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折:過眼親恩,霜雪蒙塵(1)

  檐外之人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倒是對你失望得很,劫震,馮某大好男兒,怎會與你齊名?”語聲沙啞,似乎蕭索之意還大過了輕蔑。

  劫震面色鐵青,似想要勉力一笑,僵硬的面頰卻不住抽搐,陡然間又仿佛蒼老許多。

  劫真一掃頹唐,躊躇滿志,踏前拱手道:“夜深露重,馮老師兼程趕來,一路辛苦。還請馮老師現身相見,讓在下一表謝忱。”

  劫震、劫驚雷兄弟對望一眼,面上均有異色。

  劫驚雷心中駭然,暗忖:“怎么……馮難敵竟是小畜生請來助拳的?以他年紀閱歷,這……這又是如何能夠?”

  飛檐外的馮難敵始終無語,劫真空自抱拳,不免尷尬,正想提聲叫喚,鼻端卻嗅到一股甘冽幽甜的玫瑰花香,武瑤姬挨近身畔,白如凝乳剝菱般的小手在背后輕晃兩下,示意他不要開口。

  她嫣然笑著,眼角的朱砂小痣靈動嫵媚,腴潤的小腰一扭,徑對劫驚雷嬌聲道:“此間的情況您也見到啦,劫震老兒可說是一敗涂地,再無轉圜。二爺是聰明人,昔日又對蘼蕪宮有恩,瑤姬不忍二爺的身家性命,俱都折在這荒山小廟之中。二爺若肯投降,對我主宣示效忠,我家主人與二爺同享富貴,絕不相棄。”

  劫驚雷臉色丕變,正想喝罵,卻見文瓊妤虛弱一笑,低聲道:“師姊,‘貫虹紫電’聲名顯赫,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錚錚男兒。你故意說出這等擠兌言語,是想逼得二爺出言討死,好教門外的馮老師殺得心安理得么?”

  武瑤姬伎倆被破,轉頭笑道:“師妹說得什么話來?我是敬佩二爺的豪情義氣,誠心誠意邀他共謀大事,偏你忒多心眼兒!”媚目中殺氣一現而隱,竟頗森寒。

  文瓊妤恍若不聞,兀自閉目,軟綿綿地倚在商九輕的懷里,微微一笑:“師姊這手欲擒故縱、明邀暗陷的巧計,殺人于笑語之間,果然是‘橫江九策’的真傳。小妹不才,只有佩服的份。”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武瑤姬掩口咯咯笑著,天真中別有一股嬌媚,眸光卻頗為狠烈,似要將文瓊妤撕成碎片。

  劫驚雷江湖混老,立時聽出了弦外之音:“這文姓的女子是想暗示我:馮難敵雖是來為那小畜生助拳,卻未必全聽他的號令。我若能激起馮大的俠義之心,那‘天君刀’所向是誰,猶未可知。”

  他平生最重義氣,雖與兄長不睦,卻沒料到其行、其心竟如此不堪,自己與他攜手多年,不定正是最大的幫兇;胸臆一塞,朝文瓊妤拱了拱手,低聲道:“文姑娘,劫某多謝你了。有一事須說與你知,當年香山上一場混戰,令堂卻是死在我的劍下。”

  文瓊妤嬌軀一顫,眼角濕潤,仍未睜開美眸,點頭低道:“我知道。兵兇戰危,死生皆無仇怨,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二爺毋須掛懷。”

  劫驚雷一怔,驀地仰頭大笑,笑聲震動屋瓦;猛一回頭,厲聲道:“老大!

  人家是何等胸懷啊!你我當年手染鮮血,造下如許殺孽,有什么面目見人!“笑聲慘烈,說不盡的凄涼痛苦。

  劫震似是抵受不住,身子一晃,索性閉目不理。

  劫驚雷大笑一陣,慘然道:“我自問半生無事不可對人,今日方知自己無意間做錯許多事,愧對許多人;我于‘仁義’二字,已然不知所謂,只能憑著一點良知來衡斷。”伸手一指劫震,啞聲道:“這人雖然不肖,卻始終是我的兄長!

  我當年已對香山不仁,今日再不能對他不義!現場所有姓劫的,通通要和我返回中京,一個不能少,誰要敢攔阻,便吃我一記‘大戰字劍’!“說著踏前一步,須發皆揚!

