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自那以后我便開始留意這個苗東坡的資料和信息,查久了我才搞明白為什么當前市面上大多數米糧、面粉、大豆之類的農作物,竟然全都是從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進口的——

  小時候我不明白這一切,當時我還覺得身在Y省卻能吃到國外的米飯、吃到好萊塢電影里演的那些豆子、用到美劇里的那些面粉,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這正是苗東坡一直以來的主張;

  而早在二十年前,苗東坡所成立的「天行財經對策研究公司」下屬的三個子公司,就已經分別是國內最大的海外稻米、面粉與大豆進口代理公司。

  并且包括天行財經和那三個子公司,背后都有一個最大的股東:美國的羅斯柴爾德家族。

  ——換句話說,這位海內外知名的經濟學家,一直都在用著一種扭曲的模式喂肥自己:

  即,一批這些所謂的專家唆使政客把本地農田賣給持有外省高額債務的外地地產商,外地地產商買地并集資蓋樓之后、拿著錢去海外的證券交易所上市。

  海外的券商把這些收攏來的資金投資給他們自己本國的糧食生產商,這些由國外糧商生產收集的糧食、又被買到了我腳下正站著的這片土地。

  我是不太懂經濟學,但是老在以前我就從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講,沒有從地里直接長出來的錢。

  而當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獲利的時候,總會有其他的人或者其他的群體受到了利益的損失。

  苗東波能活到九十多歲,吃的全是在特別莊園的特殊溫室中培養出的一顆就價值十幾萬塊的特級有機果蔬;

  上官立雄的兒子上官果果開著的是全球限量一百輛的千萬元級別的跑車、柏世還的兒子柏米一臺碳合金的戰地自行車就售價三萬元;

  粵州許總的公司靠著地產紅利帶動了外地的金融現金流、帶動了一大堆如春筍跟蕨菜一樣遍地生根的微型信貸公司,讓南方的鄉村全都蓋上了體面的別墅;

  而在Y省J縣H鄉的警察署,卻連一臺能正常上網下載資料的電腦都沒有,那里大片大片的工廠,卻在生產著大袋大袋的膩子粉、水泥,還有大箱大箱的紅磚白瓷。

  但問題在于,對于當時僅有十五六歲的我都能大概看懂的東西,卻沒人能夠去細查,因為當時的苗東坡就已經被南島的葉九昇親自延攬到藍黨,成為了藍黨的中央黨部委員;

  后來在我上警專的第二年,在葉九昇的保薦下,苗東坡還被最高議會委任為教育部部長和國家科學院的首席經濟研究員,有藍黨和美國人為他站臺。

  國內好些執法部門想要調查他和他的企業,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商業糾紛,都會被視為一種排除異己的手段,以至于坊間早有謠傳。

  說易瑞明好幾次都想動用自己的人在最高行政議會上彈劾他,但最后還是被葉九昇、白澤義跟汪啟程屢屢掣肘,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時至今日,這老家伙已然九十二歲高齡。

  去年三月的時候,這老家伙也總算卸任了教育部部長之位,他卸任之后,他的天行財經卻仍在運作,并且這老家伙也在全國進行著巡回講座。

  到了這個月,這老家伙終于又來到了Y省這個每次他只要來、就會有普通市民自發組織在他下榻的酒店打出「打倒狗漢奸苗東坡」這樣的抗議標語的地方。

  「我是不會怕的,不會有人能拿我怎么樣……」

  徐遠在給我和趙嘉霖講述關于他的案子的時候,還特意拿出了一張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一篇對這老家伙的專訪,老頭在特寫照片中。

  拿著一本自己最新出版的《誰阻止了你財富自由》對著鏡頭笑得十分燦爛,同時在照片左側,還印了幾行他接受專訪時候的說的話:

  「……我是真正為民造福的人,聰明理性的人都會支持我。

  雖然過去幾次前往Y省、前往F市,跟當地人鬧過幾次不愉快,但是我還是相信Y省的。

  Y省雖然現在是紅黨主導下的兩黨聯合執政,但我與中州的黎棟梁、山城的柏世還、滇南的魯永仁、粵東的王江,還有早就在首都任職的上官立雄他們,全都是忘年知己——

  王江和柏世還倆人結束斗法、握手言和,還是老朽我說和的咧!

