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醉生夢死的茶 (4)、四

  「你他媽的要投訴的話,隨你!老子要是因為你這事兒,當不成警察,那更好!你他媽給我等著,我早晚把你舌頭跟十根手指頭剁下來!」

  「我他媽讓你編故事!我他媽讓你打字!我他媽讓你上網!」

  被我這一連串的巴掌扇完了、又被我罵了一通之后,楊偉男這家伙卻突然冒出了眼淚。

  再低頭一看,這家伙穿得兩件運動棉褲,襠部也竟然都被他自己給尿透了,卻也不知道他是因為被我扇完了巴掌。

  這么一哭,小便也跟著失了禁,還是因為被我罵完了之后一害怕尿了褲子,而心里覺得丟人才哭的。

  似乎是眼看著事情鬧得有點大,白鐵心在一旁也有點撐不住臉,一邊拉拽著我,一邊招呼著一旁做筆錄的傅穹宇,讓傅穹宇趕緊把我拉下樓去,拉回了重案一組辦公室。

  但就算我下了樓,好半天我都余怒未消,當天晚上市局值班的各個部門課室的其他人,見了我也都不怎么敢跟我說話。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我心里的氣才徹底全消——市第三拘留所傳來消息:楊偉男這家伙被人殺了。

  在我回去辦公室之后,白鐵心這邊也沒啥多余可問的東西了,除了關于一些海外情報機構在網上的賬號信息之外;

  而且,這邊審訊剛結束,沈量才聯系好的省廳宣傳處方面的文章,就已經發到了各大平臺上的「Y省警事」官方賬號上,公示了網絡ID「然并(雪人)」、「既然不是仙(雪人)」自稱名叫「于海」的「楊某男」,造謠誹謗、抹黑警務公職人員、以及勾結間諜組織的犯罪事實,并且網監處隨即也刪掉了楊偉男所寫的那些帖子。

  然而,對于這家伙如何安置倒成了一個問題:放他走必然是不可能,但是他是造謠也好、抹黑夏雪平和我外公也好。

  其實都沒怎么造成危害,都不夠提出公訴的,市局所能做的只能是拘留和罰款;

  至于他給CIA和NSS提供過情報的事情,雖然勉強能判他一個「間諜罪」,但是他的犯罪情節也根本不算多嚴重,就算是移交給安保局,安保局也不太樂意要——

  就那些海外情報機構的行為,完全都算是常規操作了,安保局乃至國家安全委員會和國家議會對此都心知肚明。

  而在這一天半夜里,在歐陽雅霓給我打了個電話、征求了我的意見之后,最終決定還是暫且由咱們市局,這邊先把楊偉男交給第三拘留所,拘留個十五天。

  等十五天之后放出來,安保局在把他接過去進行后續調查。

  但沒想到,剛送到拘留所,還沒出一天,楊偉男就被人殺了——他被送到第三拘留所的時候,拘留所正組織著被拘留犯人在放風室放風。

  然后再去活動會議室參加法律教育學習,而楊偉男作為新到的犯人,領了囚服之后,先被逮到了拘留室去。

  按說當時拘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進拘留室之前,楊偉男單薄的跑鞋的塑料鞋弓都被摳了出來。

  拘留室的鐵門又被看守所管教們牢牢鎖住,假如這時候楊偉男喪命了,那只能是他撞墻自殺。

  可他卻是被人用刀殺死的,而且是一刀封喉,血液噴了滿滿一屋子;