  劫真與武瑤姬都被他的氣勢所懾,不禁小退半步,但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劫真見他神色凄慘、發散形枯,想起二叔從小對自己的種種照拂關愛,幾乎有這么一刻想要出聲喝止他,卻聽武瑤姬搶著說:“二爺勿來!識時務者,方是俊杰!”

  劫驚雷聞言暴怒,瞠目大喝:“兀那賤人!你懂什么是俊杰!”

  武瑤姬拉著劫真往旁邊一閃,將盤坐委頓的劫震讓了出來,提聲嬌喚:“我家主人有難,請馮老師搭救!”語聲未落,一道匹練刀氣已掃進廟門!

  劫驚雷早有防備,暗提功力,回身也是一道大戰字劍勁揮出,只聽“篤!”

  的一聲悶響,劫驚雷身子一拱,猛然倒撞出去,仰天拖開一條長長血箭,整個人飛撞在劫震身上,兩人一齊滾倒在地。

  他掙扎爬起,只覺胸腹間熱辣辣的如火燒一般,全身提不起半點力氣。見劫震倒地呻吟,竟被撞斷兩枚門牙,伸手一按脈門,赫然發現兄長體內空空如也。

  “你……你……”他大驚之下,居然結巴起來:“不是假裝的?”

  “還……還有半刻,內……內息才能回復!”劫震慘然一笑,咧開滿嘴鮮血,枯瘦的手一推他胸口:“快、快走!今日……今日已一敗涂地!你等留命在外,便能保我平安!”

  眼神一瞟,此話也是對伏在不遠處的侯盛交代。

  侯盛翻身躍起,殘余的左手掠起銅匣,身形一晃,倏地破窗而出!斷臂處的鮮血沿著地面、窗欄一路流出,一條筆直的殷紅虛線猶在,人卻消失了蹤影。

  劫震連推弟弟的臂膀,嘶叫:“快走!咳咳,快……快走!”

  劫驚雷微一猶豫,從另一側的破窗翻躍出去,片刻便傳來馬匹嘶立蹬蹄的聲音,想是他掠出營地,奪馬而去。

  這一下肘腋生變,武瑤姬想也不想,脫口嬌喚:“馮老師,請留下劫驚雷之頭!”

  劫真急忙搶道:“且慢,不是他!”微一轉念,轉頭厲喝:“馮老師!第三刀,請為我殺劫震老兒!”

  武瑤姬杏眼圓睜,急喚道:“不行,先殺劫驚雷!”

  劫兆還來不及驚叫,又一道凌空刀氣掃進廟里,眼看劫震面色白慘,已然閉目等死,驀地一條紅影掙扎躍起,手中執著那半片剖開的青銅鼎身,“噗嗤”一響,刀氣削斷銅片后破體而出,那人弓身如蝦,被余勁帶翻了三四個筋斗,頹然倒臥在劫震身前。

  “劫軍!”“軍兒!”劫震、劫兆父子一齊叫喊。

  劫軍胸口的皮甲、護心鏡一分為二,鋒銳無匹的刀氣透背穿出,鮮血骨碌碌的冒出來,直如涌泉一般,頃刻間便在身下匯成一個不斷擴大的血池塘。他目光渙散,定定望著虛空,右手欲抬而不能抬,斷斷續續道:“父……父親!孩……兒……護……護衛……不……周,請……請……父……父親……”末尾‘恕罪’二字終究未能說完,手掌一攤,登時氣絕。

  劫震血染重袍,面如死灰,整個人像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

  劫真不確定他是否隱有后著,目光不敢稍離,揚聲道:“馮老師,請為我取劫震的性命!”