  我又跟程震躬、成山是多年的朋友,即便紅黨總體對我有誤解,可我跟紅黨是有交情的。

  同時,我也很信任楊君實和蔡勵晟在Y省的努力與貢獻,他們的所作所為,跟我的思想主張是一致的,所以我認為此次東北之行,一定會是順利并且成功的。」

  但就在他接受完采訪的當晚,《時事日報》還沒在讀者的手里捂熱乎,根據現場調查情況推測,當天半夜,苗東坡所入住的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就被人闖進去了。

  ——酒店中所有的監控都沒查到此人的身影,房間內外都沒留下這個人的任何痕跡,市局鑒定課只能通過現場留下的打斗痕跡來判斷,此人的身高大概應該在175至190之間;

  套房所在樓層為十二層頂層,落地窗上留下了一個被割開的圓形孔洞,兇手應當是用一條繩索從樓頂降下。

  隨后在窗玻璃上割開的孔洞,并利用這個孔洞打開了房間里的窗子然后進入房間作案,隨后再次上到樓頂或者下降到地面后逃離。

  而且,還能夠且僅能夠再確定的一個信息是,兇手是用匕首的——

  于是,徐遠就理所應當地懷疑起,襲擊趙嘉霖的那個人,跟謀害苗東坡的那個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他當然不知道所謂「趙嘉霖遇襲」

  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我瞎編的。

  「那現在,那個老苗頭兒是被殺了?」

  「沒有。」

  徐遠擺弄著打火機,心焦地說著:

  「但還不如直接弄死他呢。

  他隨身跟著的六個從滬港某個保全公司請的保鏢倒是全都被這個殺手一擊斃命——要么是關節脫臼、要么是上肢或者下肢骨折

  隨后被對方一刀直插喉嚨,這六個保鏢被殺的時候,根據房間里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東西來看。

  里屋的老爺子應該是正在戴著耳機,美滋滋地聽著自己的講座錄音,所以外面發生了啥,根本不知道;

  但對于咱們這位前教育部部長、大經濟學家……呼……這家伙倒也真是狠:第一刀直接插到了嘴里,然后用刀刃在苗東坡的嘴里一攪和,直接就把舌頭旋爛了。

  隨后還割掉了舌尖,正因如此,他根本疼得叫不出聲——哪怕后來送去醫院的時候也沒叫出聲,而且舌頭也接不上了;

  緊接著,那家伙又把苗東坡的十根手指頭全都剁掉了,應該是做完這一切,那家伙就順窗戶跑了。

  哦對了,那家伙走之前,還用人血在墻上留下了字跡。」

  「什么字?」我問道。

  「四個字:『漢奸閉嘴』。」

  我聽罷,和趙嘉霖茫然地對視一眼。

  接著,徐遠甩著打火機,一邊玩一邊又看看趙嘉霖跟我:

  「對這個事情,你倆怎么看?」

  若是單純看這個案子,聽聞一個九十余歲耄耋之年的老人,被人先割了舌頭后切了手指,當然會覺得這是個極其駭人聽聞的慘案;

  但是我畢竟查過苗東坡的所作所為。

  「沒有更多的證據了么,徐局?」

  趙嘉霖想了想,對徐遠問道。

  徐遠搖了搖頭:

  「我也當了這么長時間的警察了,小二十年了,我也真是頭一次遇見,有沒有證據都一樣、紅口白牙在這跟你倆說跟拿不拿案件報告都差不多的狀態。

  他這事情一出,首都那邊沒任何反應,滬港和南島那邊卻炸了鍋,強烈要求咱們必須盡快破案,聶廳長礙于之前的人際關系,就暫時打包票、穩住了他們的輿論——可這案子怎么破啊?

