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開出去不到兩百米,轉了個彎,前面一輛黑色奔馳車停在路中間,車門打開,一雙白皙的小腿伸出,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車外。

  陸齊開著邁巴赫,緩緩靠近,距離黑色奔馳還有四五米的位置停下。

  就在奔馳車的位置,一個年輕人推著一輛輪椅走上路邊。輪椅上坐著個長發女人,不過她戴了頂遮陽的草帽,看不清她的模樣。

  年輕人和輪椅上的女人同時向女人問好,女人笑著回應,看來他們應該是熟人。

  女人的身體彷佛一塊磁石,牢牢鎖住陸齊的目光。他多想上前和她打聲招呼,可又怕她以為自己是在刻意接近他。

  他也說不清楚,面對這個女人,心里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怯懦和顧慮。

  出乎意料,上天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

  女人幫助年輕人一起把輪椅上的女人扶進車里,并沒有第一時間就鉆進駕駛室開車。她面露微笑,走向陸齊的車。

  她來了。

  陸齊緊張得不知所措,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幻想,心臟怦怦跳動。

  當溫柔的女聲響起,以及那張美麗的容顏出現在車窗外,他才發現幸福真的來臨了。

  「你好,實在不好意思,啊……是你,你還在呀,我,我……」

  顧菀清驚喜地看到車里男人的臉,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簡直快要哭出聲來。

  她努力克制心里的激動,大腦飛速運轉,要怎樣才能和女人多說幾句話,最好把他留住,帶到種植園,多住幾天。

  「是啊。」陸齊微笑道。

  「因為疫情被困在這里,出不了村了,剛去村里買了點日用品和吃的,準備熬過這個月。」

  「那就好。」顧菀清忽然脫口而出。

  「啊?」

  「呀,不是不是。」顧菀清急忙改口。

  「我是說如果你走不了,要不要到我家去住幾天,這樣你就不用睡車里了。可……可以嗎?」

  期待的目光中包含著別樣的心思,可惜陸齊看不懂。

  但是面對美人的邀請,能不答應嗎?

  心里一萬個愿意,話到嘴邊,卻還是有顧慮,陸齊說:「多謝,可我一個男的到貴府住一個月,你的丈夫不會介意吧?」

  「我沒有丈夫。」顧菀清輕描淡寫地回應。

  「那太……啊,那好,我還怕不方便。」

  陸齊也差點說了句好,幸虧腦子快,及時止住。心里已然樂開了花,比種植園里的花朵還鮮艷。

  「哈哈,她沒有丈夫,簡直天助我……等等,她不是有兩個孩子嗎,難道她離婚了,還是丈夫去世?」

  陸齊當然不會問這種傻逼的問題,眼下美人主動邀請,自然欣然前往。

  在平房的東面,有一道百米長的木制走廊。每隔二十米就有一個涼亭。

  在第一個涼亭的北面,有兩個相隔約五米的竹屋,屋頂由茅草鋪成,看起來古香古色。

  陳舒蕓被兒子推到第二個涼亭下,在那里,她可以看到兒子和一群村名在花圃里除草。

  顧菀清簡單向韓安銘安排完工作,便迫不及待地帶著陸齊上樓。

  「還是這間房,鑰匙給你。」顧菀清拿著一把鑰匙,遞給陸齊。

  「謝謝,接下來就多有打擾了。」陸齊接過鑰匙,手指頭不經意間觸碰到顧菀清,手心光滑嬌嫩的肌膚。

  「你先坐,我去給你炒兩個菜。」顧菀清轉身欲走。

  陸齊叫住了她:「謝謝,不過我現在還不餓,就是兩天沒洗澡了,可以借下浴室嗎?」

  「可以。」顧菀清把陸齊帶到小星的房間,讓他在里面的浴室洗澡。

  正用干凈的熱水沖洗胯下,那根不太安分的大家伙,外面響起人聲。

  陸齊一聽,原來是顧菀清在告訴她的兒子小星,說他的房間浴室里有昨天那位叔叔在洗澡,讓他別去打擾。

  小星很聽話,拿著副羽毛球拍轉頭就找妹妹小雨玩去了。

  之前的談話,兩人互相介紹,知道了對方的名字。

  可令陸齊吃驚的是,顧菀清竟然四十五歲了!

