……是我在夢里學的。”

  劫真的俊臉上掠過一抹怒意,還未發作,又聽劫兆含混地說:“三哥若要,我將劍訣劍理默寫出來便是。那……也不是很難的武功。”劫真聞言,神色頓時清朗,拍了拍他的肩膊,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快回院里,晚些我去看你。”

  說完便轉身邁步。

  “三哥!”劫兆忽然喊住了他:“妹……妹子呢?她去哪兒啦?我……我想見一見她。”

  劫真蹙眉道:“妹子今日入皇城,見了皇后娘娘,兩人聊得歡喜,皇后賜她留宿景秀宮,也不定什么時候回來。我聽姚公公說,皇后有意給妹子說一門親事,對象是三仙宗府的少宗主、‘飛劍謫仙’伏鳳紙的兒子伏辟疆。三仙宗府貴為皇親,連皇上見了伏鳳紙也要喊一聲‘八皇叔’,同為太祖爺的嫡系,身份貴不可言。這樁婚事若成,于我家大有好處。”

  劫兆聽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為了爹好、為了綏平府好,也為了妹子好。我們做哥哥的,能不替她著想?”

  劫真臨去前,拳頭攢緊、眼眉低垂,似是強忍著什么極端厭惡之事,只匆匆拋下了一句:“你……別再跟妹子走得那么近了。”

  劫兆心中一痛,拖著滿身疲憊,垂頭喪氣的走出庵堂,眼前陡地翻起一片紅艷艷的赤霞,一股馥郁如果裂蜜流般的幽香撲面,等候多時的岳盈盈奔了過來,下身的蘇木紅裙翻飛如云,裙里的白綢薄裈雖然細柔舒適,卻掩不住那雙修長筆直、渾圓結實的美腿。

  她喜上眉梢,情不自禁的拉住他的手:“你出來啦!他們有沒有折騰你?”

  見劫兆面色蒼白、神容憔悴,陡地心疼起來,銀牙一咬:“那些個作死的!我找他們算帳去!”說著便要轉身。劫兆靈臺頓清,反手握住了她幼細滑膩的腕子,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沒事。”

  岳盈盈讓他拉住小手,不知怎的心口突然砰砰直跳,飽滿的酥胸劇烈起伏,眼耳里烘熱得像要暈過去似的,俏麗的粉臉漲得與蘇木裙一般彤艷。“劫……劫兆!你餓不餓?”叫喚他的名字時,盈盈毫無來由地涌起一陣羞,咬著櫻唇細聲道:“我……我讓人給你弄吃的。”

  劫兆呆呆看著她,看得她低下頭去,半晌才說:“我不餓。”輕輕松開她的手,就這么低頭擦肩走過。岳盈盈有些愕然,轉身叫道:“劫……你怎么啦?”

  三兩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又伸手試了試額溫,皺眉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見你氣色不太好。給你找大夫罷?”

  劫兆凝著她關懷備至的神情,忽有些難以承受,明艷無儔的嬌靨似有千鈞巨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不由得輕輕把手揮開。岳盈盈一愕,劫兆心里又仿佛受千萬根針攢刺一般,不忍見她難受,低聲道:“我……我先歇會兒,一會兒再去找你。”

  岳盈盈見他容顏白慘,的確是疲累交煎的模樣,轉眼釋懷,燦然笑道:“那你多睡會兒,我……我先回院里等你。”一出口便覺這話大膽旖旎,羞不可抑,逃跑似的穿出洞門。腿股交錯之間,才驚覺自己已然濕了,腿心處磨出一股涼涼的滑膩感,粘著細薄的底布沁出去;裙擺偶一揚起,見半透明的白綢服貼地包覆著飽滿的丘阜,透出一根根烏卷濃密的纖茸。

  岳盈盈只覺得股間濕潤,連大腿內側的薄布都被汁水浸透,緊粘著細嫩敏感的肌膚,揉漿擦滑的感覺更加劇烈,淫水兀自泌涌。奔出幾步,身子已有些發軟,幾乎無以為繼,所幸蘭香院近在眼前。

  “羞……羞死人了!”她扶著門框吁吁嬌喘,襟口裸露的小半截胸脯連峰陷壑,一片覆著晶瑩水光的酥白劇烈起伏,股間的濕濡印痕竟已透出裙布;雙腿微一并緊,居然擠出“唧”的一聲輕響,淫靡得無以復加。

  她拖著一條蜿蜒水痕,一路滴進了房門里,綿軟無力的小手掩上門扉,扶著幾案坐倒在榻上。喘息未復,身下的石藍錦被又濡濕一大塊,挺翹結實的圓臀壓出一瓣瓣蓮印,襯與交疊的長腿,宛如一支姿態妍麗的紫蓮花。

  “還……還好,他沒跟來。要是教他瞧見了……”那個“他”字一浮上心頭,劫兆的樣貌便清晰了起來,岳盈盈毫無來由的一陣砰然,身子里那最私密、最羞人的地方陡地泛起異樣的酥麻,仿佛針尖輕輕刮刺一般,既痛苦又舒服。她想起紫云山黃庭觀里破瓜的那一夜,劫兆攫住她挺聳的乳房,啜得尖端硬脹發疼,那火鉗般的龐然大物徐徐刨刮著她未經人事的柔嫩緊致,一寸一寸地撐開充滿,一點一點的刮出她美妙的嬌粘……

  岳盈盈趴臥在床榻邊上,蒼白無力的小手死命揪緊錦被,汗濕的發絲輕粘著口唇額鬢,還沒來得及動手撫愛,蛇腰猛地一扳,全身劇顫起來,居然便丟了一回;臀后的裙布初時只滲出些許液珠,漸漸布質汲取不了豐沛的泌潤,眨眼間匯成了細小的水柱,“噗”的擠出一道弧,仿佛她腿股間藏了把小巧精致的細頸尖嘴壺,輕輕一倒,便注了條晶瑩甘冽的清泉。

  晚風入欞,吹涼了榻上的美人嬌軀。

  俯臥輕顫的長腿麗人明明衣著完好,濕透的裙裈里卻浮出粉酥酥的肉色,玉骨冰肌、若隱若現,直與裸裎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