  并且,他的整具生殖器都被人割了下來,陰莖被塞到了他自己的嘴里。

  睪丸則是被人從陰囊里挖出來之后,陰囊袋掛到了嘴邊,兩顆睪丸蛋子則一邊一顆地放在他的眼睛上頭。

  等那群學習完法律之后回到拘留室里的犯人們,看到了這副場景,全都被嚇得哇哇大叫,縱使平時在兇惡慣了的獄霸,也都慫得跟管教們哭喊著不敢再在這間拘留室里待著。

  ——這要是自殺,那么這家伙對自己也未免太過兇狠了點兒。

  更何況斬了喉嚨之后又把陰莖塞進嘴里、睪丸挖出來放眼睛上頭的侮辱性意味,著實過強了一些。

  就因為這個,再加上我頭一天晚上打過他耳光,徐遠和沈量才還一起找我談了一次話——但很顯然,人不是我殺的。

  但至于是誰干的,我心里到有兩個猜測。而對此,我萬萬不能說。

  傅穹宇拉著我回到辦公室后,我卻正看見一披著長發、穿著一身黑西裝的女人背對著門口,坐在組長辦公桌旁,那一刻我未免又有些恍惚。

  「喲,嘉霖姐,您過來了?」

  但還是傅穹羽先反應過來了,立刻走到了飲水機旁邊,拿了兩只紙杯。

  「稍等會兒哈,我給您和秋巖哥接點溫乎水喝……呀,秋巖哥,你這……」

  我看著那個背影,卻仍然沒反應過來,她卻先回過頭來,睜著一對大眼睛看著我,剛想說些什么,卻也是一愣。

  緊接著又有些虧心地低下了頭,然后又抿著嘴唇抬起了頭,對著傅穹羽說話,卻仍然雙眸注視著我:

  「哦,我不用了……咳咳……我這邊還給某人泡了份兒泡面——你們男人啊,一吃不飽就樂意鬧脾氣!」

  「哼,中午的時候不好好說話也不好好吃飯,晚上這不就又揍人家犯人,這會兒又哭鼻子的么?」

  隨即她又抿了抿嘴,站起身來,撤到了桌子另一旁。

  只見桌子上擺放著兩碗泡面,一碗是很普通的那種紅燒牛肉面,而另一碗則是海貝鮮蝦面。

  她在我宿舍跟我同住的那晚上,我跟她閑聊的時候我提過這么一嘴,當時我說夏雪平最喜歡吃紅燒牛肉口味的。

  而我則特別喜歡海貝鮮蝦味,但是趙嘉霖卻告訴我,紅燒牛肉味的碗面其實是局里儲備最多的方便面,她也知道夏雪平的抽屜里存了不少紅燒牛肉面的湯料。

  有時候還拿那玩意跟脫水蔬菜一起沖開水當飲料喝,但并不表示夏雪平真的一定愛吃;而趙嘉霖倒是把我說的話,也全都記住了。

  只不過,我現在真的特別想來一碗紅燒牛肉味的。

  「誰哭鼻子了……風吹的!」

  我二話不說,拉著原本屬于我的那個辦公位上的椅子,走到了那碗紅燒牛肉面旁。

  然后一屁股坐下,摘了卡在紙碗跟塑料軟蓋上的一次性叉子,低著頭挑面就吃。

  「還風吹的……嘴硬!哼!」

  趙嘉霖如此說著,然后又冷笑了一聲。

  「你還是別穿黑色衣服了。你穿不好看。」

  而我沒繼續拾那個茬,則是這樣冷冰冰地對她說道。

  趙嘉霖赫然愣了幾秒,也摘下了一次性叉子,在自己那碗海貝鮮蝦面碗里,洛莫地攉攏了幾下。

  ——而隨著那濃郁的醬香跟牛油氣息、以及滿口的味精味道飄到我腦海中的,確實一個個或帶著我躲避著子彈、或在眾人面前威風八面、或是私下里既溫柔又俏皮、或在那床上、那浴室里、那溫泉池中、那車上與我纏綿的倩影……