  片刻后無有動靜,急得大叫:“馮老師與那人立下誓言,難道……”

  檐外的馮難敵冷冷截斷:“我與那人有約定,每日內只為你出三刀。今日三刀已畢,你的死活與我無關。”最后一字落下,語聲已在半里之外。

  劫真難掩失望,一瞥司空度正在摸索死去弟兄的身體,滿腔不忿驟然爆發,取出一把寸余長短的纖細金針,冷冷說道:“司空先生今日無尺寸之功,我且與先生一個機會。”

  司空度毫無愧色,忝顏笑道:“在下為主公折去四名兄弟,主公切莫忘。”

  劫真冷笑:“你那些‘兄弟’死之不盡,算哪門子的功勞?先生將這十二枚金針刺入劫震老兒體內十二處大穴,今日便算先生立下頭功,回去重重有賞。”

  司空度自不肯犯險,接過金針,仍涎著臉耍賴:“主公,將兵得賞,自然是效命爭先,不懼死耳。在下也不要別的,主公若將軍師大人賜我一夜,讓在下好好干上一干,十個劫震我也不怕。”

  劫真心里著急,方才劫震雖親口承認還有半刻才恢復功力,但他城府極深,難保不會故意多說或少說了數字,若不早以“太乙鎖功針”封住大日神功運行的十二處要穴,一旦劫震恢復功力,便是“萬勝天君”馮難敵折返也未必能勝。他當然不會將寶貴的智囊武瑤姬交給這畜生蹂躪……這朵嬌媚的香花,連劫真自己都采不到……眼看時間飛快流逝,半刻將屆。

  正自為難,卻聽武瑤姬咯咯一笑,隨手接過了金針,笑吟吟的說:“好啊,司徒先生若將十二枚金針都插進劫震體內,瑤姬今晚便是先生的人啦!任憑先生處置,我也沒別的話。”柔荑掩口,風情動人。

  司空度饞她已久,見此姝雖身如女童,但雪膚粉膩、蜂腰盛乳,分明就是妙齡女郎的冶麗,這種既稚嫩又成熟的女體他從沒嘗試過,一時色膽橫生,不禁垂涎:“軍師一言……”

  武瑤姬媚笑:“快馬一鞭!”

  司空度接過整束金針,本想乘機摸摸小手,卻被武瑤姬巧妙閃過,益發撩起男人的欲火。他強抑心猿意馬,涎臉賊笑:“那美人兒軍師今晚可得好生……”

  語聲未落、身臂不動,三點金光倏地脫手飛出,嗤嗤幾聲輕響,正中劫震兩脅“脈宗穴”及喉間“氣管穴”!但見寸許長的毫毛金針直沒入體,仿佛被血肉化開一般,劫震雙目睜圓,渾身一僵,登時動彈不得。

  司空度仍不轉頭,連肘臂也未彎曲,全靠指腕之力,飛震如蜻蜓拍翅也似,一束金針颼颼射出,竟無一枚落空。

  武瑤姬看得杏眼驟亮,禁不住拍手嬌聲喝采:“好俊的手法!”

  司空度目光淫邪,沖她周身巡梭,兀自出言調笑道:“在下還有別處功夫更俊,軍師今晚便知分曉。”

  劫真心中凜起:“好一個‘過隙白駒’!敢情他適才并未拿出十成的功力對付劫驚雷?此人之虛實,竟連我也走了眼。”

  須知“太乙鎖功針”不同一般的牛毛針,通體刻滿肉眼難辨的螺旋細紋,以旋勁轉刺入體,無論受者功力再強,都無法自行運功逼出。反過來說,若不是用螺旋勁的手法鉆入,以金針之纖細柔軟,是萬萬難以打進肉里;至于司空度振腕發針、隔空認穴的精妙,就更不消說了。

  眼看金針將射完,司空度眼里簡直要活生生噴出欲火來,忍不住以舌舐唇,淫笑道:“軍師快快過來!在下要射完啦!”忽然眉頭一皺,低首望去,掌中已然空空如也。

  武瑤姬笑道:“先生莫急。便是蹴鞠賽馬,也得讓評判審一審不是?若然勝了此局,再拔彩頭不遲。”雙手背在身后,腴潤的嬌軀一扭一擺的,踮著步子走到劫震身邊。

  劫真忙喚:“軍師回來!那廝詭計多端,軍師切莫涉險。”

  司空度本想要跟上前去,一聽這話頓時猶豫起來;只這么一停,武瑤姬已輕快地轉到劫震身后,手中比劃,口里算著:“八、九、十……十一。司空先生,你可真不老實,明明說好十二枚針,怎地硬生生克扣了一枚?”