  讓我親自負責,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查。

  市局接了案子之后,因為這家伙的身份,我去醫大住院部看過,他現在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并且,九十多歲的人了,根本經受不起這樣的折磨……我估計,這老先生啊,唉,也就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

  「局長,手段這么殘忍的話,會不會是仇殺呢?」

  趙嘉霖繼續對徐遠說道。

  「您看,畢竟他是在首都做過京官的人,而且還有『美國羅家』的背景,生意上還從前任市長成山和程震躬那兒幫著許總他們開過綠燈,這樣的話,得罪的人肯定不少。」

  徐遠想了想,又看了看我:

  「秋巖,你怎么看?」

  我看了看徐遠,又看了看趙嘉霖:

  「我……那個……我覺著……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怎么,支吾個什么?」

  我想了想,還是有點憋不住話:

  「呵呵,我聽您的意思,老狐貍,您好像對這個老苗頭兒的遭遇覺著有點同情?」

  「倒不是同情。」

  「那您認同他么?

  他那些什么『新自由主義經濟』的東西。」

  徐遠依舊搖了搖頭:

  「我是警察局長,我又不是經貿部、公董局或者財政廳的人。

  經濟的事情我也不懂。

  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早在紅黨專政的時候,能說出一些給那些貪官污吏上眼藥的觀點,這個人怎么說也是個人物——

  雖然說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能了解個大概,往深了說的話我就搞不明白了。」

  「唔……」

  徐遠又看了看我,對我正經地說道:

  「秋巖,你小子要說啥就說吧。

  在我這,關起門來,都是自己人,暢所欲言,有什么想法,盡管提出來,咱們討論。」

  我苦笑了一下,隨后又分別看看他和趙嘉霖:

  「有些話吧,正是因為當著您的面兒,當然還有嘉霖姐,我是真不好說。

  您看,您是聶廳長的人,你也支持藍黨,這個事情,您就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涂了;

  嘉霖姐呢,據我所知,伊爾根覺羅家的『明昌國際』,『Manchu-International』,一直以來,都是靠著藍黨發家壯大的。

  當然,嘉霖姐的阿瑪跟紅黨也有接觸,但應該遠沒跟藍黨那么親近。

  所以你們二位,看見如果有藍黨的人遭到人身侵害,我估計首先想到的,不是政治斗爭,就是仇殺。

  雖然我現在在跟藍黨Y省黨首的女兒在談戀愛,但是我想說一句:有沒有可能,即便是藍黨的官僚和公務員,也會有貪官污吏?

  即便是藍黨的黨員,也有做的事情對不起社會、容易遭天下人恨的事情?

  要不然,為啥會有人說,即便沒有當年紅黨的狡猾,藍黨的天下早晚也得丟?

  還有人說若不是二十年前的『兩黨和解』,藍黨說不定連南島都得丟?」

  趙嘉霖依舊是一臉茫然。

  出乎我意料的,則是一直在我面前明擺著支持藍黨的徐遠,此時此刻聽了我的話,沒有生氣不說,反而是一臉疑惑外加震驚地看著我。

  隨后他低下了頭,擺弄打火機的動作也停止了,這種狀態持續了將近二十秒,接著他才又抬起頭,對我問道:

  「那么,就這個案子,秋巖,你覺得到底可能會怎么回事呢?」

  「要以我看,很簡單——當然也可能是我想簡單了:我覺得這是一種處刑。」

  「處刑?」

  趙嘉霖也疑惑了起來。

  「嗯。

  襲擊他的象征意義,大于任何的實際意義:這老頭都九十多歲了,用俗話說,這得算是『土埋到腦門』的人了,殺不殺他都無所謂了,他還能活個幾年?

  論劫財,他沒啥隨身財物,而且案發現場東西都沒丟,兇手啥也沒帶走;

  如果是尋仇,兇手完全可以在別的地方作案,為什么偏偏等到苗東坡『全國行』臨近尾聲了才搞這樣一手——

  即便是F市的仇人,如果真跟他有仇,也可跟隨他在外地作案。

  而選擇在F市作案的目的,其實就一個:就是要讓他做不成他的講座。

  F市乃至整個Y省,有多少人討厭他,甚至恨他的,怕是從當初二十來歲、三十歲的年輕人快要熬成老頭了。

  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讓他做成講座,那對于這幫人來說簡直是誅心。

  事實也是如此:您看看,割了他的舌頭,最后的效果就是讓他說不出話;