  「秋巖啊,雪平讓……雪平跟我說過,這個東西還是先還給你。你要是真想送給她,那你就自己去送吧。」

  這是岳凌音在那天下午,在我拿著被夏雪平退返回來的禮盒、跟她詢問的時候,她對我說的話。

  「可是您要我怎么送給她?我現在發信息給她、她不回復,我打電話給她、她那邊是忙音,我連她現在住在哪我都不知道……」

  「我聽說,她從我身邊搬走之后,是您幫她找了住的地方,那您能不能告訴我地址?」

  「我其實很想告訴你,但是,秋巖,她事先給我打過預防針,她不同意。」

  「她現在躲著你、避著你,應該是覺得你們母子倆現在還不應該再見面,她也應該沒安下心來、沒做好跟你好好聊聊的準備。」

  「等什么時候,你們都過了各自心里的那道坎兒,我想她自然會回復你的。」

  恍惚間,似乎一滴眼淚滴到了面湯里,隨后在我喉嚨中的,卻是滿滿的苦澀。

  于是,我又忍不住看向了還被我放在辦公桌旁的那只紅色禮盒,隨后又一大口,塞得嘴里滿滿的,卻也根本吃不出來味道。

  趙嘉霖見我如此狼吞虎咽,便在接過了傅穹羽手里端著的熱紅茶之后,也坐到了我的對面。

  她想了想,又用叉子在那碗海貝鮮蝦面里插了幾下,然后把那碗里的東西先后放到了我的碗里——

  那是一根玉米香腸和一顆鹵蛋,而她隨即也端起紙碗來,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咥面,面條跟熱湯進了她的肚子,胃腸里咕嚕咕嚕的聲音直達我的耳朵眼。

  很明顯,從中午被她誤會我是故意跟她鬧別扭之后,她似乎這一天的后兩頓飯也沒怎么吃好。

  我便果斷地將那顆鹵蛋,跟那支玉米香腸,叉著還回到她的面碗里。

  可緊接著,她又把那根香腸跟鹵蛋放到了我的面碗里,而我又跟她讓了一番;

  但再然后,她又一次將鹵蛋跟香腸推還到我碗里的時候,卻已經成了半顆鹵蛋跟半支玉米香腸。

  她硬用牙咬下來的。

  我一時間有點不清楚,她到底是想讓我吃,還是想故意搞我胃口。

  但我也根本沒猶豫,我這次也沒再讓,端起叉子,叉著還沾了點兒她的香甜唾液的鹵蛋跟半只香腸,就著面條一股腦的往嘴里送——

  確實沒有半點夸張,我也知道我并不是一個變態,但是她的唾液似乎真的很甜。

  長相好看的女生,哪怕是她溺的尿,也都是清冽的。

  ——很該死,這句話也他媽的是周荻說的。

  想到這里,我又不禁心煩起來,于是三下五除二,連湯帶面地把碗里的東西一掃而光之后,我便丟了紙碗,然后走到自己原先的辦公桌前。

  打開抽屜,掏出了我剛來市局時候,在抽屜里偷偷藏著的一包白色萬寶路,之后我拎著大衣便下了樓出了市局大院的門。

  可站到了門口那個熟悉的路燈桿子旁邊、又抽出來一支久違了的香煙之后,我尷尬地上下來回翻找了半天,這才發現,我竟然沒帶打火機。

  而就在我叼著煙,準備回到樓里,問一樓值班的制服警借火的時候,耳邊卻突然響起了清脆的一聲摩擦輪轉動的「嗞啦」聲,接著,一朵溫暖的小火苗忽然映照在我的面前。

  「喏——」

  我看了看尾隨著我走下樓來的,也穿了一件黑色呢子大衣、且里面依舊是一身黑色西裝的趙嘉霖,正端著一只燃著的防風打火機,目不轉睛地對著我行注目禮。

  我其實很好奇她為什么身上會有火。

  但終究我是沒把話問出口。

  我只是用著戴著皮手套的右手,搭上了她赤裸的手背,側過臉,看著她的眉眼、看著她的鼻尖。

  香煙的另一端似乎又對準了她的雙唇,然后,那熾熱的蔚藍火焰,瞬間將香煙點燃。

  而當苦澀又香醇的煙霧從我的口鼻中竄出,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跟她之間的這一舉動似乎稍稍有些含糊不清。

  我便只好禮貌性地對她點點頭,輕輕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轉過頭去看著空蕩蕩的街道,一口一口地抽著煙;