  司空度剛才一邊出手一邊心算,也只算了十一枚針,心知有異,笑道:“在下確實只有十一枚金針,沒準是軍師短給了一枚。”眼里殊無半分笑意。

  武瑤姬故作掩口驚訝狀:“是么?哎呀,果真是我少給一枚。”雪膩的玉手一揚,最后一枚金針鉆入劫震背心“大椎穴”,歉然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先生手法雖妙,到底只打進了十一枚針,可不能算贏。”

  “軍師好心機!”司空度大笑撫掌,細目里掠過森森寒光。

  “先生客氣啦。”武瑤姬咯咯嬌笑,宛若搖散一樹潤艷艷的牡丹海棠。

  劫真暗自松了口氣,拂袖道:“好啦!耽擱如許辰光,若走脫了劫驚雷,二位可有擔待?”

  司空度沖武瑤姬拱了拱手,笑得不懷好意:“軍師算無遺策,料想必不致此。”

  武瑤姬正色道:“劫驚雷至關緊要,主公即刻追趕,此間由我善后即可。”

  一挑柳眉,嫵媚的杏眼兒瞟了瞟破窗。

  劫真不動聲色,偕司空度掠出廟門,片刻后揚起一串馬蹄聲,風火流星般馳往遠方。

  篝火燒得劈啪作響,除了死尸,偌大的廟里只剩下五個人。劫震金針入體,宛若中風一般,癱倒在一角,渾身微微抽搐著,似是絕了生念,索性閉目等死;文瓊妤身子猶虛,仍偎在商九輕的懷里,火光回映著她玉一般的嬌靨,竟白得微帶透明。

  劫兆怔怔凝視著倒在血泊中的劫軍,心中五味雜陳。沒想……沒想到頭來,竟是他為父親付出了性命……世間的對與錯、好與壞,當真是如此混沌難辨么?

  驟爾回神,見武瑤姬拾起一柄長劍,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暗想:“此間能濟事的,約莫只剩我一個啦。我得想個法子護衛爹與文姑娘、商姑娘周全。”大著膽子輕喚:“瓶兒!”

  武瑤姬正走過他身畔,聞言一震,卻未回頭。

  劫兆竊喜:“當日在澡房,這頭小媚兔給我擺布得欲仙欲死,包管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心想女子對于奪走自己初夜的男人最是難忘,不覺又多幾分把握,強笑道:“好瓶兒……”

  誰知武瑤姬霍然轉身,一劍狠抽在他面上!

  這一下雖以劍脊為之,仍鞭得劫兆失聲慘叫,左眉斜向右頰如遭烙鐵炙過,鼻梁骨熱辣辣的一陣激痛,仿佛劈下了整只鼻子似的,鮮血披面淌下。劫兆痛得幾乎暈過去,眼角不由自主涌出大片淚水;縱使視線模糊,卻清清楚楚見她轉過一張咬牙切齒的俏臉,適才的媚人風情半點不見,仿佛女鬼附身,狠笑中恨意宛然。

  “你再出半點聲音,我便割了你的舌頭,一點一點剔去你全身的血肉!”武瑤姬一字一句迸出唇邊齒縫:“你……無恥淫賊!”

  劫兆痛得說不出話來,視界里有一大半被淌出的血幕所遮,眼睜睜看著她走到文瓊妤身前。

  武瑤姬似是定了定神,隨手把玩著劍穗流蘇,輕道:“師妹,我也不來為難你。你將劫震老兒那枚舊珠交出來,師姊便饒你一條命,你可別自討苦吃。”一笑之間,又回復成那個算無遺策、從容嫵媚的女軍師。

  文瓊妤淡然笑道:“如今劫真奪了照日山莊的大權,劫震當年做過的丑事,反倒不好讓玄皇知曉啦!免得此際招惹強敵,你主基業未穩,幼虎難搏雄鷹。師姊是怕小妹帶走了證物,對照日山莊不利。”

  武瑤姬輕輕纏繞著劍穗,鮮黃綢穗間指尖翻飛,宛若幾根盈潤的小小玉筍。

  她咯咯笑道:“妹妹是個明白人。與你說話,真是半分力氣也不費,教人好生歡喜。”

  文瓊妤微笑道:“也好,反正是枚靈氣盡失的廢物,帶著也沒用處。商家姊姊,請將珠子交與我師姊。”

  武瑤姬沒想到她如此干脆,微微一怔,笑道:“師妹真爽快。既然如此,師姊也不客氣啦,除了那枚舊陰牝珠,師姊還想向你借兩樣物事。”

  文瓊妤嘆息道:“物證入手,接下來便要銷毀人證啦!師姊可是要我倆的性命?”