  可是無論如何觀察,她的身材,臉,皮膚,雙手,還有聲音,氣質,根本就不像一個已經四十五歲的中年婦女。說她三十五歲,陸齊都覺得有點大了。

  可是她有兩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難道是三十多歲才生的?

  但這是人家的隱私,陸齊不便過問。

  顧菀清想讓陸齊叫她姨,陸齊卻堅持要叫她姐,說她年輕得就像他的姐姐。

  沒有女人不喜歡別人夸她年輕,顧菀清欣然接受。其實,她更希望他叫她一聲媽媽,永遠。如果他是她的兒子。

  她的好朋友,不管是高傲清冷的秦霜凝,謹慎細微的陳舒蕓,身邊都陪伴著自己的兒子,時時刻刻在照顧她們。

  唯有她,丈夫早亡,兒子失蹤,在無盡的思念中孤獨度過了二十多年。其中辛酸委屈,唯有自知。

  秦霜凝發來郵件。據資料顯示,陸齊今年三十歲,江城人,家中獨子,父母在幾年前陸續去世。

  他年輕有為,目前擔任齊遠集團總裁兼董事長,公司主要經營酒店業務。資料還算詳細,就連陸齊是單身的狀況都調查清楚。

  可當顧菀清看到年齡的數字,別的信息再也看不下去,脆弱的心臟有一次遭受猛烈的錘擊。希望有多大,絕望就有多大。

  臥室里,她無助地坐在床頭,抱著雙膝,低頭啜泣。

  她的兒子如果還活著,今年應該是二十六歲,就算他的養父母估計有誤,也不會有四歲的差距。要知道兒子始終時還不到兩歲。

  手機鈴聲響起,是秦霜凝打來的。

  「喂。」

  「怎么了,菀菀。」秦凝霜似乎有所預料。

  「哭了?」

  「霜凝,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他明明那么像霄衡,我……嗚……」

  「哎呀,菀菀你平常挺聰明的,怎么一遇到有關你兒子的事,就亂了陣腳。別哭了,姐姐我心疼。」

  顧菀清努力止住哭聲。

  「霜凝,怎么辦,你告訴我怎么辦。他現在就在我家里,我多想和他相認,可為什么,他偏偏不是……」

  秦霜凝打斷了她,問道:「等等,你說陸齊還在你家里?」

  「嗯,疫情封村,他回不了江城,只好先住在我這邊。」

  「呵呵呵,那就好,我還怕不好找人呢。」秦霜凝清了清嗓子,認真道:

  「聽著,菀菀,先別哭。雖然年齡對不上,但不能就證明他不是你兒子。首先年齡是否真實有待商榷。」

  「其外我看過陸齊和他父母的照片,發現他身上沒有遺傳,任何一點他的父母的特征,簡單說就是長得不想他父親,也不像他母親。」

  「另外,我還查到關于陸家其他人的照片,發現陸齊和他所有叔叔,姑姑,舅舅,甚至是堂兄弟,表兄弟,在外貌上不像。」

  「可以說他在陸家簡直就是一個異類。所以,我懷疑他根本就不是陸家親生的。」

  秦霜凝的話彷佛天邊出現的曙光,一下子驅散顧菀清內心的陰霾,挽救瀕臨崩潰的她。

  「霜凝,你說的是真的嗎?」顧菀清小心翼翼地問「是了。」秦凝霜說。

  「好了,廢話半天,我就直說了,既然陸齊還在你那里,你就想盡辦法,一定要弄到他的頭發,指甲或者唾液,保存好,疫情解封后寄給我。」

  「你的也寄一份。我想辦法幫你們鑒定,看看你們是不是親母子。不過我還是多嘴兩句,菀清你要做好準備。」

  「結果出來,如果陸齊不是你兒子,你必須堅強。」

  「畢竟找了二十多年,失望了那么多次,不還是挺過來了。當然,我衷心祝福你,愿你們母子早日團聚。」

  「凝霜,謝謝你。」顧菀清再次哽咽,不過這次是因為感動,有一個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好閨蜜。