  而她似乎是在趁著打火機上還有余熱,連忙握著打火機把手藏進大衣的側口袋里,也看著安靜得街道,從口中不停地呼出跟煙霧近似的白色哈氣。

  而那團哈氣在半空中,又跟我吐出去的煙圈,交匯在一起融成一團,她看著那團白色的輕飄飄的東西,又忍不住會心一笑。

  我繼續在這團白霧的籠罩之中恍惚著。

  忽然間,下雪了。

  夜里的冷風,緩緩吹起了她的長發。

  「哈哈,傻樣……」

  趙嘉霖側目看了看正抽著煙的我,忽然輕笑了一聲。

  「嗯?你說什么?」

  正晃神的我,有些沒太聽清楚她的呢喃。

  趙嘉霖稍稍緊張地抿了抿嘴,又馬上眼角含笑地:

  「我問你,看我啥呢?」

  「我看……」

  「等會兒,你要敢再說」

  因為你好看「,我可揍你!」說著,她原本放進自己大衣口袋里的手,又握著打火機亮了出來,并對我握成了一個拳頭放在我的面前示威著,緊跟著眉毛又一橫。

  ——哈哈,我原本還真是想說這句話來著。

  我被憋了一下,只好低頭輕笑兩聲,然后銜著濾嘴繼續目視前方,輕聲說道:

  「我這是頭一次遇到給我點煙的女孩。通常情況下,人家都不樂意讓我在她面前抽煙。」

  趙嘉霖假意轉頭看了看自己左手邊的方向,微微背對著我,話語里都帶著幾許得意道:

  「那還不是因為我比一般的女孩都酷……」

  又轉過身來低下頭,又斜著眼睛抬起頭看向我。

  一抬頭,雪花簌簌飄灑在我倆之間,卻一時間根本切割不斷我倆已然連結的目線。

  瞬時間心跳加速、呼吸略微變得急促起來的我,默默地在心里大呼一聲「不對勁」。

  緊接著,我腦子一轉,便順著吐出去的煙霧送出去了一句大煞風景的話:

  「你這打火機,本來是給周荻準備的吧?」

  再一轉過頭,果不其然,趙嘉霖撇著嘴橫著眼睛、秀眉微皺,帶著萬般意見地直視著我,隨即抬手一拳,狠狠打在我的后背上:

  「大直男!」

  接著,她又轉過頭去,微努著嘴唇,抬起頭看著這飄落著雪花的夜空。

  而我卻只好在臉上擺出帶著歉意的笑容,心里面卻似乎是多走運地躲過了什么事情一樣,赫然放松了下來:

  「呵呵呵,我錯了、錯了。對不起哈,我不該提……」

  「你這話說的……真有意思……」

  盡管她語氣很輕,但我卻覺得在我對她道歉之后,她卻更加生氣了,話說著說著,還不禁給了我好幾個白眼:

  「說得像我還多在意似的!而且,他在我身邊的時候不怎么抽煙!我不讓他抽煙……所以我這打火機,也不是給他準備的。」

  這話我實在是不敢往下接,我只好抬手繼續抽了幾口煙,然后蹲下身,把還沒抽完的剩下的大半截香煙,戳進本來就被除雪隊堆砌出來的積雪里。

  接著順手丟進身邊不遠處的垃圾桶里,隨后又走回我原本已經站著踏出來鞋印處,跟趙嘉霖并排站著,看著飄落后靜靜躺在柏油路上的的雪花,呼吸著清冷的空氣。

  我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卻突然大喇喇地笑著開了口:

  「喂,何秋巖,我說我夢到過跟你一起這么站著看雪,你信不信?」

  「呵呵,你還能夢見過我呢?」

  我憋著內心帶著躁動跟尷尬的瘙癢,大方地看向她的白皙臉龐。

  「對,我還真就夢見你了。」

  「那就咱倆這關系,在夢里你不得可勁兒揍我。」

  趙嘉霖對我莞爾一笑道:

  「揍了。我還指揮部隊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