  武瑤姬拍手笑道:“師妹好聰明!”長劍一橫,便自文瓊妤的粉頸斬落。

  忽然“嘩啦”一聲,兩扇破爛窗欞被倒轟進來,勁力所及,武瑤姬忙挽了個劍花護住頭身要害,輕輕巧巧向后躍開;一人自窗外翻入廟中,身材魁梧、雙臂如鐵,竟是劫驚雷。

  原來他剛才破窗而出,從營地里解了一匹馬放走,自己卻悄悄潛回窗檐外,伺機相救眾人;見武瑤姬動了殺機,這才急急現身。

  文瓊妤閉目嘆息,暗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熱血一沖,固然是英雄俠義,只可惜不夠聰明。”低道:“姊姊切莫與劫二爺一樣。一有機會,須速速返回蕭然海,只消玄皇發兵南下,我便能安全無虞。”

  商九輕聞言一震,不禁垂下眼睫。

  卻聽武瑤姬笑道:“哎呀!這不是二爺么?怎地回來得這么快?”

  劫驚雷冷冷低喝:“妖女,不必弄什么玄虛!叫那倆畜生滾出來!”

  門外一聲長笑,兩人并肩而入,卻不是劫真、司空度是誰?

  劫驚雷是騎術的大行家,從馬蹄聲就能判斷鞍上是否有人。劫真、司空度同樣放出兩匹空馬,鞭策驅向遠方,自是逃不過他的耳朵。

  劫兆強忍疼痛,一怔之間,隨即明白:“二叔逃走是假,劫真追趕也是假;那武瑤姬揮劍殺人,只怕還是假的。二叔若能眼睜睜看著文姑娘、商姑娘被殺而不現身,劫真投鼠忌器,必不敢為難爹。只可惜……只可惜二叔是條漢子。”

  他從小就不喜歡這個二叔,到得此刻,忽覺既感佩又悲哀,滿心都是苦澀:“……磊落光明,當真便拼不過陰謀詭計么?人有血性,是不是就該落得身陷籌謀?”

  劫真撣了撣袍角的灰塵,意態閑適,行過文、商二姝身畔時,還隨手輕扳文瓊妤美致的纖巧下頷,刻意端詳。文瓊妤身子嬌弱,難以抵抗,蹙眉“嚶”的一聲,被強扳著仰起了姣好的頸線,剔透的玉肌浮透著幾絲淡淡青絡,細細顫喘,忍辱的模樣分外動人。

  “這等尤物,也難怪二叔舍不得啦。”劫真嘖嘖兩聲,笑意從容,右手姆、食二指輕捏美人尖頷,目光卻直視劫驚雷,滿是挑釁:“我以為二叔不好女色,原來只是沒看到合意的。”

  劫驚雷面色鐵青,不想再跟他多說什么,右手五指一并,沉聲道:“我今日要為中宸武林除一大害。亮劍罷!”

  劫真不敢大意,松手拔劍,立開個門戶,用的卻是“烈陽劍法”起手架勢。

  劫驚雷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臉面用‘烈陽劍法’!”呼的一聲劍勁掃出,地面上煙塵飆卷,一路直撲劫真!這一記橫霸快絕,乃是劫驚雷盛怒下的會心之作,便是他平日未負傷時,也未必能做到這等意發并進的境地。

  劫真只覺白光一晃,勁風已至身前,根本沒有遞招閃躲的余裕,長劍迎風一攔,“鏗!”一聲斷成兩截,勁力直透劍柄,剩下的半截殘劍差點反插進胸口。

  他腳下微一交錯,驀地換了個位置,殘余的大戰字劍勁掃出廟門,嗤的一聲,在紅漆斑剝的高檻上留下一道半寸深淺的劍痕。

  劫兆心念一動,脫口叫道:“這是‘雞行步’!”