  慢慢尋子路,她一直陪伴著自己,無數次給與安慰和鼓勵。

  「傻菀菀,記住,無論真相如何,姐姐會一直陪著你。另外說好了,如果陸齊真是你兒子,必須第一時間讓他認我做干媽。」

  「我讓我家那臭小子看看,他顧姨的兒子多優秀,年紀輕輕就當上集團總裁。」

  顧菀清終于笑了。

  「你放心,一定會讓他做你干兒子的。不過霜凝你也別那么說馳野,這孩子看似叛逆,其實心里還是很關心你的。」

  「唉,他要是要你說的一半好,我也不用整天操心他。好,先掛了,有時間再聊。」

  秦凝霜掛了電話,她的確很忙,身為刑警隊長,經常因為復雜突發的刑事案件,加班每年有一半的時間。

  都是睡在江城公安局的集體宿舍。常常都是丈夫下班做菜等著她回家,要么就是帶到警局給她。

  兒子高馳野小時候還經常叨念著去警局看她,可后來,隨著兒子初中畢業,步入青春期,和她的關系一下冷淡了許多。

  有時她心里過意不去,特意請假要陪丈夫和兒子好好吃頓飯,除外旅游,兒子多反應都是不冷不淡。

  與小時候聽到能與爸爸媽媽,出去游玩的時興高采烈的態度,完全相反。

  就在兒子高三臨近高考的時候,丈夫高原的尸體被發現在,經常下班路上經過的一條河中。死狀極慘,全身被綁,嘴里塞著毛巾,活活淹死在河水里。

  她至今也忘不了丈夫那雙嚴重鼓起的眼球,充滿了恐懼和痛苦。她知道,這是多年辦案以來,得罪的仇家報復所致。

  可是她得罪了太多人,究竟是誰所為,至今都沒有查清,丈夫的死成了一樁懸案。

  從那開始,她和兒子高馳野儼然成了一對仇人。高馳野被父親的慘死深深刺激,更痛恨母親對家庭缺乏關心。

  就連父親的死也是因為她的原因,而她遲遲不能查出真相,為夫報仇。

  所以每次與秦霜凝相見,他都會嘲諷一句:

  「堂堂的江城市警局刑警大隊隊長,號稱冷血秋霜的女神探秦霜凝,竟然連殺害自己丈夫的兇手的抓不到,真是徒有虛名。」

  縱然秦霜凝對兒子心懷愧疚,以她高傲火爆的脾氣,哪受得了兒子一次又一次的嘲諷。

  當兒子高考結束后,母子倆再一次因為高原的慘死發生吵鬧,秦霜凝憋了一肚子怒火,終于忍不住狠狠抽了高馳野兩巴掌。

  這回她抬頭仰視兒子,不知不覺間,兒子竟然比一米七的她高了大半個頭。

  秦霜凝傷心地看著倔強的兒子,哭訴大吼:「你覺得媽媽不行,那你就當警察,給你爸爸報仇啊!」

  高馳野忍痛擦去嘴角的血,狠狠地瞪了母親一眼,想再說什么,卻又止住,默默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看著兒子房間緊閉的門,淚水源源不斷,如珠簾般流在她冷傲如霜的臉龐上。

  一個多月后,當她放下架子,主動詢問兒子要填報什么志愿時,高馳野回復了一個令她無比吃驚的答案,——他要做警察,而且是刑警。

  秦霜凝萬萬沒想到兒子會填報刑警專業,因為她的原因,兒子從小就不喜歡警察的職業,甚至到了討厭的地步。

  可是為什么,他的高考志愿是刑警?一個既費力又危險的職業。秦霜凝懊悔不已,兒子的志愿已經不能再修改了。

  她恨自己因為投入案情的調查,再一次忽略了最親近的。她確實稱不上一位合格的母親。

  她試圖勸兒子重讀一年,重新選擇別的專業,遭到兒子的堅決拒絕。

  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高馳野還說自己的六個志愿都是刑警專業,而且按他的高考排名,錄取第一志愿幾乎百分百就能成功。