  切了他的手指,其目的也是為了讓他再也沒辦法寫書。

  至于留他一條命,我猜除了讓他經受現在他只能經受的身體上的痛苦之外,兇手可能還想讓他在咽氣歸西前知道知道。

  全社會,至少是整個Y省的輿論對他有多恨,讓他承受身心上雙重的折磨——這樣的手段,我覺得完全是在處刑。」

  「處刑……處刑……嗯。」

  徐遠聽了我的話之后,緩緩點了點頭,并且低著頭看著手里的打火機,自顧自地念叨著:

  「不是仇殺……完全是出于公憤……唔……」

  徐遠說著,漫無目的地看了看眼前,又轉頭盯了我看了一會兒,隨后又低下頭來,才說道:

  「我大概猜到是誰干的了。」

  「誰啊?」「是誰啊?」

  徐遠又抬起頭,神色復雜地看了看我,隨后擺了擺手道:

  「算了,這事兒你倆也別問了。

  而且就算是我知道了是誰干的,以那個人的狡猾程度,我也夠嗆能抓得到他……從長計議吧!」

  「哈哈,局長,」

  趙嘉霖見到徐遠少見地頹然起來,她片刻間卻似乎沒了什么心理壓力,還對徐遠調侃了起來。

  「大家不都說您是『老狐貍』么?

  怎么還有狡猾到您都搞不定的人呢?」

  徐遠眼睛看著我,卻無奈又擔憂,且多少心有不甘地跟趙嘉霖說道:

  「……呼,別人都給我取了個我其實真的有點擔不起的綽號,叫『諸葛狐貍』。

  我要是跟這個人比起來,我可能就是只小羊羔,或者說如果我是狐貍,那這家伙怕是得到了狐妖的地步了。」

  我看著徐遠莫名其妙的眼神,心中便立刻變得有些急不可耐:

  「老狐貍,你明說吧,這個人是誰?」

  徐遠猶豫半天,還是說道:

  「你小子就別問了……」

  「不好意思,局座,你在局里啥都能管我,就我這個好奇心,您可打不住。」

  我盯著徐遠的眼睛問道。

  「除此之外,我其實還有個事兒,從邵劍英被炸死之后那天我就一直想問你,但是這幾天事兒太多了,我都沒來得及問——

  我聽邵劍英說,我外公夏濤,是那個什么『天網』組織的創建人,你又是我外公曾經公開提過的『關門弟子』。

  你就沒跟那個『天網』有點什么瓜葛么?」

  徐遠沉默了片刻,又擺弄起自己的那把打火機來,長吁一口氣說道:

  「我不想在這個事情上瞞你,秋巖。

  這個組織,如果我說我沒有瓜葛,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說我是什么『天網』之中的一員,也不符合我的實際情況。

  按照那天受傷沒死的邵劍英的那幫人的口述、還有你和雪平分別對我說的當天的情況來看,邵劍英跟你們說的那些事情,其實也不完全是當年的實際情況。

  當年的實際情況是,曾經你外公成立過一個組織叫作『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的。

  其目的是為了對抗兩黨和解前夕,由實際上是紅黨內部派閥頭目的魯永仁、上官立雄、柏世還和王江他們挑起來的、從南港引發后席卷全國的大暴亂的——

  你沒聽錯,是紅黨內部人自己做的,即便我是個藍黨支持者,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全世界范圍內,沒有一個團體。

  能做到像紅黨那樣的動員能力的,而這幫人,現在還依舊留在紅黨內部,除了前不久因為他兒子出事兒隨后受到牽連退休出國的上官立雄。

  當年,你外公確實是創立者——之一。

  你外公當年在全國的這幫『靑年警官』當中……哦,就是他那同輩的警官當中,算是有名氣的佼佼者,破獲過幾個大案子。

  并且當初震驚全國的『陸海天黑道專案』、『賀遠新沈向林貪污案』,他是當時負責辦案的前線負責人。

  又因為他還是當初那幫警界元老賈敏女士和王一民部長的學生,從學歷到履歷再到資歷都遠超全國的大部分人。

  而且你外公,頗有一股不為五斗米折腰、不懼權貴的風骨——當年負責全國政法工作的魯永仁曾經想要拉攏你外公,你外公嚴詞拒絕;