  劫真所用,正是從那幾頁札記里學來的“燭夜之劍”,只是他根基深厚、見識廣博,悟練的成效遠非劫兆可比,這一下移形換位真如鬼使神差一般,果不負“幻影劍式”之名。

  劫兆胸口哽痛,似被壘石火炭塞滿,啞聲道:“三……你……竟然盜學我的劍法!”

  劫真百忙中回頭一笑,淡然道:“現下,是我的了。”腳下不停,飛快避過兩記無形劍勁,劍氣貼著他的頭皮、身側平平削過,驚險之處,可謂間不容發。

  劫兆雖恨怒交迸,靈臺卻反倒清明起來,暗忖:“他為何不以‘墜霜之劍’拉開距離,卻要冒近戰的危險?雞行步縱使神妙,要閃避無形氣勁,還是吃力了些……不對,他如此造作,必有圖謀!”

  劫驚雷三劍落空,不覺收起恚怒,全力施為,左手“唰!”揮起一片劍芒,雙掌交錯,同時使出“大戰字劍”的路數;氣勁雖不及遠,但封鎖的范圍更小,劫真錯失躍出戰圈、拉開距離的時機,已無騰挪閃躲之能,揮動手里的殘劍硬接硬格,每一下都鏗然有聲。

  兩人下盤不動,四臂間換影如風,劫真猛被掃脫了金冠,搖散一頭亂發,劍影間不住裂衣迸血,仿佛“大戰字劍”劍氣撲天蓋地,無孔不入。他絲毫不讓,手里的殘劍奮力揮舞,每與劫驚雷掌緣一觸,便又短少寸許,勁風里只聽輕嗤連響,鏗啷啷濺了一地碎鋼,劫真那把劍只剩一柄光禿禿的空鍔,平平抵在劫驚雷的胸口;劫驚雷左臂一圈,右掌倏地停在他頸側。

  這幾下驚心動魄,卻又迅不交睫,誰也料不到一眨眼間便已分出勝負,俱都屏息錯愕,偌大的廟里靜悄悄的,當真是針落可聞。

  “你輸了。”劫驚雷冷眼直視,神情分不清是遺憾或痛苦。

  劫真淡笑道:“不,是你輸了,二叔。”

  劍鍔輕輕一送,劫驚雷身子微晃,嘴角竟溢出血來。這下子頓如江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錯愕的劫驚雷甫要提氣,驀地倒退兩步,一抹鼻下溫粘,眼耳中竟都流出鮮血,鐵塔般的魁梧身形慢慢跪倒,再無半分氣力。

  “你……你這是……什……什么功夫?”他伸手掩口,指縫間汩汩溢紅。

  “二叔忒沒見識,死也不冤。”劫真丟掉劍柄,隨手一拈長鬢,瀟灑自若:“馮難敵馮師傅的‘天君刀’素不空回,二叔硬接一記,豈有僥幸的道理?”

  劫驚雷睜大眼睛,卻無法再言語,軟軟委頓在地、蜷成一團,整個人縮在血泊之中,漸漸沒了聲息。

  劫真等忌憚他的武功,足足等了半刻,司空度才走上前去,提著他皮甲的盆領將尸身翻轉過來,伸手一按胸口,只見胸肌觸手而陷,再不彈起,仿佛腔子里裝的是滿滿的豆沙軟餡,不由咋舌:“乖乖!五臟六腑全都完蛋了。竟……竟只有一刀!”

  劫兆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這……這便是‘天君刀’么?血肉之軀,怎能練到這等境地?”太過驚愕,以致忘了悲傷。

  司空度提起劫驚雷的尸身,回頭道:“主公,這要如何處理?掘坑掩埋,還是一把火燒了?”

  劫真與武瑤姬交換了眼色,淡然道:“后院有座枯井,請先生將尸體投入井中,再推墻掩住便是。”

  司空度嘿嘿兩聲,徑往后院去了;過不多時便又回來,雙手沾滿塵土泥灰,顯然已完成任務。

  劫兆悲憤不已,卻見劫真轉過頭來,對文瓊妤微笑:“文姑娘,十八年前的那枚舊珠想必在你身上,還請先交出來。”

  文瓊妤睜開眼睛,虛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