  果然,錄取信息表示,兒子成功被人民公安大學,刑警專業錄取。也是秦霜凝的母校。

  讀大學之前,總是對母親態度冷淡的,高馳野破天荒地主動邀請,她出去旅游。

  兒子真誠的目光讓秦霜凝陰郁的,內心感到無比溫暖,這一次她答應了。在高馳野離開前,母子倆度過了一段溫馨難忘的時光。

  畢業后,高馳野申請到江城市警察局任職。

  這回母子倆的矛盾再一次爆發。

  高馳野想證明自己,所以直接申請到刑警隊工作。

  然而入職后,他每天被安排的都是些,整理文件檔案之類的工作,根本進入不到刑偵一線。

  一年以后,他更是被以年輕為由,調到基層鍛煉,做了一名片警。

  高馳野知道,這一切的安排,絕對是母親再插手。可他的性格就遺傳自母親,又怎么會屈服呢。

  申請信接二連三地送到是,公安局領導的郵箱里,他要求把調回市刑警隊。失望的是,領導每次都以各種理由委婉地拒絕他。

  某次之后,高馳野終于不再寫申請信,似乎安分了許多。

  只是讓秦霜凝擔憂的是,他也忘了自己還有個家,不僅很少主動和她說話,還在外面租了間房,直接不回家了。

  每次詢問兒子,秦霜凝都只得到同樣的回答——「工作忙,沒時間。」

  這句話令她無奈,唯有苦笑,因為這是她以前常對丈夫和兒子說的話。如今,終于換成她來感受了。

  只是她沒想到,兒子真的在忙。

  半年前,江城破獲了一起重大販毒案件,抓獲打量犯罪嫌疑人,收繳重大上千公斤的各類毒品,成功鏟除一起制度,販毒,吸毒的犯罪產業鏈。

  而破獲這起毒品案,功勞最大當屬某小區片警高馳野。從發現小區內存在吸毒人員,到發現數個毒品交易地點,掌握關鍵販毒人員信息。

  他獨自一個人,用了大半年的時間,白天處理抓貓找小孩,勸解夫妻吵架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晚上喬裝打扮,混入酒吧KTV等場所,收集毒品犯罪信息。

  鑒于高馳野的重大立功表現,江城市公安局領導警察局領導,同意了他的申請,把他調回刑警隊,參與刑事案件調查。

  高馳野終于挺起胸膛,滿臉神氣地出現在刑警隊的辦公室。秦霜凝看著和她慪氣的兒子,滿臉無奈。

  又是不知不覺,秦霜凝發現和他一起工作的兒子,已經二十三歲了。可是英俊帥氣的兒子還是個單身漢,從來沒看到,沒聽說過他有女朋友。

  面對母親的詢問,高馳野的回答都很堅定,不查明殺害父親的真兇,他絕對不談戀愛,更不會結婚。

  一個星期前,在處理一起劫持人質案件時,劫匪提出用三個人質交換秦凝霜,并給他們一輛越野車。

  當時情況緊急,劫匪隨時有魚死網破的舉動,警方只好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然而當時坐在車里的并不是秦霜凝,而是化了女妝的高馳野。沒錯,他頂替母親來執行這項危險的任務。

  他不僅在性格與秦霜凝相似,就連那張臉都遺傳了大部分她的特征,所以稍微畫下妝,再戴個假發,不仔細看,還真以為他就是秦霜凝。

  當劫匪用槍抵著高馳野的后腦勺,逼他趕緊開車的時候,他悄悄按動了藏著手心的遙控器,裝在車里隱秘處的麻醉氣體開始釋放。

  可關鍵時刻,持槍的劫匪識破了他的偽裝,在昏迷之前,朝他開了一槍。

  高馳野快速拉開車門一個縱身飛躍而出,然而子彈還是大中了他。

  幸運的是,由于劫匪臨近昏迷,受體不太受控制,加上高馳野動作極快,那槍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手臂受傷,高馳野沒能完美撐住地面,一頭重重摔下。

  昏迷之前,他看到一道身影飛快沖出人群朝他奔來,那張一向清冷如霜的容顏掛滿淚水,他甚至還聽到了她的哭聲,她的吶喊。