  后來有個外籍商人在D港涉嫌販毒和刺探國家情報,那個人政事魯永仁的朋友,隨后魯永仁找到柏世還,想利用當初柏世還做過Y省省長的影響力,拜托你外公放了那個外籍商人。

  但你外公依舊沒答應,并且就在Y省迅速走了法律程序,將那個黃皮兒『香蕉人』依法判處死刑。

  從那以后魯永仁和柏世還就跟你外公做了扣、結了梁子,但你外公依舊無所畏懼。

  所以當年的『全國警檢法工作代表大會』結束之后,你外公通告全國,牽頭平息各省內亂之后、號召共同進軍首都的時候,全國十九省、四市、三自治區、

  一特區的年輕警察、法警、檢察官、安保局特務和情報局探員,全都響應了你外公的號召,在首都會師,對抗暴亂份子;

  不過,并不像邵劍英所說的那樣,雖然『全國警檢法大會』的主席是你外公,但是至少當時的組織內是協商制的,有實權的,一共差不多有二十人——

  據我所知,僅在Y省出來的,除了你外公之外,就還有當時Y省檢察院的偵查監督處處長、現在的省行政議會委員長蕭宗岷。

  還有當時好像是因為某些事被停職的省廳治安管理局的主任、也就是后來咱們在『香青苑』發現的那位死于莫名屠殺的那個老太太仲秋婭。

  他們倆在『警檢法聯合會』內部的話語權,可以說算是與你外公不相上下。

  當時,但凡是個有血性的、看不慣那些打著為了老百姓好的旗號、實際上幫著貪官污吏轉移注意力的權貴的年輕人,都很崇拜你外公。

  而我又是你外公的學生,所以我也加入了這個『全國警檢法聯合會』。」

  說到此處,徐遠不僅還有些激動,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瞇著的眼睛甚至還閃著光。

  但緊接著,他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

  「只不過隨后,廖京民頂不住黨內一幫主張和解的內部勢力的壓力,包括什么『白銀會』『東南兵』、什么『青年學會』『刑部堂』、什么『能源幫』『刀筆俱樂部』的……

  呵呵,當初的紅黨派系內部多得跟罐子里芝麻似的,比之舊時代的藍黨也不遑多讓;

  而且廖京民自己也是『青年學會』派系出身的人,再加上當時跟他搭班做總理的冷秀元被人下毒,昏迷了大半年,六神無主之下,同意了兩黨和解。」

  說到此處,徐遠握住了手里的打火機,擦了一下轉輪,讓火苗燒了起來,但接著從他口中嘆出的長長一氣,又讓那火苗熄滅,看著眼前的那絲逐漸散去的煙霧,徐遠有些無力地輕聲說道:

  「我個人,其實是希望政體改革的——那時候我年輕,一身躁動的熱血,想法也簡單,我覺得如果改天換日,好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眼前的這池子水可以盤活,骯臟的街面可以變得干凈,頭頂上的天能變得更亮,但是……唉……

  反正緊接著,你外公本來想進一步成立一個監督各個黨派黨員官員的機構的想法破滅了。

  因為很快,『全國警檢法聯合會』就被判定為非法,于是很快就解散了,所以我也就退出了,當了專門抓刑事案件、尤其是兇殺案的刑警。

  至于,他們后來怎么成了什么『天網組織』,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這樣啊……」

  我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等我一回頭,卻看見趙嘉霖正端著肩膀坐在沙發上,眼神里還充滿了不少恐懼。

  我當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當著徐遠的面兒,我又不能明著跟她交流太多。

  為了寬慰她,我便只好趁著徐遠不注意的當口,看著趙嘉霖的眼睛,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緊緊攥了攥她的手掌。

  她想了想,對我微微點了點頭,隨后自己低下頭去,獨自思忖著什么。

  我見趙嘉霖的情緒穩定了一些,又看向了徐遠。

  剛才徐遠說的那些東西,雖然我都聽得明白,但是畢竟我從記事兒開始,我面對的就與他說的事情都淡了、遠了,那對我而言不過是歷史學和社會學教材上的寥寥幾行字。

  我更關心的,則是另一個事情:

  「那您一定見過于鋒——或者,我再直白點、準確點兒說,您剛才想到的那個,對苗東坡進行處刑的那個人,肯定就是于鋒了,我說的對吧?」

  「于鋒是……」

  聽到了這個名字之后,趙嘉霖的臉上,馬上顯現出困惑夾帶期盼和好奇起來,我覺得以她的腦瓜和家世、再加上在周荻身邊畢竟當了那么久的女友和媳婦。

  她不可能沒聽過這個名字,此刻的她要么是真忘了,要么就是在故意等著打聽些什么。

  「呼……」

  徐遠想了想,開口說道:

  「其實當初我加入『全國警檢法聯合會』的時候,就有人發現,組織暴亂的除了紅黨內部的一幫派閥們之外,還有來自國外的間諜在一旁策應。

  其中有一個人,當即就在你外公的授意下,從全國進軍首都的那幫人里,找了不少性格內向但是身手非凡的人,組織了『反特組』,專門對付那幫境外滲透進來的間諜——

  而且是見到一個、確認一個就殺一個,雖然根據日內瓦公約這樣的做法不可取,但是在當時的那種局面當中,外國政府對于大多數咱們這的情報人員的身份是不承認的。

  在當時咱們這幫更年輕一輩的警察中間,都稱為『小紅隊』,或者叫做『打狗隊』。

  他們的殺人手法,其實就是這種處刑。」

  「那么,帶頭那個就是于鋒?」

  徐遠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我:

  「小子,我把能跟你說的,都已經跟你說了,我不說給你聽的,為了你自己,你還是最好別問了。

  有些東西,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說這句話,既是出于一個上司的身份,也是出于一個長輩的身份。

  苗東坡這個案子現在是我的,我得親自查,你就別問了。」

  我只好悻悻點點頭:

  「好好……我不問了,不問了。」

  但沒想到,此刻的趙嘉霖的臉上,卻露出一絲少有的賤兮兮的笑容,睜大了眼睛湊到了我的耳邊,對我小聲問道:

  「這個于鋒,到底是誰啊?」

  我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隨后答道:

  「那誰……夏雪平的前男友。」

  「喲!嘿嘿嘿!」

  沒想到,聽了這話之后的趙嘉霖,笑得更開,瞇著眼睛對我說道:

  「原來……夏雪平也這么亂啊!哈哈哈!」

  「你有完沒完?」

  我詫異又有些憤怒地轉過頭正眼瞧著一臉賤笑的趙嘉霖,皺著眉對她問道:

  「不是……你怎么一夕之間成這樣了?

  我記得你以前沒這么八婆啊!」

  趙嘉霖抬眼瞧了瞧正低著頭,似乎陷入了自己回憶當中的徐遠,又繼續小聲地歪著嘴巴笑著說著,還故意往我身上靠了靠:

  「人不是都會變的么?

  我要是不變,像以前那樣對你……你昨天晚上,能跟我——『那個啥』么?」

  之后她馬上又夾起嗓音,小聲用一種我幾乎能起雞皮疙瘩的語氣對我撒著嬌,目光有些渙散地盯著我的眼睛:

  「怎么?

  昨天晚上還叫人家小甜甜呢……今天就嫌棄我啦?」

  「你差不多行了!」

  我輕輕推了推趙嘉霖,轉過頭看了看徐遠。

  恰好徐遠此刻也回過神注意到了我和趙嘉霖的交頭接耳,于是我便趕忙說道:

  「行吧,局座,既然這事兒您說你負責了,那我也就不多問了。

  這幾天您所說的出的第二個大事兒是啥呀?」

  徐遠嘆了口氣,旋即又悠然地把身子往椅子靠背上一倒,繼續甩著打火機防風蓋把玩起來:

  「就是前天中午的事情——中午十二點十一分,楊君實在視察『雄輝鍛冶集團』加上拜票宣傳的途中,遇刺了。」

  「啊?」

  ——正對彼此相互進行著推搡的小動作的我和趙嘉霖,幾乎同時驚叫了出來。

  徐遠微微一笑,卻擺了擺手:

  「沒事。

  人應該是沒事——事情就發生在『雄輝鍛冶集團』的第一車間門口。

  對方用的是以玩具槍的骨架和鍛冶車間內廢棄的聚乙烯冷卻管為主體。

  用螺絲帽、圖釘和其他廢棄零件以及飲料易拉罐加上火藥做的子彈,自制單發霰彈手槍,其中一槍打在了楊君實座駕的前擋玻璃上了。

  但另一個人就遭殃了。」

  「誰啊?」

  ——我第一反應,以為是張霽隆。

  后來一想,不對,張霽隆這幾天也給我打電話了,而且按照剛才徐遠所述、今早上蔡夢君和趙嘉霖的對話,張霽隆這幾天還跟趙景仁有聯系過;

  并且我記著雖然張霽隆和楊昭蘭是情人關系,但是張霽隆基本上沒怎么見過楊君實,跟他一起去拜票、視察就更不可能了。

  徐遠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Y省大學』商學院的榮譽教授,陸冬青。」

  「是他?」

  這下我更困惑了,陸教授不是一直在張霽隆的寫字樓里做幕后工作么?

  他怎么會跟楊省長一起去視察?

  并且,同時我也隱隱為他擔憂起來,因為幾次見面下來,雖然我跟陸教授的接觸不算多,但我覺得這個人還挺不錯的。

  「嗯。

  他現在在紅黨的頭銜,是楊君實競選團隊的『首席智囊』,兼任省政府經濟委員會的高級參議。」

  「那他人呢?中槍了?」

  徐遠倒吸一口氣:

  「事兒怪就怪在這。

  紅黨方面、還有親紅的一些媒體、自媒體都宣稱陸冬青是中彈受傷,現在還在國立醫學院的附屬醫院搶救,至今生死未卜;

  我去查過,最近他在Y大的兩門經濟學、一門人力資源學和一門投資技術學的課也都停了。

  然而,其他的消息,全都被紅黨保衛處給封鎖了,咱們市局和安保局都想要接手調查,但是都被他們擋著。

  現在這個案子直接歸首都最高行政議會下屬的調查處進行調查——最高行政議會調查處的大部分人物,原來也都是紅黨的人。

  好在我在安保局也有認識的朋友,給了我一份當時按照第一現場情況拍的照片:根據照片上來看,那一發子彈應該是打在了車門上,當時陸冬青正要開車門下車——

  就算是子彈真的穿透了車門,也應該是打在了陸冬青的腿上或者屁股上,并且,按照紅黨保衛處公布的照片來看。

  那把自制霰彈槍的威力,根本都比不上前年,發生在日本奈良的那起前自衛隊員山口哲夫對前首相阿部晉介刺殺時候的那把自制狙擊獵槍……」

  聽到這,我還忍不住插了句嘴:

  「哈哈,那把堪比『名刀-村正』的后現代『天下名刀』么?

  狙殺『阿部太閣』的『阿部切』?

  那是一般手槍能比得上的么?」

  「呵呵,對,就是你們年輕人在網上戲稱的『阿部切』。

  如果這把自制霰彈槍一打出來,即便打在人身上,也會是那些噴射出來的螺絲、鋼釘之類的散射物,對人體造成大范圍的傷害。

  而并非像親紅媒體的新聞上,如紅黨所宣稱的那樣『精準穿透胸腔』。」

  徐遠邊說邊繼續「鐺鐺」把玩著自己的那把打火機,咂了咂嘴說道。

  「只不過,現在說什么都沒用。

  紅黨保衛處把著案發相關的一切消息不透露,安保局那邊都拿他們沒辦法,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況、那位陸教授現在傷勢到底如何,根本是不可能——

  哼,這事兒啊,簡直跟阿部晉介被殺之后日本的情況一模一樣。」

  「這事情怎么跟日本人那邊一樣?」

  在一旁的趙嘉霖卻忽然說道。

  「我沒記錯,阿部晉介死后沒多久,原本坐穩了首相候選人位置的黑田文孝的民意調查卻突然落后于日本工農黨總書記秋山友志。

  所以現在秋山友志已經當了兩年日本首相了,而『憲民黨』跟『民政黨』這兩年的支持率都在持續低迷當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